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

夏威夷希爾頓大酒店張學良住室

暮年的張學良坐在桌前,用心地翻閱一本畫冊,當他翻到日本投降、蔣介石發表講演的畫麵時,他的目光停住了,久久沒有移開。有頃,傳出暮年張學良的畫外音:

“我在研究明末亡國之君崇禎皇帝的悲劇中,似乎看到了我自認為十分了解的蔣委員長的影子。由此,我也懂得了什麽叫政治。如果把崇禎皇帝和蔣委員長當作一麵鏡子,我才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懂政治。時至暮年,再回憶抗戰勝利前後的一些事情,我越發地感到自己不是什麽政治家了!就這個意義上講,我的結局也是一麵鏡子,讓那些不懂政治而自認為是政治家―且又吃過政治苦頭的人給自己做個結論:活該!……”

時代的煙雲漸漸吞食了畫麵,遂又緩緩地化出一九四四年貴州黔靈山麒麟洞。

疊印字幕:貴州黔靈山麒麟洞 一九四四年

麟麟洞外

張學良偕趙一獲在湖邊漫步,遠遠可見農耕、交易的男女。

張學良:“曆史是驚人地相似。崇禎皇帝剛惶自用,相信自己有才幹把一個腐敗的帝國恢複元氣。結果,李自成在陝北揭竿而起,自稱闖王,攻破皇城,他也隻好演出明朝末年的霸王別姬的悲劇―吊死煤山!”

趙一荻:“一個有作為的崇禎皇帝為什麽會敗得這樣慘呢?”

張學良:“一是明朝末年就像是一個病人膏育的病人,隻有改朝換代;二是再高明的大夫也隻能治病,不可能救命。”

趙一獲:“這也正如當年我們所學的理論講的那樣:規律性的東西是不可抗拒的。”

這時,一個上了歲數的“幹人”―討飯人走來,被看管的便衣所阻攔。

張學良感慨地:“幾千年的曆史,就是一部爭天下、坐龍廷的曆史,真正受苦的卻是那些沒吃沒喝的討飯人!”

趙一獲讚同地點了點頭。

張學良突然笑了:“古人雲:詩言誌。我不記得是誰還說過這樣一句話:憤怒出詩人。不知何故,我這個沒出息的武人竟然盤蠢欲動,想謅幾句詩以明誌。”

趙一荻:“那你就寫嘛!我當最忠誠的讀者。”

黔靈山麒麟洞 張學良臨時書齋

趙一獲拿著一紙文稿時而看看,時而默誦,好像背書似的。

張學良端坐桌前,癡然眺望窗外明媚的春光。突然,他拿起筆,伏案疾書,同時送出張學良悲壯的畫外音:

發 芽

盼發芽早,

願根葉

長得茂;

深耕種,

勒除草,

一早起,

直到

太陽曬的

似火燒,

呀,畢竟發了!

張學良擲筆審視詩稿,滿意地點了點頭:“小妹,我又寫了一首,你看咋樣?”

趙一荻放下手中的詩稿,將信將疑地:“我剛剛把這首《搶糞》背過,你就又寫了一首,我才不信呢!”

張學良拿起墨跡未幹的詩稿:“你看,還是一首新體詩,叫(發芽)。”

趙一荻接過詩稿富有感情地朗誦起來。

張學良站在一邊,也合著趙一荻的聲音朗誦。

趙一荻與張學良朗誦完畢,二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趙一荻玩味詩句,自語道:“有意思,有意思……”

張學良:“請你再背誦一遍《搶糞》,比較一下,看看哪一篇更有意思?”

趙一荻整眉凝思片刻,遂小聲背誦:

搶糞

到處打主意,

搶糞

偷尿

活像強盜,

在人前誇口為的

那樣菜

是我的頂好,

呱呱叫。

張學良:“小妹,感覺怎麽樣?”

趙一荻:“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張學良有些得意地站起,驀地“哎喲”了一聲,遂用右手捂住右腹下部:“不好,可能是急性盲腸炎,怎麽這樣疼!”

趙一獲驚慌地:“能忍得住嗎?”

張學良坐在椅子上,用力捂住右腹下部:“忍不住了,快,快叫劉副官,把我……送醫院。”

趙一荻走到門口,大聲呼喊:“劉副官!副總司令得了急性盲腸炎,快找車送醫院!”

有頃,劉乙光帶著兩個便衣快步跑進,一看張學良額頭上豆粒大的汗珠,命令道:“快把副總司令背上汽車!”

其中那個塊頭大的便衣俯下上身,拍了拍自己的後背。

張學良忍著疼趴在那個便衣的後背上。

那個大塊頭的便衣兩手抱著張學良的兩條腿,挺起上身,快步跑出屋門。

趙一荻急得團團轉,不知做些什麽好。

醫院

萬籟俱寂的深夜,隻有曠野傳來幾聲狗的叫聲。

簡陋的病室,隻有一張病床,一個床頭櫃,一把椅子。

那個大個子便衣倚在椅子上奸聲如雷,呼呼大睡。

剛剛動完盲腸炎手術的張學良倒在病**,聽著那如雷的擠聲,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有頃,走進一位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的年長的大夫,先是看了一眼奸然人睡的大個子便衣,遂又走到病床前,關懷地:“你是李先生嗎?”

張學良痛苦地:“是,張大夫。”

張大夫:“是傷口疼得睡不著,對嗎?”

張學良:“傷口不算什麽,就是他的呼嚕打得水平太高了!”

張大夫笑了,他走到大個子便衣跟前:“起來生到我的值班室睡去!”

大個子便衣醒來,擦了一把口水,胡裏胡塗地說:“他跑了你負得起責任嗎?”

張大夫:“說什麽夢話!李先生剛剛動完手術,你想讓他跑都跑不了!”

大個子便衣:“張大夫,這可是你說的,我……睡覺去了。”他轉身走出病室。

張大夫:“李先生,還是睡不著吧?”

張學良:“咳!難以人睡啊。”

張大夫:“看來,你的失眠之症是另有原因的。這樣吧,我給你講一些專治失眠還能鎮痛的故事,好嗎?

張學良仔細打量張大夫:“你真的能講這種故事嗎?”

張大夫微微地點了點頭。

醫院病房走廊

劉乙光邊走邊說:“四小姐,我先去辦出院手續,這住院的費用嗎……”

趙一荻取出一些錢:“拿去吧!剩下的就給弟兄們做零用錢,他們陪住也不容易。”

劉乙光接過錢:“我代表弟兄們謝謝四小姐!等辦完手續,我就來病房接副座出院。”

病房

依然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的張大夫引趙一荻走進病房。

張學良已經脫掉病號衣服,換好了常人的著裝,他很是高興地說:“小妹,這位張大夫不僅醫術高明,而且還給我當了幾天老師,讓我知道了外邊好多聞所未聞的故事!”

趙一荻:“我真不知該怎樣謝謝張大夫!”她說罷看著張學良,小聲地:“他會收我們的紅包嗎?”

張學良搖搖頭:“他給了我精神紅包,是一定不會收我們物質紅包的。小妹,我的那兩首詩稿帶來了嗎?”

趙一荻取出詩稿:“帶來了!”

張學良接過詩稿,雙手捧到張大夫麵前:“當家子……”

趙一荻急忙改正:“你怎麽和張大夫是一家子了呢!”

張大夫笑著說:“我們都是炎黃子孫嘛,一家子,不會錯的裏”

張學良:“對!不會錯。我不是詩人,胡謅了幾句新詩,不成敬意,請留個紀念吧!”

張大夫接過詩稿:“謝謝當家子,這比什麽禮物都貴重!”

劉乙光走進:“張大夫,收病人的紅包是醫德所不允許的,你應該清楚吧?”

張大夫:“清楚,清楚!”他邊說邊衝著張學良、趙一荻點了點頭,快步離去。

劉乙光:“副座,咱們走吧?”

張學良:“走!”

皿慶街頭

報童搖著手中的報紙大聲叫賣:“看報!看報!今天刊有張學良將軍的兩首詩,最後一句是:我的頂好,呱呱叫!”

各界人士爭殉報紙,相互傳閱,竊竊私議。

孟慶 蔣介石官邸

蔣介石坐在沙發上,雙手捧讀報紙。突然,他用力把報紙摔在茶幾上,震怒地:“反了!娘希屁,真的反了!……”

蔣經國怯然走進:“父親,您找我?”

蔣介石:“對!是找你。”

蔣經國:“父親有何訓諭?”

蔣介石:“你讀了今天的報紙了嗎?”

蔣經國:“讀了。”

蔣介石:“張漢卿寫的詩你讀了嗎?”

蔣經國:“讀了。”

蔣介石:“有何評說?”

蔣經國:“我以為張將軍的詩《發芽》,是比喻抗戰就要勝利;《搶糞》一詩,是諷刺那些發國難財的人。從整體看,這兩首詩作是有積極意義的。”

蔣介石:“胡說!他是在借詩言誌,比喻自己遲早發芽,東山再起,罵我是搶糞的頂好,呱呱叫!”

蔣經國大著膽子:“父親,我看不能這樣理解張將軍的這兩首詩作。”

蔣介石:“你知道嗎?共產黨就是這樣理解的!”他回身拿來方才那張報紙,“你看看紅色戲劇家田漢寫的這首有感而發的七言律詩就全都懂了!”

蔣經國接報捧讀,畫外音:

某公近從息烽過,

帶來將軍消息多;

挑燈辛勤讀史記,

下筆輒複成新歌。

使君學圃豈得已,

子牙垂綸悲磋跳。

獨疑勝利複員日,

長係壯士將如何?

蔣經國讀罷沉默不語。

蔣介石:“你再看看這個田漢有意寫的說明,你就更會明白‘長係壯士將如何?’是公開在罵我!”

蔣經國:“是!”

蔣介石:“通知戴笠,必須查到近從息烽過的某君是誰?”

蔣經國:“是!”

蔣介石:“從今以後,沒有我的批準,任何人不得私自去見張漢卿!”

蔣經國:“是!”他稍許沉吟,大著膽子說:“父親,但隨著國際、國內反法西斯形勢的直轉而下,為迎接即將到來的抗戰勝利,我以為是到了啟動張將軍這個棋子的時候了。”

蔣介石沉吟片時:“說說看。”

孩花似錦的庭院

蔣經國邊走邊說:“戴局長,歐洲戰場即將結束,亞洲戰場也將隨之結束。換句話說,我們與中共爭奪天下的戰役也就很快打響了!

戴笠:“是!”

蔣經國:“根據委座的指示:無論是歐洲戰場還是亞洲戰場,這仗主要是由美國和蘇聯去完成。而我們呢,從現在起,就要從內政和外交、軍事和特工等方麵做好與中共再較量的準備。”

戴笠:“是!我們的具體任務呢?”

蔣經國:“一要進行戰略轉移,由對付中共暫時改為爭取敵後的偽軍,也就是說把投降日本的漢奸變成與中共作戰的力量。”

戴笠:“這好辦,抗戰八年以來,我們和這些人從未中斷過聯係。隻要我們做個姿態,他們就會改換國軍的服裝。”

蔣經國:“再是我們的工作重點是東北軍。他們一直想打回老家去,因此而被中共所利用。如今,我們一定要搶在中共的前邊,讓東北軍―無論是投敵變節的,還是戰鬥在淪陷區的,都要聽我們的命令。”

戴笠搖搖頭:“這比較困難。長年以來,我們未做這方麵的工作。”

蔣經國:“委座說了,可以請張學良幫著我們去做嘛!”

戴笠:“可張學良這些年……”

蔣經國取出一份文件:“這是根據委座的指示精神草擬的一份計劃,你看後即知。”

戴笠接過文件:“是!”

蔣經國:“做張將軍的工作應注意兩點:一是讓他感到這是重新出山的準備工作;再是要禮賢下士。”

桐梓天門洞小西湖

張學良頭戴一頂遮陽小帽,坐在馬紮上,手持魚竿在安靜地垂釣。

趙一獲坐在旁邊,用心地縫補衣服。

戴笠提著東西在劉乙光的陪同下走來。

趙一獲側目一看,小聲地:“喂,戴笠怎麽到了?”

張學良平靜地:“不用理他,咱們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戴笠滿麵堆笑地:“副座,別來無恙乎!”

張學良頭也不抬:“這是誰呀,故作斯文?”

戴笠走到跟前:“是我,認識吧?”

張學良不冷不熱地:“認識和不認識是一個樣的。”

戴笠:“副座,我是奉委員長和大公子蔣經國先生之命前來看你的。”

張學良:“經國先生好嗎?”

戴笠:“好!”旋即取出一架四十年代美國產的收音機,“這是經國先生特意讓我帶給你的。他說:張將軍不能不掌握二戰局勢的發展,更不能不了解抗日戰場瞬息萬變的戰況。帶給他,讓他每天和四小姐都能聽一聽。”

張學良收好魚竿,看了看收音機:“請代我謝謝經國先生。俗話說得好,先禮後兵,送完禮了,該動真格的了!”

戴笠:“好!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委座讓我問你:還想不想打回老家去?”

張學良:“我要不想,也就不在這裏釣魚了!”

戴笠:“還想不想為收複東北出力?”

張學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還需要問嗎?”

戴笠:“委座說:恢複漢卿的自由需要兩步走,其一是先做些實際工作,為複出做準備;其二是在條件成熟之後,再率領東北軍打回老家去。”

張學良:“有什麽憑據嗎?”

戴笠取出那份文件:“你看吧,這是委座親自簽發的名單,希望你抓緊時間給他們寫信,做好打回老家去的準備。”

張學良接過文件,認真地審閱。

桐梓天門洞 張學良臨時書齋

張學良手持毛筆,在一塊紅綢布上龍飛鳳舞地疾書。

趙一荻在案頭的另一端用剪刀剪紅綢布。

鏡頭緩緩搖出書齋的地上、**都是寫滿字的紅綢布。

張學良筆走龍蛇,碎然止筆,興奮地:“小妹,再拿一塊綢緞來!”

趙一荻拿著剛剛裁好的綢布走到近前:“休息一會兒吧!你一口氣寫了二十多封策反信了,還不累嗎?”

張學良:“不累!一想到就要率領舊部殺回老家去,全身就有使不完的勁兒!”

趙一荻:“萬一他又說話不算數了呢?”

張學良:“還有國法嘛!按照他們的判決:對我嚴加‘管束’十年,過了年他也應該釋放我了嘛!”

趙一獲:“我心裏老是沒有底數。”

張學良:“管他呢!隻要原東北軍的將士見到我的手諭,他們就會為打回老家去出力的!”說罷將剛才寫好的綢布移走,小心地擺在地上。

趙一荻將手中的紅綢布鋪在桌麵上。

張學良拿起筆:“小妹,打開收音機,聽聽亞洲戰場上又有什麽新的進展。”

趙一荻打開收音機,有頃,傳出一位女播音員的聲音:

“據莫斯科最新電訊:斯大林作出嚴肅承諾:為配合太平洋戰場上盟軍―偉大的美國海軍艦隊北進,歐洲戰場一俊結束,英雄的蘇聯紅軍休整三個月,即可對日宣戰,向駐滿洲的日本關東軍發起最後的進擊!到那時,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就迎來了勝利的曙光!……

張學良激動地:“為了加速這勝利的曙光早日升起,我們再加快速度寫!”遂又提筆寫了起來。

在張學良書寫策反信的背景上傳出暮年張學良的畫外音,同時,疊化出有關的曆史畫麵:

“災難深重的中國人民終於迎來了抗日戰爭的勝利!我和全國人民一樣,那種歡欣鼓舞的心情是難以言表的。接著,毛澤東應邀來到山城,與蔣介石共同簽署了和平協定。那時,我天真地認為:蔣介石和毛澤東這兩個打了近二十年的老冤家都坐在了一起商談和平建國的大事,我和蔣介石的恩怨還有什麽解不開的呢!不久,全國又掀起了聲援開釋我張學良的熱潮,更令我感動的是,周恩來先生為營救我獲得自由,在重慶召開的政治協商會議上還大聲疾呼……”

桐梓天門洞 張學良的住室

張學良和趙一獲守著那台收音機,用心地收聽廣播。

收音機中傳出周恩來的話聲:“在剛剛幾分鍾的靜默中,我想起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促成停止內戰、團結抗戰的張學良。我們懷念他,希望他早日恢複自由……”

張學良聽著聽著有些昏花的雙眼溢滿了淚花。

趙一荻則禁不住地潛然淚下。

張學良漸漸陷人凝思,遠方疊印:

“九.一八”事變的戰火和硝煙推滿整個屏幕,槍聲、炮聲不絕於耳,遂又漸漸地消失。

張學良自凝思中醒來,低沉地自語:“人民終於取得了抗戰的勝利,可我……還背著不抵抗將軍的罵名……”

趙一荻寬解地:“想開些,等委員長下達了釋放令,你再為國家的統一、富強貢獻自己的力量。”

張學良悲憤地歎了口氣。

皿慶 蔣介石官邸

蔣介石焦躁不安地在室內踱步。

宋美齡從內室走出:“達令!”

蔣介石愕然止步:“夫人,你剛剛使美歸來,身體也沒恢複到最佳狀態,我看還是好好兒休息為是。”

宋美齡:“看你忙成這個樣子,我安能休息!方才,阿哥打來電話,他立即來見你,還點名要我坐陪。”

蔣介石一怔:“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宋子文大步走進:“簡單,就為一件事:十年管束業已期滿,你應該釋放張漢卿了吧?”

蔣介石沉默不語。

宋子文:“請不要忘了,我和小妹,還有一個已經故去的端納先生是保人哪!”

蔣介石繼續沉默不語。

宋子文動怒地:“請問委員長:難道在我有生之年,還看不到你釋放張漢卿嗎?”

蔣介石淬然變色:“你無權用這樣的口氣質問我,何時釋放張漢卿,那是軍事委員會的事!”他說罷轉身走進屋去。

宋子文憤怒地轉身欲走。

宋美齡急忙攔住宋子文:“阿哥!一定要理智些。一旦釋放漢卿的事和黨國最高利益發生衝突……”

宋子文:“不要說了!”遂仰天長歎一聲,轉身走出客室。

宋美齡平靜片時,轉身走進內室,望著駐步窗前的蔣介石生氣地質問:“請你告訴我,何時釋放漢卿?”

蔣介石連頭也不回,斷然地:“我自有安排裏當務之急,是還都南京。”

在暮年張學良的畫外音中,疊印出有關的畫麵:

“我當時真是天真極了,認為十年管束屆滿,理應還我自由。因此,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聲援開釋放我的報道上。回想起來,當時影響很大的是已經潛回東北、出任安東省人民政府主席的高崇民寫的那篇致電蔣介石、要求釋放我和楊虎城將軍的文章。當我在一張報紙上讀到全文的時候,內心湧起了難以平靜的熱潮……”

桐梓天門洞 張學良住室

張學良與趙一獲在讀報紙,傳出高崇民的畫外音:

“張學良、楊虎城二位將軍,無辜被囚已逾十年,無法律根據,憑個人喜怒,摧殘愛國,蹂埔人權,曲解政治犯,而日是家教……致堂堂政黨有如虎穴,高高元首食言而肥……為增加國格,收回人心,盼立即履行雙十協定與政治協議,迅將張、楊二將軍及其他政治犯予以自由,一律釋放……”

張學良悲憤之極,滋於言表。

趙一荻再次淌下憤慈的淚水。

南京蔣介石官邸

蔣介石把手中的報紙用力往茶幾上一摔,雷霆大發地:“你看到張漢卿的威力了吧?我是決不會給他自由的。”

蔣經國:“父親,我全都看到了,這次奉您之命赴東北,與蘇聯人辦外交的過程中,我看到了東北人對張學良的崇拜,絕不亞於對神靈的祟拜!”

蔣介石:“你還必須看到,他的弟弟張學思回到了東北,成了他在東北為中共說話的代言人;他的部下呂正操,已經當上了與我們爭奪東北的副總司令;當年在山城高喊民主、 自由的高崇民,悄悄地潛回東北,當上了中共封給他的安東省人民政府主席。如果我們釋放了張漢卿,他就會把已經打散了的東北軍全都拉到毛澤東那邊去!”

蔣經國:“父親高瞻遠矚,胸有全局。但是……”他有意打住話口,察看蔣介石的表情。

蔣介石:“但是什麽?說下去!”

蔣經國:“父親一生最崇尚王陽明的學說,在張將軍的身上,我們可否采取王陽明先生主張的‘恩威並舉’、‘寬猛相濟’的辦法呢?”

蔣介石斷然地:“不行!時下,是國共兩黨爭天下的開始,第一個回合的主戰場又是東北,如果把張漢卿放了,萬一要演出一幕縱虎為患的悲劇,那就殃及全局了!”

蔣經國:“自然,我們絕不會放他回東北,以防中共打著他的旗幟,號召東北的百姓與我們為敵。”

蔣介石:“就是名義上釋放也不行!”

蔣經國:“父親,孩兒不知這其中的玄妙。”

蔣介石:“無數教訓說明,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是曆代帝王的治國之本。而婦人之仁則是誤國的禍根。”

蔣經國全神貫注地接受庭訓。

蔣介石:“當年,如果在上海一網打盡赤色分子,決不會有今天和共產黨爭奪江山的決戰;如果當年嚴懲馮玉祥這些軍閥政客,他們就不會在我們的後院放火。”

蔣經國:“我完全讚同父親的治國之策。我的意思是說,可否借用張將軍之口,斷了那些想利用張將軍做文章的人的念頭呢!”

蔣介石凝思不語。

蔣經國:“同時,我們再利用張將軍之口,達到鞏固父親統帥地位的目的呢?”

蔣介石微微地搖了搖頭。

蔣經國:“如果這兩個目的都達不到,對我們而言,叫仁至義盡;對張將軍而言,叫咎由自取。”

蔣介石微微地點了點頭。

桐梓小西湖畔

張學良顯得十分蒼老,他靜靜地坐在湖畔,有些木然地在垂釣。

突然,遠方傳來十分熟悉的喊聲:“漢卿!漢卿―!”

張學良有些吃驚地轉過頭去一看:

趙一獲異常興奮地邊喊邊跟蹌地跑到近前:“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張學良依然木呐地:“有什麽好消息?”

趙一荻上氣不接下氣地:“方才劉副官說:東北政壇元老莫德惠莫老專程來看你了。”

張學良將信將疑地:“真的嗎?”

這時,不遠處傳來汽車喇叭聲。

趙一荻循聲望去:“聽!莫老的汽車到了。”

張學良把魚竿一扔,驀地站起,一把抓住趙一荻的手:“快!快去迎接莫老的到來。”二人就像是醉漢似的迎著汽車跑去。

張學良興奮異常,滿含熱淚地奔跑;

趙一荻激動不已,與張學良比翼齊飛。

迎麵駛來的汽車戛然停在麵前。

年過花甲的莫德惠走下汽車,高興地叫道:“漢卿!”

張學良甩開趙一荻的手,邊快步迎上前去,邊大聲喊:“莫老!”

張學良與莫德惠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誰也不願意分開。

張學良的淚水淌在莫德惠的身上;

莫德惠的淚水淌在張學良的身上;

站在一旁的趙一荻也忍不住地潛然淚下。

莫德惠終於理智地鬆開張學良,感慨萬端地:“做夢也不曾想到,我跑到夜郎國才看見漢卿。”

張學良擦去滿麵的喜淚,不無幽默地:“我雖然在夜郎國裏住了將近六年,可一點自大的壞習氣也沒染上。”

莫德惠轉身握住趙一荻的手:“四小姐,我代表東北三千萬父老鄉親感謝你!”

趙一獲碎然吸泣起來,她極力控製自己的感情,淒楚地說:

“我也真誠地感謝莫老和東北的三千萬父老鄉親,沒有忘記我和漢卿!”

這時,一個充任看守的小特務手持魚竿,鉤著一條活蹦亂跳的繼魚,邊跑邊叫:“魚!魷魚!是張副總司令的魚竿釣上來的一條大鯉魚!”

張學良看著那條繼魚,笑著說:“莫老,這條縫魚通人性,專門為接待你這位貴客才上鉤的。”

小西湖的上空響起了笑聲。

小西湖畔餐室

華燈初上,映出一桌豐盛的酒席。

張學良站起,端著斟滿白酒的酒杯,喜不自禁地:“今天,我感到這杯中的酒格外的醇香,看看這黑夜中的燈光,也覺得分外的明亮。這究竟是為了什麽呢?原來是我們東北的老鄉長莫老到了,才有這蓬草生輝的景象!所以,我提議:為莫老的到來,先幹這第一杯酒!”

“幹!”

趙一荻主動地為莫德惠、張學良斟滿酒。

莫德惠緩緩站起,端起麵前的酒杯,分外感情地:“杜甫詩日: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如果從‘九.一八’算起,我們整整十五年沒有回東北老家了!這光複的消息,豈止是萬金所能比擬呀!漢卿,舉起酒杯,為咱們淪陷十五年的家鄉光複了,幹這第二杯酒!”

“幹裏 ”

小西湖籠罩在夜幕之中。

透過依稀亮光可見:值勤站崗的便衣在黑暗中走動。

小西湖客室

莫德惠:“漢卿還是老樣子,愛憎分明,血氣方剛,為家鄉的光複而歡欣鼓舞。”

張學良:“是啊!家鄉終於從日本侵略者的鐵蹄下光複了,能不高興嗎!可是……”他因激動而有些語塞,停頓稍許,遂又歎了口氣,“咳!在這山河光複、舉國歡慶的時候,我張學良有愧於國家,更有愧於東北三千萬父老鄉親哪!”

莫德惠槍然峭歎,算作自己的回答。

張學良低沉地:“莫老一定懂得我的心。此時此刻,我高興,可我更痛苦。您老是知道的,我最恨日本軍閥,我力主抗日,可我呢,整整十年哪,什麽也沒有幹成,最難過的就是這場偉大的抗日戰爭我沒能參加。”

莫德惠再次歎了口氣,繼續緘默不語。

張學良沉吟有頃,有些忐忑不安地問道:“莫老,行前你見到委員長了吧?”

莫德惠微微地點了點頭:“見到了,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是奉委員長之命來看你的。”

張學良著急地:“他對我的事是怎麽說的?”

莫德惠顯得是那樣的沉重:“一言難盡!漢卿,夜深了,明天我再詳細地和你說。”

小西湖畔

莫德惠與張學良邁著沉重的步子繞湖漫步。

莫德惠:“行前他對我說:告訴漢卿,時下可以還他自由,但必須答應我三個條件。”

張學良:“哪三個條件?”

莫德惠:“一、委員長要你公開承認,西安事變是上了共產黨的當;二、交出‘九.一八’事變前夕,委員長給你的那則不準抵抗的電報;三、釋放以後,你必須出洋。”

張學良陷人長時間的沉默。

莫德惠為難地搖首歎氣。

小西湖的上空似乎凝固了,令人窒息。

張學良終於做出決定,鄭重地說:“我決不答應他提出的這三個條件!”

莫德惠聞之愕然。

張學良:“一、西安事變之前,我們並未同共產黨商討過。換句話說,西安事變,共產黨開始並沒有參加。事情起來了,我們才把周恩來先生接來,談此事怎麽辦。這就是真實的曆史。我不能為迎合委員長的意旨,出賣人格,隨意地篡改曆史。”

莫德惠微微地點了點頭。

張學良:“二、關於委員長給我的那則不抵抗的電報,這是佐證曆史的鐵證。我決不能為換取自由,把這段曆史的鐵證交給委員長銷毀。”

莫德惠再次點了點頭。

張學良:“三、我要自由的目的,是向我的祖國,向東北三千萬父老鄉親將功補過,決不是為了跑到國外去當寓公!”

莫德惠:“那……我該如何察報委員長呢?”

張學良擲地有聲地:“請轉告委員長,自由雖然可貴,但名節更重於自由。我就這樣過著隨遇而安的生活吧!”

南京蔣介石官邸

蔣介石生氣地:“這就是張漢卿的性格,這也就是我為什麽不放他的原因。”

蔣經國唯諾地:“是!”

蔣介石:“既然他張漢卿要做當今的文天祥,好嘛,我就成全他!”

蔣經國一怔:“父親的意思……”

蔣介石似有成竹在胸地:“請他去到台灣享清福去,免得有些人老是拿著他做文章。”

蔣經國沉默不語。

蔣介石命令地:“通知戴笠……”

蔣經國:“父親,他於飛機失事中遇難了。”

蔣介石感傷地歎了口氣:“咳!我老是忘不了他。那……就通知鄭介民,致電軍統局重慶辦事處主任張嚴佛,立即和劉乙光洽商轉移張漢卿的事。”

蔣經國:“是!”他沉吟稍許,試探地問,“父親,據有關人士反映,劉乙光和張將軍相處不甚融拾。”

蔣介石:“所以我才決定派張嚴佛承辦此事嘛!”

皿慶張嚴佛辦事處

張嚴佛背剪著手,在室內緩緩踱步。

劉乙光走進:“張主任,卑職前來領受任務!”

張嚴佛停止踱步,神態肅穆地:“委員長指示:一、張漢卿將軍由黔至川的沿途,不準發生意外;二、為了使張漢卿將軍能夠順利轉移至台灣,上飛機之前不得告之真情。”

劉乙光:“是!張副總司令在川逗留期間怎麽辦?”

張嚴佛:“一切由我來安排!”

川黔公路

一輛軍用吉普車飛馳在盤山公路上。

車內:劉乙光目視前方,和司機並排而坐;張學良和趙一荻坐在後排,異常興奮地談論著。

張學良:“我早就說過嘛,戰爭結束了,官兵都複員回家了,連兵工廠也關門了,我們不會再呆在夜郎國的。”

趙一荻:“再說,十年‘管束’的期限早就過了,委員長也該考慮對你的安置了。”

張學良:“劉副官,誰奉命在重慶接待我們?”

劉乙光:“張嚴佛。”

張學良聽後笑了,自語地:“是他呀!堪稱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了。”

趙一荻:“是當年在西北‘剿匪’總部機要組任首任秘書的那位張嚴佛嗎?”

張學良:“我想一定是他!”

歌樂山鬆林坡原戴笠公館

張學良不勝啼噓地:“嚴佛呀!一別就是十年,你還是那個老樣子,熱情好客,不忘舊友。”

張嚴佛滲然一笑:“副座,這就叫江山易改,察性難移。我始終認為,相識即是緣,一切由緣份管著呢!”

張學良:“噢,聽話音,你變了,一個職業特工,怎麽也和我談起佛經憚語來了喲!”

趙一荻:“當年在西安,我就說過,嚴佛的名字,一定是和釋逝牟尼有佛緣。”

張學良恍然記起:“對!我當時還湊趣地說:而且還是嚴格的佛緣。”

張嚴佛歎了口氣:“叫我看,釋逸牟尼佛祖,是絕不會收我為弟子的。因為在今天,佛心再善,我也無力改變副座的處境。相反,還有可能幹出有悖於自己心願的事情來。”

張學良:“時至如今,你能感悟到這一點,並坦然地向我這樣的人吐露其苦衷,已屬不易了!”

張嚴佛:“有副座這番話,我的心就踏實多了。”

張學良:“嚴佛,下一步委員長對我作何安排呢?”

張嚴佛:“不久前,委員長有電報來,讓送副座去南京。”

張學良驚喜地說:“謝天謝地,我這種不死不活的生活總算結束.

趙一荻急迫地:“我們何時動身呢?”

張嚴佛:“我正在積極地聯係飛機。在此期間,你們還可以會會尚在山城的老朋友。”

張學良興奮地點了點頭。

皿慶機場候機室

張學良:“嚴佛老兄,既然你我有緣份,到南京辦事,可不要忘了來看看我這個賦閑人哪!”

趙一獲:“到時,我專門給你這位嚴佛燒素菜吃。”

張學良和張嚴佛發出不同的笑聲。

劉乙光走到近前:“報告副座,行李已經全部托運完畢。”

張學良:“謝謝你和兄弟們!”

張嚴佛起身:“送君千裏,總有一別。副座,四小姐,祝你們旅途愉快!”

張學良緊緊握住張嚴佛的手:“後會有期!”

張嚴佛:“後會有期!”轉身大步走出候機室,連頭都不曾回一下。

劉乙光看著張嚴佛的背影,冷笑:“叫我看,恐怕是後會無期了吧!”

張學良一驚:“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劉乙光:“遲說不如早說,今天副座不是回南京!”

張學良和趙一荻異口同聲地問:“去什麽地方?”

劉乙光:“去台灣!”

張學良憤怒異常,用力地拍了一下茶幾,牙咬得緊緊的,渾身氣得發抖。

趙一荻氣得怒目滾圓,飽含著悲憤的淚水。

劉乙光:“報告副座……”

張學良聲音顫抖地說:“還有什麽副座不副座,千脆把我看成犯人好了!”

劉乙光:“我可不敢。副座,上飛機吧?”

趙一荻已經恢複了理智:“咱們為什麽要生氣呢?隻要高高興興地活著,有些人就舒服不了!”

張學良緩慢地站起身:“好吧!就到鄭成功退守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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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集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