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月的淮河大地,是非常動人的。舉0遠眺,翠綠的柏樹昂首挺立像是戴著綠色鋼盔的哨兵雄姿傲串;沿路的垂柳亭亭而立,猶如散發著青舂朝氣的少女婀娜多姿;高插雲天的白楊宛如戴著窪冠的蒙族王爺,那又大又圓的葉子活像是王冠上的鈴鐺,發出一陣陣悅耳的響聲;而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隨風搖曳,像是就要入睡的大海發出深沉的呼吸……

但是,193年5月的淮河大地卻是一片戰火紛飛、硝煙升騰的激戰的疆場。仰首望天,是塗有血紅的耷藥旗的轟炸機三五成群俯衝,向著國民黨軍隊防守的陣地、向著驚恐逃難的百姓投枚又枚炸彈;放眼眺望,依然是塗有血紅的膏藥旗的裝甲車猶入尤人之境,就像是一隻隻火牛,不權肆無忌憚地踐踏滿瘡痍的大地還把那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化為火海……再看看被炮彈削掉樹冠的翠柏、垂柳、白楊,真是一幅不堪忍睹的慘敗的戰爭油畫!

這就是肖年徐州突圍的真實寫照。

在徐州突圍的混亂隊伍中,有一支非常特殊的人群領頭的是一位長得十分英俊但身體卻異常虛弱的中年婦女她的手中拿著一隻哨子,嘴裏不停地喊著“跟上隊伍,不要掉隊!快,快!……”和她並肩而行的是一位身著中山裝的中年男子,他那兩隻炯炯有神的大眼中噴射著怒火,活像個保鏢似地護衛著手拿口哨的中年婦女,又像是一位中小學校的教導主任,不時回過頭來,衝著十位哭聲不止的孩子們大聲喊道:“不要哭!不要怕!有叔叔和阿姨給你們帶路,是一定能突圍出去的!……”再看看他們身後的那幾十個哭聲不止的孩子,有男有女,大的不過十一二歲,小的至多也就七八歲,有的隻穿著一條破土布縫的短褲,有的上身隻有一件花兜兜,有的索性就是赤條條的一絲不掛……他們被日本人的飛機、坦克、炮聲、槍響嚇破了膽,就像是一群被惡狼嚇得炸了群的羔羊,漫無目的地為活命狂逃著!在孩子的四周有幾位青年婦女,她們就像是又怕被惡狼傷身,又怕羔羊跑散的牧羊女,在忘我地保護著這些孩子在亂軍中突圍。在這群逃難的孩子身後是我方掩護部隊,他們一邊喊著“為了孩子們,決不小鬼子突破我們的陣地!……”

突然,遠方飛來了三架塗有血紅的資藥旗的日本轟炸機,它們掠過樹梢,不停地對著逃難的百姓、掛彩的傷兵掃射著,頃刻之間,飛機的馬達聲、俯衝掃射的機槍聲,再加上遠近激戰的槍炮聲、驚恐不已的哭喊聲……共同組成了一支最為慘烈的戰爭交響樂!也就是在這關鍵時刻,那位手拿哨子的中年婦女站在原地,把哨子放在嘴裏,邊大聲吹哨邊大聲下達命令:“孩子們!趕快躲到麥田裏防空!……”但是,孩子們早已被戰爭嚇破了膽,一聽飛機的響聲就由哭喊變成了驚叫,再一看迎麵飛來的三架日本轟炸機就再也顧不上服從命令聽指揮了!他們就按著自己的意願奔逃著!那位拚力吹著口哨、大聲下達命令的中年婦女一看向著四麵八方狂奔的孩子們,完全忘記了防空,她不知從哪裏來的力量,拚命地追趕著失魂落魄的孩子們,強行把一個個按倒在麥田裏。那位身著中山裝的男子也忘記了身份,學著中年婦女的樣兒,在日本鬼?飛機的轟炸下搶救著孩子們!

啪啪啪……啪啪啪……

日本的轟炸機輪番低空掃射,我方狙擊敵人前進的將士齊把槍口、炮口對準了敵機,幾經較量,塗有血紅的膏藥旗的轟炸機仰起機頭,向著遠天飛去了!激戰的疆場猝然出現了瞬間的寂諍,而這瞬間的寂靜是那樣的凝重,壓迫得整個大地都喘不過氣來了!這時,隻見那位身著中山裝的男子,雙手抱著一個剛剛被敵機打死的女孩,兩眼呆滯,邁著沉重的步子,從燃燒著戰火的齊腰深的麥田裏走來。

“王委員!王委員……”這時,一位二十多歲的女青年快步跑來,當她跑到這位王委員的跟前卻突然收住了腳步,驚愕地問道,“王委員,她……她怎麽了?……”

“她被日本人的飛機打死了!”這位王委員呆滯的雙眼中猝然湧出了兩行悲憤的淚水,幾乎是哽咽著說,“多可愛的孩子,也就是和我的金陵差不多的大啊!……”

這位王委員就是我們的主人公王昆侖。

王昆侖作為國民黨中央候補執行委員和立法委員是怎樣來到徐州突圍的戰場呢?容筆者把曆史閃回,扼要地追述:

以“七七事變”為標誌的全麵抗戰爆發不久,日本軍國主義者又於8月13日出兵進攻上海,史稱“淞滬抗戰”。這次戰役日方以鬆井石根大將為總司令,先後投入近三十萬兵力;我方先以馮玉祥後由蔣介石自兼第三戰區司令長官指揮,先後投入七十萬兵力。戰役開始,中國軍隊曾向日軍反擊,並將其趕到黃浦江邊狹長的陣地上。8月下旬,日軍援兵趕到,同中國軍隊在寶山、羅店等處反複爭奪。雙方戰至9月中旬,中國軍隊全線退守江灣、羅店一線防守。11月5日,日軍在杭州灣登陸,我軍受到前後夾擊,被迫於11月9日開始從上海撤退。在淞滬會戰中,王昆侖繼續做各派係將領的工作,並鼓舞我軍將士英勇殺敵;曹孟君從蔣記監獄中一走出,帶病趕赴上海,為搶救傷員以及失落街頭的兒童工作著。

不久,日軍溯長江西進,在蘇州等地陷入敵手之後,蔣介石於11月20日發表國民政府正式遷都重慶的公告。同時,還決定財政、外交、內政各部及衛生署遷至武漢。隨即王昆侖和曹孟君懷著依依而又悲涼的心情撒離六朝古都石頭城,向著武漢進發。王昆侖和曹孟君在武昌立足未穩,南京又傳來失守的消息。更使王昆侖震驚的是,日本軍國主義者獸性大發,殺害了我手無寸鐵的三十萬同胞!他暗自哭泣著,誓為死難的同胞複仇!

越年一1938年春天,日軍由東而西、由北而南在侵吞著我大好河山。這時的武漢三鎮卻成了戰時的政治、文化中心,各界人士自四麵八方湧到武漢,希望能為救亡抗日貢獻自己的力量。與此同時,大批失去父母、失去家鄉的孩子也湧到武漢,希望能在這兒找到一條生路!

一天,以寫《漁光曲》享譽全國的著名女詞人安娥來到王昆侖的住處,和曹孟君等一齊聽王昆侖講台兒莊大戰前夕的戰局。安娥以她那特有的母親的傷感想到:在未來血戰台兒莊、徐州會戰中,又將會有多少孩子死於炮火之中。對此,曹孟君也有同感,並以商量的口吻問道:

“安娥,你有什麽辦法救救這些孩子嗎?”

“我想搞一個戰地兒童收養組織,把這些可憐的孩子們收容起來,給他們飯吃,教他們知識,長大之後再為國家效力。”

“我同意!這名字嘛……”曹孟君想了想又說,“我看就叫中國戰時兒童保育會。”

“好!好……”安娥髙興地說道,但是她側首再一看王昆侖那凝重的表情,似猜透了這位國民黨髙官的心思,遂又以商量的口吻問,“王委員,你看這件事……國民黨當局會同意嗎?”

王昆侖坦然告之:這件事能不能辦成,關鍵是看蔣介石的夫人宋美齡的態度。她同意,要經費不敢不給;她不同意,即使辦起來,一定會有很多想不到的困難。

“那你說該怎麽辦呢?”曹孟君有些焦急地問道。

王昆侖想了想:“先不要急,我認識蔣夫人身邊的一個人,還比較開明,請她問問再定。”

王昆侖通過關係問淸了宋美齡的態度:她同意。但不知道環境能否容許。把話說白了,事情由你們去做,名由我宋美齡來出。

因此,昆侖向曹孟君、安娥說了這句話:

“由此可見,即使同意,也得由她來控製。”

對此,曹孟君、安娥雖然完全明白了王昆侖的態度,但從情感上是轉不過彎子來的。因此,兩個人緘默不語。

“我看”王昆侖有意打破僵局,商量地說,“先向周公和郭老報告一下,聽聽他們的意見再定。”

周公即時任中共中央長江局副書記、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的周恩來同誌;郭老即是從日本東渡歸來報效祖國並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的郭沫若同誌。周恩來和郭老聽了曹孟君和安娥的匯報之後,認為成立中國戰時兒童保育會是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遂異口同聲地說“讚成!”說到請示宋美齡一事,周恩來同誌語重情長地說道:

“我們的目的是眼務於抗日,造福於孩子,至於所謂的名和利,我們都可以算到她蔣夫人的頭上。”

經過周恩來和郭沫若的談話,曹孟君和安娥心悅誠服地讚同由宋美齡出麵領導。為此,她們二人給宋美齡寫了一份書麵報告通過王昆侖熟悉的那位女士轉到了宋美齡的手中。在等候所謂蔣夫人的批示的過程中,她們二位又找到了馮玉祥將軍的夫人李德全女士爭取支持。李德全女士聽後欣然從命,並親自出麵又找了不少黨政要人的夫人,要她們出麵為即將成立的中國戰時兒童保育會說話。

再說宋美齡女士收到安娥和曹孟君的報告之後,她的直感是一件利國、利民,既造福後代又為自己貼金的大好事,因此她大筆一揮:同意!宋美齡是一位受教於西方文化的女政治家,自然知道輿論的重要性。為此,她決定:她不僅要出任會長,而且還要在武漢召開隆重的成立大會。

據史記載:中國戰時兒童保育會於3月10日下午3時隆重召開成立大會。當推定蔣夫人、馮夫人、曹孟君、安娥等十一人為主席團。馮夫人李德全女士為總主席,“領導開會如儀,並為抗戰陣亡將士默念畢,報告開會意義”。接著,由蔣夫人宋美齡發表題為《僅為戰時難童請命》的講演,並當場宣布:願擔負百個難童生活費。在她的帶領下,各達官要人的夫人不是當場捐款,就是學著委員長夫人的樣子自報擔負難童生活費的人數。總之,這個大會開得十分成功!

中國戰時兒童保育會成立前後,適逢台兒莊大戰成膠著狀態,曹孟君心想:一定又有不少難童四處逃亡。為此,她決定帶馮光、張植華、周耀眉等趕赴台兒莊、臨沂、徐州等戰場搶救難童。王昆侖得知這一消息之後,他一方麵為曹孟君的英雄壯舉所感動另一方麵又為她將遇到的難以想象的困難而擔心。他思之良久,遂對曹孟君說:

“我想陪同你們這幾位花木蘭去徐州一線,怎麽樣?”

王昆侖的請戰實在有點出曹孟君所料,因為他是國民黨上層文職官員,跟著新成立的戰時兒童保育會的幾名婦女去前線搶救難童,實在是有點天方夜譚!另外,曹氏是一位自尊、自立型的婦女領袖,她生怕被別人說閑話,因此,她冷靜地問道:

“你去的目的……”

“一是以壯行色,再是,”王昆侖說罷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徐州會戰的最高指揮官是桂係的李宗仁將軍,我和他有近十年的反蔣交情。我跟著你們去,他會為你們搶救難童提供方便的!”曹孟君聽後,真的被王昆侖的行為打動了!但是,她轉念想,王畢竟是國民黨中央候補執行委員,一旦在戰場殉國,其影響和後果是不堪設想的,因此她十分理智地說:

“說心裏話,我真希望你能利用自己的地位,為我們搶救難童多提供一些方便;但是……”

“怕我死在戰場上,不好向委員長交待”王昆侖突然生氣了,“我王昆侖的命就比普通百姓值錢嗎?就不應當和抗擊日寇的將士的熱血灑在一起嗎?……”

曹孟君被問得啞口無言。王昆侖曆經一段較長時間的沉默,聲調低沉卻又是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

“孟君,這些天來,我一想到那些難童就想到我的女兒金陵。換句話說,我跟著你們去前線搶救難童,隻不過是盡一個普通中國父親的責任啊!”

就這樣,曹孟君被說服了。王昆侖和曹孟君這幾位除了滿腔的愛國熱情——幾乎是一無所有的婦女來到了徐州,在討得李宗仁的尚方寶劍——命令各戰場的將佐都要給予方便的口諭後,他們就直奔激戰的臨沂、台兒莊等戰場,在敵人密集的炮火下,把一批又一批難童搶救出來,再經過各種渠道送往武漢。近兩個月來他們所經曆的像本章開始記述的突圍險情,真是舉不勝舉,全都寫逬了曹孟君等當事人的回憶文章中。

王昆侖陪著曹孟君等人來到臨沂、台兒莊陣地之後,守將多是馮玉祥將軍的部屬,自然也和王昆侖有著較長曆史的交往。他們看著王昆侖的麵子,為曹孟君等人在膠著的戰場上搶救難童,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方便。實事求是地說,王昆侖此行為搶救難童立下了特殊的功勳!

王昆侖高喊了二十餘年的救國的革命口號了!但是,這次徐州之行,他才真正地經曆了戰爭的洗禮,他不僅聽到了雙方交戰的槍炮聲,他還親眼看到了日本侵略者是怎樣踐踏中國的河山!同時,他還目睹了我將士誓死如歸的鬥誌,以及不屈的人民是如何戰勝頑敵的。為此,他回到武漢之後,揮筆寫下了《風雨渦河》、《臨沂的老太婆》《蕭山一牧童》、《戰車炮隊長》、《守蒙城的士兵和副師長》等文字。其中他在《守蒙城的士兵和副師長》一文中傾注了他的全部情感。現摘一段如下:

每次遇到征求敢死隊的時候,人數常常嫌多,官長沒有辦法叫哪一個不去。沒有誰能禁止中國士兵不怕敵人……憤怒燒裂了我們戰士的心,在蒙城城外的麥田裏,多少士兵在密集彈火底下爬行著,不肯後退。到那家夥(坦克車)衝過來的時候,一齊圍攏來,爬到車頂上去,用手榴彈砸它的窗孔。可是,天曉得,那是五公分的玻璃!敵人知道自己的坦克將要變成被螞蟻鑽滿了的螳螂,於是猛烈地轉動他的車身,飛速地旋轉著,把我們的士兵從車上甩下來,然後一個一個地碾死。你能想象出當時那種情境嗎?

域外的陣地終於毀壞完了。城裏被圍著一旅人。現在的問題不是死與不死,而是怎樣死才值得。城牆已經不是完整續連的一個圈圈,多少沙包、泥土、樹木,勉強堵塞著那許多缺口。準備和他巷戰吧,拚幾個算幾個!帶著一旅人的副師長心裏這樣盤算著。於是下令堆積沙土、樹木、門扳、木器,構築巷戰工事……一天一夜之後,沒有一間房子可以使人隱蔽起來,樹木都變成了燒焦的掃帚,彈藥完全沒有了。人在火傘下麵無可計數的被消滅著……

在域根底下的黑暗中,跌斷了一條腿的副師長背靠城牆坐著。士兵們要背他走,他拒絕了。他緊握著一支駁殼槍,敵人來個死一個,幾十個日本兵陸續橫倒在他的麵前。

“哈哈哈哈!”他怪聲地笑了。

更多的敵人立刻圍逼住他,可是他沒有忘記最後一顆子彈,士兵們看見他用槍口頂住自己的肚子,頭低了下去。

這是何等壯烈的場麵啊!王昆侖在戰場上曆經一次又一次血與火的洗禮,他那顆赤熱的愛國之心更加聖潔了,在他的心中隻有袓國的存亡,而沒有自己的生死!

王昆侖和曹孟君等人在完成了臨沂、台兒莊等地的難童救護之後,遂又趕到徐州參加會戰,搶救戰火中的難童。

所謂徐州會戰,即在台兒莊等戰役中慘敗的日軍調整部署,調集華北方麵軍、華中派遣軍共三十萬兵力,南北夾擊徐州。國民黨軍方麵,台兒莊戰役勝利之後,速勝論甚囂塵上,以李宗仁為總司令,率部六十萬大軍,在徐州地區與日軍展開會戰。而王昆侖等趕到徐州的時候,恰是日軍兵分五路會戰徐州之際,李宗仁為避免我軍被日軍合圍,遂決定主力向西南方向突圍。

七天以來,我軍在突圍中演出了一幕又一幕慘烈的壯劇。而王昆侖和曹孟君等人帶著數十名難童真可謂是時時都在曆險。本章開始所描寫的場麵,隻不過是這無數次曆險記中的一折。多年之後,當事人相見談議這段徐州突圍記,都不勝慨歎,似隻有用“九死一生”尚可概述!

筆者在扼要地完成這一組組閃回鏡頭之後,再次把鏡頭的焦距對準王昆侖。他默默地放下手中被敵機炸死的孩子,禁不住地小聲啜泣著。

王委員,快告訴我,你見到孟君大姐了嗎?”

這時——也隻有這時,他才想到了曹孟君。但是,在他的記憶中,曹孟君是在拚命地吹著哨子追趕難童,把一個又一個難童按倒在麥田裏。當他再想到每次突圍之後,第一個集合隊伍的是曹孟君的時候,他幾乎是本能地喊了一聲“孟君!”向著麥田地裏衝去。

據王昆侖回憶,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曹孟君,隻見她安詳地倒在地上,一向梳得整潔的發型被破壞了,憔悴的——依然是美麗的麵孔塗上了一片戰爭的硝煙,她那動人的雙眼微微地合著,再一看她的右手中,依然緊緊握著那隻她曾吹過無數次的哨子……王昆侖一見大驚,一種不祥之兆猝然向他襲來。他邊惶恐地叫著“孟君!孟君……”邊跪在了曹孟君的身旁。

也就是在這瞬間,王昆侖又想起前兩天突圍中的一次險情,多年之後,他回憶說:“上麵飛機炸,地上炮火轟,大太陽底下無處躲藏,不知誰死了,誰還活著。有一次,我們相互都以為死了,我慢慢地爬過去,她還在,讓她動動腿,動動手,她就又站起來了!”這次,他仍然相信曹孟君不會死,準又是勞累過度和過分緊張使她再次暈倒了!王昆侖輕輕地呼喚著曹孟君,心裏暗自為她祝福化險為夷。也或許是應了“精誠所至,金石為幵”這句話吧,曹孟君果真漸漸地蘇醒過來。但她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卻是“孩子們都安全吧?”王昆侖不知是喜還是悲,他竟然哽咽著說道:

“安全,都安全……”

“德鄰將軍的車到了嗎?”

王昆侖知道曹孟君所關心的事,是他今天清晨和李宗仁將軍當麵商定:他一定設法為他們搞來幾部汽車,盡快地把孩子們送出敵人的包圍圈,然後再安全地送到武漢。但是,汽車何時到達?他也不知道,為安撫曹孟君,他再次說了謊:

“放心吧,很快就到了!”

說來也巧,就在這當口,遠方傳來隆隆的馬達聲,曹孟君下意識地站起來,本能地說道:

“敵人的坦克車又發動進攻了!快,快帶著孩子們突圍!”王昆侖再一聽傳來馬達聲的方向不對,他循聲望去,隻見從敵人進攻相反的方向駛來三輛汽車,他激動地抓住曹孟君的雙手,聲音有些抖瑟地說道:

“看!德鄰將軍派來的汽車到了……”

曹孟君循聲望去,她那漂亮的麵頰漸漸綻開出了笑的花朵。

王昆侖和曹孟君等一行曆經八天突圍,終於死裏逃生,踏上了去武漢的大道。當他們回首這次突圍路線的時候,方知:“由江蘇徐州起,經安徽的宿縣、懷遠,繞經蒙城之南入鳳台。再由阜陽入河南之固始,過了橫川才到信陽。”當他再重憶這八天八夜曆險的往事時,真可謂是各神人生滋味一起撲入心頭!他無法抑製這洶湧澎湃的心潮,他再也品不出這突圍曆險到底是一種什麽滋味,遂於萬端感慨之中吟成了如下這首《七絕》

突圍原不計艱難,

豪氣堪教敵膽寒。

今日全軍猶死戰,

烽煙滿地捋須看。

王昆侖一行回到武漢之後,遂受到了各方人士的關注和歡迎。自然,他這位溫文爾雅的儒士型的高官一夜之間也變成了傳奇人物,在上層人士中播揚。他聽後不僅沒有絲毫的自豪感,而且他的眼前出現的卻是戰死的將士和死在他懷中的難童。如果說這近兩個月生與死的曆險有什麽特殊收獲的話,那就是他和曹孟君的愛情就像是涅槃後的鳳凰——在戰火中重生了!他們終於在保衛大武漢的前夕舉行了結婚典禮。王昆侖的社會地位,曹孟君那極為特殊的身份,決定了他們的婚禮的規格——自應是相當排場的!但是,他們或許是看到了災難深重的祖國在悲泣,抑或是想到了他們都是時過中年的革命者……總之,他們的結合是超出常規的,但卻是幸福的!

然而,個人生活的幸福,絕對不能替代亡國滅神的痛苦。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亡國滅種的痛苦也會使個人生活的幸福變味,因為革命者追求的最高境界的幸福,是祖國的強大和民族的複興!事實上,王昆侖回到武漢不久,就被國民黨高層中的投降空氣所窒息。

說到國民政府中的投降空氣,王昆侖遠在撤離南京之時就聞到了!那時,日本帝國主義妄囹以速戰速決的軍事手段,聲言三個月滅亡中國但全麵抗戰一開始,就遭到了中國軍隊的頑強抵抗,毫不誇張地說日本軍隊每前進一步,都付出了相當慘重的代價。為了早日結束這場侵華戰爭,日本企圖通過第三國的調停,使國民政府投降,借以達到不戰而亡中國的目的。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遵照日本示意德國政府的指示,充做中日之間的調停人的興奮,在一次社交場合對閻寶航同誌和盤托出德國突襲蘇聯的計劃。周恩釆同誌得到閻寶航同誌的報告後,於1941年6月16緊急電告延安,黨中央立即通報蘇聯……蘇聯朋友對吉航同誌提供的情報給予了高度評價。斯大林曾致電毛澤東主席,對中共中央表示感謝。蘇聯一些知情者也稱讚“閻寶航同誌是第一個知道德國進攻蘇聯日期的人。”

王昆侖他的中國民主革命同盟的戰友為抗戰、為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做出了特殊的貢獻。但是,隨著抗日戰爭相持階段的拖延,以及蔣介石不斷製造反共摩擦的進行,王昆侖又發出了這樣的自問:

“我還應當為抗日戰爭做些什麽呢?……”

德國不宣而戰,突襲蘇聯,從而改變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性質,也迫使美國逐漸放棄借籌軍火給日本,以達到發戰爭財的路線,並不得不與蘇聯結成反法西斯統一戰線。

蘇德戰爭爆發後,蔣介石企望日本北進,配合德國閃電攻勢,對蘇聯形成東西夾擊之勢,借消滅所謂赤禍大本營蘇聯進而削弱並最終達到消滅中國共產黨的目的。但是,日本的利益在太平洋,因此日本軍隊不僅沒有北進,相反卻大舉增兵中國大陸,為打通南進的交通發起的長沙戰役,搞得蔣介石大光其火。也就在這種背景下,為了向美國討要更多的美援,遂玩起了“寧渝合流”的政治把戲。

所謂“寧渝合流”,是指南京汪精衛的漢奸政府和重慶的蔣介石的國民政府合流。實際上,他們一直在進行代號“桐計劃”的所謂和平運動。這在當時造成了極壞的政治影響。電慶的各界人士都在議論:“在德國閃電式的進攻下,蘇聯能堅持住嗎?寧渝真的合流了,中國還能不亡嗎?……”

王昆侖為了堅定中國人民對蘇聯衛國戰爭的信心,以中蘇文化協會的名義邀請蘇聯駐華武官,以及中國著名將領馮玉祥將軍、楊傑將軍等進行軍事講座;同時,他還利用《中蘇文化》這塊陣地發表文章《文化交流與文化戰4致蘇聯文化界書》,向蘇聯人民介紹中國人民抗日的決心愈接近勝利就愈不免遭到更大的痛苦。可是中國人民在炮火中,在轟炸下,隻有憎恨敵人,並沒有厭惡自已的命運而悲觀,而頹廢,而停止自已前進的腳步。為了一切服務於抗戰總目標,民族的文化反而得到飛躍的前進。”正如王昆侖估計的那樣,以郭沫若的曆史劇——尤其是《屈原》為代表的民族文化的確是得到了飛躍的前進,也得到了廣大人民的認同。但是,也有人——主要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以曆史真實來否定《屈原》,除私下議論而外,竟然還找到中蘇文化協會,有意質詢王昆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