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是個不尋常的日子。

清晨,古都金陵剛剛從睡夢中醒來,舒適的總司令的官邸臥室依然溢**著睡意的溫馨,年過四十的蔣介石便和沉夢告別,微微地睜開雙眼,看了看淡抹在窗紗上的晨曦,下意識地暗自說:“該起床了!”

這些年來,蔣介石起床完全是軍人式的。他一睜眼,把被子一撩,騰的一下就跳到了地上,習慣地掃上一眼放在床頭櫃上的假牙,穿著睡衣在窗前靜靜佇立一個小時。今天,他卻一改舊習,首先側首看了看睡意正濃的新娘——宋美齡,接著輕輕地撩開被子的一角,慢慢地溜下床來。

蔣介石稍微地活動了一下上肢。轉身看了看床頭櫃上的假牙,放心地點了點頭。遂又像往日那樣對窗佇立,漸漸地沉入到和宋美齡戀愛的回憶中去了……

孫中山先生在北京仙逝以後,蔣介石“渴望獨自繼承孫逸仙的遺產”。他十分懂得,在一般的中國人心目中,孫中山是一個半神化的領袖,他必須把自己打扮成神化領袖的世俗代表,才能算是接受了孫中山的超自然的委托。如何才能達到這一目的呢?捷徑就是和宋美齡結為伉儷。請看《大公報》的創始人胡霖先生所做的如下分析:

蔣的再婚是一個深思熟慮的政治行動。他希望同宋美齡結婚後能把孫夫人……和宋子文拉過去。……宋美齡成為他的夫人後,他就有了同西方人打交道的“嘴巴和耳朵”。另外,他對宋子文這位金融專家評價很高。但是,要說蔣不愛美齡,那是不公正的。蔣顯然把自己看作英雄。在中國的曆史上,英雄往往愛美人。為了政治目的,蔣什麽事都能幹出來。

對此,宋美齡的朋友,《新聞報》的著名記者顧執中曾直截了當地做了如下評述:

他為什麽要和宋美齡結婚呢?我看不外有兩個明顯的意圖。第一,他跟宋美齡結婚,立刻和孫中山先生成為襟婭之親。那時中山先生已逝世,這樣做可以提高他在國民黨裏的地位;第二,他到上海後,由於覺察到日本不會改變支援北洋軍閥的既定方針,他在徘徊中決定選擇親美的道路。恰好宋美齡長居美國,可以幫他同美國聯係。他跟宋美齡結婚,從性質上說,可以說純屬政治性的。

但是,這門政治親事進行得十分不順利。首先,宋氏家族中除卻宋靄齡一人外,全都持反對態度,其中宋母躲到了日本長崎。在那時,得不到丈母娘的認可,是絕對結不成婚的;其次,由於新軍閥之間的矛盾,其時他在桂係李宗仁、白崇禧以及自己的嫡係將領何應欽的逼迫下已經通電下野,失去了北伐軍總司令的桂冠,追求宋美齡的砝碼無疑又減輕了許多;再其次,日本內閣改組,新上任的內閣大臣田中義一的侵華氣焰萬丈,所謂的《田中奏折》震撼了日本朝野,也打亂了中國新軍閥角逐的格局。如何才能做到一石三鳥,卷土重來呢?蔣介石曆經沉思,遂決定東渡日本。

一九二七年九月二十八日,蔣介石穿著考究的服裝來到了日本的長崎,向宋夫人正式提出和宋美齡結婚的請求。也可能是所謂的心誠所至吧,他終於感動了這位宋氏家族中的“佘太君”,在蔣介石答應願意成為一個基督教徒,並和原配毛福梅、側室姚怡誠、小妾陳潔如離異的前提下,宋夫人同意了這門親事。

蔣介石隨後在東京逗留了三個月。在這裏,他和士官學校的同學、曾擔任過自己的顧問的鈴木貞一和天皇的老大哥們,也間接地和裕仁本人進行了磋商,講清了日蔣之間的未來前途……在這裏,他在榻榻米上盤腿而坐,和黑龍會首領頭山滿合影……他和日本達成默契:在長城以南的中國內地統一時,用中國邊遠的滿蒙諸省換取日本的援助和友誼。蔣介石特別答應,在他將來同黑色星期二(即四.一二)時幸免於難的參加國民黨的共產黨領導人發生內戰時,如果日本保持友好的中立,他就對日本人在長城以北的行動隻表示象征性的反對。

蔣介石偕同宋美齡回到南京不久,為打破桂係在軍事上的一統天下,國民黨召開了二屆四中全會,一致決定恢複蔣介石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職,以蔣介石兼任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主席和軍事委員會主席。從此黨權、政權、軍權都落到了蔣介石的手裏。不久,他便以總司令名義宣布再度北伐。他自己統領的部隊為國民革命軍第一集團軍,以何應欽為參謀長,沿津浦鐵路線北進;以馮玉祥所統率的部隊為第二集團軍,負責隴海路從鄭州北進;以閻錫山的晉軍為第三集團軍,沿石家莊、太原線出擊,由楊傑任參謀長;以李宗仁所部為第四集團軍,由白崇禧為參謀長揮師北指。麵對四路北伐大軍的進擊,奉係張作霖陷入了四麵楚歌之中……

“達令!你怎麽又這樣早就起身了?”

蔣介石被這甜蜜的聲音喚回到現實,他下意識地轉過身來,看了看睡眼惺忪,像往日清晨那樣鼓嘟著個嘴,顯得很不高興的宋美齡,匆忙走回床邊,俯身親吻了一下對方有些發燙的麵頰,算是一種情感補償。這時,懶洋洋地躺在被窩中的宋美齡看了看又陷入沉思的蔣介石,知道這位總司令在為奉係張作霖的動向勞神費心。她有意地說:

“達令!你說這位胡帥現在什麽地方?”

“當然還在北京。”

“不!我說是在奉天。”

“瞎說!”蔣介石掃了一眼狡黠而笑的宋美齡,覺得她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忙又問,“你有什麽根據?”

“喏!放在桌上的挎包中有一份《新聞報》,你看看就明白了。”

蔣介石趨步走到桌前,從宋美齡那個入時的小挎包中取出一張六月三日的《新聞報》,展開一看怔住了,少頃,操著責備的口氣說:“如此重要的消息,你昨天夜裏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原想在你最興奮的時刻告訴你,沒想到你太使我失望了!我一氣之下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蔣介石一聽怒氣驟生,剛想發火,但一看宋美齡那不悅的麵色,旋即咳了一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再次把視點集中到這條新聞上:

張作霖眷屬一日晨出京,張作霖定一日晚行,政局由北京國務院代為維持。

蔣介石沉吟片刻,伸出右手看了看表,時針已經指向六字,他放下這張《新聞報》,轉身取來一份密電,淡淡地一笑:

“這條消息不可靠,現在是六月四日清晨六時,我的情報人員怎麽還沒送來消息?這是張作霖六月二日在北京發表的出關通電,你看看就明白了。”

宋美齡接過這份密電,欠起上身,斜倚著床頭,認真地看了起來:

各省軍民長官、各軍團長、各軍長、各法團、全國父老同鑒:曩以內亂未已,波及外交,曾經通電全國撤退各路軍事,表示息爭意旨,諒邀鑒察。方期彼此覺悟,早靖纖粉,既釋友邦之憂疑,複泯未來之赤禍。乃外交之責難方殷,而同室之操戈未休,瞬將喋血京畿,轉恐禍延中外。溯自頻年用兵,商價失業,物力凋殘,百姓流離,餓殍載道,實已慘不忍言。若再周旋武力,徒苦吾民,既乖討赤初衷,亦背息爭本旨。上年膺此艱巨,本為救國而來,今救國誌願未償,決不忍窮兵黷武。爰整飭所部退出京師,所有中央政務暫交國務院攝理,軍事歸各軍團長負責。此後政治問題,悉聽國民裁決。總之,共和國家,主權在民。天下公器,唯德能守。作霖戎馬半生,飽經世交,但期與民有益,無事不可犧牲。所冀中華國祚不因我而斬,共產赤化不自我而興。此則可告無罪於天下後世者也。特布區區,至希亮察。張作霖冬日。

宋美齡懂得冬日即二日。她反複看了兩遍這份密電,遂否決了《新聞報》的消息,讚同了蔣介石的意見。由此她知道了蔣介石的耳目遍及南北,誰也逃脫不了他的監視。她不禁地肅然起敬,暗自歎曰:“厲害!”她轉念再一想,像這樣重要的密電,蔣介石事前未曾相告,這說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低了!不禁黯然。遂又產生了在政治上要與蔣介石抗衡的念頭。

“叮叮……”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蔣介石大步走到桌前,拿起了話機:“喂!我是中正,你是誰啊?”

“我是張群。總司令鞍馬勞頓,晝夜操勞,尚未起床吧?”

“不,不!我早已起床了。嶽軍,清早就來電話,一定是有什麽大事相告吧?”

“總司令!《新聞報》刊載的胡帥出關的消息,你見到了吧?”

“見到了!我分析了這條消息的內容,不可靠。”

“不!十分可靠。”

“有什麽憑據嗎?”

“昨天夜裏,上海方麵的杜大耳朵生怕影響你的休息,給我打來了緊急電話,詳細談了這則消息的來源和內容。”

所謂上海方麵的杜大耳朵,即青幫頭子杜月笙。當年,蔣介石和張群等小兄弟混跡上海灘的時候,杜大耳朵是他們的舍錢恩人。後來,蔣介石以北伐總司令的身份進駐上海以後,杜大耳朵等人又是策劃“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把蔣介石推上新軍閥寶座的後台老板。由於杜月笙兩耳垂肩,自稱天生的福相。蔣介石和張群等人私下則以杜大耳朵稱謂。蔣介石聽說杜月笙夜裏掛來了長途電話,很是自然地想到了有重要情報見告。故嚴肅地說:“嶽軍!快把杜老板的電話內容告訴我吧。”

“是!”張群旋即報告了杜月笙的電話內容。

六月三日,杜月笙由《新聞報》獲悉張作霖出關的消息以後,遂派和《新聞報》有關係的親信弟子查詢、核實。發電者為知名記者顧執中,原電文是:“弟擬於本日晚偕小妾離京,所有家務,由郭務院先生代為管理。”收電人為“達哉”。他認為顧執中隻身北上赴京采訪,即使離京他住,也無電告的必要,況且顧執中先生並無小妾,因而他斷定離京的是張作霖。至於“郭務院”三字,乃國務院的諧音,因此原電文“所有家務由郭務院先生代為管理”的本意,應是消息中“政局由北京國務院代為維持”。杜月笙深知這條消息的重要,當夜即通知了南京。

蔣介石第二次北伐的終極目的,是把張作霖從陸海軍大元帥的寶座上拉下來,並將其數十萬奉軍趕回關外,一統長城以南的江山。如今,這位胡帥真的兵不血刃地離京出關了。蔣介石首先想到的不是彈冠相慶,而是如何均分這一勝利果實。他考慮的是誰入主北京,接任這位胡帥留下的權力空缺,對自己更有利些。因此,便以命令的口吻說:“嶽軍!立即通知有關的同誌,八點準時在黃埔路官邸開會。”

今天參加黃埔路官邸會議的隻有兩人:張群和何成浚。

張群,四川成都人,老家住成都白家塘街一號,生於一八八九年四月,小蔣介石二歲。其父“作幕”為生。據史家記載有鄧翕者,“光緒初年任四川長寧縣缺,張群之父隨赴任所。鄧有使女已收房,不容於大婦,不得已配張某,實已有身,未久,生張群,是為長子。鄧知實己骨血,卸職回成都延師課諸子侄時,亦令附讀,為題名曰群,字鶴君,意鶴立雞群不同於群兒也。其後成長,考入保定軍官學校,先後費用,悉由鄧翕資行”。辛亥革命之際,黨人多易姓名,江浙一帶“鶴”與“嶽”同聲,張群遂改字“鶴君”為“嶽軍”,寓指嶽家軍之意。張群和蔣介石是日本士官學校的同學,相處甚洽,多年以來,張“為博蔣之信任,完全以蔣之政治目的為目的,蔣之立場為立場,無一係異議於其間”。故時人曰:“張群何人?蔣介石走狗也。”

張群作為智囊人物,去秋曾伴隨蔣介石東渡日本,在說服宋母讚成宋美齡的婚事的同時,協助蔣介石和日本政府修好。蔣介石重新上台以後,張群又以蔣介石特使身份東渡赴日,和田中義一首相達成了如下的默契:“假若日本能把張作霖拉回東北,國民革命軍將不追擊到關外。”因此,今天的官邸會議一開始,他就操著不容置疑的口吻說:“胡帥如此迅速地撤回關外,除去總司令率部大軍壓境之外,我看日本人是起了作用的。”

“對,對……”蔣介石轉身看了看身著戎裝的何成浚,“何參謀長,你的意見呢?”

“對此,我沒有什麽新的見地,不過……”何成浚有意停頓了片刻,顯得很是深沉、老練的樣子,“我認為當務之急,必須慎重研究胡帥出關以後的格局變化。具體地說,是由馮玉祥入主京城呢,還是由閻錫山填補胡帥遺留下來的空缺。”

“高見!高見……”蔣介石雙手一擊,啪的一聲,這說明何成浚之見道出了他的心裏話。接著,他又親切地稱謂著何成浚的字,喜出望外地說:“雪竹兄,薑還是老的辣啊!”

何成浚,生於一八八二年,長蔣介石五歲,湖北隨縣人,生在一個“薄有資產,自幼生活裕餘”的家庭中。早年就讀武昌經心書院,後受黃興等人的影響投筆從戎,於一九○四年三月,與閻錫山等人聯袂東渡,入東京振武學校、陸軍士官學校學習,其間與蔣介石相識。回國之後,浪跡上海,和蔣介石一塊拜在陳其美的門下從事證券交易。不久,又改投孫中山的麾下,官至湖北招討使兼建國軍北伐總司令部參謀長。二次北伐以後,因何應欽涉嫌逼蔣下台,被遣滬休養,何成浚被任命為第一集團軍參謀長兼徐州行營主任。“五.三”濟南慘案發生以後,何成浚與日軍師團長福田中將交涉,拒絕在屈辱的條款上簽字,旋即勸蔣改道北伐。不久前,他隨蔣介石回到南京,共同策劃張作霖的奉軍敗回關外以後的處置措施。

這時,機要侍從迭次送來了有關張作霖於六月三日晨一時出關的準確情報。其中還有第二集團軍司令馮玉祥、第三集團軍司令閻錫山請求派兵追殲奉軍的電文。蔣介石閱過這些急電以後,又逐一地將電文推到何成浚的麵前,商量地問:“雪竹兄,快談談你的想法。”

何成浚迅速地閱罷電文,一改往常老成、持重的形象,不假思索地說:“立即命令各路北伐大軍停止進擊,一律原地待命。”

蔣介石聽後會意地笑了,遂又微微地點了點頭。張群卻操著有意考問的口氣說:“雪竹兄,這是為什麽呢?”

“我看,馮、閻二位司令的電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的真實目的……”

“是為了搶占京津和華北的地盤!”張群邊閱電文邊搶先做出結論。

蔣介石微微點了點頭,蹙著眉宇陷入了沉思。

“總司令,立即發電馮玉祥和閻錫山,命令他們原地駐防,不得隨意調動所部。”張群閱罷全部電文,有些焦急地說。

“在這種形勢下,他們……尤其是我的那位盟兄馮總司令,會聽我的命令嗎?”蔣介石近似自問地說。

“這……”張群頓感形勢嚴峻,可一時又不知該如何解決,急得抓耳撓腮。

“這還不算嚴重,萬一閻、馮二位司令為此和我反目怎麽辦?”蔣介石說罷站起身,反剪雙手緩緩地踱著步子。

遠在馮玉祥領導的北京政變以後,張群曾出任過黃郛的總務處長,以及交通部司長等職,他深知馮玉祥和張作霖的矛盾淵源,麵對自己的政敵胡帥大敗出關之際,他怎能袖手旁觀,把京津二市、華北五省這塊肥肉交給別人呢?再說老謀深算的閻錫山,他覬覦平津直隸,做夢都想打出娘子關,逢到這千載難遇的良機,他又怎肯坐失讓人呢?華北這塊濱海地盤是頗具吸引力的,一旦他執意要做華北王又怎麽辦?張群沒有了主意。

“雪竹兄,”蔣介石突然駐步,凝視遠方,商量地說,“既然我們是鞭長莫及,你看由誰入主北京為好?”

“一、我讚成我們權且讓出這塊肥肉,因為天時、地利、人和諸條件都不具備。”

蔣介石微微地點了點頭。

“二、桂係的李宗仁和白崇禧也不能掌華北的大權,因為他們是孤軍深入異地,統治這樣大的地盤,實力顯然不足。”

蔣介石讚同地點了點頭。

“三、馮玉祥部的實力最強,而且他的前敵總指揮所部已經進抵南苑附近。但是,絕對不能讓他成為京津二市、華北五省的新的主宰者和太上皇。”

“完全正確!”張群一拍沙發的扶手,倏地起身,繼而又補充說,“馮玉祥這個丘八,不僅和北麵的蘇俄有關係,而且和京津一帶的赤色分子也有聯係。去年,胡帥絞殺共產黨的黨魁李大釗的時候,他命令全軍披麻戴孝,帶頭書寫祭文開追悼會。一旦他重掌京城大權,難免不成為赤色分子手中的玩偶。”

對此,蔣介石是完全同意的。他沉吟片時,緩慢地轉過身來,望著緘口不語的何成浚淡淡地一笑:“雪竹兄,快把你的意見說完吧!”

“時下,隻有請閻老西入主北京為上策,盡管他也和我們不一條心。”何成浚結論性地說。

“如果那位虎視眈眈的丘八司令不同意呢?”張群打量了一下蔣介石與何成浚的麵色,又疑慮重重地說,“我們能避免新的內戰再起嗎?”

“那我們隻有派諸葛亮去東吳做說和了。”蔣介石似胸有成竹地說。

“誰是我們的諸葛亮呢?”張群不解地問。

“雪竹兄!”蔣介石斬釘截鐵地說罷大笑了,“我自從回到南京以後,就在苦苦地做這篇文章。雪竹兄不愧是我的好參謀長,他說出了我想說的話,堅定了我的決心。遺憾的是,雪竹兄沒有利用自己人和的條件自告奮勇,擔此重任。”

何成浚有什麽特殊的人和條件呢?一、閻錫山是他的同學;二、馮玉祥的參謀長劉驥、閻錫山的參謀長辜仁發、李宗仁的參謀長張華,均是他在日本士官學校讀書的同學。正如後人撰文評述的那樣:“……馮、閻、李都想通過何成浚這條線加強同蔣的聯係,了解蔣的動態。蔣介石也通過何成浚……拉攏他們……從而獲得情報,防止馮、閻、李聯合對付自己。在這種情勢下,何成浚顯然處於十分重要的地位。”這也就是蔣介石所說的人和條件。

對此,何成浚是十分清楚的。他縱使願做蔣介石縱橫捭闔的可靠工具,也必須從蔣介石那兒討得平衡軍閥利益的砝碼。當他聽完蔣介石的話後,遂直言不諱地說:“總司令,你準備給馮玉祥將軍什麽特殊的好處呢?”

“就說我這個盟弟,準備請盟兄來中央做官。”蔣介石微笑著說。

“好!事不宜遲,我即刻登程北上。”何成浚說罷告辭離去。

俄頃,機要侍從拿著一份密電走進來,有些慌張地說:“總司令!張、張作霖於今晨……在奉天皇姑屯……被炸死了!”

蔣介石和張群聞聲怔住了,或許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了,他們二人驚得張著嘴,忘記了去接電報。這時,機要侍從走到蔣介石的麵前,雙手呈上電文:“總司令!請看張作霖被炸死的消息。”

蔣介石習慣地“咹,咹,……”了幾聲,終於從因震愕而出現的真空中回到了現實,他急忙接過電文,生怕看不清楚,連續地用力眨了幾下眼睛,仔細地閱看這份重要的密電:

今晨五時許,張作霖的專列在皇姑屯被炸,生死不詳。六月四日晨

張群探過頭來,急速閱罷電文,仰起臉打量了一下愕然不語的蔣介石,近似自言自語地說:“毫無疑問,製造這起爆炸事件的凶手,不是蘇俄的走卒,就是這位胡帥的死敵!”

“不!”蔣介石把頭一昂,斷然地否決,“我看真正的凶手是胡帥的朋友。”

“什麽?你說是日本人……”

蔣介石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不可能!田中義一首相和這位胡帥私交甚篤,他是決然不會幹這種蠢事的。”

“陸軍中反內閣的少壯派軍官呢?主張武力解決滿蒙問題的關東軍呢?”

張群啞然不語了。瞬間,他想起了陸軍中那些走軍國主義道路的少壯派軍官永田鐵山、岡村寧次、板垣征四郎、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尤其當他想到駐華武官建川美次、關東軍司令部高級參謀河本大作這些人後,頓感蔣介石之見是不無道理的。但是,當他進而想到日本人製造這起爆炸事件的目的時,又惶恐不安地問:“關東軍會借此出兵侵占東北三省嗎?”

“這要看奉軍的態度。”蔣介石沉吟片刻,“而奉軍的動向,又要取決於胡帥之子張學良的意旨。如果這位少帥借報殺父之仇,悍然對關東軍用兵,勢必導致關東軍侵占東北三省的結果;假如這位少帥采取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之法,問題就複雜化了。”

張群清楚這所謂複雜化的真實寓意,那就是數十萬奉軍依然駐屯關外,覬覦華北,夢想問鼎中原,對蔣介石統一中國構成威脅。同時,中日關係也就變得越發微妙了。他凝思片時,喟歎不已地說:“皇姑屯一聲巨響炸出了個張學良,看來從現在起,總司令的對手就由胡帥變為少帥了。”

蔣介石沒有答話,繼續在思索什麽。

“總司令!”張群有些焦急了,“我們必須考慮製訂對付這位少帥的戰略計劃。”

蔣介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張群十分了解蔣介石,懂得他沉默不語的真意,是希望張群這位智囊提出對付少帥張學良的意見,借以打開他的思路,從而使他下定決心,較為正確地應付這突變的時局。張群稍許沉思,遂侃侃而語:

“為了達到消滅奉軍,統一中國的目的,時下應當改變武力進攻的戰略。換句話說:我們要善於利用這位少帥和日本有殺父之仇的矛盾,采用謀略的手段,把這幾十萬奉軍拉到我們這麵來。一俟中央政權得以鞏固,我們再采取其他的手段,逐次分化、消滅之。”

“這位少帥是阿鬥嗎?”蔣介石嚴厲地問,“果如斯,像楊宇霆這些親日派的顧命大臣,借機取而代之又怎麽辦?”

“還是采用你常說的那八個字嘛:因勢利導,為我所用。”張群分析了奉軍中高級將領的矛盾以後,又慷慨陳詞,“我認為當務之急,必須認清全局性的大事,不使這位少帥脫離我們的軌道自行其是。”

“這都是秀才之見!”蔣介石似覺得說重了,旋又淡然一笑,“嶽軍兄,我看當務之急的大事是,這位少帥會不會步其父親的後塵,變成日本人炸彈下的犧牲品!”

“這……”

“這件事在沒有結論之前,其他均是空談。”

是啊!少帥張學良的生死,直接地關係著中國時局的發展,自然也影響著蔣介石消滅奉軍、統一中國的戰略的實施。為此,張群的談興迅然消逝,再次看到了蔣介石有著超於自己的才能。他為了挽回自己智囊形象的光彩,以守為攻地問:“總司令!你看這位少帥是死還是活呢?”

蔣介石不知該如何回答,在長時間的沉吟之中,他突然想到了宋美齡要他洗禮入教的事情,他淡淡地笑了笑,十分巧妙地答說:“這隻有去問上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