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002
王昆侖在獲悉這兩封信的內容之後,尤其在獲悉毛澤東同誌希望宋慶齡同誌“利用國民黨中委之資格作具體實際之活動”後,他很自然地想到自己也是國民黨的中委,也自應按照毛澤東同誌的指示:“要喚醒國民黨中樞諸負責人員”。為此,他向孫科、馮玉祥等人作了通報。還是這位心直口快的馮玉祥將軍認為事關重大,遂在蔣介石召開的例會上,當麵質問蔣介石:為什麽不把中國共產黨致國民黨的公開書向中委傳達?蔣介石先是一怔,遂又嚴肅地反問:
“煥章同誌,這件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是聽王昆侖說的!”
“又是你王昆侖!”蔣介石以興師問罪的口氣質問,“你又是從哪裏得到這樣的消息的?”
王昆侖似有準備,不慌不忙地站起,答道:
“我是從法國出版的中文報紙《巴黎時報》上看到的。”
“堂堂的國民黨候補中委,為什麽專愛看外國的報紙?”
“中山先生親自製定的國民黨黨章有沒有規定:國民黨員不允象合許看外國報紙?”
這就是王昆侖第二次和蔣介石發生正麵衝突,並被時人稱為第二次語驚四座的發言。
正當蔣介石忙於平息“兩廣事變”的時候,日本帝國主義加緊了對我國的侵略。是年8月,日本帝國主義唆使它豢養的偽蒙軍向我國綏遠東部進攻。綏遠駐軍傅作義將軍率部奮起抗擊,打退了敵人的進攻。全國各地愛國人士和學生紛起支援,並強烈要求國民黨政府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為此,“全救”發表了《為綏東事件宣言》,嚴正責問南京政府;“是否猶認綏遠為中國國土?”“是不應負整個國防的責任?”並要求國民黨履踐五屆二中全會向人民宣布過的“不再以尺寸領土和絲毫權利讓人”的諾言。對此,王昆侖是參預其事,並在幕後起積極作用的。
是年11月,綏遠抗戰的局勢日趨緊張,傅作義將軍率部英勇抗擊,曆經數度血戰,擊敗了蒙奸李守信、王英等偽軍的進犯,取得了紅格爾圖戰鬥的勝利,並乘勝收複了百靈廟和大廟。這在亡國日盛的民族心理中,無疑於注射了一針民族自信的強心劑。因此,大江南北掀起了援綏抗戰和慶祝綏遠抗戰勝利的熱潮!而受“全救”委托大表演藝術家崔嵬等自上海趕赴綏遠前線慰問,路經北平和時在讀書的張瑞芳相遇,演出《放下你的鞭子》一炮打響,轟動古都,也激勵著一批又一批不願當亡國奴的人們,一批又一批奔赴抗日的疆場。
麵對全國人民援綏的抗日熱潮,首都南京該如何表示呢?王昆侖在征得地下黨組織的同意,並在南京救國會及其負責人曹孟君、孫曉村、王楓、胡濟邦等人的努力下,掀起了上自國民黨元老、下到普通百姓的最為廣泛的援綏運動。對此,孫曉村同誌寫下了如下這段文字:
在救國會領導下,南京救國會並通過馮玉祥,推動國民黨上層人士張繼、居正、覃振等發起援綏抗日運動,號召全國同胞積極參加救國運動,全力緩助綏遠以傅作義為首的抗0部隊。11月上旬召開了援綏抗日大會,在籌備工作中起主要作用的是王昆侖、張西曼、許寶駒等。大會在國民黨南京中央飯店舉行。國民黨很多中委如何香凝、柳亞子等和立法、監察委員都聯合起來參加。最難得的是請到了國民黨元老張繼做大會的主席,因此國民黨特務就不敢破壞這個大會。當時在南京這個國民黨的心髒地區的中央飯店形成這樣的大會,公開宣傳支援綏遠抗日的軍民,是空前的,也可說在一定程度上衝破了白色恐怖。會後,援綏的衣物錢款由許寶駒代收。會中我與曹孟君奔走聯係,身份更加暴露。
實事求是地說,南京援綏抗日大會是救國會組織得最為成功的一次救亡運動;自然,也是王昆侖一生公開向蔣介石示威最為得意的一筆。但是,救亡運動的成功並未推進他和曹孟君的愛情的發展,相反,卻出現了大的挫折。
曹孟君是一位“和藹而嚴肅,理性比感情更強”的女性。再者,如孫曉村同誌所說:“孟君有一個特點,就是不愛談閑天,對於遊山玩水,美味佳肴都不感興趣。”孫曉村善意相勸,“把心事都用在工作上,這是革命性強的表現,是好事,但生活麵太窄,不能不說是美中不足,而且對開展工作也有不利的影響。”對此,曹孟君也是知道的,並坦然地告訴孫曉村同誌:“這種性格是青年時代形成的,記得當時讀一本書,書中有兩句話:生命為了工作,工作就是生命這兩句話深深打動了我,我一直以此為座右銘,不過我不願意宣揚這兩句話,免得被人以為自我吹噓。”作為職業政治家而言,是難得的;但是作為愛人——尤其做江南才子王昆侖的愛人——盡管王昆侖也是一位職業革命家,那就會發生性格上的矛盾。
另外,曹孟君是在“五四”大潮的衝擊下成長起來的,因而她在對待傳統習俗、東方道德有著很強的叛逆心理。雖說王昆侖也是接受過“五四”風雨的洗禮,但他對妻子的選擇也絕非僅僅是誌同道合這一點。因為王昆侖曆經第一次婚變之後,他更堅信革命的同誌並不等於妻子。
再者,曹孟君雖然“長得真是一個美人”,怛她的實際年齡已經三十有三,而且她因生理的原因不能生育。在當時——乃至於今天,上述兩條原因,也必然影響曹孟君選擇愛人。據說左恭同誌和曹孟君離異,除去性格方麵的差異,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左恭同誌非常喜歡孩子。而今,促成王昆侖和原配夫人離異的決定原因也是小女兒的猝死,這說明他是十分鍾愛自己的孩子的。據推測,這恐怕也是影響他們二人中斷熱戀的原因。
恰在這時,一位中央大學學藝術的女士於不知不覺中闖進了王昆侖的生活中。這位女士出身名門,年方二十有一,用時興的話說:是一位全身都是藝術細胞的女士。她就像丁玲回憶的那樣,王昆侖“那種坦然、率直的神情”,以及“卻是很吸引人”的談吐,很快就心甘情願地做了王昆侖的感情俘虜。不久,二人就由熱戀升溫到要求結婚。也就是在南京援綏抗日大會召開前後,這位女士南下香港,定做和王昆侖結婚的服裝。
值得稱道的是,曹孟君依然坦然處之。就像她和左恭離異之後,並未影響他們間的戰友之情,就是在左恭和鍾天心的妹妹——也是一位中央大學學藝術的女士結婚之後,依然保持著很純潔的戰友之情。時下,王昆侖又和一位中央大學學藝術的女士相愛了,她仍然能把個人情感中的痛苦深埋心底,繼續和王昆侖一道為救亡抗日奮鬥著!這需要何等大的情感犧牲啊!而這種情感犧牲又是何等的聖潔和偉大啊!
隨著“全救會”在國民黨統治區推進救國抗日運動,遂和蔣介石的矛盾日益尖銳起來。結果,導致了蔣介石進一步查禁抗日救國的刊物,迫害愛國人士,血腥鎮壓愛國運動。如:
在紀念“九一八事變”五周年的那天,上海婦女界救國會組織了聲勢浩大的遊行示威。遊行隊伍到達南市老西門,遂遭到國民黨軍警的彈壓,史良和不少女同胞當場被打傷。
在此期間,日本一邊向中國大舉增兵,一邊委派駐華大使川越同國民政府外交部進行所謂交涉,提出比“廣田三原則”更為狠毒的條件。在此情況下,“全救會”發表了《為團結禦侮告全國同胞》的文告。憤然指出日方的條件是“亡國滅種的條件,這是主人對奴隸的命令”。同時還大聲疾呼:“團結全國力量,共赴國難。”這又遭到蔣介石及其特務的彈壓。
是年10月19日,偉大的文學家和革命戰士魯迅不幸逝世了!這對中華民族——乃至於對王昆侖都是萬分悲痛的,因此,在黨的領導下,發起了空前的送葬活動。王昆侖心裏非常清楚,這也是一場反日大遊行。當他獲悉沈鈞儒揮毫在覆蓋魯迅遺體的旗上寫下“民族魂”三個大字的時候,他猝然感到有魯迅先生的精神在,中華民族的靈魂永遠不死!
也就是在這之前,蔣介石采用收買與武力並舉的方針,終於平息了“兩廣事變”。王昆侖作為政治家——尤其諳熟蔣介石治國之術的反對派,知道蔣氏必然要掉轉矛頭,繼續執行他的“攘外必先安內”的既定國策。換言之,蔣氏一定要集中力量消滅陝北紅軍的同時,鎮壓國民黨統治區的救亡抗日運動。因此,他提醒寧、滬兩地的“全救會”的領袖們更加注意鬥爭策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誠如沙千裏同誌所回憶的那樣我們也深深知道國民黨反動政府一定會對我們下毒手的……從各方麵陸續傳給我們國民黨反動政府要逮捕救國會領導人的消息。我們都做好了遭受逮捕坐牢的準備,我們決心到法庭上去同國民黨反動派進行麵對麵的鬥爭,揭露他們的內戰、賣國政策,宣傳抗日救國。”對此,王昆侖是十分欽佩的,但他受著身份和地位的製約,以不能和救國會的領導人公開並肩戰鬥為憾。同時,他還不時地發出這樣的自問:
“蔣介石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嗎?……”
善良的願望並不能替代殘酷的現實,更不能希望蔣介石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在王昆侖向寧、滬兩地的“全救會”的領導人發出忠告不久,蔣介石親自下令,於11月23日夜逮捕了沈鈞儒、李麽樸、王造時、章乃器、鄒韜奮、沙千裏、史良等七人。史稱救國會七君子。
王昆侖聽到上海“七君子”被捕的消息之後,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設法營救或請黨國元老出麵保釋;第二個念頭就是南京的救國會的領導人會不會被捕?因此,他把曹孟君、孫曉村等約到自己的家中,共同商議對策。正當他們橫眉冷對蔣介石製造的新的白色恐怖之際,上海又傳來消息說:被捕的七君子於翌日交保釋放。但是,王昆侖沉吟良久,依然認為七君子還有可能再次被捕。他的理由是簡單的:蔣介石逮捕救國會領導人是不會改變的!為此,他希望孫曉村、曹孟君等人要有思想準備。
孫曉村認為自己是國民政府的官員,蔣介石沒有確證是不會貿然下手的。
孫曉村離去之後,王昆侖和曹孟君久久相對無言,似乎千言廳語都在不言中。還是王昆侖打破了這矜持的僵局:
“孟君,我是個無神論者,可不知為什麽,一種不祥的預兆老是籠罩著我的心頭。”
曹孟君自然知道王昆侖說的不祥預兆的內容,那就是指她可能被捕。可她聽後卻是那樣坦然地笑了,十分平靜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這句文天祥的名言,不知被多少人引用過;就說他王昆侖吧,自讀書起,也不知念過多少遍。但是,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心震顫了!似乎還聯想到了這句古語:“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也就是在這刹那間,王昆侖被曹孟君的凜然正氣所懾服,似乎曹孟君的形象猛然之間也變得高大起來!為此,他站起身來,緊緊握住曹孟君的手,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放心了!也請你放心。”
曹孟君似乎完全明白了王昆侖這句話的全部內涵,微微地點了點頭,遂告辭離去。
“七君子”案情的發展,不幸被王昆侖所言中:是日一一24日晚蔣介石再次下令逮捕了沈鈞餺等五人,史良因獲悉消息暫避他處(後主動投案),李公樸於開庭前主動到庭,和其他五位被捕的戰友一道把法庭變戰場,宣傳救亡無罪的道理!
王昆侖以及“全救會”的常委曹孟君、孫曉村等除去設法營救之外,還與上海尚未被捕的“全救會”的領導人采取了如下三項措施:
一、由胡子嬰找上海《立報》主編薩空了,請該報發表“全救會”領導人被捕的消息;
二、救國會和被捕人員的親屬聘請律師,出庭辯護;
三、救國會發表了《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為七領袖無辜被捕告當局和全國國人書》。該書嚴正駁斥了國民黨反動派誣陷“救國會”的罪名,嚴重抗議當局逮捕“救國會”七領袖,希望全國人民動員起來,營救被捕的“救國會”的七領袖。
以宋慶齡女士於26日發表聲明為起點,全國掀起了轟轟烈烈的營救“七君子”的群眾運動。自然,南京“救國會”的負責人曹孟君、孫曉村,以及在幕後支持的王昆侖也四處奔走,八方求援,為營救“七君子”各顯神通。
28日上午,王昆侖趕到許寶駒家,與孫曉村、張西曼等討論如何營救“七君子”的時候,大教育家馬敘倫的兒子馬克強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報告說:
“孟君她……她被捕了!”
全體與會者聽後愕然,而王昆侖則氣得拍案而起,憤然自語:“抗日有罪,救國被捕,這叫什麽王法啊!……”
繼上海“七君子”被捕之後,曹孟君於11月28日上午被捕。對此,孫曉村同誌作了如下記述:
援綏大會幾天後,國民黨政府就下了毒手,於11月21日(應是23日)逮捕了上海沈鉤儒等七位救國會領導人。280那天,我與王昆侖、張西曼等在許寶駒家討論如何營救上海七君子時,馬敘倫的兒子馬克強跑來說,今天上午曹孟君(與他同在實業部工作)被捕了,罪名是“赤匪嫌疑”。
曹孟君被捕的消息就像是重磅炸彈,令大家難以平靜下來也可能是條件反射的原因,很多曆史往事在王昆侖的記憶中泛起。他此時想到了“五四運動”的時候營救被捕的愛國學生;想起了“三一八慘案”的時候自己被通緝的往事。而今,時代距離“五四運動”已經過去了十七年半——且在自己任中央候補執委的國民黨中,以及自己任立法委員的國民政府中,還是和北洋政府一樣地逮捕愛國人士,怎能不令他憤慨呢!王昆侖畢竟是一位久曆政治風潮的政治家,他終於先於其他同事平靜下來。他聲調低沉地說道:
“現在不是自我生氣的時候,我們必須麵對殘酷的現實。當務之急是:一、孟君被捕了,曉村要不要立即躲避一下?二、如何營救被捕的孟君?”
大家根據王昆侖的兩項提議,非常嚴肅地討論起來。誠如孫曉村同誌回憶的那樣:“研究下來認為我最好不走,因為我在財政部是科長,又是籌備直接稅的專門委員,地位比曹孟君高,敵人可能不致下手。營救曹孟君,主要想找李德全(馮玉祥夫人),通過馮玉祥去想辦法。決定之後我們就分手了。”王昆侖自許寶駒家辭出之後,總是擔心孫曉村同誌的安全,因此,分別的時候他緊緊地握住孫曉村的雙手,聲調低沉地說道:
“請多多保重!”
“我想,暫時不會發生什麽問題的。”孫曉村比較樂觀地說罷,遂又沉吟片時說,“我想和千家駒、狄超白二位打個招呼,防備發生意外。”
“好!也代我向他們二位致意王昆侖回到自己的家中,真可謂是思緒煩亂,坐臥不寧。一會兒他的腦海中閃現出的是沈鈞儒等人的形象,一會兒又是曹孟君那容貌瑞麗、舉止文雅的情影,待到曹孟君那性格倔強、意誌堅定的形象在他的記憶屏幕上完全定格時,他下意識地說道:
“我一定設法保釋孟君出獄。”
曹孟君作為活躍在南京婦女界的領袖,和方方麵麵的婦女界的人物大多有著交往。其中,尤和馮玉祥將軍的夫人李德全女士接觸較多,且私交也不錯。是年4月,李德全女士在南京領導創立“首都女子學術研究會”,曹孟君是這個組織的積極參加者,並當選為該會的理事。“這個團體,名義上提倡婦女學術研究,實際上把團結廣大婦女投入抗日救亡工作放在首位。曹孟君與李德全的合作,把更多有正義感的、愛國的婦女團結到黨的周圍,形成了一支與南京國民黨禦用婦女會相抗衡的力量。”從此之後,曹孟君和李德全的關係更非一般。對此,王昆侖是知其詳的。另外,王昆侖和馮玉祥將軍也有著十多年的私交,由他出麵請求馮玉祥和李德全夫婦營救曹孟君是情理中事。正當他準備驅車趕往馮公館拜會馮玉祥將軍和李德全夫人的時候,財政部的一位友人打來電話,報告孫曉村科長於下午4時被捕了。
對於孫曉村的被捕,王昆侖是有所思想準備的。但是來得這樣突然,的確是有點出王昆侖所料。為此,他在電話中愕然相問:“喂!請告訴我,孫科長是怎樣被捕的?……”
關於孫曉村被捕的經過,他自己作了如下的記述:
我去通知千家駒和狄超白防備意外,然後就代表財政部到內政部去開會。到下午4時左右,有人進會議室通知我:“洛陽夾人要與你謗話。”(其時蔣介石在洛陽)我一出去,就有兩個特務帶著手槍,出示一張逮捕狀:“赤匪嫌疑,危害民國”,我就這樣被捕了。
王昆侖作為政治家一旦平靜之後,他會很自然地發出這樣的自問:“孫曉村和曹孟君的被捕是出於同一原因嗎?如果是同一原因,為什麽不同時被捕?如果不是,那孫曉村的被捕又是出於什麽原因呢?……”為此,他決定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一邊請馮玉祥將軍和李德全夫婦等出麵營救曹孟君、孫曉村,一邊查詢曹孟君和孫曉村被捕的真實原因,以及他們在獄中的表現,關於孫曉村同誌被捕的原因及在獄中審訊的內容,他自己作了如下記述:
被捕後,我先被關在憲兵司令部大廳旁的一個會客室裏。我看到對麵門口站著一個士兵並找機會望到原來裏麵關的是曹孟君。第二天一個憲兵司令部的低級刑審員來審問我,第一句話說:“你要知道階級鬥爭是殘酷的。”我回答說:“做亡國奴更慘。”我質問他:“我是財政部的一個科長,抓我卄麽理由?”他說:“是洛陽的命令,你是赤匪嫌疑。”我問他:“有何證據?”他講:“這你不能問,我們有根據,你與赤匪有關。”談話僵住了,沒法進行下去……
在看守所裏,前一段時間,三天兩天要被拉出去審問,審問的主要內容不外是,中共南京的地下黨組織情況,以及有哪些黨員。我不是中共黨員,我說不知道,我隻為抗日救國幹救國會。因此審問了很多次,總是這個問題,總沒有結果。
王昆侖通過關係問到了曹孟君受審的情況。多年之後,曹孟君的秘書根據史實,寫下了這段文字:
曹孟君對自己被捕早有思想準備。在敵人對她進行輪番審訊、“談話”時,她鎮靜如故,嚴詞反問:
“我犯了什麽罪?”
特務說:“我們得到確實證據,你受共產黨指使,要在南京造反,組織人民陣線。”
孟君冷笑說:“你們明知我是搞抗日救亡運動的,請問:中國人應不應該愛中國?自己的國土被侵占,同胞遭槍殺,應不應該努力呼籲、救援?愛國有什麽罪?愛自己的骨肉同胞有什麽罪?”又說:“我從小讀的教科書上,都教我們愛國,難道編教科書的也都是共產黨!”
敵人被駁得啞口無言,但還誘脅說“隻要你自首就可以得到自由,可以在社會上自由活動,否則就要自食其果!”
王昆侖獲悉曹孟君和孫曉村在獄中的情況之後,深深地為戰友們這種高風亮節、氣壯山河的言行所慼染。他不知為什麽,每當他想象中的曹孟君在獄中的表現時,他的內心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或日是歉疚感!為此,他覺得似乎隻有盡快把曹孟君等早一天營救出獄,他內心的這種負疚之感才會得以平衡!隨著營救上海“七君子”和南京“二君子”運動深入展開,南京的上層又傳出這樣的謠言:“王昆侖和曹孟君有戀愛關係,曹通共,難道王能不通共嗎?”為此,王的親朋好友還要出麵解釋:王昆侖和曹孟君沒有戀愛關係,王就要和某女士舉行婚禮了!對此,王昆侖十分清楚:這是蔣介石為詆毀他的政治聲譽,授意戴笠這夥人幹的。也或許是見多不怪了吧,王昆侖除去感謝朋友們的好意之外,他認為這種見不得人的把戲是無聊的,非強者所為。因此,他越發地瞧不起蔣介石了!
與此同時,王昆侖清楚地知道,蔣介石是什麽事情都會千出來的。既然曾為他出過力的鄧演達會死在他的手下,他王昆侖為什麽就不會坐蔣介石的監獄呢!對此,王昆侖是坦然的,因為國民黨的監獄關國民黨的中央委員,本身就是一大諷刺!況且他還可以利用國民黨的法庭,向全國人民揭露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既定國策的反動性!
王昆侖或許是從可能被捕想到了自己的婚事,他突然覺得一位革命者——尤其是在白色恐怖統治下生活,選擇妻子的首要條件應該是誌同道合,或日是有共同的革命理想。也就在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多少軟骨頭的丈夫、妻子被捕之後,給革命帶來巨大的損失。為此,他應當和誰結婚的問題上開始猶豫起來,兩個熟悉的麵孔在他的腦海屏幕上反複疊印,最後,一個熟悉的麵孔消逝了,而曹孟君的形象卻一動不動地定格在他腦海屏幕上!
當王昆侖在愛情上做出最後的選擇之後,曹孟君那倔強的個性又向他發出挑戰:曹孟君會接受他的愛情嗎?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王昆侖傷害了曹孟君的自尊心啊!這時的王昆侖隻有一個念頭:取得曹孟君的諒解,永結秦晉之好。萬一曹孟君不原諒他的所謂過失,他也沒有什麽可值得後悔的,因為他的愛情良心得到了平衡!這就是王昆侖的性格。
當王昆侖決定和曹孟君結合之後,他又想到遠在香港製結婚服裝的那位女士,對於王昆侖又是做何想的呢?筆者不做任何猜斷,隻把結果告訴讀者:王昆侖給這位女士寫了一封信,請她不要匆匆趕回南京。聰明的女士自然明白這封信的真意,不久她又有了新愛。值得讚美的是,她沒有忌恨王昆侖,而且一直還保持著十分聖潔的友誼。此乃後話,略。
不久,張學良和楊虎城二位將軍在西安兵諫蔣介石,把蔣軟禁在西安,史稱“西安事變”。這條消息猶如晴空霹靂,驚得中外人士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就說南京中樞要人吧,很快從震愕中平靜下來,分為“戰”、“和”兩派。而日本人是站在以何應欽為首的“戰”派立場上的,要求以戰平定“西安事變”。結果,必然導致大規模的內戰,自相殺戮,削弱國力,等於為日本人滅亡中國助一臂之力!這是一切有良心的中國人所不願看到的,當然也是王昆侖所反對的。但是更令王昆侖擔心的是:陳立夫借中樞機關爭論“和”、“戰”之機,又突然提出槍斃寧、滬兩地救國會的“九君子”,以警告張學良和楊虎城。王昆侖急得慌了手腳,除力陳自己解決“西安事變”的主張而外,還請馮玉祥等實力人物出麵,堅決反對陳氏兄弟殺害“九君子”的主張得逞。對此,當事人做了如回憶:
我們知道國民黨反動派那時確實決心殺害我們。蔣介石被張學良、楊虎城扣押西安之後,陳果夫、陳立夫等提出:槍斃我們,以警告張、楊。馮玉祥等表示堅決反對,未能下手。陳果夫和陳立夫一夥不甘心,指令我們不許接見,讓我們與世完全隔絕,並在看守所增加憲兵和保安隊,嚴加看守,伺機動手。
王昆侖很快從潘漢年處獲悉:中國共產黨主張和平解決“西安事變”,並派出以周恩來為首的中國共產黨代表團,赴西安參加解決“西安亊變”。這給王昆侖以及主張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黨派吃了一顆定心丸。與此同時,王昆侖獲悉了張學良和楊虎城二位將軍提出的八項救國政治主張,其中第三項即為:立即釋放上海被捕之愛國領袖。未過幾天,蔣介石完全承諾這八項救國政治主張。這在寧、滬兩地的救國會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因為兩地被捕的“九君子”就可釋放回家,從而再借“西安事變”之東風,掀起更大的救亡抗日**!
蔣介石於是年聖誕節中返回了南京,但是,寧、滬兩地被捕的“九君子”依然關在牢中。更富嘲笑意味的是,蔣介石不僅食言於“九君子”,而且還把陪著他返回南京的張學良將軍軟禁起來,以管束為名,一關就是半個多世紀啊!對此,王昆侖不止一次罵蔣介石是流氓。
蔣介石的倒行逆施引起了中外的關注,一場更加浩大的營救運動在展開!蔣介石像清朝的皇帝,最不怕的是中國人,最害怕的是外國人。待到世界各國的政治家、各界名人紛紛發表通電聲明之後,蔣介石義急忙命令秘書長葉楚傖通過海上聞人杜月笙和所謂社會名流錢新之出麵“調停”。其目的是勸降和迫降。他們根據國民政府內定的一審判決,隨即送南京反省院,在反省院寫悔過書,交保釋放。王昆侖通過上層獲悉這條消息之後配合獄中的同誌向中外揭露了蔣介石的所謂安撫之策。由此,王昆侖也更加看清了蔣介石集團的無恥!
也就是在這期間,周恩來在潘漢年的陪同下赴杭州與蔣介石會談。過滬逗留期間,曾經會見了宋慶齡女士以及未被捕的救國會的領導人,傳達了中國共產黨對建立杭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意見。這對寧、滬兩地的救國運動的幵展,無疑於注射了一針強心劑。王昆侖是何等地想見周恩來同誌哬!但是,他的地位和身份不允許他赴滬拜見,終引為憾事!從這時起,他經常黯然自問:
“我什麽時候能見到周公呢?……”
也就是在周恩來數度往返陝北、上海、廬山、上海、陝北期間,王昆侖由潘漢年等處獲悉:毛澤東和周恩來等非常關心寧、滬兩地“九君子”被捕事件。除去公開通電聲明營救而外,還在7月3日聯名致電潘漢年,要潘趕在國民政府複審上海“七君子”案之前,迅速和其家屬、律師取得聯係,並設法與陳氏兄弟屬下的調解人談判,以“不判罪隻到廬山談話則為上策,隻判輕罪而宣告刑期釋放則為中策,釋放而請到南京做事或出洋此為下策對此,王昆侖是感慨良多的!同時,他認為曹孟君等人獲釋大有希望!
7月7日震驚中外的“蘆溝橋事變”在北平爆發了!日本的槍炮驚醒了中華民族那顆不做亡國奴的心;將士的鮮血擦亮了各界愛國人士的眼睛,隻有同仇敵愾,萬眾一心,中國才不會亡於日本之手。在全國各界人士的聲援下,在中國共產黨的強烈要求下,蔣介石被迫於1937年7月31日下午5時釋放關在蘇州的“七君子”。
但是,令王昆侖憤慨的是,蔣介石拒不釋放關在南京的曹孟君和孫曉村。王昆侖一氣之下東下上海,經和潘漢年協商,親自陪同沈鈞儒等人西來南京營救,對此,沙千裏同誌回憶道:“直至後來沈老在南京與國民黨當局作了堅決鬥爭,始獲釋放。我們雖然差不多同一時間被捕,他們遲了半月才獲自由,他們的監獄生活更為艱苦。”
曹孟君的身體素質本來就不算好,曆經近九個月的鐵窗之苦,她的身體就越來越不行了!王昆侖希望她能到無錫老家去休養一段時間,但上海“八一三”的炮聲使她不能休息,遂又全身心地投入到救亡抗日的大潮中去了!
在這期間——8月9日,周恩來、朱德、葉劍英等乘雲南王龍雲的專機飛抵南京,參加蔣介石主持召開的國務會議。也就是在暫時休會期間,王昆侖在潘漢年的引薦下,第一次見到了景仰已久的周恩來、朱德和葉劍英。
周恩來和王昆侖雖然同是“五四運動”的親曆者,但因在京津兩地而未曾謀麵;王昆侖雖然曾是周恩來弟弟的老師,但那時的周恩來尚在歐洲勤工儉學,自然也不相識。然而這並不等於說周恩來不知王昆侖的名字。遠在1925年夏天,鄧穎超南下廣州,定會向周恩來談到王昆侖的名字,至於王成了西山會議派的骨幹之後,周恩來當然會知其大名了!王昆侖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時候,周恩來業已進入中央蘇區,但越年退入蘇區的潘漢年一定會向周恩來報告王昆侖入黨之事。因而說他們二人雖初次謀麵,卻神交久矣!至於這次相見的經過和談話的內容,沒有留下任何文字材料。在王昆侖的晚年,他隻回憶說:
“總理和我談話的內容有二:一是要我做孫科等人的工作;再是我的組織關係轉到總理下邊。從此以後,我就是在總理親自領導下,從事國民黨的上層工作這次會見,對王昆侖的一生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因為他從現在開始,就非常明確地知道自已的曆史責任是:在周公的領導下,為抗擊日本帝國主義的入侵而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