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昆侖為什麽要選擇南下從軍這條路呢?主要的原因是對革命手段的認識發生了根本的變化,他認為單純的學生風潮和群眾運動不足以打倒北洋軍閥政府,也趕不走盤踞在神州大地上的帝國主義。相反,學生和群眾在軍閥們的槍下隻有流血犧牲,演出一個又一個“慘案”。怎麽辦呢?他於失敗中開始思索真正的革命出路。他從劉邦想到了朱元璋,遂又從華盛頓想到了列寧,無一不是靠軍隊取得政權的。而他所景仰的孫中山先生一生所經曆的坎坷之路,也證明唯有建立自己的軍隊才能實現其革命理想建立一個耕者有其田、住者有其屋的中華民國。其次。國民黨的軍隊一一國民革命軍在南方。
說到國民革命軍,王昆侖一直認為是國民黨左派號令天下的王牌。另外,中國軍隊曆來是分地域講山頭的,而國民革命軍的主要成份是經改造過的粵係部隊。自從黃埔陸軍軍官學校建立以來,以其畢業生為主體的黨軍又成為國民革命軍的中堅——並逐漸形成黃埔係。昔日,黨軍是國民黨左派平叛廣州商團叛亂、桂係和滇係聯合謀反的核心武裝,也是蔣介石逼走右派元老胡漢民、趕走右派粵軍總司令許崇智的工具。因此,他這位有名的右派青年骨幹從不敢想投左派掌握的國民革命軍。
時下,蔣介石突然右轉,利用失意的右派胡漢民等人,發動了有名的意在分共、驅俄的“三二〇事件”,並借機逼走國民黨假左派領袖汪精衛,請走黨軍中的共產黨人。他儼然成了南方國民黨最高主宰者。這在王昆侖看來,蔣介石已經是站在國民黨右派的立場上和國民黨左派決裂,並向蘇俄和共產黨小試了一下牛刀。因此,王昆侖認為投這樣的國民革命軍不僅是保險的,而且也是有前途的——他可以通過軍隊實現自己的革命抱負。
按照古訓的教導,投軍或者是升官——乃至於辦事都是要走門子的。像王昆侖這樣有著傲骨的讀書人既不會做向蔣介石自薦的當代毛遂,也決不會像個沒頭的蒼蠅一樣亂飛亂撞。他思之良久,忽然想到了昔日就讀北京國立法政專門學校的何玉書,他此時正在潮州,供職於黃埔軍校潮州分校的政治部主任。再者,掌握潮汕一帶生殺大權的不是蔣介石,而是何應欽。而何雖然隸屬蔣記軍事集團,但他在國民黨中素有“武甘草”之稱謂,在此人屬下供職或許少些獨裁,多些寬鬆。遂決定南下潮州。
誠如前文所述,王昆侖雖然有江南才子之美譽,但他卻出生在北方,長在故都北京。二十三年之間,他間或南下或去東瀛,可始終沒有和生養他的京城長別離。而今他要亡命天涯,不知未來是生是死,更不知能否再回到帝王之氣籠罩的京都,再看看那雄偉壯觀的故宮和方正有矩的四合院,再品嚐那數不清、吃不夠的京味小吃,以及他永遠喜愛聽的昆曲、京戲和鼓書。總之,他那特有的京都情結是剪不斷、理也亂的!
王昆侖出生在名門望族,早年受的是傳統的教育。雖說他的父親為官,反對他“上街鬧事”,但他不能不感激父親的養育之恩,更何況他還有一位識書達理的母親呢!權且不說兒行千裏母擔優,作為兒子不能在堂前行孝,不能幫著父母教養年幼的妹妹,於心何忍呢!為此,他找來要好的戰友和小老鄉孫曉村:
“我決定南下從軍,請你幫助我照顧好這個大家庭。我的弟弟還不能完全自立,我已囑咐他遇事和你商量。”
“放心吧!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我會盡其全力的。”
這幾天來,北京的空氣分外緊張,不時傳來革命黨人被入主京城的胡帥張作霖殺害的消息。王昆侖一是激於革命的義憤,再是長別京都和親人的憂思,終於憤優而病,臥床在室。一天上午,他的妹妹王楓引來了相愛在心的情人範映霞。
王門一家反對王昆侖和範映霞結為伉偭,但是當王昆侖就要別京南下——且病臥在床的時候,同情哥哥的王楓還是把自己的同學——哥哥心中的情人請到家裏範映霞是孤苦的。她在沒和王昆侖發生愛情的時候,把王母當做自己的母親,把王家當做自己暫行棲身的家;她在和王昆侖發生愛情以後,遂又把自己的一切全都交給了心愛的情人王昆侖,哪怕因此而失去王母也在所不惜。時下,聽說心愛的王昆侖就要離京南下了,這對她來說,等於失去了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她的痛苦,她為此而淌下的淚水是可想而知的!今天,她見到了就要別離的心上人王昆侖,禁不住地失聲號啕起來。
王昆侖也是一位多情的才子,他一見範映霞哭得如此傷心,他那顆鬱悶不樂的心猝然之間碎了!他看了看駐步一旁的妹妹王楓,遂又竭力控製住自己的情感,強作笑顏地說道:
“映霞,我為你填了一闕《西宮調》,你先看看,然後再讓王楓給你唱一遍。”
範映霞聽後愕然,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表述自己此時此刻的真實情感。她拭去淚水,抬頭一看王昆侖雙手捧著一張寫得工工整整的宣紙,微微地向她點頭。她就像是接到了命令,下意識地伸出自己的雙手,顓顏抖抖地接過來。但是,當她的雙目一看這闕《西宮調》的副題“離愁”二字,淚水又模糊了雙眼……
王昆侖再也不忍心看那被淚水洗過的美麗的容顏,他強迫自己轉過身去。作為詩人的他一一此時此刻所能想到的表達自己心情的佳句一定是“男兒有淚不輕撣……”
王楓雖然被這情景所動容,但她畢竟還是置身事外的。因此她還能控製住自己的情感,看著範映霞讀完這闕《西宮調離愁》。她小聲地問:
“映霞,喜歡嗎?”
範映霞哽咽著“嗯”了一聲,遂又點了點頭3“給我吧!讓我為你輕聲地唱一遍。”
範映霞再次哽咽著“嗯”了一聲,雙手把抄有《西宮調》的宣紙交到王楓的手裏。
王楓雙手捧著宣紙,醞釀了片刻情緒,遂小聲吟唱起《西宮調離愁》:
病裏太無聊,反側呻吟久,暮暮朝朝。倚枕看,明月窗前照。對景思往事,離恨忽如潮。屈指算,別來廠旬了。從今後,誰可慰寂寥?揮淚握別,一聲去也,千山萬水路迢迢。怕回頭,傷心事,月圓花好。憶昔相逢笑,當春早,風送寒宵,雪壓梅梢。夜偎爐坐,花下伴吹簫。形影相抱,柔情繚繞,恨相見得遲,怕離別得早。又誰知春光容易老,可憐頃刻音容杳,傷心滿目蕭條?獠攀鍬浠ㄊ苯塚鈳禾湓侶洌穹緔敵酰魎突ㄆL煒捎星椋坑星樘煲嗬稀P那那模懷〖拍舅媯咳尾』曄縈埃沃謝緞Γ押筇煆拿歟〈詠窈螅嗟坪燉幔笄詡模櫧讜綾ā:佑閭煆閿瀉拮苣衙琛D罾鏘晟伲南慍#袢宋揄Γ罩胤輳患踅挎?
人麵依然似花好!
王楓是一位多情的少女,能依據詞牌度曲吟唱。她已經到了花季芳齡,更知初戀少女的心事,因而她能以情帶聲——並能以聲傳情,不僅唱得聲情並茂,而且自己也進入了角色——邊唱邊自我感動地淌下了同情的淚水。
範映霞也是深諳音律的少女,不知何故,她邊聽這闕《西宮調》,邊想起了宋代大詞人陸遊填的絕唱《釵頭鳳》,進而又由《釵頭鳳》想到了陸遊和唐蕙仙的愛情……最後她竟然由唐蕙仙想到了自己,待到她由唐蕙仙的愛情悲劇想到自己和王昆侖的相愛會有什麽結果的時候,她再也無法用理智抑製自己的情感了!她隨著王楓低聲吟唱的自然推進,也由默默地飲泣發展成啜泣不止了!
王昆侖是帶著沉鬱的情感填這闕《西宮調》的。今天,他和著情人範映霞的抽泣聽妹妹王楓的吟唱,真是各種滋味一起撲入心頭完全品不出是苦還是甜了!他知道這闕《西宮調離愁》是向情人傾述自己的真實的心聲,所能帶給心愛的範映霞的不是慰藉,而是痛苦!他為了一了自己的所謂離愁——也為了撫平範映霞因離愁而引起的心傷,他斷然地說道:
“映霞,跟著我南下好嗎?”
這正是範映霞所企盼的!就這樣,王昆侖和範映霞扮成一對有身份的新婚夫婦,和周一誌、王鍾文潛逃離京,南下上海。舊地重遊,他不能不想起兩年半前拜會孫中山先生的往事……而今,哲人已經駕鶴西去,所遺不肖子孫為爭權奪勢而內訌不止,再思之哲人留下的未竟革命大業,唯有愴然而涕下!
王昆侖一行在上海稍事逗留,他又偕範映霞水陸兼程,直驅潮州,見到久違的何玉書,旋即又直奔何應欽設在東年的司令部,在何玉書的引薦下,又見到了時任黃埔軍校潮州分校校長、國民革命軍第一軍軍長的何應欽。
何應欽早歲留學日本士官學校,回國後在故鄉貴州從軍,參加軍閥之間的武裝角逐,終無結果。後投到孫中山先生的麾下,任廣州大本營參謀處軍事參議,始正式進入國民革命軍的行列不久,黃埔陸軍軍官學校成立,出任總教官,始和蔣介石正式發生關係。由於何在兩次東征中建有功勳,遂升為黨軍第一旅旅長,繼之又升任第一師師長。時下,何應欽已是粵東地區握有生殺大權的最高主宰者。同時,他也是蔣記軍事集團的重要幹將。
何應欽和王昆侖既無派係淵源,又無私人交往,他隻是道聽途說一些關於王昆侖的事情。僅憑王是北京大學的畢業生並由孫中山先生提議加入國民黨這兩件事論,就不可小視!何一生雖算不上知人善任的軍事統帥,但他卻實事求是地給王昆侖下了一道命令:委任王昆侖任黃埔陸軍軍官學校潮州分校政治部總務科長,兼政治教官。當麵談話說的清楚:王昆侖主講三民主義。
這時的王昆侖雖自稱是忠誠於孫中山先生並精通三民主義,但是他所接受並踐行的是舊三民主義,對含有“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的新三民主義卻是堅決排斥的。可以想見,他給軍校學生講的三民主義一定是前者——舊三民主義。對此,他多年之後做了如下的自我鑒定:
我這時巳投身到當時國民革命的根據地,客觀形勢使我不能不承認要國民革命和北伐的勝利,就必須國共合作。當時在廣東的革命政權的基本口號是革命的三民主義,是三大政策,是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北洋軍閥等。可是我的思想仍是舊三民主義,對學生講課,總要強調中國的革命是全民革命,是國民黨所領導,中國有“大貧小貧”,沒有資產階級,沒有階級鬥爭。出版的校刊名叫《潮潮》,我寫的文章強調“三民主義是救國主義”,“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還記得有一次要在禮堂懸掛廣州下達的一個標語“一切權力屬於黨”的時侯,我就加上一句“所有利益歸諸民”作為上下聯懸掛出來。我現在不能追憶自己所寫其它文章的具體題目和內容,但就其本質來說,必然是反映目己的反動思想實質。
王昆侖在潮州分校的生活是比較愜意的。從所謂革命事業上說,他官居總務科長兼政治教官,授中校軍階。他不僅是《潮潮》周刊的主編,而且政治部主任何玉書不在時,他還行使主任之權,名日負總責;從個人生活方麵講,他和自己心愛的情人範映霞朝夕相伴,加之範也在政治部供職,生活是安定而又幸福的。王昆侖自幼喜愛詩詞,尤鍾愛傳統的戲曲,他到達潮州不久,遂又被潮州地方戲所迷,工作之餘,經常偕範映霞預定包間觀賞。另外,由於潮州分校設在潮州,何應欽的司令部設在汕頭,每星期六還可借工作之便偕範映霞去汕頭一遊。那時軍官度周末是五花八門的因政治信仰和革命目的不同而異。用王昆侖多年以後的話說:“星期六去汕頭,有的打麻將、玩女人,有的打麻將搞政治活動。”而王昆侖除了必要的酬酢之外,他還經常偕範映霞憑吊潮汕一帶的名勝古跡。
潮州是一座曆史悠久的文化城市,尤因唐代大文學家韓愈曾貶此任潮州刺史而聞名遐邇,享譽千年。王昆侖作為風華正茂的才子登臨潮州有名的筆架山,駐步《韓祠》門前,望著供奉的韓愈的塑像,真可謂是遙憶千年,浮想聯翩:改朝換代平常事,名儒翰海潤青山。但是,當他想到自己立身踐行孫中山先生的革命理想的時候,又很自然地想到國民黨爭權奪利的嚴酷現實,真是不勝晞噓啊!
王昆侖是一位十分重視名節——並有著濃鬱的知識分子氣的革命者。他勤於工作,愛憎分明,絕不與道不同者——或投革命之機的人同流合汙。當他獲悉潮州省立二師缺少師資的時候,他又主動地去當兼課教員。當他看到農運大王彭湃同誌的屬下帶領覺醒的農民來到潮州的時候,他不僅親自上街為之喝彩,還向部屬和同學鄭重宣告:北伐的希望在他們的身上!
潮州是粵東地區的革命中心,這時雖然也有著不盡人意之處,但和軍閥統治下的北京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別。一是他的工作繁忙,人手又少,再是他為了給身在水深火熱中的北方同學或故鄉好友一革命出路,曾主動邀其南下潮州,投身革命。其中最為典型者是吳醒耶。
吳醒耶原是浙江省杭州一中高中師範科的學生。王昆侖結束在天津南開中學的教書工作之後,曾應何炳鬆校長之邀來杭州一中執教,與吳醒耶有師生之誼。在杭期間,王昆侖曾多次解囊相助家貧的吳醒耶,二人遂過從甚密。不久,他們便和時任英文教員兼訓育主任的張庭濟“結盟”,成為異姓兄弟。張年長為兄,王次之,吳為三弟。由於他們三人都是國民黨員,很快成為一中秘密革命的核心。同時,吳醒耶的才幹也給王昆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王昆侖促吳醒耶南下是在情理中事。對此,吳醒耶做了如下回憶:
1926年夏秋間,我因不安於在浙江軍閥孫傳芳統治下的苦悶生活,即由於昆侖的同情理解而栢遨,揮淚別去新婚不久的妻子……從上海去汕頭……何應欽為第一軍軍長,其軍部駐在汕頭,他又兼任“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潮州分校”的校長。該校政治部主任也由第一軍政治部主任何夢麟(字玉書)兼任,昆侖任秘書,也係該校政治部的實際負責人,他兼任政治教官,該校出版的唯一的刊物為《潮潮》周刊,也原由他掌握,我到潮州後,他便把周刊的主編責任交給了我。這期間,昆侖的原配夫人範映霞也同在政治部任職。我們是親如兄嫂,可說是公、私雜事無所不談的……這些情況正可以說……昆侖是第一個扶攜我走上革命的引路人。
是年7月1日,廣州國民政府正式發表《北伐宣言》,9日,國民革命軍在廣州舉行北伐誓師典禮,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介石發表就職宣言,通電海內外:國民革命軍正式北伐。王昆侖等聞訊驚喜萬分,躍躍欲試。每當潮州分校的師生問他我們何時北伐的時候,他總是笑嗬嗬地答說:
“不用急,等何(應欽)校長自廣州回來之後,我們就班師出粵,揮師北伐了!”
但是,何應欽赴廣州參加北伐誓師後帶回來的消息不是班師北伐,而是就地駐防。這給王昆侖那沸騰的心潮潑了一瓢涼水,使他不能不發出這樣的自問:
“這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北伐,是泛指征伐直、皖、奉三係控製下的北洋政府的反動統治,使孫中山先生倡行的國民革命推向全國,建立真正的民主共和國。對此,王昆侖是清楚的,而且也是他南下從軍的主要革命目的。
蔣介石認真地分析了北伐的主要敵人:一是直係的主力吳佩孚所部,約計二十萬軍隊,主要占據著河南、兩湖、直隸(即河北)的南部;再是孫傳芳——非直係嫡係所部,約計二十萬軍隊主要占據著江蘇、浙江、安徽、江西、福建五省,故孫自稱五省聯軍總司令;奉係張作霖所部,約計三十五萬軍隊,主要占據著東三省、熱河、察哈爾、山東、直隸北部。皖係作為軍事集團已成隔日黃花,失去了戰鬥力。蔣介石自廣東出師北伐,第一個要打擊的目標就是直係軍閥。但是,吳、孫兩大軍事集團合計兵力有四十餘萬,而蔣氏北伐所統帥的北伐部隊合計八個軍,不足十萬人槍。如果全麵出擊,以少對多,兵家大忌。蔣氏權衡得弊,遂定出如下北伐戰略方針:
首先,將虎踞中罘的吳佩孚打倒;繼之,擊敗孫傳芳;最後,再和張作霖決戰,以統一中國。
蔣介石的戰略目的是清楚的:即所謂“打倒吳佩孚、妥協孫傳芳、放棄張作霖。”換言之,北伐是分期、分階段的進行。而第一期的目標是集中優勢兵力直搗兩湖,會師武漢,消滅直係精銳吳佩孚所部。根據這一戰略需要,北伐軍分為三路:兩湖是主戰場,以實力較強的北伐第四、第七、第八三個軍約五萬人,在以葉挺獨立團為先鋒部隊的帶動下,**湖南。為防止孫傳芳所部從東翼發起攻擊,遂以北伐第二、第六軍進擊江西,策應北伐正麵戰場。誰留守廣東看護大本營呢?蔣介石自然會使用他的嫡係第一軍。
這就是第一軍按兵不動的原因。
誠如前文所說,何應欽的第一軍是以黃埔為骨幹的黨軍,是蔣介石的本錢。他就像是一個深諳賭術的軍事賭棍,他絕不會把自己的看家本錢當賭注來押。其它七個軍,雖然也是自願投在孫中山先生的麾下參加國民革命的,但是他們畢竟都是不同派係的地方實力派,根據曆史的經驗,這些地方實力派隻能戰時共苦而決不能在和平時候同甘。讓這些非嫡係部隊充任北伐的主力,勝,是他蔣某人統帥有道;敗,等於假借敵人之手消滅一個潛在的軍事對手。可是看家護院是要絕對可靠的。也就是說,在他“禦駕親征”期間,是不能後院起火的!對此,作為一軍之長的何應欽是心中有數的。
何應欽的一軍計有三個作戰師。何作為軍事家自然清楚,國民革命軍出師兩湖以後,北洋軍隊最容易得手的方向,是由閩南出奇兵猛攻粵東門戶潮州。因此,他派第三師、第十四師鎮守潮梅一線,防止皖係福建督辦周蔭人進犯東江,威脅廣東。另外,他親率第二十師進住廣州,拱圍國民政府。當王昆侖等獲知自己的重要使命之後,遂安心為蔣氏看家護院。
何應欽曾數度介入軍閥間的戰爭,結果均以兩敗倶傷作結。因此,他安心留守粵東門戶也含有坐山觀虎鬥之意。因此,他經常對屬下說:
“蔣總司令再三告誡我們:國民革命軍在鄂、贛兩省未得手之前,我們不能和駐閩的皖係殘部發生戰事。另外,確保廣東全省的安定,就等於向北伐軍源源不斷地供應給養和軍火!”
對於蔣介石為何應欽製定的“暫取守勢,而固邊圍”的戰略意圖王昆侖不僅是讚同的,而且還身體力行,說服那些急於上北伐前線的同事安心工怍。
但是,北伐軍是打著孫中山先生的旗號,以完成國民革命為宗旨的,因此有著極大的號召力。同時,對敵人也有著極大的瓦解力。實事求是地說,北伐軍作為正義之師真是所向披靡,勢如破竹。正當何應欽處於進退維穀之際,駐閩所部一個師秘密洽商投降。何認為時機已到,遂主動要求進軍閩南。蔣從全局出發,認為此舉等於向孫傳芳宣戰,不利於主戰場的軍事發展,遂斷然否決了何應欽的請戰。
據史記載,何應欽及其屬下對蔣的這一決定是不滿的,認為是坐失良機。對此,王昆侖是何立場無史可查。但從戰略角度來看蔣介石是正確的。
北伐的勝利,不僅激勵著在前線廝殺的將士,也鼓舞著留守廣東的將士請纓上戰場。為此,王昆侖這位國民革命軍的政工軍官四處遊說,勸說大家安心待命。但是,北伐勝利的消息就像是磁石,把許多留守將士的心都吸到了前線。最後,他不僅連吳醒耶都勸留不住,而且他自己也恨不得插翅飛到前線,親自看看勝利的戰場!恰在這時,蔣介石認為西路一一除武昌尚未攻破之外基本穩定,遂親自到江西開辟中路戰場,並親自組織攻戰南昌的戰役。蔣氏既需要西麵牽製援鄂的敵軍又需要東麵主要是牽製福建方麵的敵軍,也隻有在這時,蔣介石才下達命令:任命何應欽為東路軍總司令,即日揮師入閩。
王昆侖終於盼來了隨軍北伐的戰機,但是令他失望的是;政治部主任何五書隨軍出征,他留守潮州代行政治部主任之責。對此就連他的新部屬愛的情人範映霞也難以說服了!
越年1927年伊始,兩湖戰場不僅告罄,而且孫傳芳的軍事集結重地南昌、九江等也已底定。同時,蔣介石為盡快攻占寧滬杭等重鎮,宣布成立以何應欽為東路軍總指揮、以臼崇禧為東路軍前敵總指揮的新的指揮係統。換言之,如果再不參加寧滬杭之戰,第一期北伐就勝利結束了!為此,王昆侖毅然決定偕範映霞出粵東,北進福建,並安抵福州。令他們驚喜的是見到了吳醒耶等一批先期北上的戰友。但是,戰友重逢並沒給王昆侖帶來多少勝利的喜悅,相反,黨內的紛爭乂給他的心中蒙上了一矮不祥的陰影。
隨著北伐勝利的推進,蔣介石決計排俄、清共的決心完全見諸於行動。首先,為適應革命形勢的需要,國民革命政府決定由廣州遷往武漢。但是,蔣介石仰仗手中的軍權——以及北伐節節勝利給他帶來的巨大的聲望,強行要求遷都南昌。由此為導火索,
國民黨分為對立的兩大中心——武漢和南昌。對於蔣介石迅然右轉,王昆侖無疑是歡迎的,可是北伐尚未成功再起內訌,起碼是削弱革命力量其次,蔣介石隨著戰線咄咄逼進寧滬杭,相繼在贛州、南昌、九江、安慶等地發生了屠殺工農大眾和共產黨人的流血事件。就事件的本身而言,王昆侖是決不讚成的;但是,當他從孫文主義學會的負責人冷欣等處獲悉:蔣介石決計淸黨之後,他站在國民黨右派的立場上自然是高興的。為此,他又告別福州,隨著以冷欣為政治部主任的東路軍所屬的政治機關北移。因為憑著他的政治敏感,預感到將在解放後的上海或南京有重大的事情發生!
王昆侖偕範映霞於4月7日到達上海。時下這座冒險家的樂園已遠非昔比,租界區戒備森嚴,華人一一乃至像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這樣顯赫的大人物進租界也需洋大人賜於的“牌司至於普通的大街裏弄則變成了國民革命軍的管轄地,一到夜幕降臨,全市戒嚴,有不夜城之稱的大上海靜悄悄的,所餘就隻有明如白晝的各種顏色的燈光了!王昆侖住進東路軍政治部所屬的臨時下榻處,正當他急切想知道上海的政情之時,範映霞習慣地為他搜集到了近幾天的報紙,他雙手展幵,各種驚人的消息撲入眼簾。他從蔣(介石)汪(精衛)會談的報道中獲悉:汪精衛業已西渡歸來,回到上海,並於4月3日夜與蔣介石等國民黨要人舉行了會談;他從4月5日報紙上刊載的《汪(精衛)陳(獨秀)聯合宣言》中獲悉:汪精衛以國民黨黨魁的身份向共產黨保證:“決無有驅逐友黨,摧殘工會之事。”他越看越迷茫,搞不清時下的蔣總司令是否又向左轉了,遂決計求教參加蔣汪會談的恩師蔡元培先生。”
蔡元培是我國近代教育界的泰鬥,堪稱一代宗師。但是後人很少知道他首先是一位民主革命的先驅。早年,他是清朝的進士,但讚成康梁變法;變法失敗,棄官逃出京城,南下滬杭等地以教育救國,不久成立有名的反清組織“光複會”,並推為會長;翌年中國同盟會成立,他親任上海支會會長;孫中山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蔡出任教育部長;所諝“二次革命”失敗以後,他再次流亡法國,與吳稚暉、李石曾、吳玉章等人籌組“勤工儉學會”、“華法教育會”並任該會中方會長。實事求是地說,他不僅是向西方學習的先導,而且還是後來大批赴法勤工儉學學生的主要組織者。至於他出任北京大學校長的豐功偉業是世人皆知的。但是,後人很少提及——因而也很少有人知道這位教育泰鬥在“四一二大屠殺”中的立場。
蔡元培作為資產階級的教育家,他不反對在中國宣傳馬克思主義,所以他支持李大釗等人在北京大學成立“馬克思學說研究會”;他作為資產階級革命家,是絕對不同意在中國實行社會主義革命,因而他也不完全讚同以三大政策為核心的新三民主義。就在周恩來等共產黨人在上海舉行第三次武裝起義並於3月22日占領上海(北伐軍也於同日進駐)的第三天,即3月24日,蔡元培由杭州到達上海,與國民黨中的右派元老吳稚暉、李石曾等人同住在楓林橋旁一家安全措施較好的公寓中。3月26日,蔣介石乘軍艦駛抵上海。越二日——3月28日,蔣介石指使吳稚暉、蔡元培、李石曾、張敬江、古應芬等在上海召開所謂國民黨中監委常委會議,一致通過吳稚暉提出的《糾察共產黨謀叛黨國案》,並稱此行動為護黨救國運動。4月2日,吳稚暉、蔡元培、李石曾、張敬江、李宗仁、古應芬、黃紹竑、陳果夫等人召開所謂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會全體緊急會議。會議通過了吳稚暉提出的“請查辦共產黨呈文”。同日,蔣介石會同李宗仁、李濟深、黃紹竑等人在上海總司令部開會,密謀“淸黨”反共方針。翌日,蔡元培等又參加蔣汪會談,希冀蔣汪攜手,共同清黨反共。據文記載:王昆侖拜會蔡元培的時間,應該是蔡被蔣介石指派為臨時政治委員會委員之後。換言之,這時的蔡元培不僅淸楚蔣介石的“清黨”反共計劃,而且他還是這一計劃的製訂者之一。因此,當這位出了名的右派學生王昆侖請示所謂革命方略的時候,他會毫無保留地告之即將開始的“淸黨”反共計劃。退一步說,即使蔡因性格的原因不會講得那麽淸楚,早就認識——並很賞識王昆侖的吳稚暉也會合盤托出的。遺憾的是,時代太久遠了,晚年的王昆侖隻記下了這樣幾句話:
我因為要聽聽蔡元培對當時形勢的看法,就到楓林橋他和吳稚暉、李石曾的住址看他。他說:國共兩黨意見分歧,可以用談判解決,國民黨可以分共。對“四一二”蔣匪大舉屠殺,蔡和吳稚暉、張敬江、李石曾等國民黨中央老監委帶頭提出“彈劾案”,開除共產黨出黨。並提出國民黨要進行全麵的清黨。為蔣介石作反動宣傳。
王昆侖一直主張清黨分共的。但是,他這位書生氣很足的右派青年——且剛剛來到上海,尚不清楚北伐總司令蔣介石是釆取何等手段“清黨”分共的。他從蔡元培等元老的口中探得了國民黨下一步的行動計劃,遂決定找老相識何玉書要求工作。
時下,何玉書已經決定不再擔任何應欽的政治部主任,很快就要出任江蘇省農工廳廳長。但他依然住在東路軍政治部主任的辦公處,他問明王昆侖的所求之後,當即給陳群要通了電話。陳群,福建閩侯人,早年留學日本,攻讀法學,後投機革命,一向隨侍孫中山先生身邊。國共合作之後,他出任國民黨上海政治分會委員。不久,他繼任東路軍總指揮部政治部主任之職,隨軍進駐上海以後,又出任上海警備總司令部軍法處處長。自然這是對付共產黨的。關於這次會麵,王昆侖多年之後親筆寫下了這份材料:
到上海的當晚,我去看何玉書,他給我介紹陳群,說明要我推薦政治工作人給他,以應當時急迫需要,我就答應了,約好以後當麵再聽他說明具體要求。何又向陳說,請他替我隨時打電報給前方的何應欽聯係。我去找陳群,首先他急要的是海軍司令部新成立,政治部要我去擔任秘書長,我介紹了高嶽生去。他又說有些單位如海軍工會、消防總隊的政治指導員——共產黨員跑了,急需人去補充。我以後問了原在二海的右派給推薦了兩個人去。
陳群是蔣介石在上海“清黨”反共的骨幹成員,自然知道“清黨”最重要的一環是接收國民黨設在上海的市黨部。因為這時的上海市黨部依然是國共合作的機構,不僅掌握著在滬的國民黨組織名單,而且還掌握著共產黨的黨員名單。隻要手中有了共產黨的花名冊,即可按圖索驥,一網打盡在滬的共產黨人。派誰去接收國民黨設在上海的市黨部呢?自然是堅定的反對共產黨者。因此,王昆侖被陳群選中了。有關這方麵的情況,王昆侖親筆寫了如下的文字:
在接收市黨部前,陳群、羅家倫、吳濟淪、潘宜之及冷欣、黃惠疋、我等人共同開會,由陳群召蘖、主持,地點在東路軍指揮部(諷林橋)。在會上,首先由陳群發言,大意說
明上海市黨部是一個極重要的地方黨部,他的特點是有共產黨,有工人群眾,又有很多外國人,因此,現在必須在清黨基礎上趕快把國民黨的上海市黨部建立好。對各區黨部要先了解情況,就其是否鍵全及有無共產黨等問題。考慮如何處理。有共產黨的地方或有潛伏的就由市黨部了解後報告給他,由他處理。在會上羅家倫也說了話,說了市黨部秘書處及組織部各機構工作任務。秘書處是一個樞紐單位,承上啟下,並聯係市黨部各單位互相配合工作。秘書處與組織部應負責了解下各區黨部清黨及其它工怍情況;其次是要健全組織,必須充實幹部,大家應盡可能介紹人才,加入黨部,為黨努力工作。以後吳濟淪對具體接收辦法作了說明,並由羅提出當時接收及分別袒任各處部工作的人:秘書處指導員,王昆侖組織部指導員冷欣,工農部黃惠平,宣傳部青年部婦女部吳倚滄。市黨部總的負責人陳群。今後古黨部全麵工作部在他總的指導下進行。
也就是在這次接收會議召開不久,蔣介石在上海發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白崇禧在上海親自執行蔣氏的“清黨”大屠殺,出動大批流氓及軍隊,占據上海總工會,解散工人糾察隊武裝,當天死傷達三百餘人。據王昆侖的回憶:“四一二”當晚深夜,甸人到他們家裏說出當天大殺共產黨著名的共產黨員汪壽華(國民黨市黨部主任委員)突然遇到流氓頭姓王的逮捕殘酷殺害。總工會主席……也同時被害。此外還有很多的共產黨員都被殺了。總之,上海到處是白色恐怖!接著昆侖又參加了接收上海市黨部的工作。請看他的記述:
4月14日下午一點紳在陳群、羅家倫、吳倚滄、潘宜之鑾領下,大批武裝力量及接收人員到南市林蔭路上海市黨部去逬行接收工作。先由羅家倫在二層僂大廳中把大家集合起釆,原在市黨部留下的栘人員也在內,羅對大家講了話,主要內容是宣布清黨後國民黨應當趕快把上海市黨部重新建立起來,宣布各處部的幾個指導員,由這些人分別先進行接收文件……各部處的文件先由主管指導員查點封存,等待以後分別灸責工作時使用。此後各指導良按照計劃分別進入處部辦公室與移交人員聯係,共同辦理手續……
在這次接收市黨部的工作中使昆侖感到驚愕的是“發現吳開先——當時任市組織部秘書,他早就與陳果夫暗中聯係,叫他潛伏在國共合作的市黨部等待到時發生作用當王昆侖多年之後想到“吳開先成了的大頭0,抗日戰爭後期,蔣匪派他秘密到東南與日本、美帝勾結,日本敗後,他就又成了上海、南京的接收大員”以後,真是不寒而栗!
接著“市黨部接收後各人按照自已的職責進行工作。秘書處與組織部主要工作在十派工作人員下到各區黨部了解情況,關於共產黨及一般工作情況,兩部分派二人到三人共同去到各區黨部抓清黨任務。其中有共產黨在內的就轉報給陳群處理。”王昆侖作為秘書處的指導員,曾用電話向陳群報告:“黃浦區、楊浦區……沒有共產黨。”他的主要工作是“上海市黨部上行公文由秘書處辦理送南京中央黨部秘書處。其內容有的例行公文,有的關幹黨員重要工作,有的關於組織宣傳工作,關於黨員教學”等。這樣的官樣文章對王昆侖來說,真可謂是大材小用了!因此,多出幹他手下的三個工作人員之手。
王昆侖雖然已是職業革命家,但他依然書生氣十足誠如前文所說,他力主清黨分共,但他不讚成屠殺共產黨人隨著所謂清黨的深入,他每天都收到不少被屠殺的共產黨人的名單,使他本能地和北洋政府屠殺學生的“三一八慘案”聯係起來。加之在4月6日,奉係頭子張作霖殺害了他的恩師李大釗及十多位同窗好友,他不能不發出這樣的自問:“蔣介石和張作霖屠殺共產黨人有什麽不同呢?……”曆經痛苦地思索,他終於得出了結論:其性質是一樣的。為此,他利用手中的職權,盡量使共產黨人免於殺害。請看他寫下的這份材料:
我妹妹王素的朋友劉為一和他愛人何洛都是共產黨員,因避免逮捕躲藏起來,叫我如聽到什麽消息告訴她,以便再想辦法。我有一天就問陳群,近來有什麽情況?他說要抓一批共產黨。我就去告訴了我妹妹。後來何劉被捕了,我答應妹妹要求,找陳群,得到他的同意,我和妹妹就到軍法處臨時寄押地方去,看到劉為一坐在大柵欄裏,像是剛受了刑之後,披頭散發。我妹妹看了很難過,哭了,看守人員就把我們送了出來。後來一年左右聽說劉為一免於一死和潘宜之結了婚。
時下的南京已經成為中國的政治中心之一,不僅為蔣介石定為首都,而且正在上演寧漢對立的好戲。事情的經過簡介如下:
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激起了革命人民的無比憤怒。時仍堅持國共合作的武漢的國民政府發表通電聲明,表示擁護孫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繼續國民革命,嚴厲斥責蔣介石屠殺工農革命大眾的反革命罪行,並發布《免蔣介石本兼各職令》。命令宣布:蔣介石所統轄的國民革命軍,統歸軍事委員會指揮。至於在武漢的共產黨人則更是口誅筆伐,並發動工農上街遊行,天天在召開聲討蔣介石的群眾大會。一時間,武漢成了反蔣和討蔣的中心。
蔣介石一向崇信“有槍便是草頭王”的袓訓,對武漢汪精衛這班文人的通電、宣言、開會聲討,從不放在心上。既然你汪精衛憑著一張嘴稱王,我蔣介石手中握有雄兵百萬,為何就不能另起爐灶,和你們這班文人分庭抗禮呢!於是在“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的第三天——4月15日,利用連他自己在內的五名國民黨中監委員——張人傑、吳稚暉、蔡元培、李石曾召開“談話會”,並做出了一個隻有中央委員會才能通過的決議:一、以南京為國都;二、取消武漢不合法之中央黨部;三、取消武漢國民政府;四、取消跨黨分子黨籍等八項決議。4月17日,蔣介石在南京成立國民黨中央——被時人譏為“我中央,五委員”。蔣也自覺形穢,遂改為“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請昔日的老政敵——今天共同“清黨”反共的右派元老胡漢民出任主席。翌日,南京國民政府宣布成立,一批新老反共右派分任各部部長。至此,南京又成了反共、反武漢國民政府的政治中心。
而國民黨右派元老吳稚暉被蔣氏任命為南京的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主任。
吳稚暉又名敬恒,字稚暉,後以字行。吳氏是國民黨中以性格怪戾著稱的老政客。他經常自我吹噓的一句話是:“我比國父還長一歲。”由此可見他在國民黨中的資曆和輩份。實事求是地說:他為中國近代革命——尤其是在反帝製、興共和的革命中是建有殊勳的。為此,蔣介石等向以晚輩敬之。吳是出了名的反共右派,同時又是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的軍師,但此公絕不是號令天下的帥才,因此蔣介石賞了一個“耍筆杆子、玩嘴皮子”的總政治部主任給他,才算知人善任。而這位已經年過花甲的吳主任也有自知之明,他需要選一位日理萬機的既有超眾的文才,又有組織能力的秘書長代行工作。恰在此時,王昆侖來到南京求職。雙方都可用一句話形容: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王秘書長,射箭射中靶子才叫有的放矢,而我們總政治部的工作嗎,抓住什麽才叫有的放矢呢?”
王昆侖聽後猶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想了想,遂以退為進地反問道:
“吳稚老,我的工作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無所謂對和不對了,”接著,吳稚暉雲山霧罩地大談了一陣所謂政治工作,最後還是漫無邊際地說,“在你看來,你的秘書長是盡職盡責的,但在別人看來那就不一定嘍!”
王昆侖越聽越不得要領,但他從吳稚暉的表情和說話的口氣感到:似乎這位總政治部主任有什麽難言之苦。因此,他沉吟片刻,直截了當地說道:
“吳稚老,我的工作中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您就當麵批評。”
“言重了!言重了……”吳稚暉用他那善於打哈哈的口氣神聊半天之後,看了看表,又說道,“算啦,蔣總司令要找你談工作,你就帶個耳朵去聽他說吧!”
王昆侖一聽說蔣介石要找自己談工作,禁不住地一愣,似乎是有著一神不祥之兆襲上心頭。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他竟然想起了一件曆史往事……
王昆侖加入西山會議派不久,蔣介石利用廖(仲愷)案相繼趕走了右派元老胡漢民和許崇智,為此而獲罪於西山會議派的右派元老們。經協商,決定策動傾向右派而又時在廣州的太子派握有兵權的吳鐵城等人反蔣。而這份策反電文恰是王昆侖起草的,有意思的是這份電文又偏偏落到了蔣介石的手裏。為此,吳鐵城丟掉了師長的軍職,並遭到了蔣介石的軟禁和審查由於這件事情:自然王昆侖還聽了不少右派元老咒罵蔣介石的壞話,使他南下從軍未敢到廣州投效時任國民革命軍司令的蔣介石,而是去潮州投一軍軍長何應欽。
而今,擁兵自重的蔣介石孤注一擲,不顧北有奉係張作霖的南下,想武裝消滅武漢汪記的國民政府,借以達到統一的黨政軍的最高獨裁者。作為國民革命軍的總司令找屬下談話是正常的,但是預先通過總政治部主任吳稚暉——而向以說話爽快的吳又吞吞吐吐,不肯說明原由這就更增加了王昆侖的疑慮。軍令如山倒,下級服從上級,是古今中外軍家治軍的法規。王昆侖沒有選擇的餘地,隻好硬著頭皮去見蔣介石。
“吳主任,這是你的主意嗎?”
吳稚暉一聽稱謂自己為主任而不是他聽慣了的吳稚老,感到大事不妙,遂倚老賣老地答道:
“我這把歲數了,哪有這麽多的精力管得這樣具體啊!”
“是那位叫王昆侖的秘書長下令幹的吧?請他到我這來~下!”王昆侖認為自己供職軍隊,又是主管宣傳的總政秘書長,引導國民革命軍北閥奉係張作霖是天經地義的。另外,他雖然站在右派立場上反對武漢打著左派旗號的國民政府,可他的內心深處依然是“內訌”,隻要淸除了共產黨的影響,寧漢兩方仍然會和好的。因此,他絕不讚成把槍口西指武漢,演出一幕同室操戈的悲劇。這樣一來,蔣介石和他的談話是很難有共同語言的。加之王昆侖隻承認真理的權威而不向權勢低頭的個性,這次談話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遺憾的是,這次談話沒留下片紙資料。多年之後,王昆侖隻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當時北伐勝利,我大力宣傳,蔣(介石)不滿意,召集會議,大罵我幼稚:“不懂政治,瞎搞什麽,我巳命令把所有的標語、壁畫全塗了!”我毫無辦法。這次開會,我帶了楚寶衡去的(會畫),我真怕把他們給斃了。
這是王昆侖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中挨蔣介石的罵。他作為一名重視名節的有知識的青年革命家,其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也就是在這次會後,他的心中播了第一顆日後反蔣的種子。與此同時,王昆侖又是一位識大體、顧大局的革命者,遂把個人的榮辱放在心底,繼續為他所認為正確的國民革命去奮鬥!
正當蔣介石放棄北伐,準備和武漢的國民政府爭權奪勢的時候,馮玉祥親率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至東出潼關,直指豫西,和奉係主力在河南激戰。武漢方麵審時度勢,決定高舉北伐的大旗,揮師北指,力爭和馮玉祥所部在鄭州會師,借以增強武漢方麵的軍事力量。
蔣介石十分清楚武漢方麵迅速北伐的用意,他根據敵變我也變的軍事原則,遂立即改變自己的戰略意圖:再次號令三軍北伐,力爭武漢方麵拿下鄭州的時候,他所統率的部隊必須攻下山東的南大門——古來兵家必爭之地徐州。
不久,鄭州傳來了汪(精衛)馮(玉祥)鄭州會談的消息,王昆侖的直感是汪馮結盟的目的是為了加強所謂左派力量,共同對付向右轉的蔣記南京國民政府。怎麽辦?他認為應當把馮玉祥從武漢拉到南京方麵來,唯有如此,國民黨才不會被共產黨赤化,才會實現他心目中的國民革命。
對此,蔣介石是和王昆侖不謀而合的。但是,蔣氏想的更全麵、更深刻。誠為筆者在另一拙作所評說的那樣
在寧漢對峙不下的政局中,馮玉祥的地位很似楚漢相天下時的韓信。所不同的是,蔣介石不是西楚霸王項羽,汪椅衛更不是沛公劉邦。但是,他們都清楚地知道,誰能取得馮玉祥的支持,誰就能得天下。因此,當蔣介石獲悉汪、馮在鄭州會見之後,立即召來得力大將李宗仁、白崇禧、阿應欽等密商對策……同時,蔣介石由馮玉祥駐南京的代表李鳴鍾口中獲悉:馮玉祥“未為武漢方麵甘辭厚餌所動。且馮在陝西時,對共產覺活動已深感不滿而屢加抑製。此次鄭州之行、對武漢方麵的建議,忟漫應之使武漢領袖殊感失望當蔣介石進一步獲悉汪精衛一行為防被扣,匆匆南返,以及攻到馮玉祥的試探電文之後,他毅然決定:電遨馮玉祥卷行徐州會談。
蔣介石知道王昆侖和西北軍有著較深的曆史淵源,遂決定王昆侖同行,參加和馮玉祥的徐州會談。
王昆侖此次陪蔣氏徐州之行,除見到了久違的馮玉祥將軍及其原西北軍中相互稔熟的將領而外,還對蔣介石的為人品德、政治謀略以及運用自如的縱橫之策有了直接和深切的了解。例如:蔣氏為了表麵上討得丘八將軍馮玉祥的歡心,他學著劉玄德三顧茅廬的樣兒,不僅親率文武百官自徐州乘專列至黃火車站,而且還擺好三軍儀仗隊,帶頭肅然而立在不像樣的站台上,靜候馮玉祥將軍自鄭州乘“花車”東來。給馮玉祥將軍的感覺是:“一時冠蓋如雲,儀仗隊、軍樂隊器械鮮明,金光燦爛。”但是,王昆侖淸楚地知道:蔣氏的真實目的是向中外造成這樣一種氣氛,蔣馮的徐州會談比汪馮的鄭州會談熱烈、親切。自然,蔣氏此舉也有意給馮造成蔣是軍人、汪是政客的印象,於不知不覺之中在馮玉祥的心目中塑造了一個不錯的形象:“見其豐采及言談態度,無不使我敬慕,大有相見恨晚之情。”
但是,王昆侖畢竟是一位就事論事的書生,他不可能看到蔣介石在這篇表麵文章的背後還有著一篇更大的文章。再者,他受著自身立場所決定,一認為蔣馮攜手比汪馮合作為好,因為這可確保國民革命按照他所期望的方向發展;再是蔣馮攜手北伐奉係張作霖,可以改變時下蔣弱奉強的軍事對比。自然二期北伐就可以蔣勝而不是以汪勝而結束。不言而喻,這樣的結果就預示了汪記的武漢國民政府的失敗,而蔣氏的南京國民政府必然統一全中國。因此,他回到南京以後,再次行使總政秘書長的職權,為蔣馮攜手北伐大造輿論。
再次大出王昆侖所料的是,他又遭到了蔣氏的枇評。原因是寧漢對立的政局又因蔣馮的徐州會談發生了逆轉。
由於蔣馮合作取代了汪馮聯盟,使汪精衛處於孤寂之境,看到自己在利用矛盾方麵遠遠遜色於蔣介石,另外,汪氏還看到武漢方麵的國民黨左派人物日漸右轉。怎麽辦?他認為如若拆散蔣馮聯盟,繼續和蔣介石爭奪黨政大權,必須在“分共”問題上變被動為主動而且還要比蔣介石更堅決,更富理論性。恰在這時,共產國際駐中國代表魯易把《中國問題決議案》先行送到汪精衛的手裏,使汪先於中共獲悉共產國際要中共“組織一支可靠的隊伍”。這就促使汪精衛下定決心“分共”。
此時的王昆侖是讚成武漢汪記國民政府“分共”的,他認為這樣一來,即可結束國民黨的“內訌”,統一在他們西山會議派兩年前就主張的立場上。但是,他的天真——或日比較純的國民革命的思想並不能替代殘酷的現實,他又親自目睹了蔣汪如下的鬥法:
汪精衛演出“七一五分共”的戲後,自知在反共方麵落在了蔣介石的後邊。他希望以反共為條件同寧方合流,保住領袖的地位。但是,蔣介石出於建立蔣家王朝的目的,加大火力攻擊汪精衛為勾結共產黨的禍首,拒不與汪合作。其目的要把汪精衛置於被告席上,排斥於國民黨中央之外,由蔣介石繼承國民黨的所謂正統。結果,蔣汪就不得不利用各自所掌握的力量較量一番了!先是“文攻”,文電往返,吵來罵去,給對方羅織一大堆罪名。繼之則是“武鬥汪精衛集團以唐生智為總司令東征討蔣,向江西增兵。蔣介石急調李宗仁在安徽布防,在長江中下遊厲兵秣馬,嚴陣以待。加之馮玉祥懷有私心的所謂調停,把本來就混亂的政局搞得眼花繚亂,理不出個頭緒來了!
“兄弟鬩牆不外禦其辱,那就隻有禍起蕭牆了!”
寧漢政局對立的發展,不幸被王昆侖而言中。首先,蔣介石的獨裁專製、排斥異己的行為,引起多方不滿,並導致了蔣介石和桂係之間的矛盾加劇。由於蔣記大將何應欽不願幫蔣消滅桂係,從而使得蔣何的關係也日趨惡化。桂係李宗仁、白崇禧知道蔣氏的陰謀之後,遂加緊聯絡各方反蔣的勢力,準備把蔣趕下台。李宗仁借西討武漢之名,把軍隊部署南京周圍,對南京形成包圍之勢。蔣介石為抵禦武漢方麵的東征,將北伐的主力調回防禦,遂造成徐州空虛,直魯聯軍趁機進攻,徐州於7月24日失守。蔣氏借此大罵何應欽指揮無能,親到前線代何指揮,並揚言不奪回徐州誓不回南京。結果,敗得更慘。就在蔣氏倉皇逃回南京之後,直魯聯軍揮師南下,直逼長江,致使南京亂作一團。蔣氏為逃避失敗之責,遂委過於人,未經審判,就擅自決定殺了徐州前敵總指揮、第十軍軍長王天培。
王天培是何應欽的同鄉,何大有兔死狐悲之感。於是何本能地與桂係大將李宗仁、白崇禧結盟,尋機對蔣發難。而在蔣氏心目中,王昆侖是何應欽的人,因此,王昆侖在此變亂之中也處在蔣氏的防範中,所以他在自危求救之中,也就越發地痛恨蔣介石也就是在這場混戰之中,以周恩來為首的共產黨人於8月1日在南昌打響了反蔣、反汪的第一槍,極大地震撼了寧漢兩處的國民政府。為此,寧漢雙方又相互進行攻擊,把本來就混沌不開的水攪得越發地分不出東西南北來了!
正當王昆侖黯然自問內外交困的蔣介石怎麽辦的時候,他的直接頂頭上司吳稚暉找他談話,無限悲愴地說道:
“蔣總司令於8月13日自動宣布下野了!……”
王昆侖對於蔣介石自動宣布下野感到十分震驚,這倒不是說蔣氏此舉太出王所料,而是王於疑惑中難於自解蔣下野的真實目的是什麽?但是,就他的本意而言,是希望蔣氏永遠在野而不複出。因此,當他稍事平靜以後,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王昆侖業已當了三個多月原總政秘書長,就在這不算長的時間裏,他對蔣介石有了一個基本的認識:蔣是一個獨夫,又是一個善耍權謀的大縱橫家。多年之後,他重新談起對蔣的看法,依然是帶著感情色彩寫了如下這段話:
蔣介石下野了,從現象上看,寧漢由對立到合流,暫時演出了一幕團圓戲。但是,對於蔣介石下野的真實目的——以及下野後的政局,漫說是涉足政壇不久的王昆侖難以預測,就是桂係的李宗仁、還有武漢的汪精衛都做出了錯誤的判斷。首先,蔣氏作為一名政治謀略家是不會被動挨打的。他的退是為了進,下是為了上。另外,蔣氏深避三舍的結果,不僅躲過政敵的攻擊,而且還必然導致老對手汪精衛和新政敵李宗仁等人的矛盾。他從而搖身一變,成為坐山觀虎鬥的得利者。同時,他還可以為自己重新複出,悄然地和謀士們設計蔣宋聯姻取天下的大計。結果,自以為得計的以李宗仁為首的桂係,本想把蔣介石逼下台,由桂係拉出幾個國民黨頭麵人物來充當門麵,自己獨攬大權,旋即底定天下。孰不知蔣氏一下台,桂係由於根基淺,立刻就掌握不了局麵。國民黨元老不向桂係稱臣,蔣介石的嫡係軍隊也不服從李宗仁和白崇禧的調遣,江浙財團更不願為桂係掌權出錢。麵對直魯聯軍陳兵江北的危局,隻有迎迓汪精衛入京主政一途了!
汪精衛向以國民黨的正統自居。他一到南京就運用政治方法統一國民黨的各方勢力,建立中央機構,吞並南京的國民政府。這就引起了桂係的警惕,為防汪氏獨攬國民黨最高權力,李宗仁提出召開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但必須有寧方的元老胡漢民、吳稚暉等人參加。汪精衛急切想攝取國民黨的最高權力,為尋求胡、吳這兩位老友的支持,親赴上海去請。但胡、吳等以反共“先進”居功,並借口武漢淸共無誠意,拒絕見汪,使汪大丟其麵子。
王昆侖等西山會議派——尤其是那些握有實權的右派元老鄒魯、謝持、張繼等人,對胡漢民、吳稚暉等人以反共“先進”居功十分不滿,遂又在上海鼓噪“反共先進之先進”。事實上,王昆侖追隨的西山會議派在反共方麵確實在蔣、汪之先,且受到了國民黨所謂不公允的製裁。時下,大家都反共了,並以反共邀功、為榮,那麽西山會議派要求占有國民黨中央的重要席位,豈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在汪精衛看來,西山會議派的要求恰好是對抗胡漢民和桂係的一張王牌,遂對西山會議派大加吹捧,企圖和西山會議派結盟,讓其資深的右派元老替自己說話。以實力控製南京的桂係李宗仁一看勢頭不好,也匆忙效顰。一時間,被國民黨全黨共討之的西山會議派變成了各派拉攏的中心勢力!由於西山會議派自立的中央在上海,被時人稱為滬方,這樣一來,遂由原來的寧、漢兩方變成了寧、滬、漢三方了。
王昆侖對黨內的派係之爭已經沒有昔日的熱情了!但是,他對爭吵的結果還是滿意的,因為他十分尊重右派元老胡漢民——而這時的胡漢民也很器重年輕實幹的王昆侖。由於蔣介石下野,總政治部主任吳稚暉聲言與蔣共進退,王昆侖的秘書長一職等於不辭而被取消了他實在不願意跟在這些黨國元老的後邊當一名揺旗呐喊的卒子,遂向胡漢民正式提出:
“我想離開南京去上海,獨自思索、總結一下這幾年來的經驗和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