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蔣馮結盟 一

仲秋九月,塞外草衰。

廣漠的草原,一望無際。西夭落日的彩霞抹紅了半邊夭。那血紅的霞光潑在茫茫的灰色草原上,就像是一幅凝重的草原暮色油畫灑上了金粉,越發增添了壯觀的神韻!

突然,草叢中準備人睡的百靈碎然驚起,成群地鳴叫著向遠方飛去;接著,數以千計的黃羊相繼而起,受驚地朝著一個方向爭先恐後地迅跑,發出猶如千軍萬馬狂奔嘶叫的響聲,回**在暮色草原的上空。令人禁不住地發問:

“這空曠的大草原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啊了原來有兩輛蘇式二十年代的軍車攪亂了日暮草原上的寧靜,逆著夕陽晚霞向著東北方向飛馳,車輪犁開了平整如水的草海,驚飛了百靈,喚醒了黃羊,在即將沉醉於抒情夜曲的大草原上驀地奏起近似戰爭的交響樂章,真可謂是大草原上的千古絕唱。

駕駛第一輛軍用汽車的司機是個“大鼻子”丘八,與他並坐在駕駛樓裏的長者卻是一位穿著蒙古長袍的牧民,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就是草原行路的向導。然而,當你仔細觀察這位蒙古向導的表情.會發現他那緊盛的雙眉中流露出一絲絲歉意,當你再看看他那雙一眨不眨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被汽車剛剛壓倒的所謂甲草路”時,你就會自然而然地明白了:這位蒙古向導帶錯了路,現在是原路趕回。

第一輛軍用汽車上坐著三個人。最為顯眼的是中間那位粗粗大大的軍人,猛一看活像是個鐵塔。可是當你再一看他那濃濃的雙眉以及下巴上又濃又密的硬胡子茬,你一定會禁不住地暗自驚歎:“真活脫脫一個猛張飛!”他就是身高一米八六,體重二百四十磅的馮玉祥將軍。

馮玉祥,字煥章,一八八二年十一月六日生於河北省青縣興集鎮,祖籍安徽省巢縣,世居縣西北鄉竹柯村。父親早年習武,曾中武秀才,後在軍中做哨官,職位低下,薪晌微薄,生活十分艱難,把年僅十一歲的馮玉祥在營中補了一名恩晌,十四歲正式入練軍當兵。六年後,馮玉祥投靠袁世凱的新軍。由於他體魄魁梧、強健,加之勤學苦練,頗得頂頭上司的賞識,三年後升任排長。不久,和協統長官陸建章的內侄女成親,得陸提拔,很快升為營帶(營長)。辛亥前後,他受進步思想影響,參加灤州起義。失敗後被捕,遞解回籍。不久,事過境遷,重被陸建章啟用,很快升任第十六混成旅旅長。以此為基,遂在北洋直係軍閥中發達起來。相繼演出“反對帝製,討伐張勳,推翻賄選,首都革命”等重要史劇,永遠彪炳在中華民族的史冊上。

媽玉祥將軍正因有此曆史殊勳,故交惡、結怨於各方諸侯。如: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獲罪於直係軍閥頭子吳佩孚,策動郭鬆齡將軍倒戈,又結怨於奉係“胡帥雙張作霖。不久,張作霖和吳佩孚這對老冤家,在帝國主義的支持下冰釋前嫌,共同舉起“討赤”大旗,把矛頭指向馮玉祥的國民軍。馮玉祥為了化仇除怨、停止內戰,同時也為了轉移攻擊視線,於一九二六年一月一日發出辭職通電,並於三月二十日由平地泉取道庫倫赴蘇聯訪問。

馮玉祥離國它去,陷國民軍於群龍無首的境地,曆經夭津、南口等大戰,馮玉祥的國民軍慘敗,幾至潰不成軍。少部被閻錫山收編,大部潰退口外,散在歸綏(呼和浩特)、包頭、五原等地。時在蘇聯的馮玉祥憂心如焚,連接中共北方領袖李大釗三次急電,李大釗催促他盡快回綏遠收拾殘局。他在莫斯科經過幾天準備,留下夫人李德全等繼續在蘇聯考察,自己和隨行人員於八月十七日告別莫斯科,搭乘火車取道庫倫回國。遺憾的是由庫倫轉乘汽車的第一天就走錯了方向,行至下午五時才掉轉車頭循原路趕回,這對急切回國收拾殘部的馮玉祥而言,真是出師不利啊!

坐在馮玉祥將軍左邊的那位身著西裝的年輕人,叫劉伯堅,坐在馮玉祥將軍右邊的那位中年蘇聯人,是受聘國民軍的顧問烏斯馬諾夫將軍。

劉伯堅受五四運動影響,於一九二0年六月二十五日和朋友們一道,首途上海,乘輪船離開祖國,到法國去勤工儉學。

劉伯堅在十月革命與歐洲工人運動的熏陶下,對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進行研究、學習,很快轉變成一位共產主義者。不久,出席一九二二年六月在巴黎召開的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代表大會,並當選為比利時黨的支部書記。為了培養黨的骨幹,中共旅歐總支部有計劃地選送三批同誌到莫斯科東方勞動大學去進修、學習。劉伯堅於一九二三年十一月隨第二批同學來到蘇聯,很訣就肩負起中共旅莫支部的領導重任。

一九蘭六年五月九日,馮玉祥將軍一行安抵莫斯科,下榻歐洲旅館。劉伯堅以《前進報》記者的身份拜訪馮玉祥,以此為契機,二人頻頻交往,使馮玉祥將軍知道了許多聞所未聞的有關十月革命的經驗,以及孫中山先生提出的“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的真正含義。馮玉祥將軍十分器重劉伯堅的才華,他回國前向第三共產國際公開提出:請求派遣劉伯堅和他一道回國,去主持國民軍的政治部的工作。第三共產國際經研究同意了馮的請求。劉伯堅於一九二六年八月隨馮玉樣回國。

太陽漸漸地沉下了西夭,夜幕又緩緩地降落在秋色的草原。幸好在**八時許,兩輛軍用汽車終於回到了走錯方向的岔路上。馮玉祥甕聲甕氣地下達命令:

“停車!宿營。”

兩輛軍用汽車相繼戛然停在了岔路口。馮玉祥、劉伯堅、烏斯馬諾夫等人你扶我攙地跳下汽車,茫茫的黑夜中找不到蒙古包,也聽不到牛羊的叫聲,惟有一條不知名的小河蜷伏在草原中,發出潺潺的流水聲。馮玉祥習慣地巡視了一下環境,命令地說:

“埋鍋造飯,沿河露宿。”

馮玉祥所謂的鍋,是鐵製的洋油捅。他帶頭從小河中灌了半洋油桶水,旋即又和隨行人員到附近草場上覓尋曬幹的牛糞,小心地擦著洋火,點燃牛糞,漫漫草原上總算生起了光明。洋油桶中的水很快就要開了,馮玉祥將軍從汽車中取來一塊茶磚,拔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熟練地把茶磚一片一片地削到水麵上,茶磚漸漸擴張開來,忽而沉下.又忽而浮上,漸漸散發出一縷縷誘人的茶香。他抬起頭看了看圍坐四周的同行人員,就像是一個年長的“火頭軍”那樣,不無歉疚地說:

“就著這滾燙的茶水吃吧!”

汽車的顛簸令人疲勞。馮玉祥將軍為了鼓勵“士氣”,他寫完日記以後就又回到同行的人群中。這時,“天空晴明高爽,布滿了燦爛的星鬥,冷遨灘的秋風吹著,嚴霜已開始下降。曠野中死一般地寂靜,什麽聲息也沒有,隻有草中卿哪的秋蟲和河中塗塗的流水應和著,奏著和諧而悲涼的音樂。”馮玉祥和隨行的朋友看著天上的星鬥,哪是北鬥星,哪是北極星,如何依據星的部位辨認方向;大家喝著用牛糞燒的熱茶,靜靜地圍坐著。後來烏斯馬諾夫忽然問馮玉祥說:

“馮先生,你的部隊這回在南口一敗塗地,投降的投降了,潰散的潰散了,現在你帶著我們回去,究竟怎樣辦理呢?”

馮玉祥很自信地回答他道:

“隻要我們能遇著一兩股,有個三、二百人,我就可以有辦法。就算跑到山上去當個山大王,我也一定有把握將原有隊伍慢慢招集起來。” 烏斯馬諾夫聽了馮玉祥的話,十分興奮,微笑地說道:

“不但可以遇到二、三百,我們一定可以遇到成千成萬的人馬!”

當晚直到大家疲倦一得不能支持,才各人胡亂找了一個地方躺下。有的躺在車上,有的躺在車下,有的索性就躺在露天之中。

翌日清晨,朝墩剛剛在大草原的東方露頭,馮玉祥一行匆匆吃過早飯,登上汽車,沿著正確的方向出發了。隨著路途的縮短.馮玉祥將軍的心中越發地沉重了待到他迎麵看見一些潰敗的部屬開車駛來,獲知他們因隊伍退卻,秩序大亂,簡直無法收拾,打算到烏金斯克另謀出路以後,他那本來就非常沉重的心,就像又澆了一層厚厚的鉛水,又加重了許多,眼前也看不見一絲光明!

兩輛軍用汽車繼續前行,依然是一望無際的秋色草原。馮玉祥將軍雖說疲勞到了極點,可他仍日沒有一點睡意。突然,他發現右前方駛來一輛汽車,心中就又像是拌然挨了針紮一樣,真是痛楚到了極點1他認為這又是逃往烏金斯克謀生的部屬,遂命令司機按喇叭呼叫,兩輛汽車相遇而停,對麵汽車中走出一位胸前飄逸著大胡子的長者。馮玉祥將軍激動地叫了一聲“於先生!”縱身跳下汽車,兩人不容分說,就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這位突兀而至的於先生,一就是鼎鼎大名的國民黨元老於右任先生。

於右任,早年家貧,給人幫工度日,勞作之餘,勤奮好學,於十七歲考中秀才,二十五歲中舉人。隨後,因反對清政府的反動統治,撰文諷刺時政,被地方當局追捕而亡命南京、上海,結識革命黨人馬相伯。後創辦中國公學,繼而又因創辦《神州日報》赴日籌款,得識孫中山先生等人,旋即加人同盟會。繼《神州日報,、《民呼報》、《民籲報》被查封,又毅然創辦《民主報》,繼續宣傳革命。中華民國成立,孫中山先生出任臨時大總統,於右任出任交通部次長。一九一八年為反對北洋政府,響應中山先生在廣州的護法戰爭,回故鄉陝西省組織靖國軍,親任總司令。孫中山蒙難後避居上海,於右任隨之前往,和葉楚槍等人創辦上海大學,自任校長。國民黨一大召開,於右任被選為中央執行委員。後隨孫中山先生北上,被內閣總理許世英任命為內務總長。此次馮玉祥由蘇聯歸國收拾殘部,就是於右任的一大功勞。

馮玉祥將軍赴蘇考察不久,南口大戰爆發,幾經血戰,國民軍大敗,債退西口。馮玉祥將軍的共產黨朋友李大釗認為:“此次西北國民軍之退卻,並不是原於戰敗,乃是原於西北軍內部有張之江作奸細”。“這不是因為戰爭失利,而是因為主帥之無謀”。怎麽辦?李大釗向黨中央提出:“唯一的希望在馮即日回包,還可重整旗鼓,否則萬事將敗於張之江之手矣廣遂敦請被奉軍通緝的於右任先生赴蘇做馮的工作。

於右任欣然受命,持李大釗電報趕赴莫斯科,經過與馮玉祥密談,馮玉祥毅然接受李大釗“進軍西北,解圍西安,出兵漁關,策應北伐”的戰略方針,並決定於八月中旬起程回國。

於右任為了促使馮玉祥早日回國,自己先期啟程,途中又接連收到李大釗兩封敦促馮玉祥回國的電文,遂徑直回國。

馮玉祥和於右任相見大喜。馮玉祥望著滿身征塵的於右任感動地說:

“於先生令我感奮,赴莫斯科促我回國不算,還親自趕到草原歡迎我的歸來。”

於右任聽後拌收喜悅之色,出馮玉祥所料,竟為難地搖了搖頭。

“於先生,你這是去什麽地方?”

“我準備取道庫倫往海參威,再繞海道赴廣州。”

“為什麽要這樣做,究竟受了什麽刺激!……”

於右任懾濡不答,旋即又長長歎了口氣。

對此,馮玉祥越發不解。數年之後,他在《我的生活》一書中做了如下披落:

後來聽別人轉迷,才知道他這次到了包頭,看見我們部隊渙散狼狽的情形,實在已至不能維持軍紀的程度。他在包頭與鹿瑞伯的衛隊榮光興部同住在一個教堂裏,那些弟兄在饑寒交迫之中煎熬得無法可想,部隊精神已經不能顧全。一天,他放在桌子上的一隻金手表,竟被一個士兵進來一聲不響地拿了就走。他說。“這是我的表”但那個兵卻不管,依然揚長而去。他問在場的一個下級官道:

“這是怎麽回事?我們部隊怎麽變成這樣了?”

那下級官抱歉地說道:“於先生,請你原諒一點吧!我們隊伍從南口撤退,整天挨餓受凍,人心已經渙散得無法收拾了。老實的弟兄尚能忍受,那刁滑一點的,為要活命,什麽事做不出來?這是狗急跳牆,有什麽法子呢?”

他一看部隊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可以有什麽作為?於是他就靜悄悄地由後門上了汽車,離開包頭來了。我明白了這些原因,素知於先生富有革命精神,我們多年相契,我誠心地敬佩他,於是極力勸他和我再回去。烏斯馬諾夫也從旁勸說,告訴他馮先生隻要有五百支槍在手,就定有辦法。他聽我們一說,也覺得高興了,於是又偕同趕路望包頭前進。

馮玉祥將軍一行曉行夜宿,很快進人內蒙古邊界。再往南行,即是綏遠地界,由於氣溫漸高,綠色草原漸多,到處都可見牧放的馬群和羊群,一種異樣的親切感撲人心頭。但是,當他們看見越來越多的潰敗北上的部屬,並獲知國民軍慘敗於奉、直討赤聯軍的消息後,一種強烈的複仇決心漸漸生起。

汽車剛剛翻越陰山山脈,始見建築輝煌的喇嘛廟,以及農牧雜居的村落。馮玉祥將軍下令停車,“在一民家買得一點小米,熬成稀粥,大家都喝得眉開眼笑,覺得比吃燕菜還要高興。”於右任先生出於詩人特有的情懷,喝著這香噴噴的小米粥,又想起了食不果腹的國民軍士兵,情不由己地套了一句杜詩,借以抒懷:

“安得糧米堆成山,大批塞外將士盡歡顏”

馮玉祥將軍一行聞之滄然,一層愁霧又罩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突然,前方傳來汽車喇叭的響聲,眾人下意識地站起,循聲望著由南方疾馳而來的軍車。依據這幾天的經驗,都很自然地想到:這又是一位對革命喪失信心的國民軍高級將領,驅車出蒙古,赴烏金斯克謀生路的。馮玉祥將軍突然火起,縱身站到所謂的大路中央,倏地拔出別在腰間的手槍,活像是一位督戰的將領,高舉著手槍大吼:

“停車!停車―!”

南來的軍車戛然停在百米之外,一位年過四十的將領從軍車中跳下,大喊了一聲“馮先生!”像個醉漢似地踉踉蹌蹌地跑了過來,馮玉祥將軍驚得一怔,匆忙收起手槍,驚喜地叫了一聲“明軒”大步踉蹌地迎了過去。不時,他們兩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被馮玉祥稱為明軒的將軍,就是西北軍有名的戰將宋哲元。

宋哲元早年棄文習武,入直係陸建章部左路備補軍隨營學校受訓,旋在馮玉祥為營長的第二營任哨長。以後,隨著馮玉祥將軍的升遷,宋哲元也步步榮升。待到一九二四年十月馮玉釋將軍發動北京政變時,宋哲元已升任第十一師師長。與張之江李鳴鍾、鹿鍾麟、劉鬱芬並稱為馮玉祥將軍的“五虎將”,遂成為馮玉祥將軍統率國民軍的主要助手。

馮玉祥和宋哲元一見如故,馮視宋為“可共大任”者,因此對宋的要求極為嚴格。昔日,馮玉祥在南苑練兵期間,身為高級將領的宋哲元時逢值日,因故上課遲到,馮玉祥當眾加以訓斥,並以軍棍相處罰。宋哲元從此“益惕勵龜勉,刻意於職任之內之事,無少疏佚”。其後,馮玉祥對宋哲元“部屬訓練,咎刻無間,勤勞刻苦,尤見貞堅”的精神大為稱讚,表彰其“為各部冠”。

一九二五年底,馮玉祥在張作霖、段祺瑞的壓迫下就任西北邊防督辦,在張家口建立了大本營。不久,馮玉祥與奉係軍閥李景林發生戰爭,李景林戰敗。馮玉祥派宋哲元進占承德,旋任宋哲元為熱河都統,這是宋哲元獨立出掌政權之始。

時隔不久,馮玉祥被迫下野,出訪蘇聯,委派張之江為西北督辦兼國民軍總司令,將部隊撤向西北。直奉討赤聯軍節節進逼,國民軍退到南口。宋哲元時任西路軍總司令,指揮所部與企圖攔截國民軍西撤的山西軍閥閻錫山作戰,迫其退回山西境內隨即宋哲元改任北路軍總司令,與奉軍大戰於察哈爾省沽源的八大人廟,大獲全勝,並進而一舉收複多倫。後因南口戰敗,率部退至包頭、五原,聞悉馮玉祥從蘇聯取道庫倫回國,他匆忙驅車漠北相迎。他緊緊擁抱著老長宮馮玉祥,淚流滿麵地說:

“我對不起你,不僅打了敗仗,而且不爭氣的部屬韓複集、石友三還投降了閻錫山。”

馮玉祥對於宋哲元驅車漠北相迎,是深為感動的;對於宋哲元如此坦**地承擔失敗之責,更是留有深刻的印象。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種極大的慰藉。直到宋哲元逝世後,馮玉樣還念念不忘:“南口之役,糧彈兩斷,無屈無撓,此心如山。我歸自俄,弟在五原,迎我漠北,相見何歡。”馮玉祥將軍滿麵涕淚未擦一把,推開宋哲元,接著又掄了一拳,淒楚地說:

“明軒!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可這畢竟是認輸了!

“不!我一點也沒認輸。”宋哲元把頭一昂,肅然正色地說,“對張作霖、吳佩孚這些老對頭,我推有報仇之心,可是對那些滲死的弟兄……”

“不要說了! 明軒向來不是弄種。”馮玉祥緩和了一下口氣,對其他隨行人員招了招手,“都圍過來,聽明軒詳細談談咱們國民軍的敗局。”

宋哲元待於右任、劉伯堅、烏斯馬諾夫等人席地圍坐在四周以後,遂講起了國民軍失敗的概況……

國民軍退至南口,由奉係、直係、直魯聯軍共同組成的“討赤”聯盟大軍猛攻國民軍預築的陣地,激戰數日,不見勝負。這時,認為有利可圖的閻錫山突然出兵晉北,從後方夾擊苦戰的國民軍。麵對腹背受敵的危局,“國民軍深感兵力眾寡懸殊,加以給養困難,晌械補充無繼,作戰十分艱苦。而吳佩孚又命令劉鎮華積極圖陝,唆使張兆鉀、孔繁錦攻甘,以斷絕國民軍後路。張作霖則以響械資助閻錫山,使其乘機反攻。閻錫山果然約會南口方麵的奉、直、魯各軍同時向國民軍進犯。晉軍董中山乘國民軍後方空虛,進占清水河、托克托等縣,直逼綏遠;後又收買匪軍趙有祿將包頭圍困。國民軍幾方作戰,已曆時三月有餘,有生力量傷亡過半,愉械俱缺,又眼看將與陝、甘斷絕聯絡.乃於八月十五日下令總退卻,向西突圍。以韓複集及魏得成部擔任掩護,宋哲元率多倫、沽源方麵各軍,鹿鍾麟率南口、延慶方麵各軍,徐永昌率蔚縣、廣靈方麵各軍,石友三率雁門方麵各軍,均向綏遠撤退。以平地泉為第一防線,卓資山、和林為第二防線,由韓複架、石友三、孫連仲等部分任收容和防守的責任。”

“國民軍戰線延長約二於黑,退卻時所經過的道路不是崎嶇山路,就是廣漠沙場,村落分僻架交通不便,命令傳達,既難準確迅速,行軍給養,更感籌設困難襯塞外風冽,氣候嚴寒,生者無衣無食,傷者無醫藥治療,死者無楠木埋葬;加上敵方間諜,隨時破壞,鐵道上行駛的軍車.也互掩數次,損失慘重。西退愈遠,供應愈缺,有時水漿亦難入口,環境艱難,生活困苦。加上敵方尾追,無暇休整。因此,國民軍已所存無幾。韓複集、石友三兵力損失不大,但行至綏遠、包頭一帶,不肯再往西撤,而與駐大同方麵的山西將領商震取得聯係,投降山西。”

宋哲元邊說邊揮拳擊空,大有不報此仇誓不為人之意;於右任、劉伯堅等人邊聽邊咬牙切齒,也大有滅此朝食之慨。然而馮玉樣將軍畢竟是多次經過失敗―乃至於被囚的軍人,他知道歸報此仇靠的不是義氣和債慨。相反,應當使敗軍之師―尤其是敗軍之將從失敗的氛圍中解脫出來,振奮起來,共同謀劃複仇之策。因此,他站起身來.做出毫不介意的樣子,豪邁地說:

“勝敗乃兵家常事。隻要我們的弟兄在,正義之師就會再起,就會轉敗為勝,就會戰勝我們的對頭張作霖和昊佩孚!”

“馮先生說得對,”於右任抨了抨胸前飄逸的長髯,“再說,南方國民政府正式派出以蔣介石為總司令的北伐大軍,於七月在廣州正式揮師北伐,現已攻克漢口和漢陽,吳佩孚的老巢武昌也指日可下!”

“另外,”劉伯堅站起身,指著蘇聯軍事顧問烏斯馬諾夫,“我們的國民軍還得到偉大的蘇聯人民的支持,危局一定能夠扭轉,勝利就在前頭”

“好廣馮玉祥將軍越發地來了興致,他再次掄了宋哲元一拳,“明軒快稿勞搞勞我們這些應魔之師吧!”

宋哲元歎了口氣,說明敗軍謬截日浦軍車大聲說:

“諸位鞍馬勞頓,我給大家褚幻防心嗽召城越腸”

大家一聽說有西瓜吃,頓以阮搔東萬忘公卜臉尊職卑,爭著搶西瓜吃。這次吃西瓜可能有著特殊意義,多年以後,馮玉祥將軍仍記憶猶新地寫道:“又走了一天,遇見宋哲元來迎,相見十分歡喜。他談在前方作戰及沿途退卻情形,彼此都很難過。他汽車裏帶著許多西瓜,在這沙漠幹涸之地,顛連困頓之時,竟得有西瓜吃,大家無不喜出望外。‘產西瓜之地,距此約有四日汽車路程,故本地人多一輩子沒有吃過西瓜。我們剖開大吃,益發覺得香甜。在塞外西瓜要到九月才得成熟,和直魯內地倩形完全不同。在內地,到這時候,西瓜的成熟期差不多早已過去了。”

吃罷西瓜,馮玉祥將軍下令起程。“由此再行,每日夭未明即走,到天黑始住,很是忙迫,而所帶汽油是否夠用的問題尤其使人心焦。十四日午後一點,距大青山約一百多裏之際,遇鹿瑞伯、鄧哲熙、過之翰等,已得著宋明軒的通知,帶著一連手槍隊,前來迎接。大家見麵,悲喜交集。”

馮玉祥將軍一行穿過大青山,南出烏卜郎口,遂到烏蘭腦包,原國民軍二軍、三軍、五軍、六軍的官長士兵在附近一帶村莊零零落落地駐著,聽說總司令由蘇聯回來了,都興高采烈地出來迎接。馮玉祥一看這些被打散的部屬.頭發好久沒有剃了,蓬亂地披散在頭上;再一看那胡子拉茬的麵孔,心裏陣陣隱痛。但是,當他看見那非常整齊的歡迎隊伍,又習慣地大聲問:

“弟兄們你們為我吃苦了。請告訴我:你們大家是不是弄種―?”

“不是”眾口一聲地答說。

“好!”馮玉祥把頭一昂,操著北方的土話,極其通俗地鼓動說,“你們隻要不是弄種,我馮玉祥就能帶著你們向張作霖,向吳佩孚這些狗娘養的討還血債。

這時,不知是哪位下級軍官帶頭喊了一句:“擁護馮總司令帶領我們報仇!”頃刻之間,這空**的平原上空響起了同仇敵汽的複仇聲。馮玉祥看著那一張張滿是風塵的麵孔,聽著那驚天動地的吼聲,心湖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他喻著激動的淚花,把雙手拱抱在額前,向著大聲怒吼的部屬作揖……

當天下午,馮玉祥將軍一行到達五原。

五原,是個“空落落的土圍子,人煙稀疏,荒涼冷落得趕不上內地一個較大的村鎮。當日和一軍朋友見麵,三軍孫禹行二哥那時亦在此,五軍方振武,六軍弓富魁,二軍亦有幾位朋友,都一一會見。”隨即,馮玉祥將軍召集高級將領開軍事會議,商討國民軍如何東山再起。首先,全體高級將領一致推舉馮玉祥就國民軍聯軍總司令。馮玉祥義不容辭,當即宜讀了決心獻身革命的宜言,並決定於九月十七日十二時舉行五原就職誓師授旗典禮大會。

是日夜,馮玉祥將軍久久難以人眠,心如亂麻,理不出一個頭緒來。他隻身走進於右任先生的下榻處,發現這位國民革命的元老也未入睡,駐步窗前,凝視南方的夜空。他有些好奇地問道:

“於先生,你在想些什麽?”

“我在想蔣介石。”

“為什麽?”

“因為他不僅一身係著北伐的勝負,而且還關係著我們國民軍的東山再起。”

馮玉祥聽後一征,禁不住下意識地說:

“噢,蔣介石真有這樣大的能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