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釘門神

自恃精明過人的鄭稷之,萬萬沒有料到會在楊森手中摔個大跟鬥,且摔得鼻青臉腫!

強作歡顏將楊森、趙中玉送走,他便感到怒氣攻心,頭暈目眩。羅芸花見他臉色蒼白,虛汗直冒,趕緊將他攙進臥房躺下,又立即令手下去把縣衙對麵開藥鋪的陳老先生請來,給鄭稷之號脈開方。鄭稷之仰躺在**,時而又眼光呆滯,猶如死人,時而,又“哦哦”地呻吟幾聲,伸出幹瘦如鷹爪般的手掌,在床邊上擊打得“劈劈啪啪”響。

羅芸花見他瘋瘋癲癲不死不活的樣子,早已煩得不行。她今天有樁大心事要了結哩,便去床頭櫃上取出幾顆安眠藥片,放進藥碗,用小瓢兒攪拌融化,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坐在鄭稷之身邊勸道:“心裏再不痛快,陳太醫開的藥還得吃呀。湯藥裏,我給你加了幾片安眠藥,吃了再好好生生睡一覺,發發汗,就會鬆活多了。”

鄭稷之望著她,依舊一動不動。

羅芸花見他這副模樣,心裏暗暗罵:“老雜毛呀老雜毛,你也有背時受氣的一天!”臉上卻裝出一副萬分同情的模樣感歎道,“想不到堂堂軍長大人也會黑起良心,歪起屁股蜇人!稷之,我看你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喲,早知落到今天這種下場,還不如趁早把那小賤人賣到漢口重慶的窯子裏,就憑她現在那副模樣,白白撿他三五百塊大洋,是沒得問題的。”

鄭稷之眼中滾出兩粒老淚,喃喃自語道:“官場險惡,官場險惡啊!”他掙紮著坐起身子,狂怒地咆哮道,“這個狗雜種,昨天夜裏我去天主教堂,和他商量得好好

的呀,可他今天竟然為了籠絡趙中玉,冷不防從背後捅了我一腰槍,整得我吐血!”

羅芸花有意刺激他,言道:“我就沒有想通,你這堂堂正正縣太爺的分量,在楊森眼裏咋個還當不了萬靈山上的一個土匪頭子呢?”

“你懂啥子喲?”鄭稷之苦臉淒淒地叫起來,“他姓楊的來榮昌幹的這一場,全是為了乘機取悅外國洋人,滿門心思想借洋人的勢力來擴展壯大他自己的部隊。隻要能把姓趙的抓在手心裏,西票的安全暫時就有保障,他要實現自己的目的,也就容易多了。可我這個七品芝麻官,在他眼裏算個啥?說得好聽點,我是在為軍閥們跑腿辦事,說得不好聽,我就是一條被他們使來喚去的狗!”

羅芸花打斷他:“我看呐,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楊森還是手握著千軍萬馬的軍長哩。不管他想幹啥,你這根小手指頭,也沒法拗過他那大腿,這次不就白白把二姨太賠了進去麽?我看你呀,還是想開些的好。”

鄭稷之重重地往後一倒,舉目向天,咬牙切齒地吼道:“趙中玉,不怕你到過歐洲打過洋仗,到過那麽多國家,喝過那麽多洋墨水,要和我姓鄭的這條地頭蛇過招鬥法,我還嫌你娃娃嫩了點!”

羅芸花向燈向火地討好他:“就是,就是,他趙中玉哪能和你比哩。莫看他眼下拿捏住了楊森的卵尻子,一朝得勢就把尾巴翹上了天,隻要姓楊的前腳一走,榮昌還不是你的天下,他還不立馬成了你手中的一盤小菜,你想幾時吃他就幾時吃他,想咋個吃他就咋個吃他,涼拌,小炒,煮湯,油炸,還不是隨便由你打整。來,還是喝藥要緊,喝了藥,再清清靜靜睡他一覺,精神就緩過來了。”

聽了羅芸花這番開導,鄭稷之心中也稍感好受一些,於是點點頭,閉上眼,把嘴張開。

羅芸花瞪了鄭稷之一眼,壓住心中憎惡之情,湊攏去將湯藥一瓢兒一瓢兒地喂進他嘴裏。湯藥未盡,鄭稷生已然是鼾聲大作了。

羅芸花放下藥碗,惡狠狠地瞪了鄭稷之一眼,趕緊坐在梳妝台前,重新勾了下眉,撲了點粉。收拾完畢,她便出了臥房門,下了正廂,穿過小天井,往偏廂胡之剛屋裏走去。

那門開著,屋裏卻沒人。羅芸花好奇地在抽屜裏、枕頭下四處翻撿起來。而心裏,卻在焦渴地罵:“這麽好的機會呀,這個死鬼,跑到哪裏去了嘛?”

老色鬼,早已將身子淘空,心癮卻依舊如火如荼,無奈自家小兄弟卻再也無法給他爭氣,十有八回都讓他白費工夫,铩羽而歸。即便不惜重金去漢口租界買來外國人生產的這**那**,別看洋人吹得來天花亂墜,花團錦簇,也根本頂不了事,一到關鍵時刻便讓他掉鏈子。所以常常弄得個羅芸花,如火燎身,如蟻蝕骨,難以忍受,連死的心都有。

自對鄭稷之徹底絕望後,羅芸花也憋著一肚子怨氣,千方百計想到外麵去尋求刺激。可恨的是偌大一個榮昌縣城,討好她的,僅拿她過過眼癮的男人不少,可一到需要他們真刀真槍上陣的當兒,竟然就沒有一個有膽量了。

她明白,這些縮頭烏龜,全都是因為懼怕鄭稷之的權勢和手段。萬般無奈,她才把眼光就近落到了警備隊長胡之剛身上。也唯有這個胡之剛,每當她主動把媚眼向他飛去時,他還敢以目相對一瞬,隨之又若無其事地將臉扭開。而更讓羅芸花信心倍增,熱血澎湃的是,三天前鄭臭肉來警衛森嚴的“院中院”看他哥,午飯後鄭稷之照例小睡一會兒,她便把鄭臭肉挽留下來,和她,還有管家、胡之剛一起打麻將。她大著膽子,退去繡花鞋,把腳板心放在胡之剛的腳背上,輕輕地蹬來搓去。胡之剛那腳,竟然沒有半分移開,而且分明和她還有呼應。稍頃,她得寸進尺,又用大腳指頭在胡之剛的腿肚子上撓了好幾次,他也一動不動,裝著無事一樣。而且她還感覺到,好幾次她點了炮,胡之剛也沒有和她的牌。就因了這原因,羅芸花這兩天把整個心思全係在了胡之剛身上,弄得夜裏做夢,也總是和他在****,幹那快活事兒。

胡之剛今年三十九,比自己大了十六歲,身強力壯五官也還端正,最讓她勾心掛腸的是他和他的上司鄭稷之如同一個模子拍出來的,也極嗜女色———對羅芸花來說,有這一點長處,就足可人意了!

羅芸花剛走進胡之剛的屋子,那院門無聲無息地開了。進來的是鄭臭肉。

這鄭臭肉仗著哥哥的勢力,這些年間在榮昌城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小南門開著全城最大的一家錢莊,街上還有好幾家生意興隆的鋪號。有了這許多的銀錢房產他尚不知足,這段時日還常到這“院中院”走動,正纏著兄長把那榮昌厘征局局長的官帽兒給他戴戴,星星跟著月亮走,讓他當兄弟的,也好在祖宗牌位前風光風光。

鄭臭肉眼睛好使,一跨進院門,就依稀看見胡之剛房裏有個穿水紅色花花衣裳的人影兒。

待近些兒一看,居然是他三嫂子!

鄭臭肉兀地一愣,隨即又笑嘻嘻招呼道:“哎喲,是三嫂子啊……呃呃,這麽熱的天,午後咋個也不歇歇。”

羅芸花咋也沒想到鄭臭肉這中午時候會跑來串門,更沒想到會讓他看到自己在胡之剛的屋裏,心裏有些亂糟糟,卻穩住神道:“稷生你來得可不是時候,你哥剛剛吃了安眠藥睡過去,怕是要兩三個時辰後才醒得過來。”隨後又有意說道,“你看胡隊長,都快滿四十歲的人了,一點收拾也沒得。我見他這屋頭亂得像個渣滓堆,髒得來紮眼睛,就順便進來幫他收拾收拾。”

鄭臭肉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吃過晚飯後再來。”說罷,便轉身出了小院門。

“遇上這坨臭肉,真他媽的晦氣!”羅芸花見他跨出院門,也趕緊回到正廂房裏,“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聽得背後門響,鄭臭肉卻陡地頓住了腳步。一個個問號,倏地在他腦海中浮起,我哥的三姨太咋會一個人待在胡之剛的屋裏?被我撞見了為啥神色會那樣慌裏慌張……噫噫,莫非胡之剛也在屋裏,不敢出來和我打照麵?噫,真要是那樣,這事兒……呀呀,可就大了!

鄭臭肉覺得自己完全有責任替兄長弄清楚這些問題,即刻轉過身來,躡手躡腳地回到內院,溜進了胡之剛的屋子。門背後,床腳下,凡能藏人的地方全都逐一看了,媽的,沒人。莫非是自己多疑了?

這時忽聽得小院門“哐當”一響,有人腳步重重地走來。

鄭臭肉從那腳步聲便估摸是胡之剛回來了,頓時六神無主……情急間,他一頭鑽進了床腳下。門一推開,鄭臭肉一看見那雙鋥亮的長統皮靴跨了進來,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出,為自己輕率的舉動後悔得要命。

“媽喲,這個秋老虎,硬是熱死個人。”胡之剛走進屋子,即刻解下武裝帶,扔在桌子上,接著扒去警服,把渾身上下扒拉得來隻剩下一條褲衩,用帕子洗過臉,擦罷汗,抓起把大蒲扇坐在床邊上“撒啦撒啦”直搖。

這時他看見羅芸花匆匆從正廂房下來,穿過天井,去將小院門閂死。

胡之剛正想起來掩上房門,不料,羅芸花閂上院門,並未回正廂房,而是快步向他門口走來。

“啊……三姨太,你看我這樣兒……”胡之剛慌忙跳起,抓過褲子往腿上籠。

羅芸花一把奪過他的褲子扔在桌上,然後靠在門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毫無半分畏懼地欣賞著他那**著的強壯身子。

胡之剛立即便明白了她的來意。

“你怕個啥?怕我活活吃了你?”羅芸花含笑斜視著他,大膽調逗。

“三……三姨太,縣長……縣長在正廂屋裏睡著哩。”胡之剛囁嚅著,他感到一陣狂喜襲上心頭,渾身燥熱得厲害,但與此同時,一團巨大的恐懼也隨之攥緊了他。

“你放一萬個心,我剛才給他吃了雙份兒的安眠藥,眼下睡得像條死狗,把他扛到瀨溪河去甩了,他也醒不過來的。”羅芸花粲然一笑,眼睛嘴巴裏全是明明白白的話,“這麽大個院子裏,現時現刻,就隻有你和我兩個活鮮鮮的孤男寡女。”

說罷,她轉過身將門關上,“嗒”地插上了門閂。

“三姨太,這事……凶險……亂來不得的。”

羅芸花驀地瞪住他,聲音低而凶狠地罵道:“姓胡的,我羅芸花這幾年還一直把你當成個真正的男人看,沒少給你丟飛眼哩,原來你也是他媽一個沒用的貨!枉自你長得牛高馬壯,枉自你還真刀真槍地上過戰場殺過人,膽子咋還當不了一隻公雞,一條牙狗?”

“你是……縣長的三姨太,我是縣長的部下,這事……要敞了半點風出去,你我的小命,全都得出脫。”

“縣長縣長,你咋就這麽怕那?縣長!胡之剛,隻要你跟我成了好事,我羅芸花,有能耐幫你也坐坐這把榮昌縣長的交椅。”

“三姨太,這是要命的話,千萬莫亂說喲!”胡之剛腦殼一炸,嚇得麵無人色。

羅芸花冷聲一笑:“你看你喲,一句話就把你嚇得來軟不拉嘰,成了個軟溜溜的永川鬆花皮蛋。我叫你不用怕他,自然有不用怕他的道理。我今天來,不是同你完了事,褲兒一提就走人,而是給你送來個我想了好久的大主意。他姓鄭的是咋個當上這榮昌縣長的,這榮昌城中哪一個不曉得?他當警備隊長時可以殺他的大恩人吳良桐全家,奪了吳良桐的官帽,你這警備隊長手裏也握著槍杆子,為啥就不敢宰了這個忘恩負義的老雜毛?亂世出英雄,有槍便是王,你不幹,豈不冤枉了你手下那兩三百號弟兄,兩三百條槍!”

“三姨太,你饒我一命!之剛對鄭縣長忠心耿耿,可昭日月,絕無半點取而代之的歹意!”胡之剛可憐兮兮地哀告道。

其實,羅芸花這一席話,早將胡之剛心事觸動。但他不能不顧慮,不能不多長一個心眼……羅芸花突然闖進屋來說這樣一番會讓人掉腦袋的話,安知會不會是老奸巨猾的鄭稷之故意設下圈套,以此來考驗一下他這個貼身大保鏢對他的忠誠呢?

卻沒料到,羅芸花飛快地從武裝帶上抽出手槍,將黑洞洞槍口對準了他。

“三姨太!亂來不得喲!”

“哼哼,你要對鄭稷之忠心不二,那我羅芸花不就成了個勾結奸夫,圖謀親夫性命的歹毒婆娘,該押到法場上,淩遲活剮了麽?你曉得的,我這二指拇輕輕一動,這顆鐵做的花生米,就能要你的命……呃呃,你莫抖,這玩意兒我那枕頭下也有一支,我懂,你看,我連保險也沒打開哩。”她重重地歎了口氣,搖搖頭繼續說道,“胡之剛,莫非是我羅芸花眼瞎,果真看錯了人?我曉得你信不過我,以為我今天是鄭稷之派來誆你騙你的。”

她將手槍放在桌上,看著胡之剛嘴唇直顫,聲音也哆嗦起來,“可憐我羅芸花,這輩子命好苦,十八歲那年就被鄭稷之從戲班子裏買來給他當小老婆,整整五年呀,就陪著這個隻有靠外國人的**才能過點手癮的老色鬼苦熬時光。唉唉,今天既然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我羅芸花也就把臉皮抹下來塞進褲襠裏了。人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今年三十九,我才二十剛出頭,你我都正當如狼似虎的年頭,你不是童子老雞公,我也不是黃花小閨女,幹這種事,男歡女娛,莫非還怕羞麽?再說,我今天冒死前來給你掏出這一腔心裏話,讓你殺掉鄭稷之取而代之,也足可見我羅芸花,並不是打算和你做露水夫妻的**婦**。我曉得你有婆娘兒女,一家人過得恩恩愛愛,我不會給你添丁點麻煩的,事成之後,我隻望你收我做個小房,也就知足了。”

這一腔肺腑之言,羅芸花說得來聲淚俱下,胡之剛即便再謹慎,也不能不信了。

“芸花。”他換了個親切的稱呼,“此事非同小可,非得嚴守秘密,等到……”

“我還拈不出輕重麽?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等到時機一到,用不著你動刀動槍……”

“對,對,對,”胡之剛一張臉笑得稀爛,“你隻需往他藥碗裏多下幾顆安眠藥,就像摁死隻螞蟻一樣,輕輕鬆鬆就把他那條老命出脫了。”

床下的鄭臭肉早將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始則目瞪口呆,繼則欣喜若狂,心中暗叫:“奸夫**婦,你們今日可幫了我的大忙了!”

羅、胡二人,此時已似幹柴烈火,熊熊燃燒在一起,兩人擁上前去,摟著纏著,手嘴並用,親熱了一陣,再手忙腳亂地把對方脫得赤條條,便摟著抱著揉著摸著,搖著晃著忙碌著向**倒去。

鄭臭肉趴在床底,屏神凝息,細聽頭上雲雨翻騰,電閃雷鳴。

兩人均是過來人,輕車熟道,對那床笫之歡更是深諳個中三昧,協力同心,花樣翻新,直弄了個地覆天翻日月無光。胡之剛尚心中存著幾分畏懼,尚有幾分收斂,不敢盡著性子猖狂,而那冒死偷歡的羅芸花則是不管不顧,癲狂至極,“哎喲”連聲,欲死欲仙,把那身強力壯的警備隊長,當成了一頭蠻牛種馬來使喚。

那木床在片刻不停地劇烈搖晃,被弄出持續不斷的“吱吱嘎嘎”的聲響。

鄭臭肉害怕那床會承不住勁猛地塌下來,將他壓在下麵,於是趕緊爬了出來,輕手輕腳地到了桌子邊上,虎地躍起,抓過手槍,對準那兩個緊緊重疊在一起拚命蠕動的身子旁邊,“砰”地開了一槍。

“啊!”一對赤身**的孤男寡女,驚叫著蹦下床來。

看見眼前手執武器怒目而視的鄭稷生,胡之剛首先嚇得癱倒在地上……

夜色如墨,秋風陣陣,縣衙內院大門緊閉。

院內,赤身**的胡之剛與羅芸花被五花大綁著,並排跪伏在天井的方格青磚地上。

羅芸花頭上發髻散亂,臉上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已難見著一塊好肉。她跪在地上,腦袋無力地低垂著,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神誌不清了。

胡之剛則撲倒在地上,渾身血肉模糊,活像一堆爛肉。他早已被打得昏死了幾次。

白仲楊領著一幫警丁在一旁看守著。

終於,正廂房的門開了,已經穿上了黑色警官製服,頂了胡之剛位置的鄭臭肉跨出門來。他神氣活現地吩咐白仲楊:“羊子,你帶幾個弟兄去下兩塊大門板,弄把六寸長的門鬥釘來。”

白仲楊等人聞聲而動,跑出院門。

聽見鄭臭肉的喊聲,羅芸花艱難地抬起了腦殼,眸子裏倏地射出仇恨的怒火。

“好啊,你這**還敢拿眼睛瞪我!在你死之前,老子也要先打下你的氣焰!”鄭臭肉衝到羅芸花跟前,一手抓住她的頭發,一手在她左右臉上“劈劈啪啪”一頓亂扇,打得羅芸花口鼻淌血,臉頰猶如嗆了血的豬肺。

鄭臭肉把手一鬆,滿臉凶氣地罵道:“你這爛貨!那年我哥收你做小時,我就勸過她,莫隻圖臉盤子漂亮,人長得水靈,戲班子裏泡過的,有啥規矩人,哪一個不是水性楊花,打情罵俏成習的。可我大哥心善,還是把你收來做了小房。你一坨臭狗屎成了神仙,落到這金窩銀窩裏,偏偏有福不曉得享,硬要去偷人養漢,把我鄭家大門大戶塗髒抹黑,讓我哥給人恥笑。你也不看看,這是啥子人家?我哥是啥子臉麵?我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風風雨雨一輩子才打出的金字招牌,一下子就被你這賤貨給砸了!莫說你來砸這塊金字招牌,你稱二兩棉花紡(訪)一下,進我鄭氏宗祠門檻的女子,哪一個敢偷看別的男人一眼,隻有你膽子賊,心腸毒,不單偷人,還要挑唆奸夫,害我大哥的性命!”

鄭臭肉暴跳如雷,可羅芸花猶似耳聾,自今日當場被抓獲起,她便早已絕了偷生之念……犯這種事落到鄭臭肉手裏,她即便有一百條命,也是活不出來的。此刻,她沒有羞恥,沒有恐懼,沒有後悔,唯有一種強烈的遺憾,攪得她五髒六腑隱隱作痛。她冷漠地看著羊子和幾名警丁把一塊厚重的木板抬到了她和胡之剛的麵前,鐵釘掉在地上發出的幾下清脆的聲響,使她的痛楚的心閃過一絲驚悸,但即刻又麻木了……釘門神,零割碎剮,不都是往那同一條死路上去麽!

躺在臥房雕花大牙**的鄭稷之,心情卻遠沒有羅芸花那麽“平靜”。看上去,他那衰老的身子已經徹底垮了。眼窩深陷,瘦骨嶙峋,臉色慘白如紙,一副憔悴不堪的樣子。僅一日之間,二姨太傅筱竺落入仇人之手,三姨太羅芸花又與自己最親信的手下勾搭成奸,甚而還要圖謀除掉自己……兩樁事接踵而來,他糊塗了,威風凜凜的一縣之尊,怎麽會落到這般淒慘的境地?楊森小耍了他,趙中玉鬥贏了他,傅筱竺離開了他,連同一臥榻上的羅芸花,也隨時想著往自己心窩上捅刀子……

當他從睡夢中被一聲槍響驚醒後,在胡之剛的房裏,他看見了令他大怒大恨大驚大悲的場麵!當著那一對狗男女的麵,他便“哇哇”地連吐了幾口鮮血,倒了下地。

對楊森,他官小位卑,無可奈何,對趙中玉與傅筱竺,眼下他也隻能隱忍不發,靜待時機。但羅芸花與胡之剛就不同了,他把壓抑在心底的所有仇恨,全都集中在了這一對狗男女的身上!他咬咬牙,撐持著身子想從**爬起來,可力乏不逮,又倒了下去。他“咻咻”地長喘了一陣,掙紮著向門外叫道:“稷生……稷生快來。”

鄭臭肉聞聲急忙奔了進來,趕緊按住他:“哥,你莫動……動不得的。”

“你……扶我出去。”

“你去幹啥?都立過秋了,屋外風涼,你還是歇著吧,我已經按你的吩咐,釘他們的活門神!”

“好,好,快弄我……出去。現刻下,隻有他們的血,才能……治好……我的心傷啊!”

鄭臭肉見他執意要出去,隻好小心翼翼地將他攙起。

白仲楊見他跨出門檻,乖巧地奔進屋去,端出一張鏤花太師椅,讓鄭稷之坐下。

鄭稷之冷森森的目光在胡之剛身上匆匆掃過,然後,久久地凝在了羅芸花臉上。

鄭臭肉催促道:“哥,釘吧?”

“嗯。”他點點頭。

鄭稷生一聲怒喝:“來呀,照縣長的吩咐,給我釘!”

白仲楊和幾名警丁即刻擁上,將死豬般的胡之剛抬起來放在門板上,按手的按手,按腳的按腳,讓他動彈不得。

白仲楊一手拿起鐵錘,一手抓起顆六寸長的門鬥釘,對準胡之剛的右掌心,揮錘便砸。

“啊———!”胡之剛被痛醒過來,發出一聲垂死的野獸般的慘叫。

他拚命地扭動掙紮,可在幾位壯漢的強製下,他無法動彈。白仲楊的鐵錘起起落落,“叮咚”有聲,很快,他的左掌也被牢牢地釘在了門板上。

“縣長老爺!鄭縣長!”胡之剛恐怖地喊叫了起來,“你饒我一命呐,之剛一時糊塗,做了對不起你老人家的事,你大慈大悲,我為你做牛做馬,將功補罪!看在我婆娘兒女的分上,饒我一命啊!”

“釘!”鄭稷之不為所動,口中噴出一個字。

羊子操起錘子,“叮叮咚咚”一陣猛砸,立時將胡之剛的左右腳踝也釘死在門板上。

“縣長……哎喲……縣長呃,饒了我吧!”死之臨至,胡之剛仍在悲聲哀求。耳旁,陡地響起了羅芸花的聲音。

“之剛,你求他做啥?他既然已起心殺你,你在他麵前裝孫子下矮樁他就能放過你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就算能活到一百歲,到頭來不也仍是個死,心一橫牙一咬,眨個眼的工夫就挺過去了!”

羅芸花大吼了幾聲,忽地淚如雨下,緊跟著以膝代腳,急速地移至胡之剛身邊,撲倒在他胸膛上,用臉在他臉上擦拭,痛切叫道:“之剛之剛,今生有幸,能讓我和你有了肌膚之親,能和你共赴黃泉,到了陰間,我再接著做你的婆娘,給你端茶遞水、煨腳暖被,給你生一串活蹦亂跳的乖娃娃!”

鄭稷之氣得虎地站起,身子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如此**婦,狠毒無恥,天下少有!給我釘,快給我往死裏釘!”

警丁們一擁而上,將羅芸花也仰麵朝天地按倒在另一塊門板上。

人到了這樣的關頭,再加之讓羅芸花一激,胡之剛反倒不害怕了,衝著鄭稷之大罵不止:“鄭稷之,你這個腦頂生瘡,腳底流膿的老雜毛,老子先走一步,到鬼門關等到和你算賬!”

鄭稷之冷聲說:“在鬼門關等我的人多得很,還輪不上你。”

片刻工夫,羅芸花也被仰支八叉地釘在了門板上。

羅芸花強忍巨痛,怒眼向著鄭稷之罵道:“老娘有能耐,臨死之前,總算讓你這個八麵威風的大縣長,做了一回綠頭烏龜!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發瘋似的尖笑起來:“老雜毛,你殺我,釘我的活門神,老娘也心滿意足了……鄭稷之,你婆娘偷人養漢……各位弟兄,拜托你們見了人就擺呀,讓榮昌所有老百姓都曉得……堂堂縣長大人……是他媽個讓人戳背脊骨的綠頭烏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快……快把他們……扔下河去……喂魚!”鄭稷之揮了揮手。他的聲音極其虛弱。然後,他踉踉蹌蹌地向著臥房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