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進出一個洞

趙中玉非常清楚，如果他和金煜遙把這樣的關係繼續保持下去，等待著他倆的，將會是什麽樣的後果。尤其是金煜瑤又是一個敢愛敢恨，率性行事的人，沒準哪天她和蕭天漢再次鬧翻，自己先把這事嚷嚷出去，事情一敗露，誰也免不了血光之災。

從狂熱中清醒過來，趙中玉才感到了一陣陣後怕。他不止一次地痛罵自己，一個此生注定要幹大事的人，怎麽能如此喪失理智，陷入情網？他甚至想到了，如果金煜瑤再次要求與他幽會時，他必須鼓足勇氣對她說：“煜瑤，你我都是知道輕重的成年人了，淺嚐輒止吧。我希望，我們還是把對彼此的美好印象，永遠保留在心底為好。”可三天過去，五天過去，十天過去，金煜瑤分明信守了自己的諾言。待他仍然如同往常一樣客氣、尊重，尤其難能可貴的是還能保持一如既往的自然。好像他倆之間，根本就不曾發生過什麽意外的事情。

為了盡快斬斷這段危險的情緣，趙中玉親自跑了一趟瀘州，費盡口舌，總算把蕭天漢接回了老寨。非但如此，他還很快以自己的知識與智慧，讓蕭天漢金煜瑤等人認識到了他對飛龍會所起的任何人也無法替代的獨特作用。

他常常給蕭天漢金煜瑤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向其分析轄區內的地主紳糧與普通百姓對飛龍會所起的各自不同的作用，讓他明白創造物質財富的普通百姓是飛龍會的立根之本，地主紳糧利用掌握的土地不勞而獲，卻過著比普通百姓富裕得多的生活，隻能加速揮霍他地盤上的物質財富而已。趙中玉過去在共產黨內雖長期從事兵運工作，但在蘇聯也曾學習過發動農民暴動，組建蘇維埃政權的一套係統的理論與手段，故而從記憶庫中拿出幾條存貨來，讓蕭天漢和金煜瑤感到既新鮮，見效快，而且又實在。

響鼓無需重錘，這對夫婦馬上采納了趙中玉提出的減租減息，以及成立助貧會等建議，僅此兩項建議，一年過去，便讓飛龍會地盤上的農民得到了許多好處，莊稼盤得比其他地方好得多，糧食也比過去收得多，吃得飽，穿得暖，安居樂業，對蕭天漢飛龍會也能更加巴心巴腸地擁戴。

地主紳糧的利益受到了損害，自然不會高興，但凡有公然反對者，蕭天漢一聲令下，收繳了所有土地財物，全部分發給佃戶，然後驅逐出境。若敢抗拒造反，那就鬼頭大刀伺候。

同時，趙中玉又以“兵不練無戰力”為理由，建議他一改祖上傳下的藏兵於民的做法，著手編槍編人，將轄區內十五歲以上的青壯男丁就近三十人編為一排，有槍的拿槍，無槍的使刀、矛，由排長帶領，三排為一連，三連為一營，各選有軍事技術或武功的連長營長帶領，完全仿照他在伏龍芝軍事學院學到的蘇聯人那一套，每日晨晚各中隊就近小操小訓，每隔十日，全營則集中大操大訓一日，由老寨分派韓長生、袁公劍、黎勝兒、劉逵、洪真孝一幫大頭目下去指導訓練。編定後，人槍均登記在冊。

隔三岔五，蕭天漢與金煜瑤在趙中玉的陪伴下巡遊至各村寨點名，檢驗槍支武器及訓練技能。

蕭天漢看得高興，又拿出錢來，派趙中玉前往重慶，購回新式槍械，分發下去。蕭天漢有了許多的錢，趙中玉又向他建議購回機器。創建兵工廠，有槍有炮，實力方能迅速壯大擴張。蕭天漢見趙中玉妙招連連，確是高人，而且對自己忠心耿耿，於是索性將大權下放於他，由趙自己組織人馬，負責實行。

趙中玉帶著關氏兄妹以及袁公劍、黎勝兒等頭目數次前往漢口租界購回大功率柴油發電機和各式機床十餘部，從漢陽兵工廠以極其優越的條件，挖來工程師兩名和技術工人八名，在鐵關口破土修建廠房，開始了製造新式槍枝的工程，連生產原料，也是派人去上海、漢口購買的上等鋼材，由於資金雄厚，設備、材料、技術等方麵均已達到相當水平，工人們掙著大把的銀子，每日大魚大肉管夠，故而工程師和技工們幹起活來分外賣力，造出的步槍、輕機關槍，質量比軍閥們自己兵工廠生產的川麻杆還好。

就在蕭天漢廣采趙中玉之法，推行改革，積聚大批財富，又轉而造槍製彈，迅速增強實力之際，卻有人主動來到萬靈山，給蕭天漢送來一個絕好的機會，不費吹灰之力，居然就把多年來為禍一方，人人聞之色變的駱三春給滅了。

駱三春自從民國初年被榮昌縣長鄭稷之花重金搬來川軍第一師師長周俊，將他逐出肥得流油的安富鎮，逃回瀘縣玉蟾山後，遂成立了“川南哥老會”，自封總舵把子，而後逐漸將川黔滇交界處各縣的渾水袍哥舵把子，統統收入旗下，成為眾匪之首。

那年，坐鎮宜賓的劉文輝曾派一個師去剿他，反倒被他打了個落花流水，從此威名更是廣傳川黔滇三省十幾個縣市。他在玉蟾山自創銅元局，自設製幣廠，在轄區內流通分別印有“雲南威信”，“貴州赤水”，“四川瀘縣”字樣的銅錢。在轄區內征收的錢物，也從不上交，儼然是一個獨立王國，成為川黔滇三省政府的心腹大患。

軍頭們彼此一開戰，駱三春時來運轉，頓時成了香餑餑。眾軍頭為了拉攏他，紛紛派人揣著委任狀，帶著厚禮上玉蟾山。貴州軍頭王家烈委任他為“黔北遊擊司令”，楊森委任他為“川南警備總指揮”，劉湘委他為“二十軍補充師師長”，連剿殺他多年的劉文輝，也給了他一頂“宜賓團練司令”的官帽。

駱三春來者不拒，搖身一變成了四料“司令”，四方的軍餉照收不誤。但這山大王從不把任何一方官府放在眼裏，他以不容商量的口氣拋出“受招不受編”。隻要四川貴州兩省軍頭準時把軍餉給他送來就成，錢沒到手，誰的號令他也不聽。

軍頭給他個手指頭，駱三春順勢就啃到了手倒拐，他向重新占領了重慶的楊森提出，我已經是你手下的司令官了，光給軍餉不行，還得給武器彈藥。

正忙著派大軍到下川東清剿川東遊擊軍的楊森回他：“要武器可以，我這裏多的是。不過，你得首先帶著兵馬到下川東來，幫我打王維舟，你從王維舟手裏搶了多少條槍，我再按數清點，獎給你多少條槍，一是一，二是二，照實算，軍中無戲言。”

駱三春清楚自己雖說號稱一萬兵馬，卻大都是使刀弄棒之徒，上得了陣的快槍隻有兩三千條，而且大部分是打起來常卡殼的川麻杆。土匪都喜歡手槍，尤其是盒子炮，數量不少，可手槍射程短，火力弱，嚇唬地主老財和警備隊可以，和王維舟手下那批久經戰火的川東遊擊軍拉開架式打硬仗，就如同找死了。

駱三春明知楊森是逼他去老虎頭上捉虱子，巴心不得弄個兩敗俱傷，兩強皆亡才好。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是道上的規矩，更經不住槍支彈藥的**，隻好硬著頭皮上。

遵照楊森的作戰部署，駱三春帶著三千人馬，乘船開到了長壽獅子灘。他聽說十裏外的兩河場上駐紮得有遊擊軍，專門派了幾名探子去摸底。

待探子把情況報回，這日夜裏，駱三春親自挑選出兩百名膽大心狠的弟兄去偷襲川東遊擊軍，另外幾百個弟兄在鎮外山頭上接應。

駱三春知道機槍這玩意兒打起仗來最頂用，所以遊擊軍的機槍排成了他的第一個偷襲目標。探子偵知機槍排住在徐家酒坊，土匪們半夜四點鍾摸進鎮子，先用短刀放翻了遊擊軍哨兵，溜進了酒坊。進屋時，遊擊軍睡得正死。可先摸進屋子的幾個土匪不曉得機槍咋個使，抓起腳架就往外拖。遊擊軍驚醒過來，有的抓槍，有的赤手空拳就和土匪幹了起來。

遊擊軍的機槍一響，土匪們就隻恨爹媽給自己少生了兩條腿，場街上河灘上“嘩啦啦”倒下了一大壩。埋伏在山上接應的土匪見勢不妙，車轉身便是一趟。遊擊軍乘勢猛追，從兩河場一直把駱三春撲爬跟鬥攆到了北碚地界才停。

還沒等喘過氣來，楊森打葛蘭鎮，又命駱三春帶著隊伍去增援。這回表現不錯，楊森獎勵他五百支步槍，二十支手槍和一挺捷克式輕機關槍。

嚐到了甜頭，駱三春心氣陡漲，居然在冉家壩拉開架勢和遊擊軍大打了一仗。打得正激烈時，派去催救兵的手下驚驚慌慌趕回來報告，說楊森的部隊已於頭一天夜裏悄悄溜了，丟下他和遊擊軍單挑。駱三春氣得吐血，明白楊森果真是想借遊擊軍之手除掉自己，趕緊下令上船，跑他娘的！

不成想還沒走出多遠，王維舟派人飛馬追上來，做駱三春的工作，緊跟著又送來大批酒肉、鬥笠等。駱三春馬上回贈了十支手槍和兩千發子彈。雙方達成口頭協議：遊擊軍隻打川軍不打駱三春，駱三春則保證在遊擊軍與川軍作戰時保持“假打”姿態。

同年九月，駱三春讓楊森逼得沒法，帶著隊伍到指定給他的作戰地點黑虎山去挖壕布設陣地，準備裝模作樣地堵截遊擊軍。遊擊軍前鋒剛一出現，駱三春和弟兄們馬上揮手叫他們快些走，使遊擊軍前鋒和後麵的大部隊得以順利東進，一舉攻占了宣漢縣城，出其不意狠狠殺了楊森一腰槍。

等到楊森親率大軍卷土重來，駱三春原本想來它個坐山觀虎鬥。沒想楊森此次發了狠，不但要剿“赤匪”，也順帶把這個禍害地方多年的心腹大患滅了。

駱三春一聽毛了，一發“公片寶劄”，川黔滇邊境十餘縣的渾水袍哥舵把子一齊響應，此後也真刀真槍地和楊森派出的清剿軍過了幾回招，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打得這幫烏合之眾樹倒猢猻散。

駱三春一看大事不好，趕緊扔下難兄難弟，逃回了玉蟾山。

遠在南京的蔣介石得知長江上遊出了這麽個無法無天，殺人如麻的惡魔，給劉湘、楊森、劉文輝等大軍事頭下了一道手諭，命他們務必將此人拿下。眾軍頭不敢耽擱，馬上向各自軍隊和防區內的地方武裝下令，限期剿滅駱三春。

眾軍頭爭相派出探子潛入玉蟾山，打探駱三春的情況，幾乎都是有去無回，全被駱三春砍了腦殼。其中有兩個聰明能幹之人，好不容易才接近到駱三春身邊，最終仍是功虧一簣，被查了出來。駱三春來到壩子上，欣賞這兩個來取他性命的家夥如何嚐嚐他發明的“步步高升”的滋味。當兩名探子痛得喊爹叫娘時，駱三春仰天大笑，說道：“蔣介石的手諭，在老子的地盤上，買不到幾根紅苕！”

然而，狡猾過人的駱三春也有漏蹄之時。他有九個老婆，全都是搶來的。五姨太邱秀雲最漂亮，也最受他寵愛。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正是這個乖俊柔弱的女人，要了他的老命。

邱秀雲當初被搶來時，男人一家被駱三春斬盡殺絕，那時她就存了殺駱之心，決意舍命為夫家滿門報仇雪恨。奈何她一個弱女子待在這虎狼窩裏，心有餘而力不足。

不過，這女人雖手無縛雞之力，腦殼卻是精靈，終於讓她想出了一招借刀殺人之計。她原本有幾分姿色，向駱三春最為倚重的紅旗五哥藍兮貞飛上幾個媚眼，就弄得那家夥意馬心猿不能自禁。駱三春不在的時候，也就敢湊到邱秀雲身邊摸下她的屁股，捏把她的奶子，過過手癮而已。寬衣上床，暫時還沒那膽子。邱秀雲身陷虎穴數年，好不容易才逮著這個最有可能幫她報仇的角色，自不會就此罷休。幾番主動進攻，用盡手段，終於勾引得藍兮貞寬衣解帶，乖乖入彀，發誓要“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藍兮貞隔三岔五地讓五姨太恭維著、攛掇著，果真也就死心塌地地上了邱秀雲這條船，絞盡腦汁要除掉駱三春。他長期在江湖上跑，腦殼靈光，深知要在駱三春的老巢除掉他，那是萬死難得一生的事。不過，很快便讓他想出一個絕好的主意來，他隻能借別人的刀，來殺掉駱三春。

藍兮貞一不做二不休，徑直奔向了萬靈山。

蕭天漢心想，滅掉駱三春，不單能把飛龍會的地盤一下子擴大到瀘縣山區，還能把駱三春的隊伍吸收過來。不知哪輩子祖宗燒了高香，天大的美事兒，居然會“咚”的一下砸到自己腦殼上。加上趙中玉和金煜瑤也竭力支持，馬上一口答應下來。

趙中玉毫不猶豫地支持蕭天漢滅掉駱三春，是因為他知道駱三春幾次三番去幫著軍閥們打王維舟的川東遊擊軍，能夠順勢幫助王維舟滅掉一個死對頭，他何樂而不為？再者，駱三春手上也沾有父親的鮮血，父親當年率同誌軍圍住榮昌縣城，要不是駱三春突然在後麵殺了一腰槍，父親怎麽會被逼得跳了瀨溪河？

不久，駱三春又讓藍兮貞弄幾十擔鴉片到成都去賣，然後買批軍火回來。

此時剛巧蔣介石從楊森控製的重慶飛到成都，與劉湘商議整頓四川軍務等事宜。劉湘自然雄心勃勃，不惜血本要把駱三春滅掉，好在蔣介石麵前露上一小手。

藍兮貞到成都不久，即派人報告駱三春，說這次買的武器太多，叫他趕快率弟兄們前往井研、威遠之間的黃荊溝接應。駱三春心下歡喜，帶了一個團的弟兄趕到黃荊溝接武器。

想那黃荊溝，是何等凶險之地？山脈東西橫亙數十餘裏，十六座山峰綿延起伏，形若利劍，直插霄漢，連山絕險，獨路如門。進入長約五百米的幽深峽穀之中，還能看見前朝遺下的關樓翹角飛簷，氣勢恢弘。

蕭天漢接到藍兮貞派人送來的信，立即與趙中玉各率一路隊伍，借夜色掩護，秘密潛入溝前山頭林莽之中，將黃荊溝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死亡陷阱。

駱三春哪知是計，帶著弟兄們披星戴月，風塵仆仆趕到，穿行在幽深峽穀之中，抬頭已能看見那屹立於朵朵浮雲之上的巍巍關樓，忽聞兩側槍聲震耳，滿山林叢中陡響起一片喊殺之聲。

駱三春一看見迎風招展的飛龍會旗幟，看到蕭天漢帶著手下弟兄洶洶殺來，心中頓時明白，大叫一聲：“蕭天漢，老子栽在你手裏了！”

駱三春不顧死活，居然從山溝裏衝殺出來。蕭天漢、趙中玉兩彪人馬追得駱三春撲爬跟鬥。駱三春慌不擇路，竟然和劉湘麾下駐紮在威遠縣城，此時聞報正向黃荊溝匆匆開來的一支軍隊劈麵相遇，讓官軍團長，撿了個落地桃子。

劉湘見到駱三春，趕緊向下榻在北校場行營裏的蔣委員長報喜。老蔣讓他把駱三春帶過去，他要親眼看看這個殺人惡魔究竟長了副啥模樣？

蔣介石也算是個見多識廣的人了，可一待駱三春出現在他眼前，還是驚了一下，對身邊的張群、賀國光等人說道：“這家夥是人嗎？人怎麽會長出這樣一副厲鬼的模樣？”

老蔣把駱三春痛斥一番後，喝令立即處決。

駱三春被押到北校場牆根下，行刑官問他是否有話說。

駱鎮定自若，朗聲說道：“大爺我當土匪當了一輩子，殺的人就像我的頭發一樣多，他們現刻全都在鬼門關前等到我討債，麻煩你送我早些上路。”末了又對行刑官說，“有勞小兄弟，給哥子來個進出一個洞。”

行刑官殺人無數，可怎麽也沒想明白一顆子彈穿身而過，怎麽能夠進出一個洞？於是威嚴地盯著他問：“啥叫進出一個洞？老子沒聽說過。”

駱三春哈哈大笑，猛地張開大口，往上一仰，手掌跟著往上一甩。

行刑官頓時明白過來，讓士兵端來一張方凳，站了上去，然後將柯爾提槍口朝下，伸到駱三春麵前。駱三春仰起嘴巴將槍管含住，隻聽一聲悶響，子彈從駱三春的喉嚨射進胸腔，隻在襠下鑽出一個洞，其餘屍身，無半點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