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想,蔣介石竟欣然同意出兵,協助張學良消滅張宗昌的直魯軍殘部。他接到張學良的求援密電之前,就心照不宣地密電前敵總指揮白崇禧:伺機消滅張宗昌所部。自然,蔣介石是絕不幹蝕本的生意的,他是曆經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這項決定的。

原來蔣介石十分清楚:隻要堅持削藩編遣,就必然把馮玉祥的西北軍、閻錫山的晉軍、李宗仁的桂軍推到自己的對立麵,無法憑借製造矛盾而達到逐一消滅的目的。如果搞得不好,這三家為了自身的利益結成反蔣同盟,他的嫡係部隊的所謂優勢遂變為劣勢,大有四麵受敵之虞。誰能使這錯綜複雜的局勢朝著有利於自己的方麵轉化呢?隻有張學良的數十萬東北軍。他不止一次地在私下說:“張學良是當代的韓信,誰擁有張的支持,誰將左右中國的大局。”

因此,蔣介石決定出兵援助張學良。結果,直魯軍大敗,張宗昌所部由東北軍繳械編遣,褚玉璞部由白崇禧的桂軍繳械收容。張宗昌隻身乘日機逃往大連。稱霸山東多年的直魯軍就此消滅了。事後,有人曾挖苦地說:

“蔣張相互借助凡九年有餘,隻有消滅直魯軍這一次合作是默契的。”

正當蔣介石自我欣賞這一高招,並期待張學良易幟的大好消息的時候,他的全權代表方本仁回到了南京,向他報告了張學良的危厄處境,以及暫不易幟的決定。這無疑是給蔣介石潑了一盆冷水!

從此,蔣介石越發地關注張學良這枚重要的棋子了。

一天下午,蔣介石的侍從副官送來了一份日文報紙。蔣介石信手展開一看,報上赫然入目的消息是:林權助特使完成吊唁張作霖的使命後回到了日本,在東京車站舉行了記者招待會。他一目十行地閱看,想從這條新聞中發現有利於自己的消息。但是,他看到這一節文字:有記者問到東北的情況,林權助回答說:“今天的東北實際情況,同我們日本當年幕府時期德川家康時代很相似。”他的眼神停止了閱看,遂陷入了深沉的凝思之中……

蔣介石前後兩次到過日本,對日本的曆史還是比較熟悉的。他由林權助的談話,想到了德川家康時代這一動亂的史實:在日本幕府時期,權勢赫赫的豐臣秀吉死去之後,秀吉的兒子繼承了秀吉幕府的大權。他雖年少英斂,但貪圖享樂,不甚理國政,一切政務委其嶽父德川家康來執掌。當時秀吉的兒子想,他是能夠控製他嶽丈的,認為德川家康不敢對他有何圖謀,因此假以實權,自己可以更自由自在地過享樂生活。不意後來德川突然發動政變,竟殺了秀吉之子,滅了豐臣氏,建立了德川幕府。蔣介石漸漸地從沉思中回到了現實,情不由己地自語:“啊!林權助的話不無道理……”

如果說張作霖是東北的豐臣秀吉,張學良是秀吉之子的話,那麽誰是今天東北的德川家康呢?本性多疑的蔣介石又開動了腦筋,默默地分析著張學良周圍的顧命大臣……

張作相在東北的位置,僅次於張作霖。他如果想充任德川家康的角色,用不著主動地讓賢,充當張學良的“輔帥”,因為他已經被捧上了東三省保安總司令的寶座,再加上他的為人和能力。蔣介石蔑視地一笑,張作相的形象,遂從他的腦海屏幕上消失了。

接著,蔣介石的眼前又閃現出了楊宇霆的形象。他和楊宇霆先後就讀於日本的士官學校,雖然沒有直接的交往,但從側麵他早已獲悉了不少有關這位奉軍參謀長的情況,這便是:他深得張作霖的寵信,有參謀長、總參議和軍團長的經曆,和張學良的意見時有相左,在對待郭鬆齡的問題上親仇分明。郭鬆齡失敗以後,張作霖對楊宇霆信任有加,並升以重要的職務,這就越發加劇了楊宇霆和張學良的矛盾。另外,楊宇霆向來以親日著稱,如果張學良揭起反日的大旗,日本必然會傾其全力支持楊宇霆,這樣一來,楊宇霆就勢必充任今日東北的德川家康……

蔣介石的軍政生涯表明,他是以年輕、資曆淺,逐次擊敗國民黨中的元老派,從而步上最高統治者的寶座的。所以,他從不把張學良少年執政作為不利的條件加以考慮。他經常對親信說:“關鍵還是要看他是少年天子康熙,還是不理朝政的阿鬥。”為此,他再一次分析了張學良的情況:

張學良吸毒成癮,世人皆知。這是一切達官貴人、軍閥政客的共同惡習,也是一切紈絝子弟的重要象征,他作為一名年輕的“癮君子”,能頂得住來自各方麵的壓力嗎?蔣介石心中沒數。

張學良平生愛好書畫,收藏甚富,尤精鑒賞,贗品極少;他自幼喜愛書法,師黃庭堅,尤喜作篆書和鍾鼎,故常收集古玩,以其價廉而物美也;他喜讀唐詩,於軍中常誦孟浩然的“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詩句;他愛好京劇,據說《空城計》中的散板“先帝爺白帝城叮嚀就,我諸葛保幼主豈能無憂,但願得此一去掃平賊寇,也免我親自去把賊收……”為著名票友琴師陳彥衡先生親授;他好玩網球、高爾夫球,尤精於橋牌……蔣介石默默分析了張學良的這些嗜好以後,有些傷感地自語:

“這都是風流才子所必備的條件啊!然而這又是政治家的大忌,因玩物會喪誌的……”

但是,當蔣介石回顧了張學良追隨其父參加直奉戰爭,獨領重兵拒北伐前進以後,又禁不住地對這位少帥生起一種敬服之意;當他想到張作霖率部出關,不幸在皇姑屯被炸以後,張學良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了權力的過渡,這是值得大書一筆的創舉;尤其當他把風流才子的條件和統兵親政的能力合二為一之後,一種無形的力量令蔣介石生畏。他慨然自語:“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正當蔣介石獨坐客室,暗自思忖如何促使張學良早日換旗易幟的時候,中國駐日公使汪榮寶發來一份密件,報告張學良派莫德惠、王家楨為正副專使赴日,參加昭和天皇舉行即位典禮。其間,莫德惠、王家楨和日本首相進行了密談,據傳依然是遏製張學良易幟,要求與日結盟,共同反對南京國民政府。

蔣介石獲悉這條消息以後,猶如芒刺在背。他擔心張學良扛不住日本的重壓,改變易幟的初衷,和他父親那樣走親日的道路。果如斯,一旦發生和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等的新的分裂和戰爭,這支可借助的力量東北軍,又必然在日本的唆使下成為敵人。怎麽辦?久思不得其解,遂召來了高參何成浚和張群。

張群雖然是一位親日的政客,但他出於自身的利益——輔佐確立蔣氏王朝的一統天下,不希望擁有重兵的張學良成為日本人手中的玩偶。他分析了張學良和日本難以調和的矛盾後說:

“還是按照祖傳的辦法,製造矛盾,利用矛盾,使之成為克敵製勝,或為我所用的手段。這樣的話,我們必須派出精幹代表去沈陽,除卻探聽有關的情報,還能人為地加劇張學良和日本之間的矛盾。以創造機會,促其易幟。”

“我讚成嶽軍的意見!”何成浚嚴肅地補充說,“如果我們不主動地去做這項工作,白崇禧的代表何千裏,以及馮玉祥、閻錫山打入張學良身邊的說客,就會趕在我們的前頭了。那結果不堪設想!”

這也正是蔣介石最為擔心的事情!他沉吟片時,將古比今地說:

“曆史上也是不乏其先例的!諸葛亮為了戰勝強大的宿敵曹操,曾力主劉皇叔出使吳國,和孫權建立了共同拒曹的統一戰線,結果贏得了赤壁之戰的全勝。而今,我蔣某人欲要勸說繼位不久的少帥張學良易幟,不知二位誰代表我出關,充任當今的孔明呢?”

“就常理而言,我應代表總司令出關,但是……”張群有意停頓了一下,說明雙十節就要到了,而且建立所謂五院政府機構的文件仍需他起草,一時難以脫身。他看了看蔣介石那不悅的表情,突然頭一轉,看見了沉思不語的何成浚,樂嗬嗬地說:“雪竹兄,此行出關非你莫屬,我看你就打點行裝啟程吧!”

何成浚既然甘為蔣介石縱橫捭闔的工具,出於為蔣和自身的利益,他是願意出使沈陽的。但他也有一個要求,這是他早已想好了的,此時,便徑直說了出來:

“我認為,欲要順利完成這項使命,請總司令親筆寫一封致張學良的密信,措辭要重感情色彩,以示其心之誠。”

“可以,可以……”蔣介石微然作笑地點了點頭,“雪竹兄,還需要什麽條件?你盡管說。”

“由於這位少帥重信義,輕協定,建立相互信任的私人關係至關重要。所以,我希望此行的一切活動經費不受限製。”

“行!行……”蔣介石是懂得好鋼用在刀刃上的道理的,更何況他已經猜到了何成浚未來用錢的地方的,故十分大方地說,“先撥十萬銀元供你和這位少帥交朋友使用,夠了吧?”

“足矣!足矣……”何成浚喜出望外地說。

“我看不一定夠用!”蔣介石搖了搖頭,很是通情達理地說,“老百姓都懂窮家富路這句話嘛,再說,你交的朋友是位很會花錢的少帥。總之,出手不要小氣,一切為了我們的最大利益!”

“總司令!”張群故作凝重的表情,“為了給雪竹兄一壯行色,還可以為和這位少帥交朋友,再增加十萬元。”

“不必了,不必了……”何成浚匆忙擺著右手連聲地說。

“不!”張群的表情越發地嚴肅了,“為了完成總司令所說的最大利益,這點投資是必要的。”

蔣介石和張群相交有年,熟知這位四川才子的秉性,且常以麻子的臉麵——點子多相戲稱。今天,他認為自己出十萬銀元的價碼已不算小氣,可這位張群卻又欲追加十萬銀元,這其中必有玄機。待何成浚和張群不再爭執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說:

“嶽軍兄素以節儉惜金著稱,從不隨意開銷銀元。俗話說得好,欲釣大魚,不惜釣餌,我同意再追加十萬銀元。”

“慢!”張群伸出右手,示意暫停,“我所說追加的十萬,並非是真的銀元。”

“那又是什麽呢?”何成浚大為驚詫。

“不必著急嘛,”蔣介石有些得意地笑了,“叫嶽軍兄慢慢地道來。”

張群慢條斯理地指出,張學良的處境是艱難的,為了對抗日本人的壓力,為了東山再起以雪父仇,他最缺少的不是人和,更不是金銀財寶,而是精神上和道義上的支持。這也就是他讚成易幟的根本原因。最後,他突然話鋒一轉地說:

“為了表示我們的熱誠,或者說是一種姿態,除去委派雪竹兄銜命出關,還應委任這位少帥一要職。”

“什麽?還應委任這位少帥一要職?”何成浚近似自語地說。

“對!”張群驀地站起,成竹在胸地說,“而且還應委任這位少帥一高官。”

“他會接受嗎?如果因此而加劇他和日本人的矛盾,或者引起東北軍中元老派的反對……”

“這正好是一石三鳥嘛!”張群打斷了何成浚的話語,“據我的判斷,這位少帥是會接受我們的委任的。隻有獲得我們的支持,這位少帥才會堅定易幟的決心,才能和我們站在一道反對日本。如果東北軍中的元老派加以遏製,我們就因勢利導,幫助這位少帥除掉異己;萬一這位少帥拒絕接受委任,我們就應當調整全局性的戰略部署。”

“好!嶽軍兄說得在理,就這樣決定了。”蔣介石一錘定了音。

何成浚終於明白了張群追加的十萬銀元的實質,深感這位謀士的才智過人。但是當他想到如何辦理這項特殊的任命的時候,他又試探地詢問:

“請問這項重要的委任,還需要我在暗中進行嗎?”

“我看不必了。”蔣介石以他那自由運用權謀的本領,信口答說,“雙十節召開國民政府會議的時候,我將以國民政府主席的身份,親自委任張學良為國民政府委員。”

蔣介石送走了何成浚和張群以後,如釋重負地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看見宋美齡正伏案書寫英文信件,他隨口問道:

“夫人!你代我回複有關的電文了嗎?”

“早已回複完了!”宋美齡連頭也不抬一下,繼續寫自己的。

“那,你這是……”

“寫我自己的私人信件。”宋美齡依然沒有住筆,邊寫邊答。

“可以給我看看嗎?”蔣介石笑逐顏開地走到了宋美齡的身旁。

“給你!”宋美齡驀地昂起頭,把這張英文信紙送到蔣介石的麵前,“看吧。”

“哈哈……我不認識英文。”蔣介石說罷伸出雙手,輕輕地捧住宋美齡的頭,在那飽滿的天庭之上親吻了一下。

“去!去……”宋美齡不快地推開蔣介石,“少拿我來開心取樂!”

蔣介石滿心的喜悅頓時數盡!他望著這位任性的妻子思索了片刻,關心地問:

“夫人,你為何不高興了?是真的,還是在和我開玩笑?”

宋美齡是真的不高興了。但究其原因,卻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

宋美齡嫁給蔣介石的目的,是為了滿足她終生追求的權欲。然而她和蔣介石結婚近一年來,除去做蔣的英文翻譯和私人秘書而外,沒有得到任何可以左右曆史進程的權力。在蔣介石的心目中,她隻不過是蔣家王朝聯係宋氏家族以及通向英美的工具。充其量,她所擔任的角色隻不過是一位外交夫人。這和她的追求相去萬裏,豈有不痛苦之理?

宋美齡在追求權力的時候,還是有著自知之明的。她清楚自己沒有趙飛燕、楊貴妃的紅顏姿色,從某種意義說,在利用女性手段博取蔣介石的歡心方麵,她還不如蔣介石的前兩位側室姚怡誠和陳潔如。就說蔣介石的元配夫人毛氏福梅吧,雖說已辦理了形式上的離婚手續,可她還為蔣氏宗祠留下了一條根苗蔣經國。而她自己呢,為了所謂自由的青春永駐,將永遠地不能生育了!一旦她在蔣家王朝中的作用消失殆盡,其下場會美妙嗎?

近來,宋美齡於苦悶之中研究了漢朝的呂後和清代的慈禧,這兩位女獨裁者至高無上的權力,堪稱她終極的理想追求。但這兩位女皇攝取權力的時機,均在夫皇駕崩之後,這對她來說實在是太漫長了!俗話說得好:夜長夢多,在爭奪權力的道路上,誰知將會發生什麽樣的不測之事呢?

可是該怎麽辦呢?宋美齡終於悟出了這樣一條道理:欲想號令全國,必先左右蔣介石;欲要登上當代女皇的寶座,必先運用自己的長處獲取蔣介石的默認。但是如何才能左右蔣介石,成為蔣介石心中不可缺少的女皇呢?她又認定這樣一條道理: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塑造自己的女皇的形象。為此,她暗自製訂了向女皇奮進的計劃:

首先,她利用宣傳工具,成為蔣介石向西方說明情況的權威譯員。正如有的著述對此所作的評價那樣:“她發表半官方的談話、寫長信、評論文章和寫書,以供在美國出版。美國人認為,這樣做的效果是極為迷人的。這讓人感到好像是美國學院的一位聰慧的女子已接管了中國,並對這個神秘複雜的國度裏的事務的真偽作現場連續的評論。雖然她從外表看是個東方人,但在其他所有方麵,她讓人確信無疑是個美國人。正如她自己說的:‘我身上唯一可稱是中國的東西是我的麵孔。’她還是一個基督教徒,了解這一點也是令人欣慰的。”

其次,在曆史進程的關鍵時刻,拿出具有真知灼見的動議,幫助蔣介石排解難憂。換言之,獲取多少權力是“隨著美齡在促使外國支持蔣的政權是否有成績而變化的”。然而,隨時拿出這樣的動議推進蔣政權的建設談何容易!宋美齡有著超人的聰明,善於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廣交外國的新朋舊友,集這些人的智慧於己身,不會沒有解決時局的真知灼見產生。比方說,近來蔣介石為張學良易幟的事傷透腦筋,她就對此征詢了不少外國朋友的意見,並想出了自視高明的解決辦法。方才,蔣介石進得門來,一反常態的表演說明,他已經有了解決張學良易幟的靈丹妙藥。這無疑對她不利。但是轉念一想,又懷疑蔣介石未必具有什麽靈丹妙藥,故先冷淡他一下,接著,又采取打一下,揉三揉的策略,望著不快的蔣介石故作生氣地說:“你呀,心中根本就沒有我這個夫人!”

“此言差矣!”蔣介石又朝前邁了一步,像當年混跡上海十裏洋場時那樣,做出一副鄭重的起誓狀,“我的心中要是沒有你……”

“算了吧!”宋美齡打斷了蔣介石的話語,有意挖苦地說,“西方有一句諺語:男人在女人麵前起的誓言,多半是謊話!”

“這……”

“一點也不錯!”宋美齡有意沉思了一會兒,“你說你的心中有我,偏偏不知道我為何不高興;我沒有高聲宣誓如何鍾情於你,可就是知道你為何這樣的高興。”

“這可是真的?”

“不僅是真的,而且還知道你高興的有點太早了!”宋美齡洋洋自得地笑了笑,“不信?我說給你聽聽好不好?”

“好!好……”

“今天,你和你的智囊們密謀,找到了自認為解決張學良易幟的妙方,對吧?”

“對!對……”蔣介石驚詫地看著微笑不語的宋美齡,認輸地點了點頭,遂把和張群、何成浚商議的方案扼要地說了一遍。旋即又咄咄逼人地問:“夫人,快說說我高興得有點太早了的原因吧?”

宋美齡就此講出了心中打好的腹稿:張學良之所以在易幟問題上舉棋不定,唯恐日本人生出異端之事。這其中包括關東軍直接出兵幹涉,以及親日的元老派在日本的策動下取而代之。因此,當張學良的勢力尚未達到和日本抗衡的時候,他是不敢輕舉妄動的。說到這時,宋美齡有意賣了個關子,問:

“達令!你擁有的力量,能解除這位少帥的後顧之憂嗎?”

蔣介石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宋美齡遂又淡然一笑,做結論似的說:

“今年的濟南‘五.三’事件告訴了張學良,你蔣總司令不敢惹日本人。因此,你派出何成浚做特使出關,隻能起到堅定張學良反日的作用,但不能促使張學良下定決心舉起反日的大旗。”

蔣介石被這番宏論鎮住了,他以驚愕的目光打量著泰然自若的宋美齡,大有“軍師無處覓,近在咫尺邊”的感覺。應當說及的是,這也是蔣介石承認宋美齡具有政治天資的起始。他突然換做另一副麵孔,求教似的說:“夫人,誰的力量能和日本匹敵呢?”

“美國和英國。”

“哈哈……”蔣介石猝然大笑起來,頗有受騙上當之意,遂不無譏諷地說,“夫人,你可真會說笑話!”

“不!我是在和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談堂堂正正的大事。”宋美齡驀然站起,驚斷了蔣介石的笑聲,“如果你不能把英美的影響帶到張學良的身邊,這位少帥易幟的希望將是十分渺茫的!”

蔣介石冷靜地再一品味這番話語,又覺得不無道理;當他再琢磨宋美齡方才的表現,又敏感地察覺到好似有準備地在捉弄他。為了徹底揭開宋美齡的謎底,他做出一本正經、禮賢下士的樣子問:

“夫人!如何才能把英美的影響帶到張學良的身邊去呢?”

“派一名既能代表英美利益,又能得到張學良敬服的說客去沈陽。”宋美齡說罷複又坐在沙發上,繼續等待對方的求教。

“夫人,”蔣介石格外謙虛地問,“你的身邊有這樣合適的人選嗎?”

宋美齡有些傲然地點了點頭。

“誰?”

“端納!”

“端納?”

宋美齡堅定地點了點頭。

端納,自清朝末年起,一直活躍在中國的政壇上,並影響著中國政局的發展。半個多世紀以來,他的真實身份被掩蓋了。加之他口述的傳記《中國的端納》一書的問世,他把自己打扮成了“在中國反抗外國侵略者的鬥爭中,做過一些有益於中國人民的好事”的洋菩薩。由於他在蔣介石和張學良之間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因而有必要先作一些客觀的介紹:

端納是英籍澳大利亞人。他的全名是威廉.亨利.端納,於一八七五年出生在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裏斯峪。一九○一年出任悉尼的《每日電訊報》的實習記者,兩年後升任副主筆。不久,又在威爾遜的薦舉下前往香港,出任《中國郵報》的副主筆。從此,他作為受聘於英國的高級情報人員活躍在中國的政壇。由於英國和日本在華利益的衝突,他時而扮演揭露日本侵華罪行的刀筆禦吏,時而充任各派軍閥的顧問,以自己特有的戰略情報才幹影響其主。很快,他便以秉筆直書、才華橫溢而名聲大噪,贏得了不堪日本奴役的中國人民的好評。他先後成為兩廣總督岑春煊的座上客、孫中山的朋友、張作霖的顧問。直到今年春天二次北伐開始以後,他才又把注意力轉移到南京國民政府,遂辭去張作霖的顧問之職,出任南京工商部經濟報道局的要職。

端納和宋美齡的父親宋耀如是老朋友了,自一九一一年春天始,通過宋耀如結識了孫中山等國民革命的領袖人物。他抨擊日本的對華政策,並提供了準確而及時的有關日本侵華的情報,深得孫中山等人的信任。自然,他和全力支持國民革命的宋耀如的私交也逐日而深。遠在宋美齡的童稚時代,他就曾哄逗過這位宋氏三小姐。他此次卸職南來,順理成章地又成了宋美齡的高參。他不動聲色,悄然地幫助野心勃勃的宋美齡放遠政治視角,製訂了左右蔣介石,逐步爬上女皇寶座的計劃。這次,也主要是他向宋美齡分析了張學良的矛盾心理,為之從理論上壓倒蔣介石盡了力。

蔣介石久聞端納的大名,但真正發生較為密切的往來,還是這半年以來的事情。他深知端納在張作霖心目中的地位,可對他能否把英美的勢力帶到張學良的身邊,尚不敢做太樂觀的估計。尤其當他想到端納剛剛卸職南來,對他願否重返沈陽也表示懷疑。蔣介石沉思良久,小聲地問:

“夫人,張學良信任這位父執輩的顧問端納嗎?”

宋美齡並沒有直接回答蔣介石的問話,她嫣然一笑,有些調侃地說:

“達令,你的下一句問話是,這位端納願意出任張學良的顧問嗎?你的再下一句問話是,這位端納能完成如此重大的使命嗎?我說得對還是不對?”

蔣介石再次敗在了宋美齡的手下。他望著自鳴得意的宋美齡,暗自說:“好厲害的夫人啊!”但是,蔣介石正如古今中外的政治家那樣,從來不怕夫人私下裏揭短或揚長,因為他們需要的不僅是妻子,而且是一位貼心的參謀長。蔣介石笑著說:

“別再出我的洋相了,快把你的大主意和盤端出來吧!”

宋美齡不慌不忙地取出金殼懷表看了看,微笑著點了點頭,感歎地說:“再過五分鍾,端納先生就來向你辭行了,你有什麽話,當麵問他好了。”

“他為何要向我辭行?”蔣介石猶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了頭腦。

“他出使沈陽,做張學良的顧問,完成你既定的易幟計劃啊!”

蔣介石如夢方醒,驀地伸出雙手,情不由己地緊緊擁抱了宋美齡……

被瘋狂親吻的宋美齡,有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滿足感,因為她首次折服了這位目空一切的總司令。然而當她想到那**力極強的女皇寶座的時候,她在蔣介石的懷抱中卻暗自祈禱:

“上帝啊!保佑端納此行的成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