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壓寨夫人的渴求

此後,川中大小軍頭為爭奪防區,壯大勢力,相互打來打去,無暇顧及清鄉剿匪,這就給了蕭天漢大好時機,讓他喘過氣來,將當初失去的地盤,從鄭稷之手中一一奪了回來。

戰爭也改變了蕭天成,這個過去對鐵關口生活畏之若虎的書生,接連打了幾仗以後,他的不俗表現竟然獲得了蕭天漢、金煜瑤和飛龍會眾弟兄的誇讚。這種驚心動魄的生活,竟然讓他極難得地體味到了男人與生俱來的英雄情結得到滿足後的歡愉,使他過去那種忙忙碌碌而又略顯蒼白的生活,突然添了幾分強烈新鮮的刺激。原本急著回重慶去辦報紙的他,似乎一時忘記了這件事。

蕭天漢也希望天成能留下,對他說:“我現在受了傷,沒個兩三月起不了床,你好歹是我親大哥,得留在鐵關口幫幫我。”

蕭天成就答應暫且留下,直至天漢傷好了,他也沒提回重慶的事,把原來韓超肩上的擔子,接了過去。

戰事平息後,蕭天漢與金煜瑤商量,準備將疏散到瀘州和重慶的母親和六位媽媽接回鐵關口居住,卻遭到金煜瑤的竭力反對。金煜瑤自小任性慣了,自做了飛龍會的壓寨夫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是為所欲為,沒想時時事事,卻經常受到婆婆和五位媽媽的掣肘,好不容易才抓住天賜良機將這幫祖宗神靈請出門去,耳根得以清靜,怎能允許再將她們請回來守在耳邊聒噪。

金煜瑤畢竟聰明,反對的理由既不違人婦之道,也不容蕭天漢不同意。

她說:“韓爺費了那麽多的心思,那麽多的銀子,好不容易才打通關節,將母親和五位大媽小媽,十幾位兄弟妹子,以及隨伺的丫環家仆,頭領們的家小,在瀘州、重慶兩個大碼頭上安頓下來,還改名換姓上了保甲,現在全都不管不顧,讓他們重回鐵關口,要是官軍結束了撕內皮,再回過頭來打我們咋個辦?莫非那時候又這麽重新再折騰一次?”而且還有更厲害的,“你也曉得現在是民國新朝,希望洪安洪妍能夠接受良好的教育,不能像祖輩一樣打打殺殺在刀尖上過一輩子,他們才剛剛上了重慶衛理公會辦的幼稚園,今後還要上衛理公會辦的小學、中學,再以後,我還打算送他倆到法國留學,現在讓他們也回來,這書還怎麽讀?這不把他們的前程給毀了麽。”

蕭天漢大驚:“我隻有洪安一個接替我做舵爺的種,你把他送到隔山隔海的外國去念洋書,我要有個三長兩短,這飛龍會咋個辦?”

金煜瑤道:“命中注定,我這輩子隻能陪你過這種打打殺殺的日子。可我絕對不允許我的兒女,也過這種血盆裏洗手,刀尖上數錢的生活!”

蕭天漢惱了:“你這麽做,不是安心把我飛龍會,連根挖斷麽?”

金煜瑤也惱了:“我不管你的飛龍會,我隻管我十月懷胎生的娃娃!”鼻孔重重一哼,挖苦道,“你們做舵爺的,哪個不是妻妾成群,你還會擔心沒兒子接你的班?”

蕭天漢拿這挖苦話當了真,覥著臉說:“做舵爺的妻妾成群,是祖上傳下的規矩,又不是從我蕭天漢開始的。”

俗話說飽暖思**欲,逢上這太平時候,蕭天漢也和他的曆代祖宗一樣,喜歡上了花天酒地的日子,每過十天半月,就要帶上韓長生、洪真孝、劉逵幾名親信頭目,前往瀘州,內江,或是自流井的酒樓妓院裏泡上些日子,將會中一應雜事,全丟給金煜瑤處置。

有次蕭天漢回來,認認真真對金煜瑤說:“你看一對娃娃都那麽大了,我也一門心思戀著你,一直沒有娶小……”

金煜瑤心裏早有這個準備,可這事果真來了,仍免不了怒氣攻心,恨恨道:“你們這些臭男人,硬是狗改不了吃屎。”

蕭天漢說:“對的嘛,我這是從心窩子裏敬重你,才提前給你打個招呼,你看我蕭家祖上,哪一代舵爺不是婆娘娶了一大堆?我老漢給我娶了七個媽,還是最少的哩。”

金煜瑤也想故意氣他一氣,敞著嗓子嚷:“你敢娶一大堆野婆娘回鐵關口來在我跟前晃**,我就敢扯旗放炮地給你找一大堆野男人,拿綠帽子壓死你!”

蕭天漢嘿嘿一笑,說:“你這婆娘咋個又不講文明了呢?自古男人妻妾成群,活的是個能耐,女人要敢找野漢子,那就得沉河,背火背篼了。”

“你敢,你蕭天漢敢頭一天把野婆娘帶進門,我金煜瑤第二天就和野漢子上床!你想氣得我吐血,我就先把你氣個半死!”

蕭天漢輕輕拍著煜瑤的臉蛋說:“你喲,硬是不懂事。你看看九村十八寨掌堂,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我要再不娶幾個小婆子進門,這幫掌堂全都不把我這個舵爺放在眼裏了。”

這樣一番對話在金煜瑤心上刻下了重重的印痕,她明白蕭天漢這番話可不是說著玩的,而她呢?單單為洪安的前途著想,也決不會與蕭天漢過不去。隻不過作為女人,心理上一時難以過這道坎,高聲大氣地吼上幾句,不過是發泄一下罷了。

見蕭天漢一邊開始動娶小老婆的念頭,一邊仍然整天沉迷於美色佳釀,經常外出不歸,金煜瑤暗暗著急。她擔心蕭天漢要是弄上幾個不幹不淨、古靈精怪的女人回來,難免和她挑起戰火,甚而會影響到她在老寨中的地位,影響到洪安的前程。她尋思有錢有勢的男人三妻四妾,在中國自古以來便是情理之中事,不僅飛龍會如此,榮昌、四川如此,這同樣也是全中國祖祖輩輩傳下的規矩。男人不願意改,女人再是暴跳如雷,也隻有抱起石頭砸天,改不了的。

一天兩人吃飯時,她忍不住問蕭天漢:“你這麽多年都沒動靜,這次急慌慌地想娶小婆子,是不是看上誰了?”

“是。”蕭天漢倒一點不否認。

“看上哪個了?內江的,還是自流井妓院裏的小妖精?”

“說扯了。我要娶的女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誰?關五香?”

“又說扯了———百子庵的孫妙玉。她救了我一命,我得報答她。”

“為了報答一個女人,就非得把這個女人娶進門?天下哪有你這樣的歪歪道理?”

“這咋是歪歪道理?我把娶她進家門,就是滿門心思想把她當自己的親人來愛護,保證她一輩子榮華富貴,衣食無憂。這比賞她千塊銀元,十根條子,實在得多呀。”

一聽蕭天漢說他要娶的女人是孫妙玉,金煜瑤心裏反倒是懸起的石頭“咚”的一聲落了地。思前想後,這麽多年來,妙玉和自己好得來連親姐妹也比不上,妙玉要進了門,大事小事,還不巴巴實實地和自己一條心。即便天漢以後把再多的小老婆娶進門,有妙玉幫襯,也就用不著擔心大權旁落了。

想到此,煜瑤索性來了個變被動為主動,出麵為蕭天漢當起了媒人。

煜瑤把這事兒給妙玉一說,妙玉初時還有些害羞,紅臊著臉兒不好意思答應。

在鐵關口老寨裏,金煜瑤總有一種壓倒一切的氣定神閑。而自金煜瑤來到鐵關口之後的一係列表現,更讓孫妙玉敬重不已。在她眼中,金煜瑤早就成了一位琴心劍膽,義薄雲天的女俠形象,所以對金煜瑤的話,從來是言聽計從,不打半分折扣的。

煜瑤繼續向妙玉賣起了勸世文:“天漢是個江湖豪傑,也沾染上了江湖豪傑的通病,喜歡眠花宿柳。這樣的男人,嘴上說得再好聽,我也需要早作提防的。姐姐要你和我一起伺奉天漢,實在是需要你來幫姐姐一手,有你占著這位置,和我貼心貼肉地相互幫襯著,就算今後天漢娶進再多的小婆子,她們在老寨裏也就掀不起波,翻不起浪,我和你今後就可長久過安穩舒心日子。你要是不答應,天漢哪一天要弄個長著副蛇蠍之心的女人來到這堡寨裏,你能看著我落勢受氣,能看著你的一對侄兒侄女被人欺侮麽?妙玉,你真要是我的好妹妹,就得奮不顧身地幫幫我!”

孫妙玉見她言語真誠,加之蕭天漢在她眼中又確確實實是個綠林好漢,模樣也彪悍英武,就算這輩子能給這樣出色的男人當個如夫人,也是祖上行善積德,替後人求來的福分。再說,如此這般,還能輕輕鬆鬆在鐵關口老寨,占據一個僅在煜瑤姐之下的位置,又何樂而不為呢?想到此,也就把頭一點,說:“承蒙姐姐關心,妙玉心甘情願地把自己這輩子,交給姐姐安排就是了。”

金煜瑤滿心歡喜,也不慌著對蕭天漢提說這事兒。待蕭天漢又帶著一幫兄弟夥去了瀘州,她再吩咐手下,從速準備。

十餘日後,等到蕭天漢回到鐵關口,看見老寨披紅掛彩,喜氣洋洋,尚不知出了什麽喜事。猛地讓金煜瑤手下一大群女侍擁進“靜安園”,換了喜色衣裳,與早已搭上蓋頭的孫妙玉雙雙對拜,做了夫妻。

蕭天漢身邊多了妙玉,對金煜瑤自是十分感激,對她言道:“我現在才曉得,你是個難得的心比海寬,能識大體的能幹女人,天漢這輩子一定會巴心巴腸地待你。我向你發誓,不管我娶多少小婆子,正宮娘娘的位置,鐵定永遠是你的。”

話雖說得暖心,但蕭天漢安分守己了不過數月,依然舊態複萌,照常外出尋歡作樂。而且走得更遠,連重慶、漢口的上等妓院也常常前去光顧。不單玩中國女人,還專門跑到漢口租界裏去玩外國洋妞。

金煜瑤心中既苦楚,又憤怒,卻又無法可施。

這一點,孫妙玉倒比她想得開,經常開導她說:“飛龍會曆代舵把子哪一個不是這樣過來的,你還能要求蕭天漢做個洗幹淨的蘿卜頭,從一而終麽?”

自小受過西風熏染的金煜瑤,卻很是為女人不平,恨恨說:“這個混賬國家,興些啥子規矩?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外出眠花宿柳打野食采野花,也被譽為風流韻事。偏偏我們女人,讓那三從四德套得死死的,一輩子就隻能守著一根樹子吊死!一旦紅杏出牆,便是傷風敗俗,沉河上吊背火背篼。哼!我就不信,男人能玩女人,我們女人,就不能玩他們男人!”

孫妙玉雖久居庵堂,對人間俗事卻也不陌生,言道:“說說氣話,倒是無妨,我們女人真要像他們男人那樣去做,莫說家法不容,就連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能玩女人,那是男人的能耐,也是男人的特權,這在中國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莫說曆朝的皇帝老倌兒後宮三千,連青史有名的大人物,也總歸和英雄美女,風流韻事結著不解的緣分。就是這飛龍會祖祖輩輩的舵爺,哪一個不是納了一長串小婆娘的?不怕天漢從今往後還要娶多少小房,玩多少女人,隻要他一輩子仍像過去那樣敬重你,讓你穩掌後宮,你就用不著再生閑氣了。”

蕭天漢從內心敬重金煜瑤,這不假,每逢外出,總是讓金煜瑤代行其職。但敬重並不等於獨寵,情愛和**是兩回事,男人把這兩者區分得十分明白,偏偏再聰明的女人,也會在這事兒上犯糊塗。

俗話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剛剛才三十出頭的金煜瑤,生理上對異性的渴求,也正處於幹柴烈火,如狼似虎的時節。長期獨守空房,自然寂寞得苦不堪言!

金煜瑤如果是個中國這塊土地上土生土長的傳統女子,她或許會因為自己在鐵關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至尊地位沾沾自喜。但她畢竟生在法國的巴黎,畢竟在被譽為世界浪漫之都的巴黎,生活了長長的八個年頭。她的血液裏畢竟流淌著一半法國人的血液,她的腦海裏多多少少縈繞著許許多多不同於中國人的思維。這凡此種種,便決定了她自小表現出的不安分,也注定了她會在鐵關口,弄出一些活色生香,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蕭天漢帶著韓長生、洪真孝、劉逵前往重慶、漢口催收鴉片款,一去逾三月,離老寨時間之長,已經是過去從未有過的了。最讓金煜瑤詫異的是,這麽長的時間裏,已經和天漢母親以及洪安洪妍長住在重慶的韓超,居然沒派人回來向她說個緣由。

金煜瑤擔心蕭天漢出了大事,趕緊派心腹關清財前往重慶、漢口打聽,誰知連關清財也未見著舵爺的麵,隻弄清楚舵爺住進了由美、俄、法、德、英等諸國工部局聯合出資創辦的漢口萬國醫院。

金煜瑤問關清財:“舵爺因何住院,受傷了,還是生病了?你是否親眼見著了舵爺?”

關清財漲紅了臉膛,說:“金娘娘問我的話,我都一一問過韓爺,韓爺說他住在重慶,舵爺去了漢口,他也不太清楚。我趕到漢口後,本想到萬國醫院去探望舵爺的,可舵爺吩咐劉逵對我說,舵爺的病馬上就治好了,一出院,他即刻回來,讓我回來告訴金娘娘,讓金娘娘不要為他擔心。”

金煜瑤這下更是吃驚不小:“你專程為舵爺而去,舵爺居然沒讓你見他一麵?這不明擺著有見不得人的勾當,怕讓我知道麽?”對妙玉與關氏兄妹厲聲喝道,“妙玉,清財五香,我們馬上去漢口!”

幾天後到了漢口,一行人進了聳立在黎黃陂路上的萬國醫院。金煜瑤也不去蕭天漢病房,而是直接找到了給蕭天漢治病的法國大夫。妙玉與關氏兄妹守在一旁,看金煜瑤“嘰裏咕嚕”和外國洋大夫說話。也不知他們說了些啥,眼見著金煜瑤的臉色就變了。

金煜瑤從洋大夫辦公室出來,大步向蕭天漢病房走去。妙玉和關氏兄妹不敢問,緊緊跟上。

韓長生和洪真孝、劉逵見金娘娘與妙玉等人突然駕到,大吃一驚,趕緊上前招呼。

金煜瑤理也不理,一腳踢開病房門,冷眼如刀地盯著躺在病**的蕭天漢。

蕭天漢先是一愣,繼而尷尬笑道:“啊……你這兩個婆娘……大老遠地跑到漢口來做啥?這回老子倒了血黴……嘿嘿,不過洋大夫說,很快就治好了。”

金煜瑤眼含熱淚,激憤叫道:“蕭天漢,我早對你說過,夜路走多了會撞鬼,你不信!這下染上梅毒,非得把你那命根兒爛脫了,你才甘心!”

蕭天漢眼睛一鼓:“你這狗日的婆娘嚷個啥?中國這地盤上,男人染上花柳梅毒有啥稀罕的?洋大夫說了,這病他能治。”

金煜瑤吼道:“能治?我剛剛問過大夫了,他說你已經是梅毒晚期,就算治好,也會落下個後遺症,以後就算你娶再多小婆娘,也不能給蕭家添丁進口了……一年之內,還絕對不能沾女人的身子。要耐不住,弄翻了,立時三刻就會要了你這條狗命!”

蕭天漢悻悻道:“我已經有了一對金童玉女,這輩子我蕭天漢絕不了後。不就一年工夫不沾女人麽?老子憋得住。你放心好了,不把這病治斷根,我一輩子都不會沾你和妙玉的身子。”

金煜瑤忍無可忍,破口大罵:“無恥之極!就算洋大夫能治好你的髒病,我和妙玉心中的傷,又該由誰來治?怎麽治?”

蕭天漢愕然道:“傷?你兩個心頭有啥傷……嗨,這才怪了,這麽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們還真上心和我較起勁來了?”

金煜瑤見根本無法與蕭天漢溝通,痛心疾首吼道:“既然你至今還認為這是區區小事,那從今以後,你就好自為之吧!不過,我警告你,若真想讓你蕭家滿門斷子絕孫,你就把那髒病帶回鐵關口來好了!”

金煜瑤嘴上暴吵一通,可已經攤上了這樣的男人,又能把他怎麽樣呢?待將一腔怒氣發泄完後,她還隻得認認真真地關心替蕭天漢治病的事。法國大夫對她說了,要徹底治好天漢的梅毒,至少還需半年時間,如果不治徹底就出去,那不單對病人有性命之虞,而且還會禍及他人。

金煜瑤毫不猶豫,堅持要蕭天漢留在醫院裏,把病徹底治斷根再回家。老寨裏不可日久無主,十天後,金煜瑤把妙玉留在天漢身邊繼續照料,自己帶著關氏兄妹氣衝衝地趕回了鐵關口。

偌大一座老寨,在金煜瑤心中卻猶似杳無人煙死氣沉沉的荒原。接下來的日子,更如彌漫在山間溪上的繚繚晨霧般蒼白。如果洪安洪妍在身邊,金煜瑤多少也能感到些兒慰藉,可一對兒女遠在重慶,躺在漢口醫院病**的男人她根本不願去想,偶一想起來心尖就像刀紮般疼痛。有一點十分清楚,她並不因為蕭天漢的放浪形骸而忌恨於他,但如果說她過去和蕭天漢做了這麽多年夫妻,多少對他還有一點好感的話,那麽這點好感,已經隨著蕭天漢這次染上髒病而**然無存。她已經沒法愛他,甚而從精神上和生理上,對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憎惡感。

金煜瑤能夠明明白白地感覺到,這老寨中這麽些年來總有一雙異性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她。這雙眼睛裏流露出來的不僅僅是敬重、關切,甚而還若隱若無著幾分渴求與追悔。金煜瑤當然也清楚,如今常常暗暗關心著自己的蕭天成,也絕非與往日可比了,他有過長達五年代舵爺的血火曆練,和自己一起謀劃過清除叛逆的行動,此後又帶過兵,打過仗,殺過人。昔日的書生意氣雖未徹底泯滅,可血腥殺伐的日子,畢竟也極容易給人增添幾分雄渾剛健的血性。

當初在和蕭天成相處的幾年時光中,能夠讓煜瑤感受到天成關懷的細節不少,但印象最深的,則莫過於他們兩人那一次悄悄跑到漁船上去吃青白鱔的經曆了。倘若那一日蕭天成表現得像個敢愛敢恨的男子漢,煜瑤原本並不準備拒絕他的……而當時那些曾令她倍感溫馨,心旌搖**的情景,此後卻隻能長久地留駐在自己的記憶中了。

就在這百無聊賴,時而空虛,時而又因自己命苦而多少有些自暴自棄的時候,蕭天成的形象,又重新在金煜瑤的心中鮮活起來。

從漢口回到老寨大約半個月後,金煜瑤吩咐關五香去邀請蕭天成,一同上萬靈寺進香。

萬靈寺坐落在孤峰獨峙的老鷂嶺上,紅牆黃瓦的寺廟內外,古木森森,枝葉繁茂,蟬兒在枝頭吟唱,此起彼落,悠揚清亮。倘若在太平年間,一年四季都有朝山香客絡繹不絕地到這裏來焚香化紙,頂禮膜拜。眼下由於戰亂,這塊聖地比過去冷落多了。不過,即便如此,每年隻要到了萬靈寺的香火會期間,朝山的香客仍然會如過江之鯽般湧上萬靈寺,為自己和家人祈求一個平安。

民間相傳每年的六月十九,是觀音菩薩得道升天的日子,萬靈寺的香火會,就從六月十六開始,一直要辦到六月三十日止,屆時不但附近瀘縣、隆昌、內江、大足、永川幾個縣,包括重慶、成都的不少善男信女,都要前來進香。一個香火會辦下來,光是香燭錢,萬靈寺幾十個和尚除了留夠積蓄,一年到頭的衣食,還綽綽有餘。

剛進六月中旬,萬靈山中便熱鬧起來,從萬靈鎮通往萬靈寺的崎嶇山道上,香客不斷。虔誠的善男信女們,有的抬著紮上一層層漂亮蓮花,蓮花心裏插著九根小娃娃手臂粗大紅燭的九品大香架子,每台香架後麵跟著幾十或幾百人不等。有的端著裝滿了香燭的香盤,或者手裏舉著三支一炷嫋嫋燃著的香火。所有人向著老鷂嶺上的萬靈寺,口中念念有詞,亦步亦趨。平時冷冷清清的萬靈山中,緩緩蠕動著從早到晚不曾間斷的長龍。其間還有喜慶的鑼鼓聲,鞭炮聲,一撥賽過一撥的嗩呐聲。有的富裕的香客,還請來了耍獅子和龍燈的班子,引得一路上的香客,不斷大聲喝彩。即便身處戰亂年代,剛剛忙過了春耕的人們,仍然把一個祖宗千百年傳下來的宗教節日,注入了歡樂鮮亮的色彩,在其中盡情地舒展著疲憊的筋骨。

關五香回來對金煜瑤說,她給蕭天成說了後,他顯得很驚訝,猶疑了片刻,還是答應陪金娘娘去萬靈寺進香。

金煜瑤這天是單獨與蕭天成一起去萬靈寺的。一路上,金煜瑤興致頗高,蕭天成卻顯得心事重重,少言寡語。

飛龍會是萬靈寺最大的大施主,這些年金煜瑤又年年隨蕭天漢來萬靈寺進香,所以和寺中方丈已經相當熟悉。得知金煜瑤到了,方丈親自到山門前迎接。金煜瑤和蕭天成進了香,到菩薩麵前磕了頭,捐了功德,中午由方丈陪著,在禪房裏享用了一頓素席,吃了萬靈寺的招牌菜“油炸鍋巴”。

當晚,金煜瑤謝絕了方丈的挽留,沒有在萬靈寺住宿,而是住在回路上一個獵戶頭的小院裏。

飛龍會的壓寨夫人能紆尊降貴住到自己家中,小小的獵戶頭恭敬殷勤,照料得萬分仔細。他把家人全打發到其他獵戶家裏,騰出自家院子給金娘娘住,還用最好的蜂蜜酒、野豬肉、熊掌來款待貴客。

夜色深沉後,屋外月華如水,山風悠悠,其餘屋子已黑下來了,唯有堂屋裏依然火塘未滅,時明時暗的火光,映照著坐在熊皮椅子上的一男一女兩張已被酒精灼燙得紅通通的臉膛。

金煜瑤還在不斷地為蕭天成斟上一杯杯口感極佳後勁極大的蜂蜜酒。此時的金煜瑤在蕭天成眼中早已不是平日那個八麵威風的壓寨夫人,而是還原成了一個極溫柔,極細膩的漂亮女人。此情此景中,一切語言都已顯得多餘。蕭天成十分清楚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麽激動人心的事情。那是他這麽多年一直夢寐以求的。但,也是令他每一想到便會心驚肉跳,陡然變色的事。

蕭天成突然感到心靈開始了**,充滿著青春生命的力量開始勃發,一種難以抑製的情欲如火山爆發般噴湧出來。他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害怕失去控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借口醉了,要進屋去休息。金煜瑤也站起來了。蕭天成以為她是起來攙扶自己,沒想她卻大膽地將自己摟進了懷裏。金煜瑤發狂似的親吻著蕭天成,嘴唇、臉頰、耳輪、下巴,一切嘴巴所能觸及的地方統統印上了她的熱吻。一邊狂吻,還一邊激動地呢喃著:“天成,快抱緊我……給我吧,我也是個活鮮鮮的女人……我需要愛……需要懂得愛我,關心我的男人啊!”

可是,煜瑤的主動並沒有換來她渴望中的回應。蕭天成始而一動不動,猶似木樁,繼而渾身顫抖得像突然通上電的馬達,而且還竭力地扭動著腦袋,回避著她的熱吻,嘴裏像病昏病人般地咕噥著:“煜瑤……啊啊…………我們不能這樣做……不能這樣做的……”

金煜瑤猛地將蕭天成推開,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這個膽小鬼,為啥不能做?難道,我看錯了人,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

蕭天成激動地吼道:“不,煜瑤,我愛你,當然愛,釘心透骨地愛。但是,那隻能是……是長久的暗戀而已。聖人雲:朋友妻,不可欺,何況你……早已是我親弟弟的妻子……”

“什麽妻子?你親弟弟把我當成他妻子了嗎?蕭天漢已經半年沒回老寨了,他現在在什麽地方,你知道嗎?我告訴你,他到武漢租界裏嫖洋妓女染上了晚期梅毒,正躺在漢口萬國醫院裏治他那命根兒哩!”看著驚愕不已的蕭天成,金煜瑤萬念俱灰,一聲苦笑,“俗話說色膽包天,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作為一個堂堂男子漢,真是讓我失望,你怎麽連這樣一點色膽也沒有?唉,也隻能怪我有眼無珠了。其實,我知道你心裏真正害怕的是什麽。你害怕紙包不住火,害怕走漏風聲,害怕你親弟弟會殺了你……”

蕭天成苦臉淒淒地叫道:“煜瑤……我這麽做,也是為了你啊!你知道我們在老寨裏朝夕相處,隻要稍不小心邁出這一步……”

“呸喲!”金煜瑤啐了一泡口水,霎時變得冷臉如霜,決然說道:“蕭天成,你到底還是個擰不幹,打不濕,永遠幹不成大事的男人!從今以後,你就安心做你的聖人去吧,你在我金煜瑤眼中,再也不是一個男人,我永遠不會讓你擔驚受怕了!”

回到老寨的第二天一早,蕭天成給煜瑤留下一封信,不辭而別,回重慶辦他的報紙去了。

次年春天,他娶了一個在英國人辦的銀行裏做白領的年輕漂亮姑娘。舉辦婚禮時,除了在重慶讀書的一對侄兒侄女,他沒有邀請鐵關口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他的親弟弟蕭天漢,以及近在重慶城的蕭天漢母親與韓超。

如此處置,蕭天成明擺著是要與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

不過,蕭天漢還是對得起他這位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從洪安洪妍的信中得知蕭天成結婚的消息後,他專門派韓長生跑了一趟重慶,給天成送去一份厚重的賀禮:五根金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