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搖身一變

蕭天成不僅在重慶自己創辦的《朝報》上發表抨擊時弊的文章,還經常被邀請去大學給同學們講課。不少大學生喜歡看蕭天成寫的文章,對他有些崇拜。

那天蕭天成又去給同學講一堂課。課要講完他正準備離開講台,同學們遞上來幾張紙條提問,問的問題,涉及方方麵麵。蕭天成說今天因時間關係,我不能為同學們一一給予解答,我給同學們講個有趣的故事,就算對這些問題的作答吧。於是他講道:“有一個叫泰勒斯的西方哲學大師,有一天晚上,他走在曠野之間,抬頭仰望滿天的繁星,他的思緒已進入了浩瀚的宇宙空間,卻忽視了腳下的一個大坑,他掉進了那個坑裏,他的仆人把他救了起來。大師說謝謝你把我救起來,你知道嗎?明天會下雨啊!仆人就問:‘尊敬的先生,你可以知道未來的事情,為什麽看不清自己鼻子下的東西呢?’兩千年以後,德國哲學家黑格爾說:‘一個民族隻有有那些關注天空的人,這個民族才有希望。如果一個民族隻是關心眼下,腳下的事情,這個民族是沒有未來的。’後來英國的奧斯卡·王爾德曾經說過‘我們都生活在陰溝裏,但仍有一些人還在仰望星空……’”

講完故事,蕭天成總結道:“學習哲學不單單要學習如何思考問題,而且要學習如何走路,同學們要通過知識來興國強邦。強國首先要解決強人的問題,我們學習哲學就是作用於人的思想和精神,隻有當大多數國人的思想和人格強大後,這個國家才會有希望。如今政治腐敗,人們思想墮落,隻有你們青年學生健康進步才是國家的未來。”

同學們報以熱烈的掌聲!

川北的田頌堯三路大軍向著紅軍蜂擁而去,戰火即刻展開,大巴山中,整日炮聲如雷,殺聲震天。

四川軍閥一個個心懷鬼胎,雖然迫於蔣介石的壓力,不得不暫停“撕內皮”,轉而將槍口一致對準紅軍,但私下裏仍以保存自己的力量為第一要務。甚而巴心不得紅軍能將自己過去以至將來的對手,一舉消滅,或是削弱。

兩個月後,榮昌這廂,楊森遲遲不能解救西人出險,而川北那廂,又傳來噩耗,田頌堯被紅軍打得損兵折將,“憂憤已極”,下令“各縣官紳民眾戒除宴樂”,以示哀悼,否則“決予懲處”。這一仗,田軍損失近半,餘部被紅軍趕過了嘉陵江。田頌堯自認“材輕任重”,電呈蔣委員長“請予解除川陝邊區剿匪督辦之職,另擇賢能接替”。

紅四方麵軍越戰越強,不僅嚴重地震撼了四川軍閥的統治,也使正在親自掛帥向江西中央蘇區進行第五次“圍剿”的蔣介石心驚膽戰,急任劉湘為“四川剿匪督辦”,撥給他軍費兩百萬元,萬餘槍支和五百萬發子彈,督令劉湘發動對川北紅軍的“圍剿”。

劉湘以四川軍政大權集於一身的霸主身份,唱著“統一政令”的高調,在成都就任“剿匪督辦”。接著就調兵遣將,糾集全川大小軍閥兵馬,分六路浩浩****向川北大巴山殺來。

依劉湘看來,滿以為此役定然穩操勝券,不料各路縱隊,各懷鬼胎,步調不齊,行動參差,紅軍抓住這一契機,突然於兩天之內攻占宣漢、達縣,頓使劉湘慌了手腳。自六路圍攻開始以來,非劉湘直係部隊,大多不願硬拚,戰聲一響,“避免犧牲,保存實力”,成了他們的不二法門。

劉湘氣得腦殼發暈,卻又無法可施。為了使各軍盡皆聽命,決定由自己的神仙軍師劉崇雲出任前敵總指揮,統一指揮前方一應作戰事宜。劉崇雲賡即在成都宣布就職,隨即束發盤髻,頭插碧玉簪,身著金黃色道袍,手執拂塵,把自己打扮成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然後坐上八乘大轎,前往川北前線赴任。

統率國民黨二十萬大軍的最高前敵指揮,竟然是一位怪力亂神的江湖術士!

劉湘用劉崇雲來指揮軍事,原以為各軍首腦必當唯“神仙”之命是從,自能收統一步調,盡心出力,協同作戰之效,必然大功告成。不料神仙出台,不僅未能挽回危局,反而導致全麵崩潰。

這段時間,重慶、成都的報紙上也熱鬧得很。紅四方麵軍在城口打了大勝仗,又回過頭來在通、南、巴地區痛擊了楊森和王陵基羅澤洲的部隊,打死打傷一兩萬人。嚇得成都、重慶、自流井的官紳大戶,紛紛收縮資金,將大筆大筆的款項匯往上海,炒得申匯暴漲,在成都、重慶寄出兩百元,上海隻能收到一百元,一時四川人心大亂。

蕭天成在《朝報》上發表了一篇述評。

“此次川中各軍失利之主因,實由於不知軍事而妄為計劃、胡亂指揮之劉神仙(崇雲)致誤。劉原屬巫教,籍四川威遠縣人,嚐為人算命看相,劉湘極信奉之,以其為軍師,並兼領三旅之眾(模範師)。無論內戰、剿匪,靡不由劉崇雲觀天星、卜吉凶。近年崇雲竟轟動全川,雖婦孺亦莫不知有劉神仙其人。至今夏初,此公竟然充當剿匪前方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負剿匪全責,並屢發滑稽可笑怪誕不經之命令,故迭攻萬源不克,進攻各部徒遭損失,匪禍愈形披猖。”

蕭天成還寫道:

“川省籌措剿赤經費,已經羅掘俱窮。從統計數字上看,四川田賦最重的是一九三三年,如成都縣田賦預征達到曆年最高,這年預征了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八年十年的田賦;城口、萬源、宣漢、達縣,田賦預征到一九八三年;通江、南江、巴中、廣元、昭化、劍閣、閬中、蒼溪、南部等縣,田賦預征到一九五一年。”

文章發出三天後,《朝報》報館被不明身份的“暴民”砸毀,又過了兩天,蕭天成在過長江時,被人擠下船去……

這個一生勤奮正直,向往光明的民主人士,在為社會的進步努力時,卻被黑暗的社會吞噬,死後竟連屍體也沒能找到。

蕭天成遇難的消息經報紙傳到萬靈山,蕭天漢、趙中玉等無可奈何,隻得請萬靈寺的和尚給天成做了一個大法事,以示遙祭。

這日上午,幾駕滿載糧食、豬肉、寒衣的大車,由鄭臭肉率領的警丁馬隊護衛著,跟隨打頭的袁公劍、黎勝兒、關氏兄妹在榮昌縣城通往萬靈鎮的大路上逶迤。

隊伍後麵,趙中玉與安德魯並轡而行。

沿途官軍已經接到命令,故而當車隊轉過山彎出現在他們視線中時,他們便馬上移開了拒馬,退到大路兩側。

馬蹄“嗒嗒”脆響,車輪“轔轔”有聲,不遠處外國海軍陸戰隊的陣地上,也擁出一群群的洋兵,好奇地打量著這支龐雜喧囂的隊伍。

袁公劍洋洋得意。車隊暢通無阻。很快來到萬靈鎮高大的石牌坊前。

賀白駒與幾名軍官站在鎮頭一處宅院門前,默然無語。

趙中玉在馬背上衝他一抱拳:“多謝賀旅長迎送。”

賀白駒目光凶狠地瞪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車隊穿過古老的石牌坊,繼續前行,下了一道斜坡,大榮橋已出現在眼前。

一大幫飛龍會弟兄飛快奔過大榮橋,大呼小叫著向他們迎來。

袁公劍樂嗬嗬地叫道:“楊森給我們送吃的穿的來了!弟兄們快接著啊!”

鄭臭肉吆喝著部下列隊集合,往來路上去了。

“舵爺!”趙中玉興奮地喊了一聲,催馬向前。安德魯也緊緊跟上,兩騎越過車隊,來到大榮橋頭下馬,然後大步向橋上走去。

大榮橋對麵,蕭天漢也上了橋麵,迎著趙中玉走來。

快碰麵時,趙中玉向蕭天漢介紹:“舵爺,這位是外國公使團領銜代表、美國人安德魯先生。他此行前來,有要事與舵爺商量。”

蕭天漢望著安德魯,點點頭:“好,來者是客,請容後再議。”

三人過了大榮橋,踏上一片平壩子,隻見山道兩側,瀨溪河邊,一麵麵黑色的飛龍會旗獵獵招展,到處是一群群、一隊隊的人馬。

趙中玉會心地向蕭天漢笑了。

十一名碧眼金發,身裝中國農裝,顯得不倫不類的西票們站在一片空地上,眼巴巴瞪著向他們走去的安德魯。

蕭天漢指了指他們,對安德魯說道:“你看吧,安德魯先生,西票們全在這裏了。”

安德魯走上前去,大聲說道:“女士們,先生們,我,美利堅合眾國駐中華民國全權大使安德魯,受被綁架人質所在國政府之聯合委托,專程前來看望你們。大家受苦了。”

眾西票一齊哭喊。

“大使先生,快救我們出去呀!”

“我們要向中國政府提出賠償!”

蕭天漢怒目環視眾西票,喝道:“嚎啥?有吃有穿,自在了你們!”

鮑威爾道:“安德魯先生,你們要采取強有力的措施,爭取我們盡快獲釋。”

“千萬不要向土匪進攻。”多佛倫也嚷道,“槍一響,我們就沒命了。”

蕭天漢若無其事地:“我已經活埋了一名西票。官軍再敢傷我一個兄弟,我就撕他一張西票,這叫做一命還一命!”

安德魯冷冷地諷刺道:“是的,全世界都已經知道了你的英雄行為。”

夜色姍姍垂下。與萬靈鎮一河之隔的萬靈山腳下的原野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飛龍會弟兄們燒烤著豬肉,狼吞虎咽。

十一名西票圍著一個火堆,也吃得滿嘴流油。但他們的眼睛,卻不時地飛往那房門緊閉的正廂房門上。

鮑威爾忐忑不安地說道:“現在,就看安德魯和趙先生的調停結果了。”

金煜瑤帶著幾名貼身女侍從後山巡邏回來,遠遠地看見趙中玉把安德魯送出正屋,隨後轉身進去關上了門。

安德魯大步向西票們走去。

“怎麽樣?安德魯先生。”

“他們答應釋放我們麽?”

西票們急不可耐地問道。

“放心吧,”安德魯說道,“中國政府已經全部答應了他們提出的條件。我來的目的,是消除蕭天漢的後顧之憂,促使他接受政府軍招安。剛才,我已經向他作出了保證。他答應再和手下商量商量。但,很明顯,他已經動心了。”

金煜瑤蹙緊眉頭,思忖片刻,對女侍道:“你們去吧。”她獨自穿過土壩子,向正廂房走去。

她登上石階,剛欲推門,屋裏透出的談話聲卻使她驀然止步。

趙中玉:“舵爺,千載良機,稍縱即逝。安德魯能這樣公開保證,我意當可接受招安。可是,我擔心的是大嫂,她始終忘不了她師傅被賀白駒所殺的仇恨,肯定不會答應的,唉,這事情,大嫂要有不同想法,還真有些麻煩。”

蕭天漢道:“船載千斤,掌舵一人。大丈夫誌在天下,豈能因一女子而羈累?”

金煜瑤銀牙緊咬,眸子裏怒火閃閃。

過了一會兒,門縫中又透出了趙中玉的聲音。

“舵爺,事情發展到今天這步境地,你的意思是……飛龍會應當爭取到一個什麽編製?”

蕭天漢:“開口要他一個團……呃,當然那是我早先開的價,如能給我們一個混成旅的編製,地位不在賀白駒之下,那當然就更好了。”

趙中玉:“唔,舵爺這麽一說,我心中就有底了。編製的事,請舵爺但管放心,我會盡力而為,不辱使命的……不過,大嫂處,舵爺,你還得……”

蕭天漢:“軍機大事,這就由不得她了。”

門“嘩”地被推開,金煜瑤大步闖入。

兩人一愣。

金煜瑤戟指道:“趙中玉,派你下山談判,想不到你被楊森收買,竟敢前來唆使舵爺投降!”

趙中玉辯解道:“大嫂,你誤會了。中玉赤肝義膽,豈能為楊森所收買?接受政府招安,乃是一時權宜之計,待飛龍會喘過氣來,再重振大旗,豈不更好?”

金煜瑤斥道:“花言巧語,騙得了舵爺,可騙不了我金煜瑤!”

金煜瑤猛地瞪住蕭天漢,叫道:“天漢,不能按受招安啊!難道,你連殺父之仇也可拋之腦後麽?”

蕭天漢穩坐不動,麵冷如鐵:“招安一事,是我的主意,當初軍師還拚命反對哩。煜瑤,軍師一片苦心,全是為我飛龍會當下的生存,將來的發展著想,你怎能如此輕賤他?再說我的殺父之仇早已了結,如今不過是賀白駒不肯善罷甘休罷了。這招安之事,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再說了。”

“蕭天漢!”金煜瑤身子一震,絕望地看著他。

趙中玉苦口婆心地勸道:“大嫂,我們若不趁此機會,尋塊立足之地,確保我部槍彈軍餉來源,難道還有別的更佳之策?要論私仇,我與鄭稷之不也是不共戴天?可是,孰輕孰重,孰先孰後,作為飛龍會的掌舵之人,需當分清。要是時間拖久了,逼虎跳牆,官軍與外國水兵聯合攻上山來,憑我們眼下這點力量,怎麽守得住?”

蕭天漢也道:“不接受招安,你說還有什麽出路?我們總不能把西票關一輩子吧。”

金煜瑤悲泣道:“蕭天漢,趙中玉,你們去和賀白駒鄭稷之之輩同流合汙吧!可我必為慧清師太,為我自己報仇!你們要變節下山,我奈何不了,可從今天起,金煜瑤與你們……分道揚鑣了!”

一跺腳,金煜瑤返身衝出門去。

蕭天漢與趙中玉急叫著追出大門,見金煜瑤飛步衝下石階,率領十幾名女侍,飛身躍上坐騎,往萬靈山中遝遝而去。

趙中玉大叫:“快,把大嫂追回來!”

眾弟兄聞聲而動。

蕭天漢大吼:“都給我回來!”

眾人都停住了,眼睜睜看著馬隊馳下山去。

蕭天漢對趙中玉說道:“她這是去百子庵了,暫不管她。不過,煜瑤近來總有些讓我覺得不對勁兒,她本是個很有腦筋的人,孰輕孰重,她看得比我還明白,怎會因慧清師太的仇恨變得如此固執……唉,不說她了,待事成後,我再親自向她解釋吧。”

安德魯看在眼裏,忽地轉臉對西票們說道:“女士們,先生們,讓我為你們祝賀吧,你們很快就可以下山了。”

第二天清晨。山嵐繚繞,鳥啼清脆。

蕭天漢將趙中玉、安德魯送過了大榮橋,在官軍哨卡前才停下。

趙中玉對蕭天漢道:“舵爺,送君千裏,終有一別,請回吧。”

“中玉,千斤重擔,如今可是全壓在你一人肩上了。”

趙中玉慨然道:“舵爺放心,不達目的,我絕不鬆口。”

榮昌縣城興隆客棧內外,依然若前日舉行中外記者招待會模樣。

主位上,中間坐著安德魯與翻譯,右側李江副官長、鄭稷之,左側趙中玉。

鄭稷之起立說道:“瀨溪河劫案,蒙中外各界竭誠努力,方有今日之完滿結果,實乃國家有幸,西人有幸,民眾有幸。現在,我們請領銜代表安德魯先生,代表各國政府宣示擔保書。”

掌聲中,安德魯站起來大聲說道:“謝謝諸位。此次我親上萬靈山,與飛龍會首領蕭天漢直接麵談,並不僅僅把我當做一個調停人,更重要的是,我是一個人類和平的使者。我熱愛和平,正如同熱愛陽光、雨露與鮮花。中國有句非常正確的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此次談判能順利結束,實是三方誠意換來的果實。”他向翻譯努努嘴,“請念吧。”

翻譯打開文本,大聲念道:“美國人安德魯,中國之生死至友也,鄙人以使節團領銜代表之名義,擔保蕭天漢部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軍第四混成旅,政府承擔該旅三千人軍餉。鄙人並擔保蕭部接受招安後,所有以前罪跡,中國政府一概赦免不究,所有規定軍餉,亦由政府按照階級,逐月撥發。此項擔保,自簽字之日起,以十年為限。”

內院二樓的一間客房裏,傅筱竺倚窗屏息聆聽,臉上,浮現出欣喜的笑容。

廳堂裏,鄭稷之展紙念道:“鄙人鄭稷之,係中華民國政府榮昌縣縣長,今代表楊森軍長,竭誠歡迎蕭部弟兄投誠。望蕭部弟兄,從此後永遠忠於國家,決不作違犯及有損軍人名譽之行為,並代表楊森軍長鄭重聲明,對於安德魯先生代表各國政府宣示之擔保,永矢遵守。”

李江副官長補充道:“撥發給蕭天漢部的三千套軍服與兩萬元軍餉,今天中午即可運抵萬靈山。”

鄭稷之道:“現在我宣布,今天的記者招待會到此結束。”

記者們紛紛湧出客棧。

趙中玉剛欲起身,李江副官長走到他旁邊:“趙先生,軍長有請。”

一旁的鄭稷之聽在耳裏,臉上霎時湧滿烏雲。

趙中玉隨李副官長坐上滑竿,來到天主教堂大門。

李江副官長客氣地:“趙先生,請。”

兩人進入大門,來到後花園一間張掛著竹簾的房門前。

李副官長湊上前,輕聲說道:“軍座,趙中玉已到。”

屋內傳出楊森的聲音:“請進。”

趙中玉撩開竹簾,跨了進去。

楊森熱情迎上,高興言道:“招安已成,全賴中玉小弟鼎力相助。我今日請你前來,是要鄭重告知於你,本軍長敬你大智大勇,學貫中西,欲委任你為上校高參,將你留在我身邊供職,平時陪我說說話兒,臨上大事幫我出出主意,尚不知小弟意下如何?”

趙中玉稍一思忖,雙手抱拳:“謝軍長栽培!”

楊森感慨注視著趙中玉,感慨道,“我得你一人,勝獲精兵一旅呀!”

趙中玉懇切言道:“軍長,中玉隻有一事相求,對蕭天漢,軍長萬萬不可出爾反爾,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呃,鄭稷之代我宣示的聲明,世人皆知,我怎能幹出那無恥勾當?”楊森莊重說道,“中玉小弟,你盡管放心好了……哦,趁此大功告成之時,明日我索性將你與筱竺的婚事辦了,來它個錦上添花,你看如何?”

趙中玉一怔:“軍長好意,中玉謝了。”

楊森心滿意足,展顏大笑。

第二天上午,興隆客棧門前,幾名已經換上官軍軍裝的飛龍會小嘍囉正在粉刷牆壁,打掃清潔。

已著中校軍官製服的袁公劍將門上原來的牌子取掉,另換一塊“第四混成旅旅部”的木牌,手持釘錘,“咚咚”往牆上釘。扭過頭興衝衝吩咐小嘍囉們:“手腳麻利點,弟兄們,一會舵爺來了有賞啊。”

“袁團長,咋還叫舵爺,如今得改口了。”一小嘍囉糾正他。

袁公劍以掌擊額:“哦,對,對,哈哈哈哈,得叫旅長,叫蕭旅長……”

一乘三丁拐軟轎,由關氏兄妹和幾名官軍護送著穿街過巷。轎上的窗簾半卷,轎裏坐著新娘打扮,滿麵喜色的傅筱竺。

小街上猶如卷起了地皮風,男女老少議論紛紛,爭相追逐,直到了天主教堂大門口。

身著嶄新校官製服的趙中玉趕出門來,將筱竺迎入。

筱竺從窗口看見,四處兵役忙碌,張燈結彩,還有不少人抬著禮盒進入大門。

轉入神父樓,來到一僻靜房門口,趙中玉將筱竺攙下軟轎,走進屋去。屋內,已布置得燦然一新。

趙中玉歉然道:“筱竺,時間倉促,禮儀上有不周之處,還得請你原諒了。”

“今生能跳出苦海,和你永遠在一起,就是一天之喜了,禮儀之事,誰還講究那麽多。”

一旁的關清財說:“軍長今晚親自替你們主婚,軍官商賈,地方名流也有四五百人前來賀喜,這氣派也夠大的了。”

傅筱竺感激涕零地說道:“楊軍長……真是個大好人!”

趙中玉起身道:“筱竺,你先歇著吧,需要什麽,招呼一聲就行了,門外有人侍候。舵爺快到了,我還得趕去迎接他。”

太陽已經從東邊的峰巔後麵冒出來,紅霞氤氳,飄散在空中,塗抹著青如碧螺般的萬靈山、萬靈鎮與清清的瀨溪河。古橋古鎮、青山碧水,如畫如詩,令人心醉。

已經換上了官軍服裝的蕭天漢在王鳴越、劉逵一幫頭目的跟隨下,騎著高頭大馬,向著榮昌縣城緩緩前行。後麵是兩輛擁擠著十一名西票的四輪敞篷馬車。馬車後麵,是換上官軍服裝,卻仍顯得拖拖拉拉的飛龍會數百名弟兄。

蕭天漢和趙中玉商量後,為自己留了後手,並未將已經換上官軍服裝的弟兄全帶出山去,此刻跟隨他出山的,僅僅是已經當上一團之長的王鳴越率領的部分船戶,並且讓辦事沉穩的洪真孝坐鎮老寨,以為後援。

昔日的哨卡已不複存在。一隊隊官軍開始列隊後撤。附近山坡上,外國水兵正在拆除帳篷。官軍紛紛避到路邊,為蕭天漢的隊伍讓道。

賀白駒與一幫軍官站立道旁,冷眼旁觀。

馬車上的西票們瘋狂地向著外國水兵們揮手、呐喊、飛吻。

艾特麗絲叫道:“上帝呀,我們經曆了那麽多的驚嚇和苦難,總算活著出來了!”

多佛倫說:“萬靈山中的生活,對我們來說簡直是一段奇異的經曆,我一定要抓緊時間,把它寫成一本轟動世界的奇書!”

羅萊德叫了起來:“我好像做了一場噩夢!”

賓查諷刺道:“對我們來說,它是一場噩夢,可對你呢?小夥子,你還得感謝這幫中國的羅賓漢啊。”

艾特麗絲轉過臉看著羅萊德說道:“是的,對我來說,這同樣也是一場噩夢。不過,這場噩夢到此也應該徹底結束了。你說是嗎?羅萊德先生。”

“艾特麗絲……啊……別這樣!但願這不是真的!”羅萊德驟然色變。

艾特麗絲笑盈盈道:“小夥子,別緊張,你已經很好地為我完成了服務,我會按鍾點付酬給你的。放心吧,作為洛克菲勒家族的後代,絕對不會虧待你。”

羅萊德惶惶叫道:“上帝啊!我的噩夢……現在才開始!”

貝爾亞牧師說道:“孩子們,忘掉這一切,讓我們歌頌仁慈的上帝吧!”他莊重地唱了起來。“主是生命,旭日光華。”

眾西票神情肅穆,合了進去:

白晝輝煌,

照我行程;

主是希望,

景星光彩,

長夜之中,

歡慰我靈。

蕭天漢的隊伍到了離榮昌北謐門尚有兩三裏路的地方,幾名軍官在此恭迎。軍官向蕭天漢敬了個軍禮,大聲說道:“蕭旅長,全城百姓,正在城門口恭候旅座大駕光臨,為避免驚擾地方,軍長命我前來轉告你。你和主要軍官入城接受歡迎,其餘士兵,我們已劃撥城外關帝廟,予以妥善安排。”

蕭天漢臉上閃過一絲疑慮,但事到如今,又不敢抗命不遵,隻好命令劉逵帶領後麵的大部隊,隨軍部派來的幾名軍官前往附近的關帝廟,他則帶領王鳴越等幾名騎馬的頭目和西票乘坐的馬車,繼續向著城門而去。

此時,北謐門前,圍觀的百姓人山人海。軍樂齊奏,鞭炮炸得來聲震耳膜。

文武官員與地方商賈名流正在此恭迎蕭天漢入城。

馬隊進入城門,蕭天漢翻身下馬,大步向人群走去。

趙中玉趕在頭裏介紹:“蕭旅長,這位是軍部的李副官長。這位嘛……”話中有音地,“鄭大縣長,榮昌的父母官,自然是我們的老相識囉。”

蕭天漢瞪著鄭稷之,冷冷道:“縣長大人,久違了。”

鄭稷之假笑道:“不敢不敢,今後,卑職還要多多仰仗蕭旅長呀。”

一行人穿過人群夾道的大街,來到興隆客棧大門前。

袁公劍大聲叫道:“舵爺……呃,蕭旅長,楊軍長來了,正在屋裏等著見你哩。”

蕭天漢受寵若驚,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趕緊道:“中玉,我們快進去。”

二人疾步入內,見楊森已笑微微迎上。

蕭天漢雙腳一碰,笨拙地行了一個軍禮:“軍長,第四混成旅旅長蕭天漢前來參見。”

楊森和顏悅色道:“蕭旅長初入本軍,大可不必如此拘禮。坐,你二人請坐。”

蕭天漢站得筆直,大聲說道:“天漢頑劣,冒犯軍長,犯下萬死不赦之罪……”

“嗨,”楊森佯嗔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再言過去之事,就太不應該了。你既已接受招安,我便應視你為愛將,若再以往事而小視於你,本夫豈不成了小肚雞腸之輩?坐,快給我坐下說話。”

蕭天漢感動說道:“謝大人寬宥不究之恩,卑職肝腦塗地,必將回報!”

楊森待二人坐下,方徐徐言道:“古人雲,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我來此解決瀨溪河劫案,不料竟得你二員將領,實可謂意外之喜,不虛此行了。”

二人喏喏連聲:“軍長過獎,軍長過獎。”

“我現在忙得不可開交呀,川北戰事,前有田頌堯,後有劉湘,全都敗在了赤匪軍手下。我等看得清楚,劉湘無非是想利用這一天賜良機,將與他爭奪主川大權的諸多對手全部驅上戰場,假赤匪軍之手,逐一消滅殆盡。就拿我部來說,已有一個師在川北作戰,損失相當慘重,可劉湘卻暗中派兵,步步向我沱江防線緊逼,伺機向我下手。軍部昨日就有三封急電,催我速返內江,指揮應對。我已決定明日啟程,賀白駒的第一混成旅,也隨我開赴內江,以作防備。榮昌係我部後防重地,此處的軍政大事,今後,我就全權交給蕭旅長負責了。”

蕭天漢喜上眉梢,爽快應道:“軍長放心,袍哥人家,絕不拉稀擺帶,有天漢在,榮昌確保無虞。”

楊森繼續說道:“我知以前賀白駒率部攻打萬靈山,對你及你部弟兄有些傷害。但,白駒他也是奉老夫之命行事,要論責任嘛,也隻能記在我的身上了。”

蕭天漢慌忙站起:“軍長言重,卑職不敢怪罪軍長。”

“此一時彼一時也,”楊森開導說,“今後你與賀旅長,同為我部幹城,更應以精誠團結為第一要義。蕭旅長,要知道,冤仇不可結,越結則越深,這很容易壞大事的。今晚,我欲借中玉大喜之機,杯酒與你和賀旅長盡釋前嫌,尚不知蕭旅長,能否有如此度量?”

“軍長拳拳苦心,卑職沒齒難忘。”蕭天漢牙一咬,“從今往後,軍長咋說,我就咋辦,我聽軍長的!”

楊森擊膝大笑:“既是如此,我就放心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