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集
夏威夷希爾頓大酒店張學良的住處
暮年的張學良坐在桌前,翻閱那本《張學良畫冊》。當蔣經國的遺照閃現在他的眼前時,他那昏花的老眼有些濕潤了。旋即傳出暮年張學良的畫外音:
“蔣經國先生比我小整整十歲,但他已經先我走了十多年。說句由衷感謝的話,我的管束生活有所改善,那是蔣先生敗退台灣,由經國先生接替負責之後。在那些歲月裏,他不忘前情,不論工作多麽忙,總是抽空來看我,或邀約我去他的官邸小聚,給我那寂寞的心增添了不少歡樂。也就是在這以後,我放棄了研究明史,遂又對宗教發生了興趣。有意思的是,我是從研究明朝倡道教,清朝興佛教開始的……”
隨著畫外音結束,畫麵漸漸化出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台北。
疊印字幕:台北二十世紀五十年代
陽明山 張學良宅邸書齋
張學良如醉如癡地:“小妹,請你回答我:釋邇牟尼是兩千多年前的印度王子,生活應當是很好了吧?他為什麽要放棄這優裕的生活,自做苦行僧,靠一天吃一個芒果為生,去創立普渡眾生的佛教呢?”
趙一荻:“我對釋迎牟尼一無所知,我隻知道耶穌為創立基督教吃了很多苦,最終成了偷得天火溫暖人間的聖人。”
這時,張群走進書齋:“我還知道中國道教的創始人是一個不知爹媽的窮孩子,他在成了大學問家以後,寫了一部《道德經》,影響後人兩千多年,至今……”
張學良:“還影響著嶽軍兄的養身之道。”
這時,室外傳來電話鈴聲。趙一荻邊走邊說:“你們二人繼續辯論宗教問題吧,我去接電話。”
張學良:“嶽軍兄,我搞不明白,佛教始於印度,倡於華夏,揚於四海,為什麽佛教在十三世紀卻在發源地印度消亡了呢?”
張群:“可惜,戴季陶先生不在了,不然他會就你提的這個佛教命題和你辯論三天三夜的。”
張學良:“換句話說,你隻對道教有興趣?”
張群:“也談不上什麽興趣!人老了,想多活些年,就跑到
《道德經》裏尋找長壽之道。”
張學良:“看來,我不僅解不開釋邊牟尼創立佛教之謎,也很難搞清楚李大仙人寫《道德經》的緣由了!”
這時,趙一荻笑著走進來:“蔣夫人來電話說:希望漢卿跟著我多去幾次教堂,感受一下基督教。”
張群:“就閣下對宗教感興趣的程度,我看可以進行一下橫向的比較!”
台北“士林”小教堂
張學良在趙一獲的陪同下,款步走進“士林”小教堂。張學良舉目一看:
數十位虔誠的基督教徒雙腿跪在凳子上,每人手裏捧著一本《聖經》默默地誦頌。
張學良下意識地跟著趙一荻就近跪在凳子上。
身著黑衣服裝的唱詩班走到台前,在古管風琴的伴奏下,一位老教長走到唱詩班前,伸出雙手輕輕一點,唱詩班唱起了莊嚴的讚美詩。
張學良一聽為之一怔,不知何因,他的耳朵似乎聽見了很遠很遠的音樂:“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
張學良驀然抬起頭,看見正麵牆上懸掛著的耶穌受難圖,他的眼前出現了幻覺。疊化:
張學良在軍事法庭上大聲抗辯;
張學良沿途之中所見的流民圖;
張學良被劉乙光押上飛機;
張學良被劉乙光編上汽車……
張學良在讚美詩的音樂與“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的歌聲交響中,在耶穌受難與自己被“管束”幾十年的畫麵重疊中,他的神經有些錯亂了,突然發出了硬咽的吸泣聲,隨之,他的淚水閘門終於被打開了,真可謂是老淚縱橫啊!……
趙一荻愕然側首一看,急忙挽著張學良離開教堂。
這時,讚美詩的合唱與“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的歌聲化作一曲衝天的交響樂,聲震人心……
張學良宅邸客室
張學良依然沉浸在宗教與世俗的情感矛盾中,低著頭一言不發,似在選擇什麽。
張群:“漢卿,你雖然沒有對我說這碎然間的變化,但我知你的心靈一定是被震顫了!中國有句老話,叫隨緣即福。既然你和基督教有緣,不妨試試看。”
張學良沉重地點了點頭。
趙一荻:“蔣夫人聽後也說:漢卿應當先靜修教義,然後再考慮其他的事情。”
張學良再次點了點頭。
張群取出一本雜誌:“漢卿,我給你帶來了一本關於蘭花的雜誌,希望你能從花中君子學到些東西。”
陽明山 張學良的庭院
張學良身著休閑工作服,在庭院一側玻璃製成的花房中精心擺放各種名貴的蘭花。
趙一荻拿著噴壺,小心地向蘭花上灑水。
有頃,張群雙手捧著一盆蘭花走進,樂嗬嗬地:“漢卿,我給你送來了一盆看家蘭花當歸蘭。”
張學良轉身看了看張群手中的那盆蘭花,微微地搖了搖頭。
張群把手中那盆蘭花放在花架的正中央:“仔細鑒賞,一定要記住它的名字:當歸蘭。”
張學良:“哪兩個字?”
張群:“知道草藥中的當歸嗎?”
張學良:“知道,是治百病的良藥。”
張群:“我這盆當歸蘭也能治病。”
張學良認真觀賞,笑著說:“嶽軍兄,我雖然與蘭花剛剛結緣,但我可以肯定:你這盆根本就不是什麽能治病的當歸蘭,而是一種名貴的蝴蝶蘭!”
張群:“那是大陸的人叫蝴蝶蘭。”
張學良一怔:“為什麽你又改名叫當歸蘭呢?”
張群:“這是我內子的專利。蝴蝶蘭是花中的佳品,產於她的故鄉,每當她想起家鄉的親人,她就觀賞蝴蝶蘭。久而久之,她就把家中養的蝴蝶蘭改名叫當歸蘭了!”
張學良悟性頓開:“小妹.一定要精心伺候好這盆當歸蘭!”
張學良宅邢客室
張學良走進客室,高興地:“小妹,洗好茶具,為答謝嶽軍兄贈送當歸蘭,今天同品台灣的名茶凍頂烏龍。”
張群:“慢!”他從提包中取出一聽茶葉:“今天,我給你帶來了家鄉名茶蒙頂茶。”
張學良接過這聽蒙頂茶端量許久:“好茶呀!……”
張群一怔:“你何時品嚐過這極品蒙頂茶?”
張學良:“快三十年了!那時候我主政北平,大千先生來訪,給我帶來了一聽蒙頂茶,對我說:人生不飲金沙江中水,不品蒙頂山上茶,枉來世間走一回!”
趙一獲:“好!今天我就借花敬佛,煮川中名茶,招待川中昔日的父母官嶽軍先生!”
張學良感歎自語:“可惜呀!這麽好的蒙頂茶,不是用金沙江中的水來煮!”
張群:“我是虔信老天不負有心人這句話的!有一天,我會用家鄉的水煮家鄉的茶,招待你這位東北漢子的!”
趙一獲接過那聽蒙頂茶,轉身走進廚房。
張學良遂陷人了深沉的凝思。
張群沉吟良頃:“漢卿,又犯了思鄉病了?”
張學良微微地點了點頭。
張群:“我能幫你做些什麽嗎?”
張學良:“你應該知道今年和我有些關係吧?”
張群:“二十年前,你和楊虎城搞了一個西安事變。”
張學良:“二十年了―也就是說超過法定的十年管束已經過去整整十年了,蔣先生會忘記嗎?”
張群:“他不會忘記的。”
張學良:“難道還要這樣嚴加管束下去嗎?”
張群:“你我都十分了解蔣先生,他對任何事情―尤其是像西安事變這種事情,一定要找到一個自認為滿意的結論。換句話說,他在曆史上的地位是不容他人挑戰的。”
張學良:“把話說白了吧,隻要我交一份他滿意的考題答卷,他就會還我自由。”
張群:“你把話說得太直了!據我所知,他一直在等著你說的這份答卷。”
張學良慘然地搖了搖頭。
台北 總統府官邢客室
宋美齡:“西安事變過去二十年了,從道義上講,你也應該宣布釋放張漢卿了吧!”
蔣介石:“我正是因為道義上的原因,才又多管束了他十年。”
宋美齡:“有什麽法律根據?”
蔣介石:“他兵諫領袖又是根據哪家的法律?你們隻想到他的自由?可從來沒有想一想,就這樣糊裏糊塗地把他放了,姑且不說毛澤東會做什麽文章,就說後人又會如何評價我蔣某人呢?”
宋美齡生氣地歎了口氣。
蔣介石:“我有足夠的證據,他張漢卿和共產黨有特殊的關係,可他至今封口不談。這說明什麽呢?他依然和我有二心!”
宋美齡:“二十年過去了,你為什麽就不可以和他當麵談一談呢?”
蔣介石一怔:“我見他?……”
陽明山 張學良的花圃
這是一座十分奇特的花圃:陳列著清一色的各類品種的蘭花,約有二百餘盆。
張學良手提噴壺,給蘭花精心澆水。他走到那盆當歸蘭麵前,沉吟片時,邊為它澆水邊自語地說:“多美的名字啊!當歸蘭……”
趙一荻手持剪刀,為蘭花剪去枯枝。她聞聲走到張學良的身邊,凝神注視這盆當歸蘭,感慨地說:“斯人無情花有情,你何時再化作一隻美麗的蝴蝶呢?”
張學良:“不要像林黛玉似的多愁善感了!時下,不是你為它唱葬花詞的時候,而是給它修剪枯枝,讓它永遠綻開美麗的當歸蘭花。”
有頃,一位持槍的侍從走來:“報告!總統府打來電話:國府要人要會見張先生。”
張學良驚得把噴壺擎舉在空中,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趙一荻震愕地:“會是他傳見嗎?”
張學良槍然地長歎了一口氣。
台北 總統府官邸
蔣介石駐步窗前,眺望遠天閑雲,似陷人不堪回首的憶念中。
“報告!”
蔣介石:“請進來!”迅然轉身一看:
張學良一步邁進門來,特寫:
張學良的目光與蔣介石眼神相遇,似乎一切都凝固了!
蔣介石終於從尷尬的境地解脫而出,他邊熱情地呼叫“漢卿”邊快步迎過來,用力握住張學良的雙手。
張學良的一切行為都是被動的,惟有他那雙有些昏花的眼睛射出極其複雜的目光。
蔣介石感慨萬端地:“歲月不饒人哪!不僅我老了,而且我這位風流調倪的盟弟也大不如以前了。”
張學良那複雜的情感化作淚水,幾乎滾動欲出,他聲音頗抖且又低沉地說:“歲月無情人有情,你……終於又想到見我了。”
蔣介石:“我……從來就沒有忘記你嘛,隻不過……”
張學良:“傳見的時機不成熟,對吧?”
蔣介石:“這……不說這些了吧!我聽經國說,近來你除去讀《聖經》以外,就是養蘭花,是嗎?”
張學良:“是!因為養蘭花是一種享受,譬如澆水、施肥,移動花的位置,適度的陰涼和適度的陽光……”
蔣介石:“好,好!你養蘭花還有其他的原因吧?”
張學良:“我以為蘭花是花中的君子,其香也淡,其姿也雅,正因如此,我覺得蘭花的境界幽遠,我喜歡,內人也喜歡。”
蔣介石:“我看這才是你養蘭花的真實所在。”
張學良倏地肅色正言:“你很早就飯依基督了,我也正在研讀《聖經》,請你站在基督的麵前告訴我:何時才能給我報效國家的自由!”
蔣介石:“再忍耐一下吧。國家終會有一天需要你出力的。”
張學良震怒了:“我還要忍耐幾時?等到何年?!”
蔣介石碎然變色:“這是黨國考慮的問題!”
張學良大驚失色,不知該如何應對。
蔣介石有意沉吟良久:“為了這一天早些到來,你必須對自己的曆史有個交待。”
張學良悲憤地點了點頭。
蔣介石:“關於西安事件,我們這方麵應變的計劃和資料十分完整,而關於共產黨方麵的資料相當欠缺,你知道的應該不少,空閑的時候,寫一些下來,當作史料保存下來。”
張學良凝思許久:“我原本不想再談西安事變,想把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帶進棺材算了。現在總統既然要我寫下來,我就隻好照辦了。”
張學良宅邸書房
張學良伏案握筆,痛苦異常。不時,將寫有文字的稿紙揉成一團,棄之身旁的紙簍中。
趙一荻端來一杯香茗放在寫字台上,有些生氣地:“你果真同意寫這樣的懺悔錄?”
張學良悲歎地點了點頭。
趙一獲:“你難道不清楚嗎?他想借用你寫的懺悔錄,重塑他在西安事變中的偉人形象。”
張學良:“這我能不知道嗎?”
趙一荻:“那你為什麽還同意寫?按照他的口徑去寫,當世之人―還有後人會罵你沒有人格;你按照曆史本來麵貌去寫,後果豈不更糟?你我所期望的自由……”
張學良擲筆桌上,發怒地:“那我就不要了!”
趙一獲:“那你為什麽還要寫這種懺悔錄?”
張學良:“我活了大半輩子,也需要認真清理一下吧?”
趙一荻:“不!這種清理會勾起很多傷心的往事,你的身體會吃不消的。”
張學良:“也說不定通過這次清理,放下了曆史包袱,會活得更輕鬆愉快一些。”
趙一獲:“你真的下定決心了?”
張學良沉重地點了點頭:“但我有一個原則:第一寫自己經手辦的;第二寫自己親眼看見的;第三寫自己親耳聽見的。”他說罷又坐在桌前拿起了毛筆。
趙一荻哨歎地搖了搖頭。
台北 總統府官邪
蔣介石指著桌麵上的卷宗:“我看過了。漢卿寫得很真實,可以相機運用作為軍中政治教材。”
蔣經國:“萬一泄露出去怎麽辦?”
蔣介石:“不要怕嘛,就是中共得到這份材料也不要怕嘛。”
蔣經國:“您可否發布命令,解除對張將軍的‘管束’呢?”
蔣介石不高興地:“用得著嗎,他現在不是很自由了嘛!”
蔣經國唯諾地:“是!”
台北街頭
報亭前排著長長的隊伍,爭相購買《民族晚報》,並在交頭接耳,悄然議論:
“這位張少帥怎麽又突然講話了?這《民族晚報》的材料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了!你沒看見嗎?是轉載軍中一家雜誌的。”
張學良宅邸花圃
張學良小聲哼唱《空城計》唱段,逸然自得地修整蘭花。
趙一荻拿著一份報紙走到近前,生氣地:“別唱了!他果真又不守信用,把你寫的東西捅出去了。”
張學良坦然一笑:“無外乎把它當作一塊政治肥皂,洗去他在西安事變中的所謂汙點吧!”
趙一獲:“他要是有意篡改你寫的東西呢?”
張學良:“這是他的自由,我是管不了的。”
趙一荻:“你想過沒有。《民族晚報》一登,香港的報刊很快就會選載,結果,又會傳到大陸上去。你的親友和部屬看了會作何感想?還有被你視為一見如故的周公又會怎麽想?”
張學良:“毀譽由人,我們又何必去想這種事呢!”
趙一獲固執地:“不行!對蔣先生如此不講信義的事情,你必須要有明確的態度。”
張學良:“好!我給蔣先生寫信。”
台北 總統官邸客室
宋美齡拿著一封信,生氣地:“漢卿來信了!”
蔣介石:“他講了些什麽?”
宋美齡:“他很有情緒地說:關於西安事變,我本來至死不談的。由於你鞠誠下問,我就鞠誠以告,乃詳述經過。沒想到未經我的允許,發表在《希望》雜誌上。若題為張學良的懺悔,我無話可說。但你們把他寫成《懺悔錄》,且署名張學良,則變成我要求發表的,與你要我寫的目的―尤其我要寫的用意不符。”
蔣介石:“此事做得不妥,我已經讓經國查去了!一、停止繼續連載;二、請經國當麵向漢卿講清楚。”
宋美齡:“何時宣布結束漢卿的管束生活呢?”蔣介石:“再過些天,我會讓經國和漢卿談的。”
張學良宅邸
趙一獲站在一麵鏡子麵前,精心為張學良穿衣服。
張學良:“你該滿意了,經國先生親自代表他父親向咱們致歉意,並表示很快開會研究我的問題。”
趙一獲:“說實話,我一點兒也不滿意。”
張學良:“為什麽?”
趙一獲:“一、他說還你自由,很可能還是一張空頭支票;二、不登報聲明,橙清事實,由你署名的《懺悔錄》,一旦傳到大陸上去,影響將是很壞的。”
張學良穿好衣服,不以為然地:“東北人有一句話說得好:殺人不過頭點地,隨它去吧!小妹,我們應該去教堂做禮拜了!”
台北“士林”小教堂
在莊嚴的管風琴聲中,跪拜的信徒在虔誠地祈禱。
張學良微合雙眼,顯得是那樣的超然。
趙一獲目光直視前方,特寫:
正麵牆上是一幅耶穌受難圖,聖潔威嚴。
趙一獲的畫外音:“上帝啊!保佑《懺悔錄》不流傳到大陸上去吧……”
北京離秦民住處
高崇民雙手捧著一冊香港出的小冊子,表情嚴峻地審讀著,他突然用力摔在桌子上,自語地:“豈有此理!漢卿絕對不會寫這樣的《西安事變懺悔錄》!”
高崇民氣得無處發泄,遂在室內快速地踱著步子。
這時,閻寶航走進,憤怒地:“崇民,你見到香港出的《西安事變懺悔錄》了嗎?”
高崇民指著桌麵上那本書:“我正在為這本書生氣呢!”
閻寶航:“你的意見呢?”
高崇民:“一、我不相信漢卿會懺侮,會向蔣某人認輸,以名節換取自由;二、這本書一定是蔣某人為了欺世盜名,雇用刀筆手杜撰的!”
閻寶航:“學思將軍看了以後,氣得痛哭流梯。他擔心海峽兩岸―尤其是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會因此而改變對漢卿的評價。”
高崇民:“我相信不會的!”
閻寶航:“如何消除在華人世界中的影響呢?”
高崇民:“聽主席和總理的。”
中南海西花廳,周恩來辦公室
周恩來駐步窗前,遙望遠天夜空。
鄧穎超拿著一本書走出:“恩來,我看完了。”
周恩來轉過身來:“你的意見呢?”
鄧穎超:“我讚成你的看法,從書的整體內容看,他人是很難編出來的。當然,也不排除作了某些文字處理。”
周恩來:“為什麽會在我們的同誌當中―尤其是在當年漢卿的部屬中引起那麽強烈的反響呢?我認為問題不是出在書的內容本身,而是在書的名字。我們的同誌一看懺悔二字,就斷定這本所謂懺悔錄是編造的。”
鄧穎超:“你打算怎麽辦呢?”
周恩來:“我還沒來得及考慮這件事。說句心裏話,從讀過這本所謂的懺悔錄以後,一靜下來,張漢卿先生的音容笑貌就擠滿了我的腦海,真是想念他呀!”
鄧穎超:“我想,總得找個適當的時機,給同誌們創造一個追懷漢卿的機會!”
周恩來微微地點了點頭。
北京北京飯店
華燈初上,二十餘人濟濟一堂。從他們每一個人的表情可知,心事十分沉重。
有頃,周恩來偕鄧穎超步人會場,和與會者握手、寒暄。
周恩來握住一位中年將軍的雙手:“你就是張漢卿先生的弟弟張學思吧?”
張學思:“總理,我就是張學思。”他突然抽泣起來,“您見到我哥哥寫的所謂《懺悔錄》了嗎?”
周恩來沉重地點了點頭。
張學思:“那不是真的,是蔣某人加害我哥哥的偽證。”
周恩來:“不!我仔細研究過這份材料了,一定是出自漢卿之手。”
張學思震驚地:“您也是這樣看的?”
周恩來點了點頭:“不要一看‘懺悔錄’三個字,就認為漢卿屈服、變節了。我和他的心是相通的,我理解他。”
張學思終於忍不住地失聲痛哭。
鄧穎超寬慰地:“學思,堅強些。”
周恩來走到主席台前,沉重地:“今天,是西安事變二十五周年紀念日,我們在此舉行一個小型的紀念活動,共同追懷張學良和楊虎城二位將軍的曆史功績……”他邊說邊潛然淚下。
與會者也禁不住地失聲痛哭。
周恩來:“我們都清楚地知道:當年是聯蔣抗日還是反蔣抗日,黨內有爭論。張漢卿說:‘要抗日必須爭取蔣介石’,主張聯蔣抗日。他的愛國主義心情二十多年來始終如一。正因為如此,我們更加懷念他。”
這時,老淚縱橫的高崇民起身說:“我高崇民是了解漢卿的!二十多年以來,他的愛國主義之心沒有變,也不會變!”
周恩來:“高崇老.你就多講幾句吧裏 ”
高崇民:“總理,我思念漢卿之情,是難以用語言表達的。就在總理講話期間,我湊成了幾句詩。”
周恩來:“很好嘛!詩言誌,就當眾朗誦一遍吧。”
高崇民低吟:“兵諫功成廿五年,乾坤扭轉話淩煙;今日座中皆旺健,一人憔悴在東南。”
周恩來:“寫得好,寫得好……隻是憔悴二字消極了些,不如改為奮鬥二字好。”
高崇民:“奮鬥二字改得好。可我一想到漢卿身陷圖圈,一人在台灣奮鬥……”他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張學思碎然放聲嚎陶。
中南海 西花廳
周恩來佇立窗前,仰望夜空那一輪明月,似陷人深遠的回憶。
鄧穎超從內室走出,關切地:“你還在想念漢卿?”
周恩來:“是的! 自北京飯店開完紀念會後,我的情緒就一直未轉過來。”他走到桌前,拿起一張寫好的信紙,“為了表達我的思念之情,我給漢卿寫了一封短信,你看看行嗎?”
鄧穎超接信閱畢:“這信寫得言簡情深,十分感人。可你想過沒有,如何才能把這封信送到漢卿的手裏?”
周恩來:“我正在為此事傷神。看來,我隻好再對我們的委員長搞一次地下工作了。”
台北 張學良宅邸門外
一位持槍的警衛駐步門前,打量著四周的動靜。
一位中年婦女挎著人時的手提包款款走來。
警衛伸手示意:“站住!”
中年婦女:“為什麽?這不是張先生的住處嗎?”
警衛:“這不關你的事,去吧!”
中年婦女:“不!我是自香港專程來看張先生的,請給通察一聲。
警衛:“今天是星期日,他們夫婦去教堂了,不在家。”
中年婦女:“那……我就明天再來。”
替衛:“你就是後天再來也不準見!”
台北“士林”小教堂
眾信徒跪在特製的凳子上,虔誠地傾聽牧師宣講教義。
張學良和趙一荻並排跪在一處角落中,他們是那樣的超然人靜,傾聽教義。
那位中年婦女匆匆走進教堂,焦急尋覓,終於發現了傾聽教義的張學良和趙一荻,遂快步走去。
中年婦女小心地跪在趙一荻身旁,輕輕地碰了趙一荻一下。
趙一荻下意識地轉過身來,和中年婦女的眼神一對,驚得險些張口說話。
中年婦女示意禁聲。
趙一荻會意地轉過身去,繼續傾聽教義。
中年婦女輕輕打開手提包,取出一支筒狀的唇青,交到趙一荻的手中。
趙一荻收好筒狀的唇膏,遂又微合雙目傾聽教義。
牧師宣講完了教義,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深沉地說了一句:
“阿門!”
“阿門!”教堂中回響著信徒們的聲音。
趙一荻下意識地轉身一看:身旁那位中年婦女不見了。
張學良宅邸客室
趙一荻:“今天我在教堂中看見一位老朋友的夫人。”
張學良:“是誰呀?”
趙一荻:“是楊虎城將軍的一位部屬的夫人。”
張學良風趣地笑了:“那一定是幻覺!”
趙一荻:“不!是我親眼所見,她就跪在我的身旁。”旋即取出那支筒狀的唇膏。“看,這就是她親手交給我的。”
張學良接過這支筒狀的唇膏用心打量,自語地:“她為什麽要交給你一筒唇膏呢?”
趙一荻:“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呀!”
張學良暗自思忖良久,他驀地擰開唇膏,裏邊裝的是紙條,他急忙抽出展閱,激動地:“小妹!她轉給你的是一封信。”
趙一獲:“誰寫來的?”
張學良:“周公。”
趙一荻:“周恩來?”
張學良:“對!你快來看看這最後兩句。”
趙一荻湊過身來看信:
周恩來的畫外音:“……善自珍攝,後會有期。”
張學良激動地自語:“你一定也要善自珍攝,我們企盼著後會有期……”遂老淚縱橫,泣咽不止。
張學良的花圃中
張學良一邊小聲哼唱京劇《四郎探母》的唱段坐宮:“我好比籠中鳥……”一邊為那一盆盆蘭花施肥。
趙一荻走進,看見張學良正為那盆當歸蘭精心施肥,近似玩笑地:“人吃多了,會脹肚;這當歸蘭肥施多了,可要小心它會燒死。”
張學良:“少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可惜我沒有音樂天賦,不然的話,我為它寫一首《當歸蘭花頌》,一邊唱著一邊為它澆水、施肥……”
趙一荻:“那也心想事不成,當歸蘭花開了也歸不成I
“漢卿!又在伺候那盆當歸蘭哪?”
張學良、趙一荻聞聲回身一看:
張群和蔣經國笑嗬嗬地站在院中。
張學良:“是哪陣風把你們二位給吹來了?”
蔣經國:“是東來的紫氣把我和張秘書長送來的。”
張群興奮地:“四小姐,快準備好茶、好酒,經國要向漢卿通限天大的喜訊!”
張學良的宅邸客室
蔣經國:“漢卿,咱們都是老朋友,無需官場那一套了!長話短說:國民黨中常會與國民政府一致同意:從即日起解除對你的管柬。”
張學良沉吟片時:“我還需要履行什麽手續嗎?”
張群:“一切從簡!”
張學良:“我能享受普通公民應當有的權利嗎?”
蔣經國:“從法律意義上說,你應當完全享受憲法保護下的一切公民權。我父親說,考慮到你的安全,還需要派保安人員。”
張學良自語地:“噢,還需要派保安人員……”
張群:“同時,蔣先生還說,應當告訴漢卿:不要隨意接觸各種媒體的記者。”
張學良自語地:“噢,不要接觸各種媒體的記者……”
蔣經國:“除此之外,你就完全地自由了!”
張學良自語地:“除此之外,我就完全地自由了……”
張群:“對!漢卿,你不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家嗎?”
張學良:“是啊!老是這樣白住公家的房子於心不安哪。”
蔣經國:“我和張秘書長已經為你選好了一塊池,現在就去看,你滿意的話,就買下來建房。”
台北 北投複興崗
蔣經國:“這裏屬北投區所管轄的複興崗,地段不錯,適合居住。”
張學良十分新鮮地:“北投這個名字不錯!”
張群:“複興崗豈不更好?”
蔣經國:“對!結束管束,標誌著複興嘛!你知道我和張秘書長為什麽幫你選在這裏建房嗎?”
張學良:“我來台灣整整十三個年頭了,什麽地方也沒去過,怎麽會知道你們為什麽幫我選在這裏建房呢?”
張群:“這裏離經國家近,離我的家也不遠。另外,和你當年的一個部屬王新衡家也算是個大鄰居,這樣,在你今後生活中也多些歡樂。”
蔣經國:“對!今後大家要常來常往,至少也可以解解寂寞嘛!”
張學良:“寂寞我倒不怕,幾十年了,我已經習慣了。我所擔心的是,經國時下是總政主任,擔負重任,還是以公務為重的好。”
蔣經國:“公務哪裏忙得完!論資曆,你和張秘書長都是我的前輩,能經常陪你們說說話,聽你們談談舊事,對我也是教益。”
張學良:“你太客氣了!你們若有空,我是非常歡迎你們來做客的。”
張群:“做客是以後的事,時下是幫著漢卿參謀蓋新房!”
在暮年張學良的畫外音中,疊印出有關的畫麵:
“一個到處流浪了幾十年的人,突然要建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那份喜悅是常人無法能想像得出的。我忘記了自己的年齡,也顧不上白天黑夜,請人設計圖紙,請人幫著施工。在蓋房期間,我和小妹隔三差五地去工地看看,房子又蓋高了多少。房子終於建成了,也裝修好了,我決定按照我們東北老家的風俗‘溫鍋’,換成今天的話說:請大家來吃第一頓飯。那幾天真是忙極了!事後才聽說,這件事還驚動了蔣先生和蔣夫人……”
台北 總統府官邸
宋美齡:“達令,漢卿就要遷入新居了,你為什麽就不能借慶賀喬遷之禧,把那段不愉快的曆史丟到一邊去呢!”
蔣介石:“我無法丟掉1沒有西安事變,中國的曆史不會這樣寫,你我也不會退到這兒來。”
宋美齡歎了口氣:“這就是中國的政治家啊!美國也有兩個勢不兩立的政黨,可他們……”
蔣介石:“都是美國人,懂嗎!”
宋美齡:“周恩來是不是中國人?”
蔣介石一怔,未作回答。
宋美齡:“可他們呢,一點也不記恨你的黃埔弟子和他為敵的往事。相反,在他們從中共的監獄走出以後,他立即召見,並沉痛地表示:學生之錯,是他這位老師沒教好的過錯。”
蔣介石:“你懂不懂?這是他演的劉備摔孩子―收買人心的把戲!”
台北北投複興肖新居大門前
一排長長的鞭炮懸掛在門前麟啪作響。
門前冷落,連一個爭相觀看的孩子都沒有。
門前不遠處,有兩個便衣普覺地注視著附近的動靜。
有頃,一輛黑色轎車飛速駛來,戛然停在大門前。
轎車前門打開了,一個保鏢跳出,迅速地打開後轎車門。
年過半百的蔣經國和蔣方良相繼走出車門,看了看新居的大門和僻啪作響的爆竹,滿意地笑了,遂相挽走進大門。
北投盆興崗斷居客室
趙一荻接電話:“謝謝夫人的關心,全套家具是經國先生送的,其他用品,是嶽軍先生買的。我們什麽都不缺……好,我一定向漢卿轉達夫人的心意。”
在趙一獲接電話的同時,張學良忽而摸摸客廳的家具,忽而看看掛在牆上的名人字畫,露出了異常複雜的微笑。
趙一荻掛上電話:“蔣夫人來電話說:今天她就不來湊熱鬧了,改天再祝賀喬遷之禧。她已經轉告你的老朋友―總統府秘書長張嶽軍先生,代他送一筐鮮花來,祝福我們未來的生活像鮮花一樣美好。”
張學良感慨地:“政治可以人為地把朋友拆開,但它絕不能把真正的愛心和友情扼殺!”
“說得太好了,我就是為友情而來!”
張學良和趙一獲循聲向門口一看:
蔣經國挽著蔣方良微笑著出現在門口。
“快請坐!快請坐……”張學良和趙一荻分別請蔣經國與蔣方良落座,旋即各獻上一杯香茗。
張學良:“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今天,你們送我的這套款式新穎的家具……”
蔣經國:“既不敢言禮輕,也不敢說禮重,但對一個剛剛擁有新家的人來說:實用。”
“對,對!實用。”張學良說罷大笑。
蔣經國、蔣方良、趙一獲也相繼發出朗朗的笑聲。
“真是今非昔比,笑盈新居喲!”
張學良、蔣經國等停止笑聲,循聲向門口一看:
張學良客氣地:“嶽軍兄,請上座。”
張群:“慢!”他回身一揮手,兩位侍女抬著一隻大花籃走進。張群笑著說:“這是蔣夫人送給漢卿喬遷之禧的禮品,請收下。這是我的第一項任務。”
趙一獲趕忙請兩位侍女將花籃擺在客廳中央的茶幾上。
張群:“第二,我是專程來討漢卿的喜酒喝的。”
張學良:“酒管夠,不過不醉也要方休。”
張群:“這符合我的養生之道,但不知經國先生……”
蔣經國:“追隨賢長,一定能延年益壽。”
張群:“第三,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今天,我還給漢卿帶來一個特大的喜訊。”
張學良:“特大的喜訊……?”
張群:“對!請猜猜看!”
張學良與趙一獲沉思良久,遂搖了搖頭。
蔣經國似早已知曉,提醒地:“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句古話上去想。”
張學良和趙一荻想了想,依然是搖頭不知。
張群:“我的同鄉、漢卿的好友張大千先生近期抵台舉行畫展。”
張學良驚喜地:“是真的?”
張群:“真的!大千先生應人室弟子蔣夫人的邀請,前來台北舉行畫展。”
張學良逐漸由欣喜變為槍然,歎了口氣:“可惜,我這樣的身份,怕難以見到久違的大千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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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集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