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老寨易手

世道輪回,駱三春死後還不到一個月,厄運又一次降臨到了蕭天漢頭上。

一九三一年秋,楊森與川南的劉文輝,川北的田頌堯結盟,聯合起兵討伐劉湘。三路大軍浩浩****,向著川西壩子進發,打得劉湘落花流水,節節敗退。

眼看著成都唾手可得,不料劉湘請他的軍師、巴蜀軍政界人稱“活神仙”的劉崇雲出山,始而說動田頌堯率兵退回防區,繼而又以巨金策反楊森手下師長夏永乾火線反戈,徹底扭轉了戰局。楊森苦心經營,意在成為全川霸主,最終卻是偷雞不著倒蝕一把米,反而被劉湘打得來丟盔棄甲,將剛剛吞下肚子的肉,還沒來得及消化,就一塊接一塊地吐了出來。劉湘大軍猶如趕鴨子一般,攆得楊森的部隊屁滾尿流,扯伸腳杆往來路上跑。

眼看楊森一垮到底的要命當口兒,沒想蔣委員長一封電報,救了他的命。

正在南昌行營指揮清剿江西中央紅軍的蔣介石急急如律令,嚴厲命令四川各軍頭立即停止“撕內皮”,同仇敵愾,務必將入川紅軍,一舉殲滅。

被劉湘打得落花流水的楊森,潰兵一路狂奔,向著此番戰火燃起之前的原防區逃去,然後仍然隔著沱江一線,與挾威追來的劉湘大軍對峙。

老軍頭楊森趁劉湘不敢違抗蔣介石的嚴令,繼續明目張膽向他興師問罪之機,首先采取的第一個大動作,就是下大力氣在自家後院滅匪招安,擴充自己的實力。

楊森頻頒令符,密遣精銳,分頭清剿王維舟的川東遊擊軍與萬靈山蕭天漢的飛龍會。

此時已由團長升至二十軍第一混成旅旅長的賀白駒接到兵發榮昌的命令,自是一刻不曾懈怠,恨不能立時踏平萬靈山,將蕭天漢滿門首級獻於父親靈前。

這年八月上旬,賀白駒重返榮昌縣城,將旅部紮於天主教堂內,立即調兵遣將,準備向萬靈山發起進攻。前次與蕭天漢作戰,他官不過團長,手下僅有不足三千人,而此番再剿萬靈山,他已是混成旅旅長,統率著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虎狼之師。

賀白駒長得奇高奇壯,五官線條堅挺,輪廓分明,雖已逾不惑之年,一大把黑亮濃髯垂至胸前,仍讓人感到不怒而威。

賀白駒曾任楊森侍衛長數年,深得楊森器重,故而一外放便讓他當了個營長,沒兩年又升團長。賀白駒也未辜負楊森厚望,在營長和團長任上,都幹得極為出色,他手下的官兵,素質也明顯地比其他部隊高出一頭。眼下他統率的直屬軍部的第一混成旅,實際上已經超過了一個齊裝滿員的標準師,人數近萬,武器裝備,均是楊森花重金購進的外國洋貨,射程遠,火力猛,戰鬥力數全軍第一。

蕭天漢雖然武器也不差,訓練也不錯,但和賀白駒的正規軍相比,仍遠不是對手。

好在蕭天漢自列祖列宗起便習慣與進剿官軍作戰,積攢下以弱搏強的豐富經驗,自能想出對付的招數。雖然趙中玉半月前已帶領袁公劍、黎勝兒幾名弟兄前往重慶購買軍火,尚未歸來,但身邊有金煜瑤幫著謀劃,故也不慌不忙,從容應對。

蕭天漢與金煜瑤商量下應對主意後,賡即將兵工廠連夜秘密遷往老鷂嶺上的萬靈寺,庫存的槍支彈藥全數分發下去,九村十八寨皆全民皆兵,同仇敵愾,準備與官軍作戰。

官軍進剿在際,金煜瑤又向天漢提議,飛龍會應與王維舟聯起手來,共同對敵。

蕭天漢不屑道:“你還真把王維舟那幫黃泥巴腳杆當回事了?”

金煜瑤道:“大敵當前,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這麽簡單的道理,你咋個都不懂?”

蕭天漢道:“不是我不懂這道理,是我沒把王維舟那點人馬放在眼裏,反正我不會主動去找他談,那會損了我飛龍會的臉麵。”

韓長生也讚同金煜瑤意見,說:“金娘娘的意見有道理,俗話說一道籬笆三根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多個朋友總歸不是壞事嘛。”

蕭天漢雖仍然不太樂意,但見金煜瑤堅持,韓長生讚同,也就鬆了口,說道:“我去不太妥當,這事你兩個認為當辦,那就代表我去找王維舟談談。”

事不宜遲,金煜瑤作為蕭天漢的代表,立即趕往宣漢峰城山,與王維舟商議彼此如何聯起手來,共同對敵。在此之前,金煜瑤受蕭天漢影響,對王維舟以及他手下的川東遊擊軍並無好感,以為王維舟手下的隊伍也不過是一幫毫無戰鬥力的黃泥巴腳杆,及至見了麵,經過一番交談,方認識到王維舟也是個和趙中玉一樣,有著經天緯地之才的不俗人物,心中不由得想到洪安曾說過“共產黨裏人才濟濟”這話,真是沒錯,對那共產黨,也就愈發地添了些兒好感。

麵對共同的強敵,生死關頭,川東兩大地方武裝力量第一次聯起手來,相互呼應,協力圖存。

楊森此番也是有備而來,他采用了虛實結合的手段,將一個旅布置到下川東,專事對付王維舟的川東遊擊軍。這一路雖然沿途扯旗放炮,把聲勢造得很大,其實出的卻是虛招,意在牽製川東遊擊軍,使其不能出兵援助蕭天漢。

賀白駒則親率軍部混成旅,兵分四路直奔萬靈山飛龍會殺來。南麵通往沱江、長江的水道上,還有江防軍相助。

炎夏季節的萬靈山,被自然之神塗抹上一塊塊絢麗斑斕的色彩。野生的美人蕉高揚起一束束怒放的花冠,大大小小的山溪兩側,仿佛燃燒起一片片紅色的火焰。

然而,靜謐被喧囂替代了,本應是鳥語花香的山林,變成了充滿血與火的戰場。

賀白駒嚴令各路切忌爭功冒進,向著各自目標,穩紮穩打,逐日推進,但遭阻截,便相互應援,仗著精良火器,打得飛龍會人馬血飛肉綻,潰不成軍,頓作鳥獸散。一遇拒降之村寨,即用大炮開道,可憐血肉之軀,哪能擋住鋼鐵炸藥的猛砸狂轟?一座座寨子,一道道城垣,頃刻間便在濃煙烈火中焚毀坍塌。

不消半月,蕭天漢連遭敗績,不僅地盤喪失殆盡,連自己也被圍在了鐵關口老寨。

坐鎮榮昌縣城中軍大帳的賀白駒得到捷報,喜不自禁,連夜乘船趕赴萬靈山腳下的灘子口,指揮各路大軍,全力進攻鐵關口。

這一日朝陽如血,霞光傾瀉在瀨溪河兩岸與清清碧水溪上。高踞懸崖之上的鐵關口牆倒樓塌,濃煙烈火直衝天際。唯有一麵彈痕累累,上繡白色“飛龍會”三字的黑色大旗仍在曉風中獵獵招展。

城牆腳下的斜坡上,死屍累累,硝煙彌漫。

蕭天漢與殘存部眾,持械伏於蜿蜒起伏在山梁上的寨牆牆堞後麵,緊張地注視著從突然沉寂下來的官軍陣地上大步走出的三名官軍。

萬籟俱寂,在無數黑洞洞的槍口逼視下,三名官軍的雙腳踩踏著屍體、血跡堅定無畏地前進。

韓長生俯身跑到蕭天漢旁邊,急促說道:“妙玉去了快兩個時辰,還沒把龐龍的隊伍拉來,金娘娘剛才也急得親自趕去了峽口寨。舵爺,弟兄們的子彈快光了!”

蕭天漢心中猛一揪扯,這麽些年來,對龐龍,他始終捉摸不透,他雖在峽口寨擁兵自重,暗與江防軍勾結,但據此便認定他有叛逆之心,似也不確,這些年來,榮昌劫法場救趙中玉,古廟沱火燒賀白駒糧船,令出即行,他也幹得委實不錯。而且就在三日之前,他還率領漁戶燒掉了江防軍的兩條巡江紅船。

蕭天漢心中煩亂,自我安慰道:“龐龍是飛龍會的老天牌了,他不會見死不救的!我猜他恐怕眼下也和我們一樣,遇上了麻煩,一時騰不出手來幫我們。”

五隻裝滿黑皮警丁的木船,順著碧水溪逆流而上,靠抵灘子口岸邊。

鄭稷之帶來的黑皮警丁飛快地湧上岸,絡繹不絕地開進陣地。

三名官軍在城樓下站住了。

為首軍官仰起頭來,威風凜凜叫道:“蕭天漢,出來說話。”

蕭天漢虎地出現在寨牆上:“你大爺我就是蕭天漢,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城樓上手提雙槍背插單刀的蕭天漢,出現在灘子口賀白駒的望遠鏡中。蕭天漢個頭並非十分高大,但勻稱孔武,眉眼間透射出一股凜凜威氣,**著上身,一身腱子肉在陽光下烏油閃亮。

賀白駒將望遠鏡放下,目光卻依然落在蕭天漢身上,那眉頭緊鎖,滿麵怒氣,眼中竟似要噴出火來。他的心在胸腔裏蹦跳咆哮:“爹,今日攻下鐵關口,我定要親手割下蕭賊首級,獻至你的墳前……十幾年了,總算是蒼天有眼啊!”

賀白駒猛然回首:“孫副官,立即電告軍座。”他一字一句地口授電文:“半月來,我軍連克望娘寨、寸金灘、彌月沱等九村十八寨。白駒不敢懈怠,乘勝揮師追擊,今日攻破蕭匪老巢鐵關口,已將匪首蕭天漢、趙中玉、金煜瑤及所部殘匪悉數斬殺,川東匪患,指日可清。”

城樓下為首軍官喊道:“蕭天漢,天兵到此,勢如破竹,我奉賀旅長之命,勒令你立即開門投降,否則城破之時,玉石俱焚,就後悔不及了。”

蕭天漢凜然回道:“要我姓蕭的投降,瞎了你娘的狗眼!回去告訴楊森,把你們占去的九村十八寨乖乖還我,我和楊森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軍官傲然喝道:“立即無條件投降,聽候賀旅長處置。蕭天漢,這是最後通牒!”

“去你媽的!”話音剛落,蕭天漢甩手一槍,軍官應聲倒地。兩名士兵,嚇得扭頭便逃,也被一陣亂槍打倒在斜坡上。

霎時戰火重起,呐喊聲、槍炮聲震天動地。等一陣猛烈的炮火轟過後,軍號聲嘹亮地響起,賀白駒的官軍與鄭稷之的黑皮警丁湧出陣地,潮水般向著寨牆衝去。

牆頭上,蕭天漢一聲令下,十幾挺輕機關槍一齊伸出頭來,彈雨像十幾條雨鞭,猛烈地向著官軍狂射……

一條石板小路,蜿蜒於崇山峻嶺的濃密林莽中。馬蹄聲急脆,一位身著紅色短靠,頭纏紅巾的女子,正俯身馬上,飛矢般一掠而過。

此人正是金煜瑤。這一年她雖然已是三十有五的少婦,但大家閨秀,尤擅保養,在鐵關口又長期過著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生活,故而看上去絲毫不顯庸容之態,依然是慧眼麗目,英氣逼人。

今日鐵關口情況萬分危急,她派妙玉飛騎趕去峽口寨,急調龐龍人馬速來增援。豈知妙玉一去不回,援兵也不見影,她擔心龐龍自恃資格老,眼睛高,沒把妙玉看在眼裏,隻好自己也趕去搬兵。

金煜瑤飛騎躥上峽口寨,在寨門前翻身下馬,仰頭大呼:“快快打開寨門,我要見你們掌堂。”

寨牆上忽地立起一彪人馬。

吳福齋一聲幹笑,拈著幾根鼠須得意洋洋地說道:“姓金的,我實話告訴你,龍爺已於昨日棄暗投明,歸附賀白駒旅長做了國民政府委任的峽口寨團總,從今往後,再也不受蕭天漢那賊徒的窩囊氣了。今天你既然親自趕來,也不枉你跑一趟,還請你帶件禮物給你男人。”

“咚”的一顆人頭砸下來,骨碌碌滾到金煜瑤腳邊。

金煜瑤一見是妙玉之頭,魂飛魄散,痛聲悲叫,飛快抽出雙槍。

牆頭上忽地伸出無數槍口,齊刷刷對準了金煜瑤。

龐龍陡然大喝:“討死!乖乖把槍扔下,龍爺我看在我那死去拜兄的麵上,暫且饒你一命!”

金煜瑤無奈其何,隻得將槍扔到地上,怒目瞪著牆頭大罵道:“龐龍,你竟敢見死不救,賣主求榮!”

龐龍嗬嗬一笑:“生死在天,怎能怪我?我龐龍雖是歸順了官軍,可我硬著腦殼不同意出兵幫賀白駒殺你們的腰槍,也算是念著我與老舵爺兄弟一場的情份了。”

金煜瑤恨極無辭,飛身躍上馬背,猛然揮鞭,遝遝而去。

身後,傳來龐龍幸災樂禍的喊聲:“金煜瑤,帶個口信給天漢侄子,我龐龍,可是一個心眼盼著他能大難不死,跳出龍門呐!”

鐵關口牆頭上,蕭天漢用雙槍頻頻射擊,不少士兵與警丁倒在他那兩管彈無虛發的槍口下。陡地,他想起了什麽,眉頭一皺,扭頭叫道:“長生,韓長生!”

韓長生聞聲而至。

蕭天漢將雙槍往腰間一插,一把奪過韓長生手中的機槍,急聲吩咐道:“老寨守不住了,你快帶幾個弟兄從北門設法出城,趕到縣城碼頭接趙軍師。”稍頓了頓,又神情愴然地補了一句,“我帶著弟兄們奔老鷂嶺去了,老天爺要是有眼,我們就在萬靈寺見麵吧。”

此時,大批官軍警丁已從斷牆寨門湧突而入,與飛龍會弟兄殺成一團。

蕭天漢眼見一大群官軍已將護旗的弟兄們圍住廝殺,他大吼一聲,一個“鷂子翻身”越過眾人頭頂直落旗杆下,雙腳剛一觸地,他將機槍一擺,對準官軍便是一陣猛掃。子彈打光,他把機槍往旗杆旁一扔,反手抽出背上的單刀,向著城樓下狂暴地嘶吼道:“來吧,狗雜種!今天不是我蕭天漢死,就是你賀白駒亡!”

洪真孝見他毫無遮掩地挺立在牆堞之上,急得要死,奮力將他拖下,大喊道:“舵把子,快些上馬,要再不走,就走不脫了。”

劉逵一幫兄弟,已將坐騎牽到城樓腳下,大叫舵爺快快上馬。

蕭天漢回頭看了看牆內正在炮火轟擊下不斷倒塌的房屋,散臥四處的死屍,痛心疾首,腳一跺:“走!”

蕭天漢與殘存的一幫弟兄飛身躍上坐騎,狂風般衝向北門,與攻進北門的官軍狹路相逢。眾人爭相向前,猛砍亂剁。一場血戰後,眾人突出北門,向大山深處落荒而去。

官軍馬隊緊跟出城,窮追不舍。

賀白駒手持馬鞭,與鄭稷之率領部下,浩浩****來到老寨大門前,沿途死屍狼藉,瓦礫遍地。

賀白駒等人直入老寨,站在蕭家祖宅大門前,殺氣騰騰地吼道:“我不想見一個活的,把這鐵關口,給我清除得幹幹淨淨!”

官軍警丁,爭相對著倉皇逃出的男女開槍射擊。

身著黑色中山裝,手拄文明棍的鄭稷之厲聲吩咐警丁頭目胡之剛:“一定要找到趙中玉,我今天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賀白駒與手下大步走進“靜安園”,眼前景致,讓他大吃一驚:“蕭天漢這個土匪頭子,居然還在他老巢中玩起了洋格!”

鄭稷之趕緊道:“旅座恐怕不清楚,蕭天漢是根武棒棒,哪有這種品味。他那老婆金煜瑤,卻是個半中半洋的混血雜種,在巴黎待過幾年,把法國洋人那一套生活方式,全搬到萬靈山中來了。”

金煜瑤縱馬穿出莽莽林海,躍上一道高坡,猛地將韁繩一勒,坐騎高高躍起,長聲嘶鳴。

腳下鐵關口,已是一團槍聲喊殺聲。

金煜瑤驚得肝膽俱裂,魂飛天外。“啊!”她愴然一聲慘叫,熱淚滾滾而下。“天漢,煜瑤來遲啦!”她大叫一聲,縱馬向鐵關口狂奔而去。

懷著必死之心的金煜瑤揮舞著一條長蛇般的黑色皮鞭,衝進北門,恰似飛將軍從天而降。

官軍們被這突然襲擊嚇昏了頭,有的驚叫著撒腿便跑,有的慌不迭舉槍欲打,還未來得及扣動扳機,那槍已被鞭梢卷得不知去向。隻見那一條長鞭“吧吧”有聲,淩空翻卷,速捷若靈蛇飛動,狠厲若刀劈劍剁,打得守門官軍前仆後仰,屁滾尿流,待回過神來,眼鼓鼓看著那騎者已遝遝向寨中奔去。

金煜瑤突進北門,直奔“靜安園”。

在小洋樓前麵的草坪上,眾多士兵一擁而上,將她團團圍在中間。

高踞眾人頭上的金煜瑤為免遭槍彈射擊,雙腿猛力一蹬,來了個“一鶴衝天”,身子淩空飛起,緊跟著在空中一個團身,落在人叢之中。官兵人雖多,可害怕誤傷自己人,都不敢開槍。以命相搏的金煜瑤卻騰挪閃動,時而掌劈,時而鞭掃,時而腳踢,勇悍若撲進羊群中的一頭斑斕猛虎,隻見四周血飛肉綻,號叫連天。

賀白駒拔出手槍,與鄭稷之和幾名軍官聞亂衝出小洋樓。

賀白駒放眼一看,急忙喝道:“弟兄們讓開,看我拿她。”

眾官軍飛快往四下散去,草坪上隻剩下怒氣衝天的金煜瑤。

金煜瑤手指賀白駒怒問道:“姓賀的,蕭天漢在哪裏?”

賀白駒冷冷一笑:“他麽?哼哼,賊婆子,蕭天漢早已做了我槍下的無頭之鬼。”

“啊!”金煜瑤驟發慘叫,飛步向前。

“慢。”賀白駒喝道,“早聽說你得了百子庵慧清老尼的真傳,武功了得。賀某今天倒想領教領教。”言罷,將手槍往旁一扔。

金煜瑤見他如此舉動,自忖若以家夥對他,勝之不武,也將長鞭收攏,插入腰間。

賀白駒身材雖是魁偉壯實,因自小得父親纏絲拳真傳,身手甚是敏捷,隻見他一個“餓虎撲羊”,身子騰空,十指成虎爪形,居高臨下向著金煜瑤撲擊而來。金煜瑤見他來勢凶猛,不敢以力抗力,就地一滾,閃避一邊,不待賀白駒落地,已轉身欺步上前,掄掌狠劈他背心。不料賀白駒雙腳剛一觸地,身子陡地向前一俯,雙臂一揚恰似大鵬展翅,左腿單立穩如鐵杵,右腿已向煜瑤**踢去。這竟是纏絲拳極難掌握也是極為厲害的一招“麵迎門反腿挑華山”,奇險詭譎,防不勝防。虧得金煜瑤眼明手快,身法靈動,就在那腳尖剛要挑到自己襠部的一刹那,雙掌猛力劈下,反借那腿力一個反彈,緊接一招漂亮的“鳳凰旋空”,身子已似一股突起的旋風向後翻卷而去。

這一進擊一化解,均為武林上乘之作,竟激起眾官軍一片喝彩之聲。

賀白駒見一招落空,不禁大惱。他緊逼上前,不容對手稍有喘息,使開了纏絲拳中的一套“逼步連環”。他勁大力沉,拳法快厲,若是武功平常之人,不出十招八招,便已被擊翻在地,而對付眼前這女子,此時他已是手腳並使,窩心腿、撩陰腿挾著拳法頻頻向她上盤中盤猛踢,拳上走驚雷,腳底挾閃電,逼得金煜瑤難以招架,在地上滾來滾去,一味閃避。

那鄭稷之以為賀白駒已穩操勝券,在一旁樂嗬嗬喊道:“賀旅長,留活口!”

賀白駒此時心中卻甚為明白,他連使幾十招,連金煜瑤的毫毛也沒傷著一根,可見此人身法之矯健,聽鄭稷之如此叫喊,兀地焦躁起來,竟使出毒招,身子一晃,一個力貫千鈞的“雷霆墜”,直直向金煜瑤身上壓下去。

“啊!”眾官軍陡發驚呼,有膽怯者已然閉上了眼睛。誰都明白,隻要賀白駒石滾似的身子墜下,那如花似玉的壓寨夫人,頃刻間便會成為一攤肉泥。

眾人的驚呼聲尚未落音,眼前情勢已驀然大變。隻見金煜瑤情急間一個“飛燕掠波”,身子一竄,已到兩丈開外。賀白駒訇然砸下,待他躍起,適才金煜瑤臥身之處已然被賀白駒雙膝砸出兩個深坑。

賀白駒情不自禁地讚了聲:“好身手!”隨即踴躍進招。

金煜瑤並不避讓,施展開小巧武功,與之遊鬥。莫看她剛才給賀白駒逼得招架閃避,全無還手之力,實在是因為顧忌對手招法凶暴,力大無窮。再加之她激戰了一夜,清晨又突圍飛奔峽口寨,搬兵不著再返回廝殺,從昨夜至今,水米未進,身虛力乏,自然不敢以硬碰硬。如今見賀白駒招招落空,且已看清他的拳法路數,這才挺身而上,與之鏖戰。

金煜瑤最擅長的武功乃是“金攢指”,那十個纖纖玉指上,不知什麽時候也套上了亮閃閃尖利指箍,玉手搖搖,快如飛梭,空中疑似龍鱗閃動,頻頻往賀白駒身上三十六大穴戳擊,若是戳中要害,立即可取人性命。

賀白駒已算是四川武林中的名聲赫赫的人物,自然知道那“金攢指”的厲害,半分不敢大意,每見她指頭戳來,便急忙引身閃避。鬥了三五十招,竟占不了半點上風。眼見她“玉女穿梭”、“毒蛇吐信”、“白鶴展翅”、“青藤纏葫蘆”,層出不窮,一招狠似一招,心中不由隱隱地起了些兒怵意。這時見她又一招“分花拂柳”迎麵擊來,慌忙往後一仰,背部觸地的一刹那,腳尖向上一揚,使個“朝天蹬”,想去踹她肚皮,不料金煜瑤那身子卻剛好在他腳尖上方寸餘之地一掠而過。

就在那一瞬間,單手一捋,竟將他一隻靴子脫去。

在眾目睽睽之下,賀白駒居然被這麽一個年輕女子戲弄,禁不住熱血上湧,滿麵紅臊。

他在起身之時,右手已飛快地從內衣袖囊裏擠出一粒鐵彈攥在手心,向著金煜瑤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哈哈一笑,說道:“玩耍嬉鬧,算得什麽真功夫?”

金煜瑤並不應聲,冷冰冰瞥他一眼,手一揚,將靴子扔了過去。

賀白駒順勢將手一揚,金煜瑤以為他是伸手接靴,毫不留意,待陡地覺得右膝蓋猶如火燙般奇痛難忍,方明白自己已中了賀白駒的暗器。

金煜瑤“噗”地單腿跪了下地,雙手捂住膝蓋,杏眼圓睜,叫道:“賀白駒!你……好卑鄙!”

賀白駒大步走到她麵前,得意地笑道:“賊婆子,我教教你,何謂兵不厭詐。”隨即臉一沉,喝道:“給我綁了!”

眾兵士一擁而上,立即將金煜瑤擒住。

鄭稷之急忙奔上去,涎笑著恭維道:“哈哈,果不出我所料,賀旅長真是神功蓋世,還未用出五分功夫,就將這武功了得的賊婆子生擒。”

賀白駒被他這一瞎捧,卻自覺有些羞愧,悻悻道:“此人武功,委實厲害,我要不略施小計,今日也恐難擒她。”

鄭稷之轉臉對金煜瑤吼道:“你從實招來,趙中玉逃到什麽地方去了?”

金煜瑤以目怒視賀白駒,斥道:“既已被擒,決無他言,要殺要砍任由發落,飛龍會弟兄自會替我報仇的!”

賀白駒咬牙切齒道:“死到臨頭,還敢嘴硬!”扭頭對鄭稷之,“鄭縣長,你立即將她押回榮昌,關進我旅部大牢嚴加看守。待我抓住蕭天漢趙中玉回來,再打發他們三人一同去豐都城裏做鬼!”

金煜瑤從這話中聽出破綻,猛一揚頭,冷聲一笑。

鄭稷之喜不自禁道:“好,好,我在榮昌城裏,靜候旅長佳音。”

五花大綁的金煜瑤,被鄭稷之與手下黑皮警丁押著一瘸一拐地向老寨城門走去。

沿途屍體橫陳,兩邊房屋在大火中嗶剝作響,不斷坍塌。

金煜瑤死死咬住嘴唇,血,從她嘴縫間滲出,順著下頦尖滴落下地。

胡之剛帶著一幫警丁匆匆跑來。

“報告縣長,我們尋遍了鐵關口的旮旯角角,沒有發現趙中玉的蹤影。”

“唔?”鄭稷之十分不快。

胡之剛趕緊道:“屍體全都翻遍了,沒他的影……哦,蕭天漢帶著一幫土匪從北門衝出去了,他會不會也……”

鄭稷之氣惱地:“警備隊撤吧,我不信他還能上天入地!”

一行人來到灘子口碼頭,將金煜瑤押上木船。

船離河岸,順碧水溪而下,向著瀨溪河劃去。

金煜瑤仰起頭來,悲憤地注視著崖壁上的鐵關口老寨……驀地,她一躍而起,一頭紮進水中。

警丁們一團驚慌,立即幾支爪鉤伸進水中,將她重新拖上了木船。

蕭天漢與洪真孝等幾十名手下,飛馬在細絲般嵌在懸崖峭壁上的小道上疾奔。追兵已被甩開了一段距離。

衝上崖頂,蕭天漢勒馬大吼:“弟兄們,殺它個回馬槍!”

弟兄們紛紛躍下馬背,任由坐騎往前續奔。

蕭天漢等提著槍繞上崖頂,極快地藏身於荒草亂石叢中。

少頃,官軍馬隊已入伏擊圈。蕭天漢雙槍一響,兩名官軍即刻墜下馬背。頓時,槍聲猶似炒豆子般響起,敵騎被這突然襲擊打得潰不成軍,鬼哭狼嚎,不少人慘叫著連人帶馬墜下懸崖,餘下官軍掉轉馬頭,沒命地往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