第三十三章:血濺天主堂

夜幕降臨,榮昌天主教堂內外燈火輝煌。一對大紅雙喜燈籠,高懸門首。

中西結合,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

官佐紳商,絡繹而至。

袁公劍喜氣洋洋地在大門前恭迎賓客,簽收禮單。當他看見鄭稷之與鄭臭肉時,臉上掠過一絲不快,但立即又綻出一臉假笑,大聲道:“縣長來呐,今晚上,你可是頭號主賓呐。”

鄭稷之淡淡一笑:“哪裏哪裏,袁團長,趙高參大喜的日子,我自當前來討杯喜酒喝嘛。”

正當袁公劍與鄭氏兄弟搭訕之時,有一身穿黑綢長衫,戴墨鏡,禮帽壓得低低的人,混在賓客中進了天主教堂大門。

城外,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官軍在夜色掩護下,已將關帝廟包圍得猶如鐵桶一般。廟宇後麵山坡上的樹林裏,大門前麵的高坡上,無數挺輕重機槍從四麵八方對準了關帝廟。

關帝廟內,則是一團嘈雜喧囂。壩子上,大殿裏,到處燃起了火堆,飛龍會的弟兄們已經饑腸轆轆。

掛著少校領章的劉逵穿過壩子,來到廟門前,衝著門前站崗的官軍們大聲抱怨:“他娘的,都啥時候了,還不給我們晚飯吃?”

一名小軍官客氣地回道:“今晚你們飛龍會的趙軍師大喜,長官已經安排了給你們送好吃的,叫弟兄們耐心等著吧。”

說話間,一串馬車拉著飯菜,在一隊官軍的護送下從城門口出來。車輪一路上“嘰嘰嘎嘎”響著,直到關帝廟大門前才停下。

劉逵樂滋滋地回頭向院裏的弟兄們吼道:“嗨,晚飯送來了!”一邊嚷,一邊向著馬車跟前奔去。

他看到撻穀子用的拌桶裏裝的是白生生的米飯,大腳盆裏盛滿了回鍋肉、紅燒肉,木桶裏還有蘿卜燉肥腸。一輛馬車上,還裝著大壇大壇的酒,興奮得大叫起來:“媽噫,趙軍師今晚大婚,楊森真給我們好東西吃哩!弟兄們,快些出來抬呀!”

站在打頭一輛馬車上的小軍官向著大門內高聲喊道:“香噴噴的回鍋肉、油旺旺的紅燒肉、噴鼻兒香的紅白蘿卜燉肥腸,白米幹飯管夠嘍!”

王鳴越和一幫小頭目聽見喊叫,慌不迭地從門口跑了出來,不想卻被官軍持槍擋住了。

小軍官笑嘻嘻喊道:“弟兄們別出門檻,都別出來,我們會把酒菜給你們抬進來。”

一個個拌桶,一個個大腳盆,一個個大酒壇,還有一籮籮的碗筷,從馬車上抬下來,立即又抬進了廟裏。

幾百名飛龍會弟兄爭先恐後,抓起碗筷,狼吞虎咽起來。

天主教堂後花園,趙中玉著長衫戴禮帽,胸前紅綢帶十字交叉,一朵大紅綢泡花,係在胸前。關清財關五香兄妹隨著趙中玉穿過庭院,在廊道口上站住了。

趙中玉獨自沿著廊道,來到新房門前,貼著門縫往裏窺視。傅筱竺早已著好新娘裝束,坐在床邊,將大紅蓋頭取下在手中把玩。趙中玉看見她抬起頭來,把她那雙秀美的眼睛寧靜地停留在豔紅的喜燭上。她那白皙的臉蛋上頓時罩滿了迷人的光彩,原本清亮明澈的眸子裏也微微地**漾開紅色的光波……

趙中玉拖著川戲腔調戲謔道:“娘子,小生這廂有禮了。”

傅筱竺一羞,忙將蓋頭搭上。趙中玉大笑著推門而入。

不遠的廊道轉角處,打扮成雜役模樣的蠻牛與另一名警丁伸出頭來窺探。

寬大明亮的禮拜堂裏人頭攢動,楊森滿麵春風地與紳商名流們寒暄。

賀白駒不動聲色地獨坐在牆角一張桌子邊上。看上去,他態度驕倨,神氣冷峻。其實,他此時的心中妒火中燒,委實難耐。今夜的行動,他早按照楊森的吩咐精心布置妥當,蕭天漢即令再凶頑,也斷難逃一死!但,讓他耿耿於懷的是,楊森不同意將趙中玉也一並除掉。而且楊森還對他用一種激賞的語氣來談論趙中玉,並決意將他延攬到自己帳下效力。

賀白駒跟隨楊森多年,可謂生死之交,無話不談,他也從未看見過楊森對任何人能這樣的推崇備至。那麽,對趙的器重,分明已在自己之上。蕭、趙二人已成甕中之鱉,今晚要將其一網打盡,本已成易如反掌之事,可是,軍長的命令,賀白駒卻絕不敢違抗半分。

鄭稷之走過去,與賀白駒打過招呼,在他對麵坐下了。

賀白駒睖他一眼,不屑地譏刺道:“趙中玉給你戴上這麽大一頂綠帽子,你居然還有臉跑來給他賀喜?”

鄭稷之不卑不亢地回道:“這有啥?韓信那麽得了的人物,尚且能受得**之辱,何況小小一個鄭稷之。”嘿嘿一笑,轉而揶揄道,“不過,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我看自趙中玉入中軍帳後,楊軍長真是欣喜若狂,日後必將倚為巨擘。賀旅長,趙中玉的前程……恐怕是如日中天囉。”

賀白駒按捺不住了,粗聲粗氣地說道:“鄭縣長,你這人怎麽陰陽怪氣的?”身子往前一傾,低聲道,“有膽量,今晚你就除了他,軍長那裏,我自會拚死替你開脫。”

鄭稷之盯著他,意味深長地說道:“賀旅長,你這不是指使瞎子跳岩麽?稷之可沒那吃雷的膽。”

賀白駒急欲假鄭稷之之手除掉趙中玉,索性和盤向他托出:“軍長已密令我設下鴻門宴,將蕭天漢等土匪一網打盡,唯獨給我下了死命令,不能傷著姓趙的一根毫毛。我今晚就把趙中玉交給你,你來除掉他!”

鄭稷之眉棱倏地一跳:“此言當真?”

“我賀白駒幾時與你有過兒戲之言?一句話,你敢,還是不敢?”

鄭稷之眼瞳深處,已燃起兩粒火星,蒼白的臉膛也因激動而騰上了紅潮。他思忖片刻,一臉猶疑地說:“我不明白,既然今晚軍座要賀旅長一網打盡土匪,為何旅座又要單單挑出一個趙中玉,讓我來除掉他?”

賀白駒憤憤道:“我想軍座是被那姓趙的迷住心竅,想效法孔明,來一個七擒孟獲吧。”

一聽這話,恰似一瓢冷水澆到鄭稷之頭上。就在一種因瘋狂的複仇欲即將得到滿足的狂喜之情襲上心頭之時,另一種被拋棄的酸楚也同時在咬噬著他的心。他酸溜溜地說道:“軍座既未叫我參與其事,想必總有難言之隱吧。今晚的行動,我就不必一相情願地進來瞎攪和了。事情辦好了,我寸功沒有,要辦砸了,我頸子上這顆腦殼,還保得住麽?哈哈,賀旅長,一會兒,我就待在河坎上看熱鬧,祝你一切順利,馬到成功。”

“你———”

鄭稷之不顧賀白駒的惱怒,搭訕幾句後,抽身出了禮拜堂,把身著警服,擔任今晚警戒的鄭臭肉和白仲楊叫到一邊,剛要說話,隻聽大門外一聲傳呼:“蕭旅長到。”

楊森笑微微言道:“蕭旅長初來乍到,我們還是講究一下禮數,虛席以待吧。”

說罷,楊森在前,軍官與紳董隨後,一齊步出禮拜堂,降階以迎。

鄭稷之一見眾人出迎,匆匆對鄭臭肉和白仲楊叮囑道:“好戲已經開場了,賀白駒剛才告訴我,今晚是楊森布下的鴻門宴。”

鄭臭肉喜滋滋道:“太好了!”

鄭稷之道:“好個屁!楊森給賀白駒下了死命令,隻殺蕭天漢,不準動趙中玉一根毫毛。”

鄭臭肉道:“趙中玉要活下來,今後還有我們的好日子過啊!”

鄭稷之道:“你兩個今晚把趙中玉和傅筱竺給我盯緊了,賀白駒一動手,你們馬上趁亂把姓趙的幹掉。把警服換了,別讓人看出是我們幹的。”說罷,快步趕了上去。

鄭臭肉愣了一下,對白仲楊道:“叫上一隊弟兄,馬上換衣服,去後花園。”

蕭天漢與王鳴越等十來位手下進得天主堂大門,一幫軍官立即擁上,笑容滿麵,又是勸又是拉地將蕭天漢的手下弟兄,一並截邀到側廂小客廳裏入座。

兩名便衣隨即閃上,緊貼在蕭天漢身後。

蕭天漢仰頭看見楊森親率眾官從禮拜堂出來,降階以迎,禁不住受寵若驚,感動地說道:“軍長大禮,下官哪裏敢受?”

楊森笑道:“禮數不周,情意不到啊。大家說,是不是啊———”臉色陡然一變,厲聲喝道,“蕭匪你可知罪?”

蕭天漢魂飛魄散:“楊森,你———!”

話音未落,一名便衣飛快地用石灰包向他雙目上猛地一拍,頓時白粉四揚。

“啊!”蕭天漢痛得捂眼大叫,另一名便衣趁機將他腰間手槍掏去。

叫聲一起,小客廳裏眾軍官立即掀翻酒桌,與蕭天漢手下的頭目殺成一團,內室的伏兵也是一齊衝出助戰,滿屋桌椅騰空,杯盤亂響,人仰馬翻,刀光劍影過處,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可憐這幫換上軍官服才不久的飛龍會弟兄,剛剛嚐到了一點官癮,死到臨頭,方明白自己中了官府的圈套。

王鳴越和袁公劍打翻幾名官軍,血戰突出重圍,剛入大院,立即被官軍迎頭用亂槍打倒。

待鄭稷之趕上,見袁公劍已中彈倒地,遂掄起拐杖,猛擊袁公劍腦袋。

城外關帝廟裏,飛龍會弟兄們已經醉翻倒下了一大壩,未倒的人還在搖晃著身子,大聲咋呼著劃拳喝酒。

劉逵端著一大碗酒,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前,笑扯扯地對守門官軍與警丁嚷道:“呃呃……各位弟兄……你們也進來……喝啊……”

“這麽眼巴巴地望著……我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多難受。”

大批官軍離開隱蔽地,飛快地向著關帝廟湧來。

劉逵醉眼迷離,看見大批官軍一擁而入,正想迎上前去。一排子彈迎麵射來,將他打倒在地。官軍進得廟裏,即刻將架在一起的一個個槍堆收攏。拿槍逼著醉得不深的土匪指認飛龍會大小頭目,逐一當場射殺。凡敢反抗的嘍囉,也格殺勿論。關帝廟裏,頓成屠場。

與此同時,一隊全副武裝的官軍包圍了興隆客棧。

被趙中玉留在店裏值守的石奉奇、黎勝兒和幾名小嘍囉正在堂屋裏圍桌喝酒,忽地聽見城裏城外槍聲大作,幾人大吃一驚,情知有變,抓起槍來剛欲衝出房門,驀地看見大街上已布滿無數官軍。

一名軍官揚起腦殼,衝著台階上的石奉奇黎勝兒等威風凜凜地吼道:“誰是頭目,站出來!”

石奉奇挺身而出,大聲道:“天塌下來先砸著我這個兒高的,說,你們想幹什麽?”

“我也是當頭兒的。”黎勝兒也上前喊道,“狗日的楊森,竟敢下我們的狠手!”

軍官道:“軍座有令,念你們是趙高參的手下,網開一麵,放你們一條生路。不過,大家都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客棧裏,不許跨出大門一步!誰敢不聽招呼,格殺勿論!”

眾弟兄無法可施,遙聞四處槍響,心急如焚。

天主教堂前院裏,賀白駒指揮衛隊護住楊森等人,然後淩空躍起,直撲蕭天漢:“蕭匪,讓我打發你去豐都城裏做鬼吧!”

論武功,蕭天漢本與賀白駒不相上下,但他自雙眼失明,就已知今日必死無疑。

他正為四處的呐喊聲、慘叫聲焦急萬分,這時突然聽見賀白駒的吼叫,又覺麵前風聲颯然,知是賀白駒欺步上前,不敢硬迎,賡即一個“倒臥虎怪蟒翻身”,一倒,一滾,一躍,再循著那風聲去處,左拳擊出,右拳反砸。這一拳下去,竟與賀白駒的耳門一絲之隔。他的閃避身法利落之極,反手回砸又凶狠淩厲。賀白駒吃了一驚,他原以為今日之蕭天漢,不過是一隻瞎了眼的老虎,三拳兩腳便會取了他的性命,不料蕭天漢眼睛雖瞎而拳路不亂。兩人鬥了幾個回合,賀白駒見他拳腳全循著自己弄出的聲響而來,不由冷聲一笑,退出兩步來遠,袖手而立,一動不動。

這無“無招”之“招”果然奏效,蕭天漢聽不見對方聲響,失了目標,急得團團轉,幾疑四麵八方都有賀白駒向他攻擊。

賀白駒卻伺機而動,每乘蕭天漢背對自己時,猛然出手,擊後又悄然避開,靜立一旁,真個是動若猛虎,靜若處子。

這一場生死惡戰,竟如同兒戲一般,引得楊森等人在一旁不時哄堂大笑。

蕭天漢真成了籠中之虎,咆哮不已。

士兵們也看出名堂,頓時拍膝跺腳,“哇哇”狂吼狂笑,以此來幹擾蕭天漢的耳朵。

“賀白駒,有種你出來!老子今天與你拚個你死我活!”蕭天漢揮拳怒吼。

賀白駒見他剛才取了個如封似閉的“二排手”,徑在原地旋轉防備,此時一怒一吼,門戶全開,便抓住這極好機會,悄然移前,隨後猛喝一聲,使一記“開山錘”淩空直砸蕭天漢頭頂。

他這連砸帶吆喝,聲威赫赫,卻是一個虛招。蕭天漢全憑耳朵,怎能不中他計謀,聽見風聲驟至,慌忙舉拳相迎,賀白駒瞅準這空當,猛地使出一個“勾魂奪命腿”,飛腳直踢蕭天漢襠部。

“啊———!”蕭天漢慘叫一聲,頓時倒地……

後花園裏,趙中玉一聽槍聲暴響,喊殺連天,情知有異,急忙將門拉開,隻見關氏兄妹已被一群武裝官軍下了槍,被捆成了兩坨粽子,不禁大吃一驚,厲聲喝道:“你們想幹啥子?全都給我住手!”

一小軍官趕緊說道:“長官別誤會,我們是奉軍長的命令,專門在此保護高參安全的。”

趙中玉問道:“這兄妹倆是我身邊的人,快把他們放了。”

小軍官道:“放人可以,不過,你們暫時不能出去,這是軍長的命令。”

趙中玉問:“外麵為何響槍?”

小軍官道:“那不關你的事,隻要高參待在這屋子裏,我們絕對負責你的安全。”

趙中玉極感震愕,他猛然猜測到必是蕭天漢中計了,怒喝道:“開槍吧,來,媽的,對著老子胸脯打!”趙中玉以一種無畏的氣概逼視著眾便衣,大步前行。官軍們害怕了,誰也不敢開槍,乖乖地給趙中玉讓開了一條通道。

赤手空拳的關氏兄妹也昂頭挺胸,緊隨其後。

官軍們提著槍,隻好尾隨著趙中玉擁向前院。

鄭臭肉和白仲楊帶著一隊換上便裝的警丁,提著長短家夥,匆匆向後花園趕來。猛一看見趙中玉等人大步而來,鄭臭肉壓著嗓門叫道:“快,躲起來。”

便衣警丁們立即分散到假山和樹叢後麵埋伏起來。

白仲楊緊張地問鄭臭肉:“頭兒,後麵有那麽多官軍跟著,我們才十來個人。槍一響,弟兄們還能活麽?”

另外一個警丁也說:“官軍都不敢動他,我們打,找死呀!”

還有膽小的警丁一見勢頭不好,已經拔腳開溜了。

鄭臭肉大怒,喝道:“回來,誰跑我抄誰的家!”

他眼看著趙中玉和身後的十幾名官軍越走越遠,急了,啥話也來不及說,猛地蹦起來,衝著前麵的人影連開數槍,然後大步追上前去,欲取趙中玉之命。

鄭臭肉一開火,警丁們的槍聲立即響成一片。

官軍猝不及防,被打得稀裏嘩啦,沒死的立即伏地還擊,雙方打成一團。

關氏兄妹赤手空拳,警丁射出的第一撥子彈便將關清財打倒在地。關五香一見哥哥倒地,痛不欲生,不顧一切抓起已死官軍的武器,一邊叫趙中玉快往前院跑,一邊向著襲擊者射擊。

趙中玉目睹關清財慘死,連官軍也被打倒了一大半,黑暗中也看不清楚襲擊者究竟是誰,慌亂中拉著筱竺,大步往前院狂奔。

沒想,鄭臭肉卻緊盯著趙中玉不放。他提著二十響,貓著腰,借著樹叢、竹林作掩護,抄捷徑趕到了通往前院的月亮門前。

就在趙中玉拉著傅筱竺匆匆趕到月亮門之際,路邊樹叢裏突然站起舉著二十響,殺氣騰騰的鄭臭肉,將槍口對準趙中玉,陡然一聲暴喝:“姓趙的站住,動就打死你!”

趙中玉一步跨上,將筱竺擋在身後,大聲道:“鄭臭肉,有種衝我來,別和女人過不去!”

鄭臭肉見對方沒有武器,得意洋洋道:“一對狗男女,誰也跑不了!”

傅筱竺抹下手腕上的玉鐲,突然出手,“刷”地向著鄭臭肉麵門飛去,玉鐲準準地砸在鄭臭肉鼻梁上,痛得他失聲尖叫。幾乎在這同一時間,傅筱竺用力將趙中玉往旁邊一掀,趙中玉順勢趴在了地上。就這一刻,鄭臭肉手中的槍響了,傅筱竺胸前中了好幾顆子彈,扶著一根竹子,軟軟倒了下去。

趙中玉一聲悲叫,還未來得及躍起,隻聽又是一陣亂槍響起,開槍的是剛剛趕到的關五香。趙中玉上前抓起鄭臭肉扔下的二十響,對準鄭臭肉麵門,一口氣將彈匣內剩下的子彈,全部打光。趙中玉扔下槍,抱起血泊中的傅筱竺,痛不欲生地喊道:“筱竺,筱竺!”可憐一對相愛之人,天各一方,為了今天這個日子,苦苦掙紮了二十年,卻在新婚之夜不得不陰陽兩隔,永世分離了。

而此時的前院,蕭天漢已是命懸一線。

賀白駒見蕭天漢已遭重創,無力還擊,不禁熱淚滂沱,仰天悲叫:“爹爹,血海深仇,孩兒今日已與你老人家報啦!”

他大步走到奄奄一息的蕭天漢跟前,用腳踩住他的胸口,惡狠狠說道:“七年前,你用我爹教你的鐵沙掌殺了他,我賀白駒今日也要如法炮製,掏出你的心肝五髒,祭我爹爹在天之靈!”

說罷,他運起丹田之氣,貫入指尖,對準蕭天漢心窩處,便要插入。

就在這揮手之際,忽聽一聲叫喊飛來。

“天漢,我來啦!”

賀白駒驀然回首,隻見一黑衣人撲出禮拜堂,從石階高處一躍而起,掠過眾人頭頂,直落他跟前。

“是你!哼!”賀白駒鼻孔一哼,“金煜瑤,你總算也趕來送死了。”

蕭天漢抬頭悲叫:“煜瑤,你不該……前來。”

此人正是金煜瑤。她今夜喬裝前來,本是放心不下蕭天漢,想先來觀觀動靜。進得榮昌城後,她見天主教堂戒備森嚴,遂將兩名女侍衛留在外麵,獨自混了進來。進天主教堂後,她四處留心,並未感到異樣。直待她潛入後花園,發現趙中玉與傅筱竺已被暗中監視,才知大事不好。她剛想趕出去搶在蕭天漢到來之前將其截住,不料在廊道上竟被幾名便衣攔住盤問,正焦急之際,忽聞外院槍聲大作,喊殺連天,她即刻動手,將便衣擊殺,方才脫險出來。

可惜,已經來遲一步。

四名衛士抽刀竄出,直撲金煜瑤。金煜瑤以金攢指迎擊,刹那間,隻見空中金斑閃耀,猶似天女撒花。

一名衛士雙手握刀直劈金煜瑤天靈蓋,煜瑤並不躲閃,逼步上前,就在那刀鋒眼看要落到頭上之時,她右掌玉指一撮,用力前送,那人“嘿”地發出一聲悶叫,五個指頭已戳入他的咽喉。

這時金煜瑤聽見背後有金刃劈風之聲掠來,她原地一個“大鵬展翅”,飛起後勾腿,閃電般踢在另一名衛士的胸口,那人飛出老遠,墜地而亡。

餘下兩名衛士,嚇得抽身便逃。

“這是什麽人?武功如此了得!”楊森愕然問道。

鄭稷之急忙告道:“此人就是蕭天漢的婆娘金煜瑤。”

楊森勃然大喝:“白駒,她既不請自來,你就速將他夫妻二人一並送上黃泉路吧。”

賀白駒拾起一把單刀,將身一抖,身子如陀螺般飛旋進逼,刹那間,那一柄刀好像變成了無數把刀,閃閃發光,將金煜瑤封裹得密不透風,看得眾人眼花繚亂。他使出的,正是“纏絲九龍連環刀”。

金煜瑤不敢以硬抗硬,僅是一味遊走閃避,以避其銳,情勢十分危急。圍觀者見賀白駒已經勝券在握,陡地暴起一團歡呼。

蕭天漢從昏厥中驚醒過來,聽得吼聲四起,並從那“颼颼颼颼”接連不斷的刀刃劈風聲中聽出賀白駒已使開了“纏絲九龍連環刀”的刀法,不禁焦急萬分。

他知道賀白駒力大刀沉,這套令武林震愕的“纏絲九龍連環刀”使得是精熟到家……哎呀呀,煜瑤已陷入險境!

他抖索著直起腰來,雙手按住地麵,一動不動,用耳估摸賀白駒的位置。他已分辨出賀白駒腳步沉雄,金煜瑤腳步聲輕盈。他將全身力氣運到右拳之上,待那有力的腳步聲剛移到麵前,他霍地飛身躍起,將鐵拳猛力砸下。

不料,賀、金二人正像陀螺般飛旋轉動,就在蕭天漢騰空之際,兩人恰好互換了位置。可憐蕭天漢哪裏知道,那一記狠毒無比的“破麵貫錘”,直端端地砸在了金煜瑤左肩上。

“啊!”金煜瑤大叫一聲,俯身倒地。

聽得叫聲,蕭天漢魂飛天外。他雙膝觸地,抱起煜瑤身軀,“嗷嗷”痛呼。

金煜瑤左肩骨被砸碎,臉若白紙,“天漢……天漢……”連聲哀叫。

蕭天漢淚如雨下,泣不成聲。“煜瑤……我悔……我悔呀!”他陡地仰天大罵道,“趙中玉,趙中玉!你勾結官府害我,到了陰曹地府,我也要剝你皮,掏你肝啊!”

楊森叫道:“快割下二人首級,明日掛上城門,懸首示眾!”

賀白駒對準蕭天漢脖子,揮刀便剁。

陡地響起一聲驚呼。

“舵爺———”

隻見趙中玉穿過圍觀人群,直撲楊森。

侍衛一擁上前,堵住趙中玉來路。

賀白駒一見來人,心中大喜,揮刀迎上,欲取趙中玉性命。

楊森退上石階,急喊:“白駒萬不可傷他!”

“哼!”賀白駒心有不甘,怒目言道,“趙家小兒,若不是軍長下了死命令,要我留你一條命,你今天就和蕭天漢兩口子一同去豐都城裏做鬼了。”言畢,將刀擲地,恨恨罷手。

楊森道:“蕭天漢罪大惡極,瀨溪河劫案,內損國家之主權,外喪友幫之信賴,普天同憤,早應明正典型。今被我設計誘獲,實屬死有餘辜。趙中玉,本軍長求賢若渴,亟望你洗心革麵,投我門下,我保你……”

趙中玉跪地扶起垂死的蕭天漢,抬頭怒喝:“楊森,你……好狠毒啊!”

鄭稷之衝楊森叫道:“此人野性難馴,軍長,讓我除了他!”

“住手!誰敢殺趙高參,我滅他滿門!”楊森霍地將他喝住。

趙中玉把蕭天漢抱在懷裏,淚如泉湧,淒切喊道:“舵爺,大嫂,中玉眼瞎心愚,是我……害了你們啊!”

眾皆肅然。

蕭天漢手撫趙中玉肩膀,十指劇烈抖顫,嘴唇哆嗦:“中玉……好兄弟……我……錯怪你了……哥哥與你……地府……地府相會吧!”

頭一搭,終於死去。

金煜瑤見狀痛不欲生,掙紮著去拾那地上的短刀,意欲自盡,卻因力乏不逮,隻得求助於趙中玉:“中玉,快,快給我一刀!”

趙中玉瞳孔發直,欲哭無淚,他緩緩地將蕭天漢放在地上……陡地,他將單刀抓在手裏站起身來,像瘋子似的仰天狂笑:“哈哈哈哈,筱竺和關清財……也都死了!想不到……我趙中玉……聰明反被聰明誤!哈哈哈哈,舵爺、大嫂……黃泉路上,……我們大家熱熱鬧鬧……結伴同行吧!”

“趙中玉———”石階上陡然響起一聲呼喊。

楊森懇切言道:“新娘子死於混亂之中,實非我之所願,我隻能向你深表歉然了。”接下來話鋒一轉,“蕭天漢乃愚魯悍匪,即使我不除他,也不過是一井底之蛙。你昔日寄他籬下,也屬明珠暗投,倘若今日再意氣行事,為他搭上一條性命,豈不是糊塗之至,遺臭萬年?本夫今日如此區別處置,一番惜才愛才之心,趙老弟莫非還不能明辨?罷罷罷!諸葛孔明尚留下七釋孟獲之美談,我雖不才,也願效法先人一二。”楊森痛心疾首,對把守在門口的士兵喊道,“打開大門,隨他去吧!”

士兵“嘩”地將大門打開。

趙中玉看了看黑洞洞的大門,又回過頭來,目光緩緩從蕭天漢的屍體上掠過,從高聳在漆黑夜空中的教堂尖頂上掠過。腦海中此時更是巨浪翻滾,白霧蒸騰,腦中仿若閃過一連串的鏡頭,自己在黨旗下的宣誓,萬靈鎮背插斬標站在籠車上遊街,石奉奇送來的組織的指示……就這一刻,他已經有了主意。

他的目光凝到了楊森臉上,淚花滾滾地吼道:“中玉……何德何能……竟蒙軍座……如此厚愛!”

楊森大悅,上前撫肩言道:“中玉小弟,你總算未辜負我的心願呐!哈哈,過去之事,猶若水過三秋,明日一早,就與我同赴內江罷。”

趙中玉道:“軍長,我與蕭天漢兄弟一場,還望你看在中玉麵上,允我先將蕭天漢夫婦,還有傅筱竺、關清財送回萬靈山中安葬,容後一步,再到軍前效力。”

“好義士!好義士!”楊森擊節讚歎,隨即爽快言道:“如此高風亮節,本軍長還能拒絕你麽。”說到此,將目光移到鄭稷之臉上,吩咐道,“鄭縣長,我知你和趙高參過去曾有過節,但我仍將他交與你這父母官好生伺候。安葬蕭天漢夫婦與傅筱竺等人所需一切,由你照應備辦,日後我再加倍撥還於你。高參在榮昌期間,你務必小心伺候為是,若有閃失,我定然拿你全家是問。”

鄭稷之一萬個不願意,也隻能苦著臉答應下來。

趙中玉和關五香在收殮屍首時,驚喜發現,金煜瑤尚存悠悠一口氣……

當天夜裏,蕭天漢與金煜瑤、傅筱竺、關清財的遺體被關五香和一隊官軍先期送回興隆客棧。

石奉奇、黎勝兒等一見舵爺夫婦橫遭毒手,又得知隨舵爺前去的王鳴越、袁公劍等頭目也慘遭殺害,再聽見城外槍聲密脆,知道隨舵爺前來榮昌的劉逵等飛龍會弟兄也定遭厄運,皆成刀下之鬼,一個個魂飛天外,痛不欲生,嚎啕大哭。

關五香強忍悲痛,對眾人說道:“眼下不要光顧了傷心,舵爺雖是去了,好在金娘娘隻是受了重傷,尚未落氣。臨出天主堂時軍師吩咐了,馬上想辦法給金娘娘治傷,一定要把她救過來。另外,立即為四名死者布置靈堂,不要讓外人看出一絲破綻。”

得知趙中玉仍活著,金煜瑤也還有口氣,弟兄們在悲痛欲絕之際,又多少有了些兒慶幸,頓時忍悲含痛,起身布置靈堂。

關五香和石奉奇、黎勝兒將金煜瑤抬進樓上一間臥房裏,小心翼翼放在**。

金煜瑤傷得不輕,迄今不省人事,唯剩下幽幽一絲兒氣息。那肩上皮翻肉綻尚不礙事,要命的是她的內桶子究竟傷到何種程度,而且官軍將客棧圍得鐵桶一般,上哪裏去尋治療跌打損傷的藥物?

關五香著急道:“現在是保命要緊,弄不到藥,就隻能先去後院老板家裏接碗童子尿來,給大嫂灌下。”

黎勝兒一溜煙去了,片刻工夫,端回大半碗還冒著熱氣的童子尿。眾人一齊動手,扶的扶,灌的灌,費了好大勁,才往金煜瑤嘴裏強灌下幾口。

大約一個時辰後,趙中玉匆匆趕回興隆客棧。和弟兄們一起守在蕭天漢、金煜瑤、傅筱竺、關清財跟前,又是一番哭泣傷悲。

待至下半夜,金煜瑤仍未蘇醒,但氣兒進出得稍微均勻了一些,臉色也不似剛抬回客棧時那樣慘白得嚇人。

趙中玉對弟兄們說道:“天亮後還有得忙的,你們都抓緊時間,快回屋去睡一會兒吧,我和五香留在這裏伺候就行了。”

眾人放心不下金煜瑤,都不願離去。

又過了一個時辰,金煜瑤身子輕輕地動了動,喉嚨裏悠悠地籲出一口長氣來。

趙中玉趕緊湊上前去,急急喊道:“大嫂,大嫂,你快些醒來。”

眾弟兄也擁上前去大喊。

連著喊了好幾聲,金煜瑤這才睜開了眼睛。

關五香將金煜瑤扶起,斜靠在自己身上,趙中玉趕緊端上熱茶,讓她喝了幾口。

金煜瑤蘇醒過來,想起這場塌天之禍,看著屋子裏躺下的三具屍體,不禁淚水漣漣,無力地拍打著床沿悲呼道:“舵爺、筱竺、清財,還有那麽多弟兄都死了,我們這幾個人還活在這世上幹啥子?軍師啊軍師,舵爺一時糊塗,你這個聰明人咋個也跟著他犯糊塗啊?這下舵爺把命丟了,飛龍會也毀了,我們……該咋個辦呐?”

趙中玉麵對金煜瑤的責備,委屈萬分,卻無言為自己辯解。

好在,金煜瑤尚能體諒他的處境。

“當然,你也僅僅是個軍師,舵爺官迷心竅,執意招安,連我也拿他沒有辦法,何況是你……唉!”

趙中玉這才開口說道:“大嫂,舵爺主意已定,作為軍師,我把當說的話全說盡了,舵爺非要我按照他的意思辦不可,我隻能依令而行,盡量在談判中為飛龍會謀得一個最好的結局。事情落到如此悲慘結局,也確真是中玉未曾預料到的。如今舵爺已去,好在大嫂幸存,飛龍會有你這新舵爺撐著,大旗就不會倒下。”

金煜瑤緩緩搖頭,悲歎道:“軍師枉出此言,想必是對會中祖製不太了解的緣故。依照幫規,舵爺過世,繼任者也隻能是洪安。我雖是天漢之妻,畢竟係外姓之人,是萬萬不可做舵爺的。”

趙中玉道:“天成因文致禍,得罪了軍閥,已經死於非命。洪安遠在重慶讀書,更重要的是他和天成一樣,對舵爺之位視若棄履。強趕鴨子上架,他怎能擔當起重振飛龍會的重任?”

關五香也著急勸道:“金娘娘,飛龍會這麵大旗,隻有你才扛得起,你萬萬要以飛龍會的前途為重呀!”

黎勝兒罵道:“啥?破幫規?我們不尿它那一壺,真心擁戴金娘娘坐上飛龍會頭把交椅!”

石奉奇畢竟老練得多,想想說:“非常情勢之下,大嫂萬不可受這陳腐幫規所囿。幫規是死的,人是活的,大家動動腦筋,辦法總是能想出來的。”

關五香大聲道:“怎麽沒辦法,我們就說舵爺是抬回興隆客棧後才落的氣。落氣之前,他當著我們幾個人的麵說了,由金娘娘承繼舵爺之位。莫非,你們都忘記了?”

黎勝兒叫起來:“對呀,這話可是舵爺親口說的!嗨嗨,你們咋不開腔?莫非你們沒聽見?”

眾人恍然明白,一片聲皆雲有此“臨終遺囑”。

趙中玉卻搖了搖頭,說道:“此法斷不可取,舵爺粗通文墨,真有臨終遺囑,也必然會留諸文字。口說無憑,日後隻能惹出無窮後患,舵爺這次留了一手,大隊伍還在山上,如果拿不出臨終遺囑的證據,飛龍會恐怕會禍起蕭牆,從此就再無寧日了。”

關五香急問道:“那軍師的意思是……”

趙中玉沉穩言道:“關鍵是一個字:權。條條道路通羅馬,隻要能把權力牢牢控製在手裏就是最好的辦法。這事,我們就索性依照幫規辦,讓洪安繼任新舵爺。當然,我知道洪安對此事絕對不感興趣,何況,他眼下學業未成,也不可能回老寨長住。我們要的不過是這個名分,而隻要洪安當上新舵爺,這飛龍會的大權,不就仍然穩穩當當地捏在大嫂手裏麽?”

金煜瑤卻道:“眾人的好意,我全都清楚。不過,天漢已去,我已是萬念俱灰。會中精銳之兵已盡遭荼毒,以我一個女子,即便能重擎大旗,又談何容易?”

趙中玉慨然道:“老天爺保佑大嫂由死複生,必能創下一番宏圖偉業。中玉答應楊森出任高參,實因以為你與天漢皆已駕鶴西去,本人要再留在萬靈山中,也無任何意義。”

金煜瑤叫道:“軍師萬不能走!”

趙中玉道:“現在大嫂尚存,我自當舍棄一切,鼎力相助。適才城外槍聲響了許久,天漢帶來的弟兄,恐也盡遭毒手。但即便如此,地盤尚在,槍械彈藥也不缺,隻要我等能夠活著回到萬靈山中,也足以應對一時。”

石奉奇道:“軍師說得對,想當初李自成被明軍大敗,僅存十八騎逃入商洛山中,尚能死灰複燃,入取明朝大寶,大嫂眼下情勢,遠比那李自成強上不知多少倍,又怎能灰心喪氣?”

趙中玉說:“再者,大嫂文武皆備,足堪飛龍會舵爺之大任,待到我等東山再起,重振飛龍會雄風之日,舵爺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金煜瑤道:“遭此橫禍之初,我與天漢一樣,皆以為你和那龐龍淪為同類,為了投靠官府,不惜出賣同生共死的弟兄。直到天漢咽氣之前,方知你對我夫婦,臨死不失大義忠貞。吃這大虧,也隻怪楊森老賊奸險無比,如此慘烈之教訓,你我今後,須當牢牢記取。”

當下商量妥定,趙中玉即刻派黎勝兒去江邊雇船,關五香去力行雇來抬棺之人,餘下之人,則將金煜瑤裝入棺木之中。

趙中玉回到自己房中,飛筆寫下一封信,叫來石奉奇,將信交給他,說道:“你馬上到重慶上清寺求精中學,把這封信交給蕭洪安,並將他兄妹接回,讓這兩個孩子,送父親最後一程。”

趙中玉說:“有些話,我是不得不針對飛龍會弟兄說的。洪安的思想狀況我最了解,隻要你能盡快把他接回來,我們在萬靈山上公開‘扯紅’的時機就到了。”

石奉奇興奮不已:“那太好了,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等著這一天哩!”

趙中玉叮囑道:“依照風俗,蕭天漢最多一個星期後就要出殯,你務必帶洪安兄妹在出殯之前趕回鐵關口。”

“我天一亮就出發,盡快把他們接回來。”

待一切安排妥當,天已經亮了。興隆客棧門前,花圈沿途列陣,奏起響器,炸起鞭炮,鬧得驚天動地。連新上任的警備隊長白仲楊也帶著黑皮警丁匆匆趕來,將蕭天漢與金煜瑤、傅筱竺、關清財四具靈柩送至碼頭上船。

木船扯起風帆,向著上遊萬靈山方向,揚長而去。

待木船遠離了榮昌西寧門碼頭,趙中玉才將棺蓋揭開,讓金煜瑤透口氣。

金煜瑤說:“一回鐵關口,第一件事便以我的名義發出公片寶劄,把掌堂們召攏來,把天漢送上山後,馬上山堂議事。”

趙中玉勸道:“以大嫂在會中的威望,沒人敢不聽你的。可緊跟著洪安便要回來,你總得幫他立立威,把他扶上馬,送一程。洪安未回鐵關口之前,不但要讓楊森、讓鄭稷之,還要讓九村十八寨的掌堂都知道,舵爺和你,都已經雙雙去了,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樣做,便會少了許多的麻煩。”

金煜瑤頻頻點頭:“軍師提醒得好,等會兒船快到灘子口時,我還得回到棺材裏躺著,等洪安回來,我才能露麵。”

船到灘子口,洪真孝與飛龍會弟兄已得著噩耗,全部到碼頭上接靈,縞衣孝帕加紙花,將通往鐵關口的山道上染得一片雪白。

四具靈柩一抬上岸,淚飛頓作傾盆雨,天地間頓時響起一團號啕大哭。

一個星期眨眼過去,眼看出殯的日子迫在眉睫,可非但洪安洪妍兄妹遲遲未歸,連前去接人的石奉奇,也失了音訊。

金煜瑤氣惱地對趙中玉埋怨道:“這個石奉奇,怎麽這點事都辦不利落?”

趙中玉道:“事情沒這麽簡單,奉奇想必是遇上麻煩了。”

金煜瑤急了:“麻煩?什麽麻煩?”

趙中玉:“我也僅是猜測而已,奉奇走時,我再三叮囑他,務必在天漢出殯之前把人接回來。以我對石奉奇的了解,辦這點事,絕對誤不了的。”

“明天一早就要出殯,連個給天漢端靈牌的人也沒有,他已經誤了我的大事了呀!”

趙中玉慨然道:“我來,天漢生前待我恩重如山,親如手足,我給他端靈牌,也是應有之義。”

關五香監督彩紙行工匠,連日辛勞,為喪儀、出殯作準備。靈堂設在了老寨祖屋山堂上。時令已進入初冬,天氣涼寒,平壩地區雖仍是一派青蔥之色,萬靈山中的一座座嶺尖上,卻已墊起了厚厚雪被,故而並不擔心屍體發臭。

次日拂曉時分,蕭天漢、傅筱竺、關清財的遺體在停靈七天後出殯。祖屋至堡寨大門,沿途掛滿了祭幛、挽聯、花圈。堡寨大門外,有紙花紮成的巨大彩色牌坊一座,通往萬靈寺的沿途上,還有規模稍小的紙彩牌坊三座。

待大家驀然看見由關五香攙扶著從“靜安園”裏出來的金煜瑤,全都驚呆了。

金煜瑤忍著疼痛,奮力說道:“舵爺去了,我還在,少當家蕭洪安還在,飛龍會這杆大旗,倒不了!”

趙中玉身穿麻衣,頭戴麻冠,左手持招魂幡,在靈柩前行走。金煜瑤也由關五香和另一名女侍衛扶持,在靈柩後麵緩緩而走。在她們身後,則是黎勝兒、洪真孝等大小頭目。人人盡皆頭戴麻帽,身披麻衣,手持哭喪棒一根,接踵而行。其後,則是浩浩****的飛龍會弟兄,人人臂戴白花,槍筒上也紮著一朵白花。

鐵關口到萬靈寺沿途山民,皆在路邊設置香案,高接遠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