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維多利亞女王勳章

長江兩岸,風光雄奇。朝暾初起,水光**漾,紅色的晨霧飄嫋如輕綃薄綾,披散在大河之上。

英商太古公司的客輪“明通”號正溯江而上。“米”字旗在船頂獵獵飄揚。

二樓豪華氣派的餐廳裏,散坐著碧眼金發,珠光寶氣的外國旅客和衣冠楚楚的“上等華人”。趙中玉獨自坐在一張小幾旁。他身著白綢對襟短衫,頭戴月白色禮帽,一把精致折扇,在手中舒徐搖動。胸前那一枚白底金花的維多利亞女王勳章,在朝陽的映照下閃耀出一團奪目的光彩。他的眼睛漫不經心地瀏覽著岸上緩緩移過的景物,耳朵,卻暗暗地留意著旁邊一男二女三位歐洲旅客的談話。

昨天一早在朝天門碼頭上船後,他很快便了解到,船上的十幾位歐洲人,全都是由重慶衛理公會出麵組織,前往瀘縣,參加剛剛落成的天主教堂的開堂儀式。此時背對著他坐著的那位看上去神態莊重的中年男人,是英國政府派駐重慶的領事鮑威爾先生,緊挨著他的是他的妻子。而正在對他夫妻倆“呱噠呱噠”說話的艾特麗絲女士,竟然是世界著名大富翁美國財閥洛克菲勒的親妹妹!

艾特麗絲是到重慶旅遊的,她和鮑威爾夫婦,均是受到重慶衛理公會的邀請,作為開堂儀式嘉賓,專程前去瀘縣的。即便是到過西歐諸國見多識廣的趙中玉用多麽嚴格的眼光去挑剔,艾特麗絲也算得上一個絕世貴婦。她那精心描繪過的眉毛給她那清澈的眸子以一種特殊的美感,皮膚白如奶酪,麵容和嘴唇色彩鮮豔,眼睛裏放射出青春勃發充滿無窮欲望的光輝。而且,她的衣飾華貴得令人目眩。

青峰直刺蒼穹,大江滾滾東去。幾隻上水木船正傍著河岸逶迤。一大群僅襠部搭著塊窄窄的布條,全身近乎**的纖夫,在陡峭的絕壁上攀爬蠕動。

號子聲雄壯起來,在峽穀中回**撞擊,發出一串串撼人心魄的巨響。

艾特麗絲驚喜地叫喊起來:“啊哈,這個遙遠的東方國家是多麽的神奇壯麗啊!”

鮑威爾先生饒有興趣地注視著她,表示正在認真聆聽她的談話。

而趙中玉卻注意到,領事夫人羨慕而不無矜持地盯著的,卻是艾特麗絲手指上那一枚大如鴿卵,熠熠閃光的紅寶石戒指。

英俊而衣著邋遢的英國青年羅萊德捧著一個精美的玻璃匣子湊上前去:“女士們,要首飾嗎?項鏈、戒指、手鐲,全是中國皇宮裏用過的,真正的稀世珍寶。”

鮑威爾瞪著他,滿臉鄙夷地說道:“你找錯對象了吧?這樣的假貨,也敢拿來騙我們的錢?”

羅萊德趕緊討好地向艾特麗絲說道:“小姐,我知道你是個大人物。我在報上見過你的相片。我也是個美國人,我的家鄉在賓夕法尼亞州……”

“對不起。”艾特麗絲鄙夷地盯著他,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我不認為在這裏見到我的一位倒賣假古董的同胞是一種榮幸。”

羅萊德愕然一震,猶如劈麵挨了重重一個耳光。

他知趣地轉向另一張茶幾,向著一對意大利母女倆繼續兜售。

護航隊的英國軍官賓查中尉帶著兩名士兵,神情傲慢地走了進來。

賓查瞥了趙中玉一眼,剛欲走過去,卻被他胸前的那枚勳章吸引住了,眼中頓時射出驚訝。

“噢,維多利亞女王勳章!上帝呀,這是我們大英帝國軍人的至高無上的榮譽……中國人,你怎麽……”他詫異地喊叫起來。

趙中玉淡淡一笑,看看勳章,自豪地說:“我參加過歐戰,在西線的戰壕裏同英國軍隊並肩戰鬥了兩年。這是勝利後貴國政府授予我的。”

賓查中尉的臉上倏地湧上了崇敬的神色,他雙腳一碰,向趙中玉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那兩名士兵也跟著效仿。禮畢,他們才轉身離去。

這一刻,餐廳裏的所有洋人與“上等華人”,都向趙中玉投去了微笑和尊敬的目光。

趙中玉怡然笑了。

這時候,他看見一個胸前掛著相機,披著一頭天然的卷曲長發,長著一臉大胡子的外國人匆匆進來,扭著頭四處張望。當他的目光落到艾特麗絲臉上時,忽地一喜,大步向她走去。

“艾特麗絲小姐,能夠在船上一睹你的芳容真是不勝榮幸。我是上海《遠東評論周報》的英國記者喬治·多佛倫。我熱忱地邀請你為本報說上幾句話。”

艾特麗絲驕矜地問道:“記者先生,你希望我為你們的讀者說點什麽呢?”

“美麗而高貴的小姐,你遠離自己的祖國,來到這遙遠的異國他鄉,此時此刻置身於東方這條舉世聞名的神秘大河上,難道你就沒有一點異乎尋常的感覺嗎?”

艾特麗絲誇張地聳聳肩膀,她那一對半掩在乳罩裏極為豐滿線條極美的**也隨之上下蠕動了一下。“我並沒有身在異國他鄉的感覺……啊,真的,一點也沒有。”她說,“此時此刻我遊覽長江,正如同我遊覽密西西比河兩岸的風光一樣。對於你們英國人來說,中國的黃河,不也正如同你們的泰晤士河嗎?”

多佛倫欣喜若狂:“啊,上帝,你說得太妙了!妙不可言!”

“不!”旁邊怒氣衝衝地站起須發皆白的法國傳教士貝爾亞,“在我們法國人眼中,長江是塞納河,懂嗎?它應該是塞納河!”

合江縣碼頭,一派嘈雜喧囂。

趙中玉站在自己的單人艙房門前,注視著下麵的情況。他看見賓查中尉帶著四名護航英兵正站在棧橋兩側,監視著上下輪船的中國旅客。稍覺可疑,就凶神惡煞地對其進行仔細的搜查。

他眉頭皺了皺,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往舷梯口走去。

下等艙裏,擁擠不堪,袁公劍、黎勝兒與關家兄妹圍坐一起,正在玩牌。袁公劍會意地向趙中玉眨了眨眼,示意他們一切安全。

中午時分,“明通”號已進入磨刀峽。

船上正是吃午飯的時候,餐廳門上寫著:華人禁止入內。

可是,趙中玉卻在裏麵堂而皇之地招待賓查中尉。雖然不時有外國旅客驚奇的目光向他投來,但趙中玉卻視而不見。他胸前那枚“維多利亞女王”勳章使船上所有的英國人,以及來自英聯邦國家的人對他刮目相看,絲毫不敢輕侮。

趙中玉一路上注意到,英國士兵對稍覺可疑的中國旅客的行李檢查得異常仔細,他不能不為裝在他那兩隻大皮箱裏的三十支駁殼槍擔心。他把賓查中尉請到餐廳裏來,其目的正在於此。

桌上,擺滿了大盤小碗,還立著三個空酒瓶。

賓查中尉已讓趙中玉灌得很有些醉意了。

“趙先生……你看那位……美國金發女郎,多美……啊……多性感!”

趙中玉知道他說的是艾特麗絲,因為他看見他的一雙藍幽幽的大眼睛放肆地盯在艾特麗絲身上已經好久了。

“啊,是的,她真是美麗絕倫。”趙中玉搭訕著,向仆歐揮揮手,“再來一瓶法國沙利鬆紅葡萄酒,我要和賓查中尉一醉方休。”

“趙先生,你為我這樣破費,我真是……過意不去。”

趙中玉豪爽說道:“這算得了什麽?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嘛。”

“好,說得好!趙先生,我們之間的友誼才是最重要最寶貴的。”賓查高興地在趙中玉肩膀上一拍:“你想知道我為什麽一見了你,就會對你肅然起敬的原因嗎?”

“啊,當然願意。”

“噢噢,我告訴你吧,我的老家在威爾士的瓦茨裏爾,那兒有全世界最有名的大煤礦。我的父親與三個哥哥都是礦工。戰爭時,我的父親和三個哥哥被征調去了法國前線……後來,戰爭結束了,我的大哥再也沒能回來,他戰死了。可是即便如此,也沒有能夠為我們的家族換來一枚‘維多利亞女王’勳章。而你,作為一名中國的參戰人員,卻享受到了這極其高貴的榮譽,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尊敬你……”

“礦工?法國前線?哦,賓查中尉,你父親和哥哥到了法國什麽地方?”

“康布雷。”

“康布雷!你說康布雷!唉呀呀,我知道你的父親和哥哥到康布雷去幹什麽了?因為,我們中國的勞工也在康布雷,和英國礦工幹的是同一樁事情!”

“哦,朋友,我的親人是被緊急征調到康布雷去挖坑道,你們中國人呢?”

“一樣啊,除了英國人,中國人,還有安南人、印度人,在康布雷挖坑道的協約國勞工,多啦!”

“啊,朋友,我雖然早就聽我的親人說過他們在康布雷挖坑道的情況,可在這樣的時刻,我非常希望知道,當年你在康布雷都做了些什麽。”

“賓查先生,我相信,你比這條船上的任何英國人,對當年在康布雷發生的事情都更感興趣。”

趙中玉描述的康布雷之戰,令賓查中尉瞠目結舌!

他說,進入一九一七年仲夏,幾乎每天都有勝利的消息傳到西線的每一條塹壕裏,在希臘、意大利、土耳其、馬其頓、巴勒斯坦、美索不達米亞(今伊朗),保加利亞人、奧地利人和德國人死傷慘重,節節敗退。在西線的各個戰區,協約國軍隊也加強了攻勢。

“我們將在柏林共進聖誕節午餐。”協約國軍最高統帥福熙將軍提出的這句響亮的口號,使整條戰線上所有協約國的參戰人員都受到了極大的鼓舞。

九月十三日在這個被西方人視為不吉利的日子裏,德國人真是倒黴透頂。對英國人法國人來說則是一個喜慶的日子,英法聯軍一舉攻占了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聖米耶耳。

九月二十七日,英國軍隊和澳大利亞軍隊、美國軍隊攻破了興登堡防線;兩天後,保加利亞宣布投降。

但是,康布雷卻仍然在德國人手裏。如果拿下康布雷,那麽就打開了通往比利時的蒙斯、布魯塞爾的大門。德國人早已在康布雷前麵十英裏處的斯梅爾德河西岸築起了銅牆鐵壁。高聳於西岸的山梁山腰上,是兩道或三道配置有強大火力的塹壕,每道塹壕前麵都布上了密密麻麻的地雷和帶刺鐵絲網。在堅實的白堊土中,德國人精心構築了分隔開來的地下坑道網,裏麵有廚房、洗衣房、急救房和一個個彈藥庫,深度有四十英尺。還有一個龐大的電力係統用以照明。即使是再猛烈的炮群轟擊,也不能打穿這個地下綜合堡壘。此外,有通向後方的坑道和與主要防禦係統聯結在一起的地下通道,這樣,他們在猛烈的火力下也能夠輕而易舉地向防線的任何地方增援部隊。在沿岸的所有山頭上,都構築了堅固的工事。

英國派來一個軍,他們全是些沒有實戰經驗和訓練不足的士兵。他們不能理解老兵們的狡猾。這些英勇的年輕人以為他們躍出戰壕,就是衝進了柏林。很可惜,他們中間起碼一半的人在第一次衝鋒時就死去了。陷入困境的英國人於是設計出了一個偉大的方案,從戰線的這一邊把坑道挖過河去,將對岸連綿起伏的幾座山嶺連同十萬名德國人一起炸掉。

英國人固執堅韌的性格在康布雷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他們從威爾士的各個礦區火速調來了三萬名熟練的挖掘工,與雲集在這裏的十萬名來自各協約國的勞工一起,開始了沒日沒夜的苦幹。他們首先在自己的陣地後麵順著河流的流向挖出一條深至一百二十英尺,足足有五英裏長的橫坑道,然後,多達十九條坑道像巨蟒似的向著斯梅爾德河齊頭並進,鑽過河床底部,向著麇集著不下十萬德國人的山嶺肚子裏爬去。無數台水泵“嘎嚓”作響的時候,協約國的所有大炮輪流向敵人陣地一刻不停地發射炮彈;所有的坦克、軍車也一齊發動,用巨大的聲響來掩蓋水泵發出的聲音,以至於幾乎所有人都成了聾子。

在明亮的電燈泡的照射下,趙中玉所在的四川營華工看上去簡直成了妖魔鬼怪,頭發、鼻子、眼睛,渾身上下糊滿了厚厚的一層白色的稀泥。他們每天連續幹上十六個小時以後,再和威爾士人、錫克人、埃塞俄比亞人換班。坑道裏又悶又熱,濃稠的泥水深至膝蓋,持續不斷的塌方使不少人命喪黃泉,三十二名中國人也糊裏糊塗地成了異鄉冤魂。活著的人憔悴不堪,渾渾噩噩不知天日。兩個月後,世界軍事史上最驚人的坑道作業完成了。四百八十萬磅劇烈的爆炸物阿芒拿,已經塞進了德國人的肚子裏。

發動進攻的時刻是一九一七年的十月十二日淩晨五時三十分,進攻前的半小時,所有協約國軍隊的大炮都停了火。所有奉命參與進攻的士兵的步槍都上了刺刀。無數的駁船,小艇隱蔽在東岸的無數道山穀裏。

華工們聚集在山頭上,他們同所有的協約國軍人一樣整裝待發。濃濃的夜色給他們披上了安全的鎧甲,他們引頸注視著河對麵那起伏的山嶺下麵,那裏留下了他們的汗水和同胞的生命。

進攻的時刻終於到了,在前線的某一處地下掩蔽部裏,電池外殼的插棒式鐵芯被塞了進去,十九條坑道裏的炸藥一齊引爆,煙塵衝上夜空時,震波直達天頂,爆炸的聲響像是從地心裏發出的一串悶雷,低沉而有力,整個地球似乎猛烈地抖動了一下……

這是凝固的一刻,所有的人像栽在一個個山頭上的密密麻麻的樹樁一樣一動不動。片刻後,一片氣勢磅礴的聲浪衝天而起,進攻開始了,樹樁變成了湧動不息的滾滾巨浪。沒有任何抵抗,欣喜若狂的士兵們飛快地渡過斯梅爾德河,排山倒海般向著德國人占據已久的陣地上湧去。

黎明到來,太陽升起,硝煙和灰塵在陣地上空久久不散。遍地堆滿成堆成摞的暗灰色屍體,勝利的士兵們揮動著刺刀與旗幟在屍體上歡呼。

緊隨在士兵後麵的華工們過河後,立即沿著陡峭的山壁,爬上了第一道塹壕。

趙中玉跳進戰壕,雙腳落到了一堆屍體中間。他們有的伏在壕沿上,有的躺在戰壕裏,全都像睡著了一樣。巨大的整塊岩石被震裂開拳頭大的縫隙。他看過去,眼前大概有百十個德國人,他們毫無表情的麵孔對著四麵八方,僵硬的手臂向不同的方向伸展著,死者的臉好像川戲舞台上的小醜,眼瞼上、眉毛上、鼻梁上全都蒙上了一層幹燥的白色粉末,瞪著的眼睛好像在凝視著遠方。所有死者的身上都看不到創口,唯有口鼻流著殷紅的血。

聽完關於康布雷的故事,賓查中尉愈發增加了對趙中玉的好感,他搖搖晃晃地回到艙房,拿來一盒古巴雪茄,送給他這位新結交的中國朋友。

“能夠在長江上,與曾經和我的父兄們一起戰鬥過的一位偉大的中國人不期而遇,我倍感榮幸!”英國中尉激動地傾吐心聲。

第二天上午,“明通”號在瀘州進入沱江,逆行一段後,再由胡市鎮進入瀨溪河,到達瀘縣縣城福集鎮碼頭便是此次航行的終點,中外旅客,全都得在這裏下船。

關清財等人已經收拾好行李,匯入下船的旅客中,向著艙口擠去。

一個中國茶房在舷梯邊提醒旅客:“‘明通’號今晚歇瀘縣,明早天一亮開船回重慶,坐下水劃子的客官,請留意時間,莫要趕脫了船哦。”

趙中玉觀察了一下碼頭上的情況,點燃一支雪茄,也隨著人流上了棧橋。

關清財兄妹緊跟在他身後,袁公劍和黎勝兒一人扛著一口皮箱,也緊緊跟上。

快登岸的時候,不料一個英國兵看見那兩口皮箱異常沉重,將槍一掄,擋住了袁公劍與黎勝兒的去路。

兩位弟兄一愣,目光飛快地掠了一下趙中玉,隨即強作鎮定地將皮箱放了下來。

“打開。”英國兵吼道。

關清財關五香迅速將手伸向了腰間。

趙中玉一看不妙,趕緊向站在岸邊的賓查叫道:“賓查先生,賓查中尉。”

賓查立即跨上棧橋,大步走過來:“趙先生,怎麽,是你的行李?”

趙中玉道:“哦,裏麵是我為洋行收的一筆款子。你看……”

賓查瞪了那士兵一眼:“趙先生不是一般的中國人,你沒有看見他胸前的女王勳章嗎?他是我們大英帝國了不起的功臣。”大手一揮,“不用檢查了,請吧,趙先生。”

趙中玉雙手一拱,說道:“賓查中尉,我替洋行收款,常坐這條輪船,今後,還望你多多照顧。”

賓查笑咧咧地說:“希望你常來,希望你常來,我們是真正的朋友呀。”

趙中玉等前往榮昌的旅客,在瀘縣水碼頭改坐敞篷木船,順著瀨溪河,繼續蜿蜒而上。

殘陽西墜,夜色籠罩了四圍城牆高聳的榮昌縣城,由五條木船組成的船隊,高揚風帆,抵達了縣城西寧門外的水碼頭。

裝扮成力夫模樣的韓長生和幾位弟兄,站在河坎上,注視著緩緩向岸邊靠攏的幾隻木船。

這時,上遊方向,一隻滿載黑皮警丁的木船順流而下,飛快地向江邊沙灘靠攏。

韓長生有著高高的個頭,寬肩膀,顴骨隆起,天庭飽滿,鼻梁很高,眉毛也濃,一看就是那種腦殼精明,手腳敏捷之人。他已經看見了旅客叢中的趙中玉,扭過頭來,低聲吩咐幾位弟兄:“腦殼放精靈些,準備接貨。”

登上碼頭,夜幕雖已垂落下來,趙中玉仍壓下禮帽,戴上寬大的墨鏡,掩飾住自己的麵容。

力夫們一擁而上,爭搶生意。

韓長生腿長身快,搶在頭裏大聲嚷道:“幾位大爺,這口飯嚐給我吃吧。”不待對方說話,便伸出手去袁公劍肩上扛過皮箱。

眾人沿著陡峭的石梯坎,慢慢往城門洞子走去。

韓長生湊到趙中玉身邊,低聲道:“軍師,鐵關口今早晨丟了,舵爺叫我接你們馬上趕去萬靈寺,馬匹早就在城外備好了。”

趙中玉雙眉一蹙:“什麽?連老寨也……”

韓長生哀歎道:“哎,這一回,飛龍會栽得慘呐!”

倏然間,河灘上暴起一團嘈嚷。眾人猛地回首一看,不禁大驚失色。

河灘上已經布開了警戒線,一幫警丁們咋喝著奔上石階,將行人驅向兩邊。鄭稷之率領胡之剛、白仲楊幾名警丁頭目擁著金煜瑤走下了跳板。

眼見著渾身水濕淋淋,雙手被綁的金煜瑤,眾漢子一時亂了方寸。

韓長生焦急萬分地問道:“軍師,咋辦……這咋辦啊?”

趙中玉叮囑道:“穩起。”

他看到鄭稷之已快走到麵前,急忙將腦殼一埋,悄悄隱在人叢之中。

金煜瑤倔強地將頭高昂著,一步步登上石梯坎。驀地,她雙眼一定,又飛快地移開了———她竟然在這裏看見了趙中玉、袁公劍、關家兄妹、韓長生等一幫兄弟。

眾人怔怔地望著金煜瑤被押上石梯坎,消失在城門洞子裏。

“救不出大嫂,我們咋有臉再見舵爺的麵?軍師,你是高人,快給弟兄們拿個主意吧!”韓長生苦著臉兒求他。

情急間,趙中玉也無計可施,隻好說道:“走,此處不是說話處,先到興隆客棧住下吧。”

老鷂嶺一峰獨峙,高聳雲天。

一輪銀月高懸在嶺尖上,給紅牆黃瓦的萬靈寺內外莽**鬆林,鍍上了一層銀白月輝。夜風在草尖上輕拂而過,發出一陣陣細碎如語的聲響。

鬆林中,戰馬不時打著響鼻。枝葉間篩下零碎光斑,在一大群戰馬背上、頭上粼粼閃閃跳**。

蕭天漢獨自躺在萬靈寺一間禪房裏,雖已疲憊不堪,仍輾轉不能入睡。形勢如此險惡,作為飛龍會的總舵爺,他不能不對幸存下來的弟兄們的生存擔心。連日來數次與官軍接火,皆被擊敗,賀白駒人多勢眾,槍械精良,再與之硬拚無疑似以卵擊石。僅半月餘,彌月沱、寸金灘、望娘寨、洪家堡、鐵關口等九村十八寨地盤悉數丟失,蕭家祖上創下的飛龍會,傳至今日已逾六代,莫非果真要毀在我蕭天漢手中麽?

想到此,他心中如火衝騰,痛苦難當。他忽然跳將起來,大步出了房門,在禪院中央兀地跪了,舉眼向天,喃喃禱告:“天神地神,過往星君,蕭天漢篤信神靈,至誠不移。值此危難之際,亟盼仙君助我神力,幫我渡此難關,重振我飛龍會雄風……”

腳步雜遝,黑影幢幢,幾名弟兄匆匆奔到蕭天漢跟前,急叫道:“舵爺,舵爺!”

蕭天漢驀然驚醒,見為首兩個肩扛皮箱者是隨韓長生下山去接趙中玉的弟兄,不禁問道:“軍師呢?你們把軍師給我接回來沒有?”

“舵爺,不好了!金娘娘已被……已被鄭稷之抓到榮昌城裏去了,軍師準備劫牢。”

“啊!”

平地一聲雷,蕭天漢驚得跳了起來……上前抓住一個小頭目:“軍師說了什麽?”

“請舵爺不用再派人手去。”

趙中玉等人遠遠跟隨在金煜瑤身後,穿街過巷,直至見她被押進了設在天主教堂的旅部大門,這才轉身去城中十字街口的興隆客棧住下。

一路上,他們已打聽清楚,賀白駒尚在山中督戰未歸,榮昌城裏現在隻有胡之剛的警備隊和留守旅部的少數官軍。

趙中玉當即拍板,連夜劫牢,救出金煜瑤。

鄭稷之將金煜瑤押進旅部大牢,對胡之剛等手下吩咐妥當,即刻趕回縣衙,先編了一套謊話,到後花園嚇唬了一下傅筱竺,然後再興衝衝進了三姨太羅芸花的臥房,卻見羅芸花塗脂抹粉,穿戴得燦然一新,正要出門。

“喲,老爺子,你總算平平安安地回來了。你這次進萬靈山剿匪,一去半月,我可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哩。”羅芸花迎上前來說了幾句親熱話,又大聲向門外丫環吩咐道,“快備上熱水,伺候老爺洗澡。”轉過臉,對鄭稷之莞爾一笑,“今夜三慶班在南華宮劇院演《情天俠》,你不陪我去看看?”

“我咋去得了,眼下軍情緊急,今天夜裏還得提審土匪頭子哩。”鄭稷之放下茶碗,伸手把羅芸花攬進懷中,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和顏悅色說道,“自你嫁給我鄭稷之,我那黃臉婆娘,便長年累月把她關在自己屋裏,燒香拜佛,吃喝拉撒。雖說她與你就這麽一院之隔,七年來,你幾時見我跨過她那門檻?”

羅芸花微嗔道:“你莫光揀好聽的說,那傅筱竺呢?你人在我**,魂兒卻早讓她勾去了!”

鄭稷之嗬嗬笑道:“你說這話,可就冤枉死我了。自你嫁給我這些年來,我在你這裏過夜的時候多,還是在她那裏過夜的時候多,你還不知道?”

牆上的掛鍾“當當”響了七下,羅芸花一下跳起來:“戲快開場了,我今晚可沒工夫和你磨嘴皮子。”嘴裏說著話,腳下已往門外走去。

鄭稷之見羅芸花款款出了天井,遂站起來,在她那床頭櫃裏一陣搜尋,找出一個精致的粉紅色玻璃小瓶,看了看那商標,揣進口袋裏。

鄭稷之回到天主堂,走進左側的神父樓,正在底樓寬大的走廊上圍桌喝酒的胡之剛急忙撇下幾名警丁向他迎來,會心一笑,低聲道:“縣長放心,我已把那土匪婆子收拾妥當了,請你老上去慢慢享用吧。”

鄭稷之環視了一下四周,說道:“你們到月亮壩上去喝。”

“怎麽……縣長還怕我們聽見水響麽……哈哈哈哈!”胡之剛大笑起來,隨即吩咐警丁:“快,把酒菜端到外麵去,壩子上有風,還涼快些哩。”

鄭稷之待警丁們湧出屋去,便將大門關上閂死。

他走到桌邊,掏出小瓶,把瓶裏的粉紅色藥粉倒了一些在嘴裏,然後端起桌上的水碗,就著水吞進了肚子裏,這才登上樓梯,上了二樓。原來,鄭稷之因長年縱欲過度,身子虧空得厲害,雖仍嗜色如命,但每每卻得之而不能盡享之,頗有心有餘而力不足之憾。為盡情享樂,他去漢口遊玩時,到租界上的西藥房裏用重金買回這種叫做“金烏蠅”的**,以備常用。這種產自西班牙的藥物最能刺激性欲,服後立時三刻,便令人無法自製。

月光被窗欞切割成無數塊零碎光斑投射進來,滿屋迷蒙綽約。

鄭稷之登上樓口,一眼便看見了已被連頭帶腦,嚴嚴實實地用繩子纏繞在粗大柱子上的金煜瑤。鄭稷之掏出火柴,將桌上的蠟燭點燃,屋子裏頓時彌散開一團渾黃光亮。油燈旁,還備上了一把剪刀。鄭稷之笑了笑,暗暗誇獎胡之剛為他想得細致周到。他走上前去,把剪刀拿在手中。

“姓鄭的……你想幹啥?”金煜瑤見鄭稷之拿著剪刀向她走來,不由駭然叫道。“哈哈,你不用害怕,沒有抓到蕭天漢趙中玉之前,我們不會殺你。不過,早聽

說你是中國男人和法國女人雜交出來的美人胚子,今日有幸得見,果真是名不虛傳。雖然三十出頭,早已不是黃花姑娘,不過我看你依然是風韻猶存,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段有身段。我今天可要借用一下你這副如花似玉的混血兒身子,提提精神。”

“鄭稷之,你這老**棍!你殺了我!你痛痛快快地殺了我!”金煜瑤怒從心起,頓時大罵。

“殺你?我姓鄭的現在還舍不得哩。”鄭稷之雙手抓住金煜瑤衣領,用力往下一撕,整個胸脯,赫然敞露出來。

“哈哈,你看看,你看看,這麽大一對奶子,又白又嫩,活像兩隻活蹦亂跳的大兔子,哪個男人看了不喜歡?說真的,你鄭大爺**這杆老槍,幹過的女人不說上千,也有數百,不是你鄭大爺誇口,連漢口高檔妓院裏的進口小‘白鵝’(白俄),也吃過好幾隻哩,到如今還是覺得你這種方方麵麵都成熟了的小婦人,比那少不更事的黃花閨女過癮得多,舒服得多。”

金煜瑤聽著鄭稷之滿口禽獸之言,怒極恨極,怎奈全身上下無一處能動彈,眼前陡然一黑,心中愴然悲叫:“煜瑤遇見老色鬼呐!”

鄭稷之見她雙眸噴怒火,粉臉湧丹霞,倒是別有一番風韻,心中不由襲上一陣快意。而且,那藥力已湧了上來,催得他渾身血液發燙,亢奮難抑。他右手拿起一把剪刀,在金煜瑤身子上下東戳西撩,嚓嚓剪動,左手不斷地撕扯,片刻工夫後,金煜瑤已然是赤身**一個。

金煜瑤自知今日難逃**,恨氣攻心,竟將嘴唇咬破,“撲”地一口血沫,向著得意洋洋的鄭稷之臉上啐去。

“好,好,”鄭稷之抹去臉上血水,一疊聲誇道,“雜種婆子,我就喜歡你這股野味,你越野,大爺我就越上勁。”

此時藥性已然大發,鄭稷之感到體內如烈火焚燒,奇癢難耐。他扔下剪刀,一手摟住金煜瑤腰肢,將整個身子凶猛地貼了上去。金煜瑤用盡全力掙紮,可惜連一絲也動彈不了……她萬念俱灰,身子陡然一鬆,像個普通女人似的尖聲嚎哭起來……

榮昌天主教堂落成後,被譽為西南第一大教堂,由主樓、神父樓和教會學校三部分組成,占地萬餘平方米。主樓高達八十米,在榮昌縣城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清楚看見高高的尖型鍾樓。舉行開堂儀式那天,天主堂大門外瓜皮帽,禮帽滿地滾,為啥?來參加開堂典禮的商紳百姓一仰頭,那帽子就掉下地了。

教堂主樓淩空而起,挺秀的塔尖直指天穹,使周圍的建築頓然矮了許多,那高高在上的塔尖似乎是信徒們超越現實時空,進入虛幻縹緲的天庭的通道。西方宗教建築的感染力就在於它恢弘博大的氣勢,處處充滿了向上的動勢或衝動。這種衝動讓人一見便“神遊意會,陡然得之”,這種衝動讓虔誠的信徒站在它麵前,就好像站在了天國的大門前,使一顆虔誠的心,通過物質的尖頂,輕而易舉地便上升到了人類向往的永恒天堂。主樓頂上還安裝有專門從法國運來的報時鍾。第一次敲響巨鍾時,榮昌城裏的百姓被嚇得不輕,亂紛紛湧出門來,議論這如同響雷似的東西,是否是西洋人的“妖物”?逐漸,大家發現這“妖物”不過定時響起,並沒有對誰造成傷害。而且,這響得如同打雷的大鍾非常準時,每半小時報時一次,從未出過差錯。久而久之,祖祖輩輩習慣用沙漏和燃香計時的榮昌人,感覺到了這鍾聲給自己帶來的方便,反倒離不開它了。為了讓大家在日常生活中和上帝更接近,教堂裏的所有物事都有特定的含義,連階梯也不例外。一進教堂大門,迎麵四十級階梯直達禮拜堂,代表著耶穌在山中修煉四十天;而主體鍾樓門口的十二級逐漸縮小的半圓形階梯,則代表著耶穌的十二門徒。

而此時,洋神父們不知被中國軍閥趕去了什麽地方,天主堂大門旁的吊牌上赫然寫著: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軍第一混成旅旅部。

大門前的崗亭裏,哨兵的身影依稀可見。清冷寂寥的小街上,一隊巡邏兵遝遝走來。巡邏隊剛剛轉過前麵的街口,六個身穿夜行衣靠的蒙麵漢子出現了。他們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天主教堂的圍牆外麵,靈貓般逾牆而入。院裏,長長的台階兩側草綠花豔,主體鍾樓巨柱高廊,庭院中樹木蔥蘢。蒙麵人隱身在路邊的萬年青樹叢中,躡足而行。

為首之人,正是趙中玉,他在筱竺處並未久留,便回到了興隆客棧,待時至午夜,才與弟兄們打開後門,溜了出來。

一個警丁哼著小曲提著兩隻空酒瓶,搖搖晃晃地從旁邊院裏的神父樓走了過來。

趙中玉和弟兄們伏身在樹叢間,目不轉睛地瞪著他。警丁剛走到他們麵前,關清財和韓長生敏捷地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將他拖進了樹叢裏。

韓長生將一把雪亮的尖刀戳進警丁口中,惡聲問道:“說,你們把金煜瑤關在哪裏?”

警丁驚恐地回道:“大爺,別……別殺我。我說,她在……在神父樓上。”韓長生手上一用勁,一汪鮮血從警丁口中噴濺出來……

趙中玉與弟兄們匍匐於樹叢後,向著神父樓蛇行而去。

通往底樓前的台階上,坐著八九個警丁,正在劃拳打碼,喝酒吃肉。

關清財著急地叫道:“糟糕!”

趙中玉從綁腿裏掏出短刀,牙一咬:“別用槍。上。”

五位弟兄也都抽出短刀,隨著趙中玉猛地衝出樹叢,將刀子一齊向台階上飛去。警丁們非死即傷,鬼哭狼嚎。

白仲楊腰上挨了一刀,幸虧紮在皮帶上。他趕緊掏出手槍,衝著黑影放了兩槍,然後一個側滾,落入台階下的茂密樹叢中,沒命逃去。

眾人一擁而上,到了大門前。可是,厚重的大門卻閂得死緊,令他們無計可施。

此時,四下裏槍聲暴響,大批官軍呐喊著向神父樓奔來。鄭稷之在樓上厲聲狂吼:“圍住,圍住,別讓土匪跑了!”趙中玉貼著門縫急叫:“大嫂!大嫂!”

官軍逼近了,眾人舉槍還擊,一個弟兄頭部中彈,直挺挺摔下了台階。

金煜瑤唯恐趙中玉等人吃虧,嘶聲大喊:“軍師,快走!不要管我,你們快走啊!”

趙中玉長歎一聲,腳一跺:“弟兄們,閃!”

幾人邊打邊退,縱出牆頭,慌忙鑽進了一條冷僻的小巷。

身後,官軍的腳步聲越來越急。

眾人正在焦急,趙中玉抬頭一看,喜道:“快,快進去。”

隔牆正是縣衙後花園,眾人隨趙中玉越牆而入,立即隱身於花木假山後麵,等追擊的官軍呐喊著在牆外跑過,他們剛剛從各自的隱身之處鑽出來,驀地,前麵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趙中玉急忙跑了上去。眾人擁進屋子,門,立即合上了。

進門的趙中玉立刻看見月光映射著一張悲喜交織的秀麗臉蛋。

“天呐,是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筱竺,是你嗎?”趙中玉大感愕然,“你何出此言?”

“鄭稷之……他說,他已經在鐵關口……”筱竺泣不成聲,“親手把你殺死了。”

趙中玉輕鬆一笑:“鄭稷之的話能信,狗肉不也做得刀頭了麽?”

筱竺一頭撲進中玉的懷抱,痛哭起來。隻一會兒,傅筱竺立即收起眼淚對趙中玉說道:“你們快走吧,鄭稷之一會兒準會來此查找的!”

“中玉相信我,我還有件事沒辦完,辦完事一定會來尋找你的!”說完將趙中玉使勁推出了門。

趙中玉等人趁著天黑,出門後迅速離開大院,沿著一條小道走了些時間,看看身後,並沒有追兵趕來,於是,找到一間空屋停下腳來。

夜已深沉,一燈如豆。昏暗的燈光,映照著幾位垂頭喪氣的驃壯漢子。

此時,趙中玉心亂如麻。劫牢失敗,他並不感到意外,官軍好不容易才抓住飛龍會的壓寨夫人,對金煜瑤不嚴加防範才是怪事。明知危險,他之所以仍去劫牢,一者他很清楚自己內心對金煜瑤那種獨特深沉的感情,雖然出於對蕭天漢的救命之恩與自己所處的環境地位,他不得不忍痛中斷了與金煜瑤的曖昧關係。但是,為了金煜瑤,他仍然可以不顧自己的一切。二者呢,他也難拂韓長生等人的意見。他知道韓長生、劉逵、洪真孝一幫土著,與自己帶上山去的袁公劍、黎勝兒時有不合,為避免內部生出事端,他從來都是壓製自己的心腹,以遷就韓長生等人。再者,煜瑤落入鄭稷之之手對飛龍會來說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不冒險嚐試一下,回山後見了蕭天漢,自己也不好交代。

“連一幫黑皮警丁都沒能對付下來,我們……真他媽的沒用!”事情搞到這種地步,執意劫牢的韓長生除了捶胸頓足,再也無法可施了。

袁公劍道:“現在已經打草驚蛇,金娘娘就更難救出來了。”

劉逵道:“軍師,眼下,弟兄就隻有靠你拿主意了。”

關清財猛地擊膝叫道:“我看,幹脆把鄭稷之綁上山去,用他換回金娘娘。”

“綁票,好主意,幹吧,軍師!”韓長生虎地躥起來,雙眼紅灼灼地瞪著趙中玉。

綁票———仿若一道閃電將趙中玉腦際照得雪亮通透,他猛地在關清財肩上重重地擂了一拳頭,壓著嗓子激動地說道:“哎呀呀,關清財呀關清財,你可是為我想出了一個絕好主意啊!”

一個大膽得令他全身血液沸騰的念頭使他激動萬分,他那雙憂鬱的眼睛也因此而顯得神采奕奕。

韓長生急問:“真把鄭稷之綁了?”

趙中玉的目光快速地在弟兄們臉上一掃而過,開口言道:“綁鄭稷之,我嫌他分量太輕,我們何不冒險綁他一把大票?要幹,就幹出一樁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軍師?”弟兄們“嘩啦”一聲全站了起來,所有的目光全凝到趙中玉臉上。

趙中玉神情肅然,一字一板將他的主意說出:“魚死網破,在此一舉。要保住飛龍會,要救出金娘娘,我們就隻有豁出命去,劫英輪,綁西票!”

趙中玉果斷地安排道:“事不宜遲,說幹就幹,舍此,斷無其他良策能挽狂瀾於既倒。我與清財、五香,還有袁公劍、黎勝兒飛騎趕往瀘縣,明早重上‘明通’號輪船。長生,你即刻趕回萬靈寺,稟報舵爺,請他務必於明日正午前,帶隊伍趕到瀘縣下遊的鴛鴦沱,聽見船上槍響,立即撲船。”

韓長生喜盈盈道:“軍師放心,明日正午前,保證在鴛鴦沱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