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危選賢
一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對美國來說是個不尋常的日子!
但是,由於東西半球因時差記時的不同,中國戰時陪都——重慶依然籠罩在日本飛機轟炸的陰影中。即使是十二月七日的夜幕早已垂落,因戰時燈火管製,山城也看不到昔日壯觀的萬家燈火。它就像是一座依傍著長江和嘉陵江建造的巨大的陵園,沒有人世間的歡聲笑語,唯有江水發出的憤怒的濤聲。
山城重慶的南郊,有一座不為外人所知的小山,有意思的是它卻和我國安徽的黃山同名。它不具有黃山的“山峰劈地摩天,雲凝碧漢”的萬千氣象,也難享有“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的美譽。然而由於抗日軍興,蔣委員長一撤金陵,再撤武漢,最後把山城重慶選做陪都,加之這座小小的黃山具有避暑、防空的雙重優勢,遂又被蔣委員長選做自己獨享其成的別墅勝地,因而也就成了中外矚目的政治中心了!
夜霧就像是潤物的毛毛春雨,不知不覺地包住了黃山,那一棵棵高大的疏密有致的青鬆翠柏,既罩上了夜幕,又披上了霧紗,完全失去了日間的雄姿。令人驚詫的是,在鬆柏掩映的房屋窗口中依然亮著燈光,遠遠望去,宛如是裝上了氙氣燈泡,拖著長長的乳白色的神秘的光暈。這就是蔣介石在黃山別墅中居住的雲岫樓。
雲岫樓會客廳既不寬綽,更不豪華,除去沙發、茶幾,以及地上被踩得有些變了色的純毛地毯而外,似乎再也看不到其他珍貴的裝飾物品了。然而正麵牆上並排掛著的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卻十分顯眼,加之上麵插著不同顏色、不同樣式的軍事專用符號,給大戰時期的人們一種懼怕戰爭惡魔的特殊刺激,可是對於雲岫樓的主人——蔣委員長而言,卻從這些不同的軍事符號中看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形勢與未來戰爭的發展。
漫漫的冬夜已經很深了,蔣介石依然駐步立在那幅世界地圖的下邊,忽而伸手移動歐洲地圖上麵的軍事符號,忽而又把一些新的軍事符號插在太平洋諸島上,待到他把菲律賓、印度尼西亞、馬來亞、大洋洲……全部插滿不同的軍事符號的時候,他那表情嚴峻的臉上漸漸露出了得意的笑靨。對麵牆上那架紅木雕花的大型掛鍾傳來報時的十二響的時候,他竟然不無鄙夷地笑了,旋即又近似自言自語地問道:
“新的一天到了,這鍾聲究竟是為哪家敲響的呢?”
“達令,你在說些什麽?”
伴隨著輕輕的問話聲,一向喜愛過夜生活的蔣夫人——宋美齡業已穿好美式睡衣自內室走出,有點憔悴地站在了蔣介石的身後。
恰在這時,蔣介石緩緩地轉過身來,宋美齡不無驚詫地看看蔣氏那氣度不凡或曰自鳴得意的表情,再看看牆上那兩幅地圖插得亂七八糟的軍事符號,真是如墜五裏霧中。蔣介石似乎在有意製造話題的懸念,先是淡然一笑,複又加重口氣地說道:
“新的一天到了,這子夜的鍾聲是為哪家敲響的呢?”
宋美齡一聽蔣介石說話的口氣,就知道這位自負的委員長又籌劃好了新的“文章”。每逢遇到這種情況,她就遵照著滿足對方顯示所謂雄才大略的虛榮心的規則行事,故有意地笑問:
“你說呢?”
“我嘛,”蔣介石再賣個關子,得意而笑地說道,“我想聽聽夫人的高見。”
“是喪鍾,還是喜鍾?”
“這怎麽說呢?”蔣介石沉吟片刻,“恐怕是兼而有之。事實上嘛,沒有喪,何談喜?”
“是指歐洲戰場嗎?”
蔣介石未作正麵回答。他轉身拿起長長的軍事教鞭,指著歐戰正酣的軍事地圖扼要地指出:德國於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進攻波蘭,標誌著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戰的開始。在德國閃電式的攻擊下,波蘭、法國等相繼投降;就說不可一世的大英帝國,在希特勒海陸空並進的進攻下也節節敗退,首相張伯倫被迫宣布引退,丘吉爾臨危受命籌組戰時內閣,靠著天然的屏障英吉利海峽堅守英倫三島。最後,他不無鄙視地說道:
“從目前的態勢看,無論是德國還是英國,都不到敲響喪鍾的時候。自然,他們誰也不會敲響慶祝勝利的喜鍾。”
“那……你是指蘇德戰場了?”
蔣介石微微地搖了搖頭。接著他又指出: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德軍實施所謂“巴巴羅薩”計劃,自波羅的海至喀爾巴阡山一線對蘇聯發動突然襲擊。就在秋冬相交的季節,德國占領了蘇聯歐洲的大部領土,在斯大林的指揮下,蘇聯遂開始了舉世矚目的莫斯科保衛戰。蔣介石講到此處有意打住,無比高傲地評論道:
“由於希特勒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軍事實力,自然也就小視了偉大的俄羅斯民族的潛在力量,選擇錯了進攻莫斯科的時間。結果嘛……”
“會重蹈當年拿破侖進攻莫斯科的覆轍嗎?”
蔣介石微微地點了點頭。
“希特勒會一蹶不振嗎?”
蔣介石微微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呢?”
“因為希特勒還有進攻蘇聯的軍事實力。”蔣介石更加得意地笑了笑,以下結論似的口吻說道,“因此,今晚這子夜的鍾聲既不是為希特勒敲的,也不是為斯大林響的。”
“那到底是為誰敲響的呢?”
“為日本的東條英機,為美國的羅斯福,為中國的蔣某人敲響的!”
宋美齡聞之震愕不已,瞠目咂舌,繼續聽蔣介石慨然而道。
“準確地說,今晚這子夜的鍾聲,對東條英機而言是先喜後喪,對羅斯福而言是先喪後喜,對我蔣某人而言嘛,”蔣介石有意停頓片刻,突然表情一變,斷然地說道,“自始至終都是喜!”
宋美齡聽罷驚得不知所以,唯有希冀從蔣介石這斷然的話聲中乃至於蔣介石那肅然嚴峻的表情中感悟到些什麽,但一向自視有靈氣的蔣夫人什麽也未感悟到。
蔣介石似乎猜透了宋美齡的心思,他突然換做另一副形象,猝然背剪雙手,模仿著中國所謂名士的派頭,輕聲哼著江南的山歌小調,在室內緩緩地踱起了步子。
麵對蔣介石這傲岸不遜的表演,宋美齡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損傷,她真想憤然回身,走回臥室納頭便睡。但時下宋氏家族的小妹早已不是“小企鵝”時代的女性,早已成了可以左右中國抗戰大局的“第一夫人”,所以她理智地藏匿起女性獨有的自尊,故作矜持狀,並以政治家的口吻問道:
“你的根據是什麽呢?”
蔣介石取來一紙絕密等級的公文,在手中掂了掂,似有千斤重的樣子,然後又鄭重地遞給了宋美齡:
“夫人,看後自明。”
宋美齡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接過這紙絕密等級的公文,閱罷大驚,忙問:
“這會是真的嗎?”
蔣介石微微地點了點頭。
這份絕密等級的文件是什麽內容呢?就是世人傳說的我國首先破譯的震驚世界的密碼:日本海軍將於十二月七日偷襲美國在太平洋上的海軍基地珍珠港。
蔣介石在治軍製敵的生涯中,非常重視對敵方情報的收集,尤其是對密電碼的研究和破譯。遠在中原大戰期間,他就曾利用破譯電文的手段,挑撥閻、馮聯盟,進而取得蔣、馮、閻中原大戰的勝利。隨著日本軍國主義對我國的節節入侵,“國民黨內一部分顯要就打算進行對日情報工作,以維持其統治政權,並作為對日交涉討價還價的依據”。遂在宋子文等人的推動之下,於一九三五年初成立密電檢譯所。這是一個極為保密的機關,直屬蔣介石本人領導,設在南京市新市區西橋七號,是一幢比較僻靜隱蔽的二層小洋樓,並有一個小院落。不久,就“順利地破譯了日本外交密碼”,其中“日寇在華的軍用電台也能偵察到一些”。
“七七”全麵抗戰爆發尤其是自南京撤到武漢以後,密電檢譯所的主要工作是“集中力量偵收日本軍用密電”。為方便工作,對外改稱軍事委員會特別訓練班交通隊。待到自武漢撤退到桂林之後,遂相繼破譯了日本海、陸、空密碼,並“可以從中獲知其位置和調動情況”。待到國民政府全部退到重慶之後,“日本外交密碼多數均能適時破譯,侵華日軍的密碼也在掌握之中”。不久,又改名為軍事委員會技術研究室,很快被軍統侵吞,成為戴笠邀功請賞的私人工具。
據當事人王維鈞回憶:“太平洋事變發生一星期前,我們從日本海軍軍艦通訊聯絡中了解到它們相互靠攏的調動情況,並破譯了一份海軍密電,得到了它們即將偷襲珍珠港,準備出動空軍轟炸的情報。我們立即將此情報專送侍從室。過了兩三天,又同樣截獲破譯了一份海軍即將偷襲珍珠港密電,我們也立即送出。我們確信日軍即將發動太平洋戰爭了。不出二三日,日軍果然偷襲了珍珠港。美國毫無防備,措手不及,損失慘重。”王氏還說:“據我推測,我們將上述兩份日本海軍密電情報送到侍從室後,可能是由侍從室第六組組長唐縱交給戴笠,並轉呈蔣介石的。”
查唐縱日記:
“三日東京東鄉發往英領各地領事電稱:‘電報密本○密○密各留存一份,其他全部焚毀之,完畢後,立即以明電Haruna示知,又秘密及重要文件,全部焚毀之。以上係準備不測時而考慮者,仍希寧靜。’查此種電報,‘八一三’前夕,日外鄉亦曾致電青島、濟南、廣州等地,著即焚燒密本。今忽見此電文,其將臨於日英美戰爭,可想而知也。
“日本如戰,必在英美準備未完成之前,故其時期當在本月六日以後,明年以前發動。閱Haruna之電訊則行動之期更近矣。”
宋美齡聽罷蔣介石的陳述,複又看了一遍破譯的電文,依然是將信將疑地問道:
“有多大的可信性呢?”
“百分之百。”
“通知美國了嗎?”
“豈止是通知了啊,”蔣介石猝然臉色一變,非常氣憤地哼了一聲,“近來,我們把偵譯到的日本所有軍事情報,都及時地通知了我駐美情報站長肖勃,並通過駐美大使館武官郭德權轉告美國有關部門,提請他們注意。”
“美國的態度呢?”
“據駐美大使館報告,美國的一些將軍們聽了捧腹大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令人惱怒的是,他們說我們在破壞美日關係。”
“結果會怎樣呢?”
“就一定出現方才我說的結論。”蔣介石一看宋美齡那有些茫然的表情,不高興地重複道,“今晚這子夜的鍾聲,對東條英機而言是先喜後喪,對羅斯福而言是先喪後喜,對我蔣某人而言自始至終都是喜!”
宋美齡作為一名縱觀全局的女政治家,自然明白蔣介石這一結論的真諦所在:日本人偷襲珍珠港,那就必然導致美國對日本宣戰,從而揭開太平洋戰爭的序幕。開始,日本以不宣而戰的方式偷襲珍珠港可能獲勝,美國因無備而戰必然遭到慘烈的大敗。但隨著戰爭的推移,作為經濟、軍事大國的美國會很快轉敗為勝,同時,也就等於敲響了日本亡國的喪鍾。結果,中國和美國,乃至於在印度支那和太平洋地區有利益所在的歐洲國家,很自然地就結成了廣泛的反日軍事同盟。從此,也就結束了中國單一抗擊日本侵略的被動局麵。這是蔣介石做夢都想出現的局麵,自然他自始至終都是喜啊!
從另一方麵而言,宋美齡十分迷信美國的科學技術,她本能地認為,中國能破譯日本的軍事密碼,美國為什麽就不能破譯呢?因而她對蔣介石的欣喜是存有懷疑的。她為了不打擊蔣介石的情緒,說了一句:“該休息了,讓上帝保佑我們吧!”遂挽著蔣介石走進臥室。
叮叮……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蔣介石和宋美齡從夢中驚醒。蔣介石不容分說,就像是在等待萬分緊急的軍情通報,騰地坐起,伸手拿起電話,嚴厲地命令道:
“喂!我是中正,快向我報告情況。”
正當蔣介石全神貫注地聽電話的時候,臥室外邊會客廳中的巨型掛鍾傳來清脆悅耳的四下鍾聲。
宋美齡受教於美國,是習慣於過夜生活的。換言之,黎明前後的睡眠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加之,她不習慣在山城重慶霧氣中生活,身上患有嚴重的蕁麻疹,平常全身癢得鑽心,尤其是躺在**失眠時,這鑽心的奇癢就攪得她痛苦非常。這樣一來,越失眠越癢,越癢越失眠,折磨得宋美齡神情沮喪,精力不支。今晚,她好不容易才進入夢鄉,又被這電話鈴聲吵醒,很自然地生出一種厭惡感。為此,她本能地說道:
“不像話,才淩晨四點就來電話!”
蔣介石似乎有意和宋美齡過不去,他啪的一聲掛上電話,順手把貼身的被子一撩,縱身跳到了地上,又啪的一聲打開了柔和而且明亮的頂燈,大聲地說道:
“太好了!我早就盼著等著呢,這電話應該早些時候打來才好啊!”
宋美齡於昏昏然中毫無精神準備,驀地被這驟然亮起的燈光刺得緊閉雙眼,下意識地把枕巾的一角罩在臉上。她幾乎發怒了,憤然地說道:
“請不要忘了,這是臥室,不是會客廳!我再提醒委員長閣下,現在……”
“是睡覺的時間,對吧?”
“對!”
蔣介石猝然大聲狂笑起來,巧得很,他的狂笑引來了山城第一遍雞叫,遂又收住笑聲,借題發揮地說道:
“雄雞報曉,天順人心,我蔣某人就要看到勝利的曙光了!哈哈……”
宋美齡聽後一怔,再一琢磨“我蔣某人就要看到勝利的曙光”這句話的來頭,她一下子從憤怒中冷靜下來。少頃,她拿開罩在臉上的枕巾,輕輕揉了揉雙眼,緩緩睜開眼一看,隻見蔣介石就像是吃了過量的興奮劑,或打了嗎啡一樣,激動得滿麵漲得紅紅的,眺望著遠方大笑不止。她從這狂笑聲中感悟到了什麽,小心翼翼地溜下床來,輕輕走到蔣介石的身旁,小聲地問道:
“達令,日本人真的對美國不宣而戰了?”
蔣介石再次收住笑聲,極力控製住那過分興奮的情緒,轉身輕輕吻了一下宋美齡的額頭,十分虔誠地說道:
“這都是上帝的安排,讓我們按著上帝的意旨去辦吧。”
“達令,”宋美齡不滿意這樣的回答,遂又追問,“上帝是怎樣安排的呢?”
“方才,董顯光來電話說:日本海軍偷襲珍珠港大獲成功!”
“真的?”
蔣介石點了點頭。
日本為確保偷襲珍珠港的勝利,動用“赤誠號”、“加賀號”、“翔鶴號”、“瑞鶴號”、“飛龍號”、“蒼龍號”等航空母艦,“比睿號”和“霧島號”戰列艦,“利根號”和“築摩號”重型巡洋艦,一艘輕型巡洋艦,九艘大型驅逐艦,八艘油輪和供應船,以及三艘潛艇,於十二月七日六時(美國時間),下令第一波五十架水平轟炸機、四十架魚雷攻擊機、五十一架俯衝轟炸機和四十三架殲擊機,從瓦湖島北部的航母攻擊群的航空母艦起飛,緊接著第二波三十六架殲擊機、五十四架水平轟炸機和八十一架俯衝轟炸機起飛。日本飛機以突然襲擊癱瘓了美國的防空力量,擊沉戰列艦“亞利桑那號”、“加利福尼亞號”,“西弗吉尼亞號”,“俄克拉荷馬號”、“內華達號”,以及布雷艦“奧格拉拉號”和目標艦“尤塔號”,此外重創戰列艦“賓夕法尼亞號”、“田納西號”、“馬裏蘭號”,輕型巡洋艦“羅利號”、“海倫娜號”和“火奴魯魯號”,以及三艘驅逐艦、一艘航空母艦和一艘維修船。美軍死亡二千四百零三人,受傷一千一百七十八人,被炸毀飛機一百八十八架;日本隻損失五架魚雷攻擊機、十五架俯衝轟炸機和九架殲擊機,人員損失五十五人。
由於長達近四年半的抗日戰爭的重負,多數的中國人民——尤其是蔣介石及其國民黨領導集團被壓抑得看不到勝利的曙光,因為他們沒有自信能在英美諸國沒有參戰的前提下取得抗戰的勝利。而今突然爆發的偷襲珍珠港事件,使他們看到了希望,本能地感到美國加入對日戰爭使勝利終於有了可靠的保證。所以,中國——尤其是戰時陪都重慶視珍珠港事件為“即將獲得拯救的預兆而加以慶賀”。對此,時在重慶的韓素音曾記述道:“國民黨官員奔走相告,好像他們取得了一個輝煌勝利”,“軍事委員會一片歡騰。蔣介石抑製不住心頭的喜悅,口裏哼起了一段京戲的唱腔”。一位在重慶看到歡慶情景的美國人直言寫道:
“在美國發生珍珠港事件的那一天,在中國就像是在慶祝第一次世界大戰停戰日。”
蔣介石很快從興奮中冷靜下來,他不但感到美國加入對日戰爭使勝利終於有了保證,自己“除了堅持下去,作為勝利一方的成員外,不需要再承擔其他義務了”,而且他還把近來思索的政治和軍事諸方案付諸實施。更為重要的是,他抓住天賜良機,立即采取果斷行動,決心“要在大國聯盟中扮演大國的角色,並在世界戰略中進一步確立中國的地位”。自然,他蔣某人也隨之走出中國,成為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大國領袖。因此,他未敢喘息片刻,遂按照既定的戰略方針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
當天下午,蔣介石以中華民國元首的身份召見英、美、蘇三國駐華大使,“建議……所有反對軸心國的國家,即美國、英國、中國、荷蘭和蘇聯……應該結成軍事同盟,組成以美國為首的戰爭委員會,協調各方的軍事行動”。同時,“他建議包括蘇聯在內的同盟國將主要力量集中在亞洲,以南太平洋、阿拉斯加、西伯利亞沿海各省和中國沿海為基地,出動空軍,在一九四二年內擊敗日本。首先以空中攻擊切斷日本供應線,孤立亞洲大陸上的日軍,然後由中國軍隊把他們徹底殲滅”。
十二月八日上午八點鍾,蔣介石身著戎裝驅車趕往重慶,在軍事委員會總部召開國民黨中央常委特別會議。首先,他十分興奮地向與會者說明:“我國對日宣戰,已無問題,手續亦甚容易……”天哪!日本軍國主義發動“九一八”事變,侵占我東北三省,三軍統帥蔣介石借口國聯調停,未敢對日宣戰;“七七”盧溝橋事變之後,全民抗戰已有四年又五個月,且我國土被日寇侵占大半,我們可愛的蔣委員長未敢向全世界發布對日宣戰令;而今美日正式開戰了,蔣介石忽然挺起了胸膛,決定對日宣戰,並通過了於翌日——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九日公開發表的這則《中國政府對日宣戰聲明》:
日本軍閥夙以征服亞洲,並獨霸太平洋為其國策,數年以來,中國不顧一切犧牲,繼續抗戰,其目的不僅在保衛中國之獨立生存,實欲打破日本之侵略野心,維護國際公法、正義及人類福利與世界和平,此中國政府屢經聲明者也。
中國為酷愛和平之民族,過去四年餘之神聖抗戰,原期侵略者之日本於遭受實際之懲創後,終能反省。在此時期,各友邦亦極端忍耐,冀其悔禍,俾全太平洋之和平,得以維持。不料殘暴成性之日本,執迷不悟,且更悍然向我英美諸友邦開釁,擴大其戰爭侵略行動,甘為破壞全人類和平與正義之戎首,逞其侵略無厭之野心,舉凡尊重信義之國家,鹹屬忍無可忍。茲特正式對日宣戰,昭告中外,所有一切條約、協定、合同,有涉及中日間之關係者,一律廢止,特此布告。
同時,蔣介石為表示反法西斯的決心——並為擠進世界大國之列做輿論準備,搶在美國的前邊對德、意兩國宣戰,並於十二月九日發表了這則《中國政府對德意誌意大利宣戰聲明》:
自去年九月,德意誌、意大利與日本訂立三國同盟以來,同惡共濟,已成一侵略集團。德、意兩國始則承認偽滿,繼複承認南京偽組織,中國政府業經正式宣布與該兩國斷絕外交關係。最近德、意與日本竟擴大其侵略行動,破壞全太平洋之和平,此實為國際正義之蟊賊,人類文明之公敵,中國政府與人民對此礙難再予容忍。茲正式宣布,自中華民國三十年十二月九日午夜十二時起,中國對德意誌、意大利兩國立於戰爭地位,所有一切條約、協定、合同,有涉及中德或中意間之關係者,一律廢止,特此布告。
蔣介石以所謂軍人的作風,雷厲風行地完成上述戰略轉變的部署之後,又驅車回到重慶南郊的黃山別墅,再一次地佇立在那兩幅地圖下邊,按照他對未來對日戰爭的預測,十分自信地移動著那些不同顏色的軍事符號。曆經長時間的沉思,他得出的結論是:一、美國必將傾其全力於太平洋戰爭,美勝日敗;二、美國欲戰勝日本,必然會主動地借助於中國的武裝力量,鉗製日本在華的上百萬軍隊;三、為此,中國由懇求美援抗日,向著隻要抗日美國就必然給軍援轉變。因而,蔣介石又獨自計謀起如何借高舉抗日的大旗,爭得大量的美援物資重新裝備國民黨軍隊,一旦抗日戰爭結束,如何消滅共產黨、八路軍,進而“統一全國”的大事來了。
“父親。”隨著敬畏的話聲,大公子蔣經國悄然走進,肅然躬立一旁。
“經兒,蔣介石習慣地叫著“可教的”蔣經國的乳名,“有什麽情況嗎?”
“日本在偷襲珍珠港的同時,以武力強行接管英法等國在華的租界與權益。”
蔣介石邊聽邊點頭,木無表情。
“與此同時,日軍攻占九龍,英軍損失慘重,香港陷落隻是時間問題。”
“好,好!是應該讓日本人好好教訓一下可惡的英國佬了。”
蔣介石就像大多數中國人一樣,非常憎恨大英帝國這個老牌的殖民主義者。從曆史上講,英國第一個用堅船利炮叩開閉關自守的中國的國門,自鴉片戰爭開始,一步一步地把中原帝國逼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國家。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不久,日本很快占領並封鎖了中國沿海港口,外援物資隻有通過滇緬公路輸入中國。英國一方麵為了減輕歐洲戰場的壓力,不敢得罪日本,擔心英國在遠東的殖民地輕易落入日本之手;另一方麵,它也不願意日本長期陷入中國戰場,無力盡快地進攻蘇聯,為此一直在策劃以犧牲中國利益為代價的太平洋會議,這就是臭名昭著的“遠東慕尼黑陰謀”。於是,英國悍然關閉了滇緬公路,給中國抗日戰場帶來了巨大的困難。因此,蔣介石對於日本和英國都是痛恨的。不久,戰爭形勢發生變化、德、意、日三國結成軍事同盟,英國又被迫重新開放滇緬公路,但仍然不斷地從各方麵難為,搞得蔣介石敢怒不敢言。所以,這時的蔣介石對日本進攻英國在東南亞的殖民地,的確是有點幸災樂禍的。
“這種態勢的發展,是在我的預料之中的。”蔣介石轉身拿起長長的教鞭,指著那幅世界地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英國是守不住香港的,要不了幾天,新加坡、馬來亞也會讓日本拿去。就說英屬緬甸吧,我們不出兵相助,英國人也是守不住的。”
“可一向老大的英國人並無自知之明,他們——乃至於美國都沒看到中華民國在這盤棋上的重要位置,您……”
“我早已想到了。”蔣介石轉身取來一紙預先寫好的公文,“經兒,把它分送常駐重慶的各國通訊社,以及我各大報紙、電台,向海內外公開昭示我的意見。”
蔣經國雙手接過一看,是一份《蔣介石對太平洋戰局談話記錄》,遂認真釋讀:
“日美開戰之初,日本不宣而戰,偷襲檀島,使美國遭受不測之重大損失,此心對美殊覺歉惶。及今思之,日本之攻美,早具決心,觀其行動之速,是其早有充分準備。即使美對倭提出臨時妥協辦法,犧牲我中國時,日本亦不能接受,故由於我國反對,而美國乃提強硬原則,不失為大國之風,而保全其立國之榮譽。
“然英、美、荷在太平洋上,早已成立共同作戰計劃,而始終不通知中國,是其視中國為無足輕重,待利用我以消耗日本之實力。今日本果閃電擊英、美,我國對之,更無足為歉也!我國抗戰,以後如能自強不息,則危險已過大半,往者,美國限製日本不許其南進、北進,獨不反對西進,而今則日本全力侵華之危機,已不複存在……”
恰在這時,宋美齡走進,有些慌張地說:
“達令,來自美國的報道說,駐緬英軍為抗擊日本,意欲把美國援助我國並已卸在仰光港口的軍援沒收。”
蔣介石聽後一怔,遂又搖了搖頭說:
“丘吉爾首相不會這樣短視吧?”
“但願如此。”宋美齡沉吟片刻又說,“另外,據路透社最新消息,丘吉爾為抑製美國重開亞洲戰場,確保歐洲戰場第一的戰略方針,準備近期訪問美國。”
“好嘛,好嘛,丘吉爾當麵問問羅斯福總統答應不答應也好嘛。”
簡而言之,蔣介石是不相信羅斯福會同意丘吉爾的請求的。
……
二
丘吉爾是英國政壇資深的政治家,從一九○五年擔任英國政府高級職務開始,長期活躍在英國及世界政治舞台上。從某種意義上說,丘吉爾的一生,就是一部英國現代史的縮影。
丘吉爾的一生既曲折複雜,又富於傳奇色彩。他既是一個雄心勃勃、不屈不撓、巧言善辯的政客,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記者、演說家、曆史學家和畫家,給世人留下了許多鴻篇巨製。在二十世紀的世界政治舞台上,很少有哪一位國家首腦就其“通才”而言能和他匹敵的。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夕,丘吉爾強烈反對內閣首相張伯倫的綏靖政策,敏銳地看到了德國希特勒政權的危險性。歐洲戰場打響之後,丘吉爾再度出任海軍大臣。德國對英國不宣而戰以後,丘吉爾臨危受命,出任內閣首相,毅然決然地領導英國人民英勇抗擊德國法西斯侵略,從而在全世界贏得了巨大的聲譽。隨著二戰的推移,丘吉爾作為一位國際戰略縱橫家,放棄反共立場,率先宣布與蘇聯結盟,與此同時,他巧妙利用二戰態勢的發展,使美國的戰略物資源源不斷地送到英國,成為抗擊德國的堅強物質後盾……公平地說,英國未亡於德國的侵略,作為戰時內閣首相的丘吉爾是功不可沒的。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是星期日。是日晚上,丘吉爾在契克斯收聽到“日本人對美國發動了進攻”的消息,先“不勝驚訝,繼之是興奮”,他認為:這是一件“最大的喜訊……這樣一來,我們終將會打贏”。他對美國的實力有極大的信心,同時又想起了一位友人說過的話:美國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鍋爐,一旦點著了火,就會迸發出無限的能量”。他懷著這樣一種信念,上床睡了“養精蓄銳和欣慰的一覺”。
丘吉爾作為一名戰略家清醒地知道:珍珠港事件前,盡管自己要求美國援助英國及其歐洲盟國,但基本上還是把這場戰爭看做是一場歐洲戰爭。珍珠港事件後,他意識到,這是一場範圍更為廣泛的衝突,在這場衝突中,正如他所估計的,“地球上五分之四的人口將被卷進反對獨裁勢力的鬥爭中來”。他明白,英國的任務是把這種聯合凝結成一個整體,以確保戰略措施得到最佳的實施,從而打垮敵人。他認為,“在戰爭中,存在著戰略失調的危險,因為美國人被日本人發動的第一次襲擊成功所激怒,就有可能堅持要把全部力量集中投入到太平洋戰爭中去,從而忽略從前在援助英國和蘇聯方麵所承擔的義務”。有鑒於此,丘吉爾隨即決定向羅斯福提出立即進行訪問。
丘吉爾的多數內閣成員乃至於英國三軍參謀長會議成員都不讚成立即訪問美國。因為他們擔心在珍珠港慘敗之後,美國人很自然地生出向日本複仇的情緒,在此時要求美國人繼續奉行“歐洲第一”的方略,無異於是向羅斯福總統施加壓力,而且恐怕為時過早。但是,丘吉爾卻力排眾議,樂嗬嗬地說了這句史有所記的話:
“從前,我們追求她的時候,講話是得小心點,如今她嫁過來了,我們同她講起話來就不這樣了。”
羅斯福是美國近代最偉大的總統,也是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一位最重要的和最了不起的統帥。他以病殘之軀,在美國政壇搏擊有年,並以戰略家的眼光審時度勢,不授給任何政治對手以把柄,而且還要擊敗所有政治對手,實現自己的政治目的。他收到丘吉爾請求會晤的電文之後,自然清楚來訪者的目的。他認為在美國沒有正式和德國交戰之前,不能讓國會就大西洋重要還是太平洋重要這個問題進行一場意見分歧的辯論。所以,他不太願意立即接待丘吉爾首相,遂采取了暫不答複的辦法。
英國駐美國大使哈利法克斯勳爵深知羅斯福總統的難處,即時向丘吉爾首相發回電報:“閣下來訪可能會使主人受不了。”丘吉爾斷然反對,當即回電話:“如果我們還要等一個月,再去采取共同行動應付太平洋上不利的新形勢,那將是一場災難。我希望明天晚上就動身……”
當時,由於德國對蘇聯的攻勢像當年法國的拿破侖那樣,陷在莫斯科城前的冰天雪地裏,多數德國高級軍官反對同美國進行一場全麵戰爭。恰在這時,德國駐華盛頓臨時代辦於十二月十日發回電報:“美國將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向德國宣戰。”這極大地刺激了戰爭瘋子希特勒,遂搶先在十一日大罵羅斯福是“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並擺開了第三帝國同美國決戰的架式。羅斯福因勢利導,後發製人,促請國會批準了羅斯福對德意誌和意大利回敬性的宣戰書。自然,也就排除了丘吉爾來訪可能遇到的障礙。羅斯福遂正式邀請丘吉爾訪問美國,為示英美兩國親密無間,以會談方便為由破例請丘吉爾下榻白宮。
於是,丘吉爾與八十名隨行人員乘坐戰列艦“約克公爵號”橫渡大西洋,向著美國駛去。
這次海途旅行對丘吉爾而言並不是那麽愜意,除去天氣惡劣、海浪拍空之外,英國最有名的戰艦“威爾士親王號”和“卻敵號”在馬來亞沿海被日本魚雷擊沉,丘吉爾在海軍部的老同事湯姆.菲力普斯海軍上將同其他八百四十名海軍官兵一起遇難。而香港的陷落也近在眼前。
然而丘吉爾畢竟是一位經受過第一次世界大戰洗禮的資深政壇老手了,他極力掩飾因戰敗而產生的心靈創傷,十分得體地握住了羅斯福的雙手,主動而又熱情地說:
“你我這次會談是有著曆史意義的,為了我們共同打敗戰爭販子,消滅戰爭,給東西方一個和平、溫馨的生活環境,我提議這次會談叫‘阿卡迪亞’。”
羅斯福知道阿卡迪亞是古希臘的一個高原地區,被後人作為田園牧歌式淳樸生活的象征。所以,他坦然笑答:
“我同意!並祝福這次阿卡迪亞會談如願開成田園牧歌式的會議。”
阿卡迪亞會議旨在尋求英美之間建立一個和諧統一的聯合指揮部,但由於兩國各自有著自己的目的,會議自始至終開得相當激烈。尤其是與會的雙方將軍們,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美國海軍在珍珠港慘敗之後,所有將佐都把複仇——在太平洋上打垮日本作為最高目的。同時,美軍中有不少將領認為,打贏日本主要依靠海軍,對要求海軍支持英國收複海外殖民地自然是十分反感。另外,由於曆史的原因,美國人對英國人的傲慢及過分聰明的外交手段懷有成見,其中美國海軍總司令金上將等極其不喜歡和不信任英國人。他在會議期間,決心采取行動加強對美國海軍的控製,不讓英國人發號施令,以免降低太平洋戰區的地位。對此,美國陸軍參謀總長馬歇爾上將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們方麵的反英情緒太強烈了,實在有些過分。我們的人民總是在提防著英國佬背信棄義。”
羅斯福作為美國總統,自然有著和他的將領們同樣的情感:向日本軍國主義複仇!但他作為一名偉大的國際戰略家,麵對希特勒、墨索裏尼、東條英機最近簽署新的協定,明確宣布德、意、日三國“在對美、英聯合作戰取得勝利以前,決不放下武器”時,他清醒地知道:在歐、亞兩大戰場上平均使用兵力,隻能延長戰爭時間,增加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的傷亡,唯有集中兵力消滅希特勒,才能加速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所以他十分理智地讚同丘吉爾的觀點:打敗德國應比對日作戰重要。他為了安撫多疑的美國將領——自然也是向全世界人民表示反法西斯的統一立場和共同決心,多次重申:
“我們的觀點不變:德國仍然是主要敵人,打敗它是勝利的關鍵。一旦德國被打敗,意大利就會跟著垮台,日本勢必被打敗。”
一年一度的聖誕節到了,但聖誕老人傳報給羅斯福和丘吉爾的卻不是什麽佳音。對美國而言,在遙遠的太平洋上的威克島陷落,美軍死傷慘重,並有一千五百名美國軍人和文職人員當了俘虜,接著,麥克阿瑟將軍被迫放棄馬尼拉,死亡及被俘美軍數字逾萬,至於損失的戰車、火炮、飛機、船隻……真是不計其數;對英國而言,日軍僅用二十七名士兵死亡的代價,擊敗占有三比一優勢的英軍,並攻占馬來亞,此外,就在聖誕節當天下午三時三十分,英屬殖民地香港飄起了白旗,總督馬克.揚爵士身著插有羽毛鑲有金邊的華麗服飾向日本正式簽署了投降書,一千二百多名英國人死亡,數以萬計的英軍以及在香港的各國人民做了俘虜。麵對東南亞和太平洋上接二連三的失敗,慢說羅斯福不敢向美國人民輕言“歐洲第一”,就說丘吉爾吧,香港的陷落使他戚戚於懷,分外沉重。同時,他擔心“許多奉行孤立主義的政治家如果聽到他鼓吹對德作戰比在太平洋上報複日本更加重要,將會毫不客氣地反對他”。
但是,隨同丘吉爾訪美的軍事顧問們卻不讚成這一任命,因為他們從軍事角度出發,本能地意識到麵對日本咄咄逼人的進攻,領導和保衛這麽大的一個防禦區是無法完成的,甚至說在近期是注定要失敗的。因而他們很自然地認為美國人故意要英國在全世界的輿論麵前當替罪羊,遂向丘吉爾鄭重提出:讓英國一個將領承擔“即將到來的災難”的責任是危險的。
丘吉爾從長遠的戰略出發,堅信美國參戰後,必將贏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勝利。如果英國在太平洋和東南亞的殖民屬地被美國將軍指揮的部隊收複,除卻有損於大英帝國的形象而外,這些原本屬於英國的失地也就很難物歸其主了。所以,他力排眾議,強行卸掉韋唯爾將軍的中東司令的職務,並命他走馬上任東南亞四國聯軍司令。
恰在這時,韋唯爾將軍和中國軍事最高領導人蔣介石的關係鬧僵了,事情的原委如下:
在阿卡迪亞會議的前夕,英國違背戰時盟國協議,將美國援助中國的一百五十輛卡車和一船彈藥,在不向中國打招呼的前提下,在仰光港口就強行沒收了。這極大地刺激了中國人民的民族自尊心。為此,蔣介石有意選在阿卡迪亞會議開幕的第一天——十二月二十三日在重慶召開中、美、英三國聯合軍事會議。美國代表是勃蘭特和馬格魯德兩位將軍,英國代表就是駐節印度的總司令韋唯爾將軍。
這次聯合軍事會議一開始,中英之間就發生了爭執。英國表現出的態度十分明確:他們在東南亞打日本,為的是保護自己的殖民地,至於中國抗戰的成敗,看不出與英國有何相幹。韋唯爾要求製定的聯合作戰方案,首先是要保衛緬甸,因為緬甸是保護英國最大殖民地印度的最後一道屏障。中國也要保衛住緬甸,因為緬甸是中國僅存的一條通往國外的補給線,大批的美援物資要通過滇緬公路運往西南邊陲省份雲南。加之,英國無理地要把這批已經運抵仰光的軍援物資據為己有,而這位韋唯爾將軍在中國人麵前,始終擺出一副蠻橫的殖民主義者的嘴臉,對蔣介石代表中國提出的要求采取漠視的態度,氣得與會的中國高級將領怒目相對。蔣介石為了顧全大局,極力忍著這種強加於人的民族屈辱感,有所討好地說了這句話:
韋唯爾根本不領蔣介石的情。再者,他根本瞧不起國民黨軍隊,遂以傲慢的口吻說道:
“如果貴國軍隊解放緬甸,實在是英國人的恥辱。我們隻要請貴國惠允撥借美援物資就可以了。”
韋唯爾的言談激怒了與會的中國將軍,時任軍政部長的何應欽憤怒地說了如下這句話:
“把運到緬甸援助中國的美國物資全部退還美國,停止中、英、美合作。”
時任翻譯的宋美齡也忍無可忍,十分嚴厲卻不失身份地說了這句話:
“韋唯爾將軍,請注意中國的地位。”
在蔣介石的心目中,韋唯爾隻不過是一介武夫,如果采取以牙還牙的做法,不僅影響力爭美國人放棄“歐洲第一”,開辟亞洲戰場的全局,而且也有失自己一國元首的身份,遂采取以柔克剛的策略,有意裝作十分斯文的樣子說了這段話:
“我們中國有句格言:‘人無信不立’。中英兩國此時可算得上是患難之交,理應彼此互助互諒。運給中國的援助物資,像前次的卡車,貴國如需要借用,不妨與中國商洽。”
會後,蔣介石無聲地報複了英國人。當傲慢的韋唯爾將軍感到英國無力保衛緬甸,向中國尋求軍援的時候,蔣介石蔑視地答道:“可以撥出二十挺機槍供保衛緬甸使用。”隨後,他又有意“拒絕接見英國大使,並威脅要停止中英之間的一切合作”。
韋唯爾製造的這一事件,嚴重地影響了阿卡迪亞會議的進行,並使英、美對華政策的分歧突現出來。對此,美國的史學家作了如下的闡述:
“羅斯福也對韋唯爾事件深感不安,他認為如果中國政府放棄抗戰,整個亞洲恐怕就會向日本屈服。擾亂委員長情緒——據認為它是華盛頓最靈敏的晴雨表——的任何事情都是危險的。羅斯福對他的兒子埃利奧特說:‘你想想看,如果中國屈服,會有多少日本軍隊脫身出來?那些部隊會幹什麽呢?會占領澳大利亞,占領印度,會像摘熟梅子一樣輕而易舉地占領那些地方。然後**,直搗中東……那將是日本和納粹的大規模鉗形攻勢,在近東某處會合,完全切斷蘇聯同外界的聯係,瓜分埃及,切斷經過地中海的所有交通線,難道不會這樣嗎?’他在阿卡迪亞會議期間對丘吉爾說,讓委員長的心情重新愉快起來尤其重要。他要丘吉爾命令韋唯爾設法撫慰委員長。”
另外,羅斯福從長遠的戰略全局出發,認為戰後中國應成為一個大國,以填補日本留下來的真空,並希望將來中國站到美國一邊。在阿卡迪亞會議期間,丘吉爾和他發生了衝突:
“總統閣下,我認為美國輿論對中國對這場戰爭做出的貢獻估計過高了。”
“我指的是目前這場已經拖得夠長的戰爭。”
“可戰後的時間不更長嗎?”
羅斯福還認為,如果想讓中國將來起大國作用,現在就必須以大國待之。在珍珠港事件發生不久,他在同《西行漫記》作者埃德加.斯諾談話時,曾明確地表達了這一態度。再者,羅斯福一向認為“殖民帝國的時代一去不複返了。為了本身的安全,西方世界必須拋棄那種把亞洲人視為劣等民族的做法……平等地對待中國是防止‘東西方今後發生根本裂隙’的最好辦法”。
“丘吉爾在這個問題上同羅斯福意見不一致。用丘吉爾自己的話說,他出任首相並不是為了主持大英帝國的喪禮。英國在遠東參戰的目的是維持現狀。而這不是羅斯福的目標。羅斯福認為大英帝國已經完蛋了。從長遠來說,印度支那、馬來亞和荷屬東印度群島爭取獨立的浪潮會把白種民族趕走……由於最終目標不一致,戰略勢必受到影響。美國注意的中心是中國,英國注意的中心是新加坡,從根本上說是印度。位於中國和印度之間的緬甸從兩個不同角度看都具有戰略意義。雙方的這一分歧後來一直沒有得到解決。”
公平地說,由此種下了英國未來丟掉緬甸、史迪威在緬甸演出“敗走麥城”的禍根。
羅斯福與丘吉爾在上述問題的矛盾表麵化了。但是羅斯福清楚,無論丘吉爾如何張揚,昔日的大英帝國一去不複返了,全球性的殖民主義政策必然日漸消亡。加之英國無力獨自抗擊德國的侵略,美國事實上已經變成了反法西斯的第一強國。所以他不顧丘吉爾的反對,毅然作出兩項決定:
一、為給予中國一個大國地位,阿卡迪亞會議通過由美、英、蘇、中領銜的《聯合國宣言》。值得一提的是,在羅斯福親筆審定的發起國名單中,中國繼美國之後位居第二,隻是由於丘吉爾的反對,加之為了呼應蘇聯莫斯科保衛戰取得了勝利,才把中國改排在第四位。
二、為了讓蔣介石具有盟軍正式地位,決定在盟國戰場中單獨辟出中國戰區,請蔣擔任中國戰區盟軍最高司令。羅斯福並於是年歲末——十二月三十一日親自簽署了這份致蔣介石的電文:
委員長閣下:
為立即完成我等共同抗敵力量之聯係與合作起見,今正在南太平洋戰區成立一最高統帥部,指揮全部美、英、荷軍隊。此項聯合國在中國戰區的共同活動,亦需有同樣統帥部,事屬當然。予今征得英、荷政府代表之同意,建議麾下,負指揮現在或將來正在中國境內活動聯合國家軍隊之責。予等並建議,該戰區包括聯合國家軍隊可以到達之安南及泰國國境。予等並信,欲使此統帥部發生效力,應立即由中、美、英三國政府代表,組織一聯合計劃作戰參謀部。倘麾下認為可能而蘇聯表示同意者,蘇聯代表亦應參加。此參謀部應在麾下指揮下服務。印度軍司令及南太平洋戰區司令,當命其與麾下統帥部取得最密切之聯係,該三總部間應互派聯絡員。上項辦法,是使麾下之意見與勢力影響及於各戰區作戰,與一般戰略之策劃。特此奉電,企候賜複。
蔣介石在自己的官邸受了韋唯爾的汙辱之後收到羅斯福總統這則電文,大有三伏天吃冰棍的感覺——甭提有多麽舒服了!他很快就從阿卡迪亞會議確立的“先歐後亞”戰略的失落中取得了平衡。為此,他激動地寫下了這段日記:“我國簽字於共同宣言,羅斯福總統特別對(宋)子文表示:歡迎中國列為四強之一。此言聞之,但有慚惶而已!……二十六國共同宣言發表後,中、美、英、蘇四國已成為反侵略之中心,於是我國遂列為四強之一;再自我允任中國戰區最高統帥之後,越南、泰國亦列入本區內。國家之聲譽及地位,實為有史以來空前未有之提高,甚恐受虛名之害,能不戒懼乎哉。”
另外,蔣介石清楚自己無力抗衡老牌的大英帝國,唯有采取“以夷製夷”的策略——聯美對英,方能確保中國的大國地位。因此,他於翌年——一九四二年一月二日給羅斯福拍發了如下這則電文:
總統閣下:
閣下提議,中國戰區,及部分印度支那與泰國等盟軍作戰地區,現有作戰之盟軍部隊,及將來可能進入之盟軍部隊,由本人出任最高統帥;本人認為,對於所有有關其他國家人民,及對中國,均負有嚴重之重任。然而,閣下協調英、荷政府,作此提案,本人隻有毅然承擔。最高統帥之建立,將使中國戰區盟軍充分合作,戰略統一。此等部隊之有效協調,實超過一切,至為需要。閣下之倡議與努力,使此一目標統一,而在可以達到範圍之內。本人將全力支持閣下之努力,為所有聯合國家之福祉效命。此等國家,現已將國內資源、各個前線交通與作戰部隊相聯係。中國人民,全力支持此一團結。為符閣下提議,本人歡迎英、美速派代表,作為聯合總部計劃參謀。至於蘇聯代表問題,留待此一參謀本部成立開始作業之後,再予考慮。至所提與駐印美軍統帥,及南太平洋戰區統帥間,聯絡官文交換一節,迨中國戰區指揮及總部參謀一旦成立,即可實現。對於各方發展,深盼閣下表示觀點與提示。
蔣介石
對此,丘吉爾猶如啞巴吃黃連——有嘴說不出。他在羅斯福再三的催促下,給韋唯爾將軍發了如下這則極有情緒的電文:
我必須向你解釋美國的觀點。在許多美國人的頭腦中,中國和大英帝國一樣重要。美國的參謀長們要把緬甸置於韋唯爾的指揮之下的唯一原因是他們認為,與中國的聯係和打通滇緬公路是在全世界取得勝利所必不可少的條件。決不要忘記,在所有這一切的背後有亞洲大團結的陰影……如果要把我在美國學到的東西歸結為一個詞,那就是“中國”。
蔣介石作為一代縱橫家,他的最大聰明之處在於平衡權力的再分配。他收到羅斯福要他出任中國戰區盟軍最高統帥的電文之後,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發出了這樣的自問:“誰出任中國戰區副司令?又由誰出任中國戰區參謀長?”當他重讀羅斯福的電文,知道他這位戰區最高統帥是由羅斯福和英國、荷蘭協商並取得認同的,他的直覺反應是,決不允許英國給他派副手。自然,蔣介石選擇的戰區副手唯有美國人了。
蔣介石如何把這些信息通報給羅斯福總統呢?以電文交換這類意見,必然會刺激英國人,加大中英之間的不信任感,對未來抗擊日本的侵略必然產生不利的影響。他曆經深思熟慮,決定通知時在美國並在阿卡迪亞會議開幕的那一天——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出任中國外交部長的宋子文私下商請羅斯福總統。
這正中羅斯福總統的下懷。對此,後人曾評說:“時日本凶焰正張,美英既采用‘先歐後亞’的政策,又因兵源不足,無力東顧……正擬派一高級將領駐華襄助,既聞我方有請薦參謀長之電,又稔參謀長有帶領若幹中國軍隊之可能,乃建議即以美軍代表,除兼任中印緬區美軍司令官外,並在監理中國租借物資條件之下,兼中國戰區參謀長。”
羅斯福當然清楚蔣介石選任參謀長兩項標準的真實目的:在不幹擾蔣介石軍事行動的前提下,還能為中國討要更多的美援。他自然是不能同意的,可是像這類具體人事安排,是無需他和宋子文當麵說長論短的,故笑著說:
“至於我國選誰出任委員長的參謀長,交由我們的史汀生部長和馬歇爾參謀總長去辦吧。”
宋子文是辦外交的老手,知道蔣介石所提的條件是強美國之難,且不符合盟軍統帥部組成原則,而羅斯福的回答是盡情盡理的,故當麵允諾。多年之後,宋子文的所為都遭到了親台學者梁敬如下的抨擊:“此種安排,初與我方請薦專任參謀長之原意不合,且因參謀長一身數職,如遇兩國政府意見不一之時,必感兩姑為婦之苦。委員長曾飭宋子文先將參謀長權限地位予以澄清,再議其他。而子文自作解譯,既未將委員長意旨轉商美方,又遽接受美方安排,簽訂宋(子文)史(汀生)交換函件,造成參謀長地位權限之不同解釋,為史迪威事件發生糾紛之主因。”此乃後話。
時任美國陸軍參謀總長的馬歇爾將軍是一位資深的軍事戰略家。他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並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作為總統的戰略顧問,做出了重大的貢獻。由於他在二十年代出任過駐華使館的武官,對中國有著特殊的興趣。當他受命選派一位中國戰區盟軍參謀長的時候,直接的反應是:一、此人應熟悉中國的民情、政情,尤其是要熟悉中國的軍情;二、必須是一位強有力的軍事統帥。但是,在美國的高級將領中誰符合上述兩個條件呢?許久沒有選到完全合適的人。最後,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