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肖作仁說:“小毛,你就別去,坐在小車上等我們,我們一會兒就下來。”小毛有些愣:“我把東西送上樓就轉身。肖縣長,你是擔心我亂說話吧。”小毛一副委屈的樣子。
“不用,我自己提。”肖作仁說,“我的確擔心你那張破嘴壞了我們的事。”小毛手中的包裹讓素娟搶了過去:“給賈副省長送的什麽禮物?”肖作仁笑道:“魚腥草吧。”素娟驚道:“真的是魚腥草?肖縣長你就拿得出手?”“寒冬臘月,魚腥草是容易弄到手的?我讓周宏生在農貿市場攔了三天攤子也沒弄到魚腥草,還是約一個小販專程從鄉下弄來的。雖說隻有三塊錢一斤,物以稀為貴喲。”肖作仁對章時弘指了指,“不相信的話,你問章副書記。”賈副省長在家門口迎著。三個人進門之後,看見餐廳裏擺著飯菜,就有些不好意思,說:“賈副省長沒吃晚飯,我們來早了。”“我等著你們吃飯哪。快坐吧,我們喝一杯。”肖作仁笑說:“賈副省長既然要我們喝酒,我們就再加個菜。”賈副省長說:“要吃什麽,隻要家中有的,我叫保姆辦。”“我們自己帶著的。”肖作仁從素娟手中接過袋子,說,“我們帶有魚腥草。”賈副省長聽說他們帶有魚腥草,眼睛就亮了,打開袋子,從裏麵抓了幾根,放鼻子下麵聞了聞,連連說:“好香。”就要保姆快做一碗涼拌擺上來,他們好下酒。
賈副省長的夫人一邊給他們擺杯子斟酒,一邊嗔他說:“生成的叫化子命,一輩子忘不了啃樹皮草根的日子。”幾個人坐下來正要碰杯,賈副省長像記起什麽:“你們打的來的?”“自己的車。打的進不得大院。”“小車回去了?”“沒,在下麵院子。”“司機呢?”“在車上等。”“這怎麽行?你們在這裏喝酒,讓司機坐車裏等,我看你們心肝上真沒血了。”就讓保姆下樓去叫司機來吃飯。
肖作仁笑道:“我罰他的坐呐,剛才他還吵吵嚷嚷說心肝上有血沒血的。”一會兒,小毛被保姆叫了來。看樣子小毛心裏有些不舒服,嘟著嘴不做聲,賈副省長逗他說:“我在寧陽坐你的車時,你那嘴巴像個山雀子喳喳個不停,今天怎麽不說話了,對肖縣長罰坐有意見?”小毛說:“我敢對我們肖縣長有意見麽?我是對省城一些人小瞧我們有意見。”“誰敢小瞧你做師長的嘛。我坐你的車還得聽你擺布喲。”“小瞧我我不會生氣,她們小瞧我們肖縣長和章副書記。”小毛就把在飯館吃飯時的事對賈副省長說了。賈副省長聽了一臉的沉重,許久才說:“三江建電站,把寧陽縣是給弄苦了。”肖作仁說:“我們寧陽為全省八千萬人民,為全國的建設作出一些犧牲,也是應該的。從長遠看,對我們寧陽也不能不說是一個機遇,把這幾年挺過去了,寧陽肯定比過去會更好。”賈副省長說:“寧陽人民這種著眼未來,顧全大局的精神,是值得全省人民學習的。我應該向你們表示感謝。遺憾的是我們的許多工作沒有跟上來,給你們的工作增加了一定的難度。”肖作仁說:“省裏有困難,我們理解。今天我們來是想匯報一下庫區移民搬遷的進展情況,以及存在的一些問題。”之後,就詳細地向賈副省長作了匯報,素娟還將省裏這幾年下撥移民經費的去向做了詳細的說明。
賈副省長有些為難地說:“三江電站是中央和地方聯合建的,國家拿一部分資金,省裏拿一部分資金。如今國家的錢沒全部到位,省裏又拿不出那麽多,這就給你們帶來很大的壓力,今天省政府開會專門討論三江電站的問題,暫時準備再籌集一個億的資金,給工程指揮部六千萬,給庫區四千萬。”肖作仁和章時弘聽賈副省長說隻有四千萬,心都涼了。肖作仁說:“能不能再多給一點,年關來了,我們都不好向下麵交待了。”賈副省長說:“你們的困難省裏知道,你們要替省裏分擔一些擔子。我們現在要重點保證大壩施工的資金,那裏資金不到位,買不回材料,施工隊就要停下來,那將帶來無法估量的損失。”肖作仁就不好再向賈副省長強要錢了。坐一陣,賈副省長拍著章時弘的肩膀笑著說:“小章,怎麽不說話?過去你可不是這麽個性格,你的脾氣挺大的嘛。那年你到省裏來匯報移民搬遷情況,我的秘書打斷你匯報,你就瞪著眼要打他,還說是要代表寧陽二十萬移民教訓他。就那一次,我把你給記牢了。”章時弘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幾年移民搬遷,早把我的性格給磨軟了。不是有困難,你能不給我們錢麽?我再由著性子要錢,也是空的啊。”賈副省長說:“年輕人,隻有多在實踐中鍛煉,才會漸漸成熟起來。你們把這四千萬拿回去,解決一下當緊的問題,我們再想辦法籌集資金,及時給你們撥下來。”又說了一會話,肖作仁才帶著章時弘幾個人快快地離去。
回到招待所,已經晚上十點多鍾。素娟洗過,好像還沒有睡意。肖作仁邀她打牌,說四個人正好打對家。章時弘對打牌不怎麽感興趣,他喜歡看書,政治理論、行政管理以及工農業方麵的專業書籍,他都喜歡看。有時還喜歡翻一翻文學書刊。每次出差,他都要帶上一本,瞅空翻幾頁。
肖作仁說:“我這個人沒有上過大學,平時也不怎麽看書,就不知道讀書的樂趣。他不打,我們三個玩抬牛。”素娟說:“我也不打,我算算這四千萬該按什麽比例分下去。”肖作仁發牢騷道:“這麽點錢,拿回去不爭破腦殼才有鬼。”章時弘沒有做聲,正全神貫注看他的書。素娟走過去:“弘哥,你看的什麽書呀,這麽有吸引力?”隨手搶過來,是一本《新星》,“喲,弘哥,你是不是想學李向南呀?”章時弘笑了笑,說:“走得匆忙,來不及挑選,順手就抄了這麽本書。”頓了頓,反問素娟道:“你說說,現實生活中有沒有李向南這樣的幹部?”肖作仁一旁搭腔說:“那陣電視裏放《新星》,可真是轟動一時,白天上班,大家談論的話題也是《新星》,也是李向南,都像是著了魔一般。”章時弘說;“人們喜歡李向南,那是因為大家都對改革抱著強烈的企盼和向往。李向南的所作所為,確實與眾不同,他的標新立異,氣勢不凡,都能給人們一種新奇,一種驚喜,一種鼓動,理所當然受到大家的歡迎。可是在我們這個曆史悠久的國家裏,傳統的行為規範和道德準則根深蒂固,現實生活中,李向南和喬廠長那樣的幹部,是不多見的,他們的那種工作作風和行為準則是不可取的,也是行不通的,隻能鼓噪一陣,熱鬧一陣,讓人激動一番,最後以失敗而告終。”章時弘話沒有說完,素娟就叫了起來:“弘哥,你把新時期文學中兩個改革者的形象都否定了呀。”章時弘說:“你別急嘛,我是說,李向南和喬廠長都隻能是文學作品裏的典型形象,而文學作品裏的典型形象和現實生活是有距離的,那是作家們從現實生活中眾多的幹部形象中提煉升華而來的典型,它傾注著作家自身的意願和精神寄托,說得重一點,那是作家自己的一廂情願。我們正在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何謂中國特色,我的理解,一是中國還很窮,很長一段時間還隻能處於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二是中國有五千年的傳統文化影響,中國人有自己的做人準則和道德標準。當今社會最需要的是有中國特色的領導幹部,老百姓希望他們的父母官懂得中國的國情,從本地區本部門的實際情況出發,兢兢業業,大公無私,為老百姓辦好事,辦實事,而且要見成效。脫離了中國社會的實際,就會一事無成,就連《新星》的作者自己,最後還不是無可奈何地讓李向南悄悄離開了古陵。”肖作仁一旁說:“我當時看過《新星》的電視連續劇之後,也有這樣的感覺。他那樣搞下去,一切不都亂套了嗎?”“還是小平同誌說得好,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們的工作,隻有通過實踐來檢驗,才能斷定其正確與否。嗓門再高,熱情再高,願望再好,又有什麽用。老百姓為什麽擁護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政策,就因為這些年大家的日子過好了。”一旁的小毛不喜歡聽他們說這些枯燥的話題,笑著問素娟:“吳科長,你這麽崇拜李向南和喬廠長,你說說看,他們都有哪些值得你崇拜的地方!”素娟一本正經地說:“有魄力,辦事果斷。還有……敢作敢為。”“你是不是看中喬廠長沒有征得別人同意,就敢在全廠職工大會上宣布要和人家結婚的膽量呀?”素娟俊臉兒一下紅到耳根:“小毛你也學壞了呀。不跟你們說了。”素娟瞅了章時弘一眼,轉身回自己房裏去了。
第二天,幾個人早早吃了點東西,去醫院看望李大鐵書記。沒料到,金昌文和伍生久也在醫院。肖作仁驚問:“你們什麽時候來的?”金昌文說:“你們剛走我們就出來了,小毛的車開得真快,我們一路趕都沒趕上。又不知道你們住在哪裏,晚上就沒來找你們。”伍生久說:“我們準備到漢河造紙廠去看看,聽說那個造紙廠辦得不錯,三百工人的廠子,每年的利稅好幾百萬,我們縣隻要辦兩三個這樣的工廠,日子就不會這麽緊巴了。”李大鐵肯定已經聽過他們的匯報了,躺在病**說:“省裏這次給了多少?”肖作仁說:“隻給四千萬。”金昌文臉上流露出一絲得意,見章時弘的臉色不怎麽好看,嘴裏說道:“這麽點錢,要撥一筆過去辦造紙廠的話,章副書記手裏就沒多少了。”伍生久說:“投資辦工廠有什麽心疼的,那是投小本賺大錢的買賣,日後縣裏隻等著收票子。”李大鐵蠟黃的臉上帶著一絲憂慮:“我說老伍你不要張張狂狂,省裏要知道我們還拿著錢辦新廠,他們就不撥款了。你們有錢辦新廠,他們還給你那麽多錢幹什麽嘛。”伍生久不服氣地說:“不讓辦廠,我們就把一萬多沒廠子上班的工人全送到省政府來,讓他們給飯吃。”肖作仁忙用眼神止住伍生久的話,問李大鐵道:“近來病情怎麽樣?多久我就說要來看望你的,縣裏的麻紗事一多,總是抽不脫身。”李大鐵的愛人給各人削了個梨,含著淚水說:“肖縣長,你不來,我還準備給你打電話的,老李這些日子天天嚷著要回寧陽去,你說他這個樣子能回去麽?”李大鐵說:“我這病,我自己把得住脈,眼下縣裏工資都開不出,我就不浪費錢了。回去之後,我還想到鄉下走走,透透新鮮空氣,可能效果還好些。住這裏天天打針吃藥,連空氣裏都是藥味,真受不了。”肖作仁說:“老李,現在的醫學很發達,你要有信心,千萬不能胡思亂想。家裏的事,有我們頂著,你盡管放心好了。”“其他的事情我都放得下心,就是小章管的移民搬遷這一塊,難度最大,問題最多,別的幾個移民縣都是幾個主要幹部一起抓,我們縣就他一個人分管,弄不好要出麻煩。”肖作仁說:“小章幹得還是不錯的,進度是慢了點,已經七八個年頭了,全部搬遷上山的,還找不到一個鄉,找不到一個村。不過還有一年時間,到時候真不行的話,我們就把其他工作都放下來,全力以赴抓搬遷。”李大鐵說:“你們沒來的時候,小金對我說了,縣裏準備新建個廠,既然你們都同意,我也不好潑冷水,但是一定要看準,建了廠就要有效益,千萬不能把錢往水裏丟。我的意思,如果沒有把握把廠辦好,就不辦,把移民搬遷的任務完成之後再說。眼下壓倒一切的,是移民搬遷。”金昌文連忙說:“李書記,你放心,我們會把廠辦好,肖縣長要我和伍局長親自抓。”李大鐵說:“要先論證,有了一定的把握,再動手,不要盲目上馬。”看見李大鐵好像還有什麽話要說,肖作仁就不想在這裏多停留了,推說讓李書記好好休息,就要帶他們走。
李大鐵對金昌文說:“桌上的東西是你們哪個買的,你們帶回去,我吃不下。不帶回去的話,就浪費了。”伍生久忙說:“來看望你,總不能空手吧。這都是比較好的補品,你慢慢吃,對身體有好處。”李書記一臉嚴肅:“我的確吃不下。我現在最想吃的是老家的紅薯粑,要有人來省城,你們給我捎點來。”章時弘從袋子裏取出一個塑料包,遞給李大鐵的愛人:“這是我讓食堂大師傅做的幾個紅薯粑,讓李書記嚐嚐,不知道好吃不好吃。”章時弘那陣在岩碼頭區做書記時,李大鐵下去檢查工作,飯桌上不要大魚大肉,但不可缺少一碗紅薯粑。這時,章時弘不由得想起賈副省長喜歡吃魚腥草的嗜好來。李書記和賈副省長都從窮苦的農村出來,如今又都走上了領導崗位,卻都忘不了曾經救過他們性命的野菜和粗糧。
李書記看見了紅薯粑,顯得很興奮,要老伴給他拿一個來,他要嚐一嚐:“不知怎麽的,這些日子,我老是回憶起小時候沒得飯吃的情景。”章時弘的眼睛有些發濕,說:“李書記你放心,我們決不會讓二十萬移民搬上山去之後再餓肚子,我們會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讓他們比過去的日子過得更好。”八金昌文從漢河市回來,他老婆袁卉老遠就接著他,顯出一副高興的樣子,對他說:“我想有套功放都差點想瘋了,你終於托人給我買回來了呀。”金昌文坐車坐累了,進了屋,往沙發上一躺,就要袁卉給他煮牛奶喝。袁卉是城關鎮小學的音樂老師,能歌善舞,性格開朗,還有幾分浪漫,把小家庭弄得很有幾分現代色彩,連生活上也刻意追求時髦。他們家不喝茶,來人來客煮咖啡,早晨不吃飯,喝牛奶,吃麵包。金昌文喝了一杯牛奶,問道:“我什麽時候托人給你買功放了?”袁卉指著客廳矮櫃上的“先鋒”功放說:“那不是?還是進口的,可以放影碟,可以唱卡拉OK。”就拿起擴音器輕輕哼起來。金昌文盯著“先鋒”功放,眉頭就皺了起來,問袁卉:“這東西是誰送來的?”“我不認識,送功放的人說是你交待的,錢你以後付。”袁卉還是一副高興的樣子,從櫃子裏拿出一張發票,說,“人家把發票都帶來了,要我給你看看。”金昌文接過一看,是金龍音像公司開出的,這是一家姓金的個體老板開的店子,價錢八千八百八十八元。金昌文知道,這種功放在目前市場上屬於質量最好的,正色道:“我們的家底你還不知道!儉儉省省過了這麽多年,存折上才一萬塊錢,這是準備將來女兒上大學的,我怎麽會拿去買功放嘛。”“人家又沒要我們馬上付錢。他說你有這個想法,就送來了,錢哪時候有,哪時候給人家。”“人家八千多塊錢的東西就這麽擺在我們家讓我們享受?我們和人家是什麽關係!”金昌文十分生氣,“你不想想,這是什麽性質。”拿起發票就走了。路上他又尋思,還是不能直接去金龍公司,如今老百姓對腐敗深惡痛絕,有人給你送功放機,那麽會不會有人給你送別的東西?你退了功放機,別的東西退沒退呢?稍有不慎,會被傳得滿城風雨。這等於是給自己的前途掘下陷阱。他給工業局掛了個電話,想把王吉能叫來,問一下這功放機是誰送的,王吉能是不是在中間起了作用。說實在話,自己從縣水泥廠工會幹事起步,一腳一腳走上來,如今做了兼管工業的常務副縣長,但前途不可能到此止步。如果在這些事情上讓人抓著什麽,實在劃不來。王吉能不在辦公室,接電話的是一位女秘書,說王主任有事去了。金昌文問到哪裏有事去了,女秘書不說,反問他是哪個,找王主任有什麽事,可不可以讓她轉告。金昌文有些生氣,衝著話筒說:“我是金昌文。”女秘書一聽是金副縣長,連忙說:“是金副縣長呀,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王主任正要找你哪,說是有一個台胞要在我們寧陽縣投資辦廠。”“他現在在什麽地方?”“可能在三江大酒家,你知道他的手機號碼嗎?直接打他的手機就可以了。”“他什麽時候買手機了?”金昌文心裏想,我們縣長副縣長都沒有這些玩意,他們倒擺起闊來了,一個手機七八千,錢從哪來的?
“前幾天吧。我把王主任的手機號碼告訴你。”“不用,我這就去找他。”王吉能果然在三江大酒家三樓轉角處的包廂裏。奇怪的是,包廂裏隻有王吉能和劉素玉兩個人,飯桌上還有兩個酒杯兩雙筷。王吉能和劉素玉正在唱歌。王吉能一手摟著劉素玉的腰肢,劉素玉就勢依在王吉能的懷裏,那歌就唱出了一種特別的味兒。見金昌文推門進來,兩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麥克風。王吉能問:“姨父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金昌文見王吉能一臉醉紅,有些不悅地問:“聽說有個台胞要在我們縣投資辦廠,有這回事麽?”王吉能吐了一口酒氣:“是有這麽回事。你去漢河市考察去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那個台胞就到長芷縣去了。”“你沒留他一下?我們縣正處於困難時期,台胞能來投資辦工廠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嘛。”“他在寧陽停了兩天,說這裏投資環境不行,不想把資金往這裏放。”這時,突然有BP機的嘟嘟聲,劉素玉忙從口袋裏拿出一隻精巧的BP機看了看,嘟噥說:“不是我的。”金昌文是認得劉素玉的,他在水泥廠幹了八年,開始做工會幹事,後來做副廠長。劉素玉的父親劉矮子退休時劉素玉才十六歲,沒考上高中,她父親纏著他讓女兒辦了頂職手續,做了水泥廠的工人。瞅劉素玉那樣子,描著眉,抹著口紅,心想,前些日子還和水泥廠的工人在縣政府要工資,說活不下去了,隻幾天時間就變了樣兒,還擺弄起這些玩意來了。
王吉能一旁說:“是電視裏的聲音,你是剛用BP機,神經緊張。”他讓立在門外的服務小姐拿來一隻酒杯一雙筷,“姨父,你也喝一杯。”金昌文說:“不可能是你們兩個人在這裏喝酒吧,還有人呢?”王吉能有些吞吞吐吐地說:“的確還有兩個人,都是我的朋友,剛才出去有事去了。我是他們打電話叫來的,我哪有錢進高級包廂。”金昌文冷著臉,說:“你的身份不同,這樣的包廂要少進。”就把王吉能叫到酒家二樓辦公室,對酒家老板說:“我有點事要跟王主任談一談。”酒家老板很知趣:“金副縣長,你們談吧,我叫服務小姐給你們倒茶來。”說著就出門去了。
金昌文隨手將辦公室的門關了,從口袋拿出那張功放機發票,問王吉能:“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王吉能臉有些發白,說:“不知道。”“上次朱包頭請我吃飯是什麽意思?”王吉能不敢看金昌文,勾著頭說:“聽說我們要辦造紙廠,他想把修建廠房這個工程弄到手。”金昌文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心裏已明白了幾分:“這幾天你看見他沒有?”“今天就是他請我們吃飯。”金昌文的臉一下板了起來:“吉能,你不要天天泡在包廂裏麵,要爭氣,不要把自己的前途給毀了。”王吉能說:“我知道姨父關心我,不然輪不到我往工業局調,也不會這麽快就提拔做辦公室主任。姨父你放心,你分管工業,現在需要的是做出看得見摸得著的政績,我們伍局長上次對我說,肖縣長看重你,讓你做常務副縣長,進了常委,如今他要做書記了,這是一個難得的機遇。我王吉能不會讓姨父失望的,我知道有姨父的前途,也才有我的前途,我會協助伍局長將造紙廠建好,你有了政績,肖縣長在上麵為你說話,底氣也才硬朗。”金昌文板起的臉麵才有些鬆動,說:“你自己想想,和一個連班都沒地方上的姑娘摟摟抱抱,像什麽話。你已經二十八九了吧,要正正經經談一個。不是說,你和素娟有眉目了麽?”金昌文的目光很深邃,盯著王吉能,“你懂我的意思嗎?”王吉能心領神會地說:“章副書記的移民搬遷工作比你抓工業要難得多,不論哪個地方出了差錯,他都下不了台。你放心,他不可能競爭過你。”金昌文說:“你把這張發票拿上,間接地問一下那個姓朱的,要是他送去的,要他趕快將東西搬走,搬走了東西,廠房工程承包的事還有商量的餘地,不然,請他不用打這個主意,誰同意給他都不行。”王吉能說:“他的基建隊正在修建影劇院,哪顧得過來。”“這些事以後再說。”金昌文說著走了。
王吉能說:“你不去喝杯酒?”金昌文頭也沒回,邊走邊說:“你趕快把我家的東西落實一下。”王吉能回到包廂時,包廂裏除了劉素玉,還有朱包頭和另外一個姑娘,兩人的臉上都顯出幾分燦爛。
王吉能說:“差點出事了。”朱包頭有些不以為然:“這算什麽屁事?如今這年月,哪個酒家包廂裏沒有幾個陪酒女郎。”“你不知道我姨父的脾氣,他對我的要求特嚴,他要知道你在裏麵玩妹子,還不知道會怎麽罵我。”劉素玉這時將一杯酒端起來,有幾分嬌羞地問王吉能:“他們已經喝過點點紅了,我們喝不喝?”王吉能盯著劉素玉那雙嫵媚的眼睛,那血紅的薄薄的嘴唇,心有些熱,不由地對門外瞅了一眼。劉素玉依在他懷裏嬌嬌地說:“他走了,你還怕什麽嘛?”朱包頭笑道:“你放心吧,再來人我和丹丹會關照的。”王吉能心裏已經火燎火燒,站起身,擁著劉素玉往包廂左側牆邊走去。那牆上掛著一幅兩米多長的字畫,是本縣一位頗有名望的老書法家的手筆,裝裱也十分講究。王吉能撩起字畫,輕輕在牆上一推,竟有一扇窄窄的門被推開了,裏麵有一張小床,床頭的壁燈還亮著。王吉能隨手關了門,迫不及待地將劉素玉壓在了身下。劉素玉緊緊地摟著他說:“朱老板一直盯著我,都被我拒絕了,你就不問問這是為什麽?”王吉能有些急不可耐地說:“現在不說這些。”“不,我就要說。”劉素玉使勁將王吉能推開,“我是沒有辦法才來做陪酒女的,你不要把我當成賣身的妓女。”“好,好,你說吧。”王吉能盯著劉素玉豐滿的胸脯,說。
“我在跟你之前,沒有跟過任何人,我們寧陽女子你是知道的,把身子給了哪個男人,她一輩子就是他的人了。我今天給你,我是想有個依靠。你今後要娶我。”王吉能的臉一下冷了下來:“你今天陪我,朱老板都給了你錢的,不存在我欠你的情吧。”劉素玉的眼睛就紅了:“我知道你不會要我,你心裏想的是素娟姐,我在你眼裏隻是雞,供你玩,玩過了就忘記了。”王吉能勸她說:“如今這社會,有錢就是大姐大,你想那麽多幹什麽。我要是有幾十萬存在銀行,這個狗屁主任我就不幹了,像人家朱老板那樣,那才不枉在人世上走一遭。”王吉能這麽說的時候,就從口袋掏出幾張百元大票,“這錢你拿著,別對朱老板說,他還會給你錢。我王吉能可不是無情無義的人,知道麽,這些錢,我是從每月的三百來塊工資中一角一分積攢下來的,我一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掏不到人家口袋裏多少錢,想玩妹子也沒錢玩。我是從心裏喜歡你。”這樣說著,就又將劉素玉摟進了懷裏。劉素玉在他的身下流著眼淚說:“王主任,你記著,我是你的人,我把身子把心都給了你,今後誰也別想沾我的身子。”這時,他們聽見外麵傳來敲壁板的聲音。王吉能連忙推開床頭櫃,下麵有一個洞,他要劉素玉先下去,自己反手又將床頭櫃放回原處。兩人走出門洞,竟是廁所外麵的一間雜屋。劉素玉閃身鑽進女廁所去了。王吉能也準備往廁所鑽的時候,口袋的手機卻響了,是伍生久叫他。他心裏一塊石頭才算落地。
伍生久在電話裏說:“王吉能我告訴你,你要注意一些,可別陰溝裏翻了船。”王吉能喘著氣說:“伍局長,你找我有事?”“沒事我叫你!”“我這就來。”“回單位去,我們慢慢說。”王吉能回到工業局的時候,伍生久一個人正坐在局長室喝茶。
王吉能走進局長室,隨手將門掩了。伍生久說:“上班的時候我們關著門說話,人家會怎麽看?走,到我家裏弄午飯吃去。”王吉能問:“李姨在家麽?”伍生久那光光的額頭閃著光亮:“我回家時看見桌上壓著張紙條,說是帶女兒請假到三江她妹妹家去了。”王吉能跟著伍生久來到他家裏。伍生久在懷寧路和鴛鴦路交匯處修了一棟兩層樓的磚房,磚房修得十分的漂亮,很有點別墅的氣派。王吉能很羨慕伍生久,人家做一輩子領導,到頭來兩手空空,他卻能置下這麽一份家業,不能說不是他的能耐。王吉能說:“伍局長,你休息,我辦飯。”伍生久笑說:“你才在三江大酒家吃飯,還吃得下?我看你都成牛腸馬肚了。”“你不餓?我辦給你吃嘛。”“不餓,我叫你來有事商量。”王吉能就坐下來,心裏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有什麽事要把自己叫到家裏來商量。伍生久給王吉能泡了杯茶,自己也泡一杯,一邊喝茶一邊說:“小王,你知道你姨父現在最關心的是什麽嗎?”王吉能不知道伍生久突然問這話是什麽意思。看著伍生久那雙吊著兩個大魚泡的眼裏,閃著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光,他本想說他姨父眼下最關心的是將來能不能接縣長那個位置。這個事,伍局長也間接地對他說過,但又沒把這個話說透。姨父曾經多次對他說,官場不比尋常百姓家,複雜得很,凡事都要多個心眼才是。
伍局長口裏雖是向著姨父,心裏怎麽想的,誰知道呀。嘴裏說:“我姨父他是兼管工業的常務副縣長,眼下老城的廠子全毀了,新城的廠子建不起來,一萬多工人全部失業,他們的生活沒有著落,動不動就結夥結伴地去縣政府要工資,要飯吃。縣裏的壓力很大,我姨父當然是希望盡快把搬遷的廠子建好,有條件的話,再辦幾個新廠,安置一些工人,減少縣裏的壓力。”伍生久說:“這是表麵的,我認為,你姨父最關心的,是誰接縣長那個位置。”伍生久話鋒一轉,“不過,按形勢分析,你姨父很難坐上那個位置,恐怕那把交椅會被章時弘坐去。共產黨的幹部有個論資排輩的問題,章時弘是副書記,是常委,你姨父雖然也是常委,但他是副縣長,正常情況,應該輪著副書記上。”王吉能聽他這麽說,有些急了:“章副書記的移民搬遷工作弄得很糟的嘛。上台階更要看政績呀。”“糟在哪裏?移民搬遷本來就很難,中國的電站修了不少,水利工程也搞了不少,每修一個電站,搞一個水利工程,就要搞一次移民搬遷,可是現在還沒有幾個移民搬遷很成功的例子,有的移民搬遷工作甚至是失敗了。他章時弘能弄到這個樣子,就該給他立碑了。”伍生久分析道:“我以前對你也說過,你姨父想做縣長,當然也有可能。這就要有突出的政績,比如建造紙廠,其實這個造紙廠不好建,用老百姓的移民款建廠,章時弘堅決不同意,全縣二十萬移民,大家的眼睛都盯著,如果這個廠辦得不好,或是出現質量上的問題,或是廠辦成了,卻沒有利潤,章時弘會拿這件事攻擊你姨父。那些心裏本來就不順暢的移民戶一鬧,你姨父別說做縣長,副縣長的位子隻怕都不穩當。”“這可怎麽辦啊,我姨父上午還交待我,要我為建造紙廠出力,積極配合你工作。”王吉能有些焦急地說。
“我找你來,就是說這事。你年輕,有你姨父這座靠山,不愁沒有好前程。我快六十的人,也沒什麽奢求了,但我坐在這個位子上,和你姨父的關係又那麽好,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總得做一點貢獻。這幾天,我們看了漢河市造紙廠,朱包頭沒有騙我們,那個廠每年的利潤的確很高。不過,漢河市造紙廠有它的優勢,造紙的機械設備全是進口的,世界一流的家夥,我在考慮,我們要把造紙廠辦好,也要到人家發達國家去考察一下,買一套設備回來才行。”伍生久看見王吉能已乖乖地落入他設計的網裏,繼續說:“去漢河市我沒帶你,是有考慮的,你剛提上來,這裏走那裏走人家有看法。這次我要認真和你姨父談一談,把利害關係都說給他聽,讓你也出國去看一看。”王吉能有些驚喜地說:“我還真想到外國去看看哩。”“現在的問題是做你姨父的工作,隻要他點頭,就成了。”“我不敢對他說。”“這樣吧,我們兩個都對他說,請他帶隊,去意大利去加拿大都行。如今出國考察團多得很,我這次到漢河市,人家局長以上的頭頭都去過國外,連造紙廠的廠長副廠長都去過意大利。你先不要說你去,你就說這是我的想法,然後我再對他說。”王吉能說:“有機會我就對我姨父說說看。”“不能等機會,要快,造紙廠建成了是你姨父爭縣長位子的一張牌,我們要把這張牌做好,你姨父才能打。有了這張牌,我侄兒也才好說話嘛。”王吉能這時想起姨父給他那張音像發票的事,想問問伍生久是不是朱包頭送的,怎麽送禮連名也不留一個。想想又沒問,如果他不知道的話,自己這一問,反而把事情弄複雜了,就試探說:“朱包頭看樣子想把承包建廠房的合同盡快拿到手。”沒料到伍生久卻說:“別急,看看再說,有幾家基建隊都希望得到這項工程。”伍生久顯出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