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他記得,那年他才六歲,跟連生哥他們上山采三月苞吃,他被毒蛇咬一口,哥用嘴給他吸蛇毒,結果自己中了毒,全身都起了蛇斑,昏死了兩天兩夜。
他記得,那年他讀高中二年級,娘生病,沒有學費上學了,他哭著要讀書,哥哥家裏喂養了一頭豬,準備重新娶嫂嫂的,哥把那頭豬賣了,給他交了學費,他沒輟學,可因為沒有錢,嫂嫂沒有娶進屋。
“時弘,娘在世時,總對我們講,做人要正直,不該得到的不要去強求。”章時才的眼圈也濕潤了。兩兄弟並排兒坐在母親的墳前。
“哥,那年……”“時弘,過去的事,別提它了。”章時才打斷弟弟的話,“時弘,你平時難得回來一次,我們一塊坐一會兒,這樣坐一起,我心裏就踏實了,就不為你擔心了。”章時才踅過身子,目光凝望著弟弟:“娘在世時,許多事有娘去想,我是大樹下麵好歇涼,隻把一個心眼放在田地裏,把幾畝田土侍弄得好好的,捏一把都滴油,就滿足了,就睡得落心覺了。
守成表弟出事,娘去世,我心裏老是梗著一團什麽,為你擔著心。
時弘,爹死得早,我們家庭困難,做哥的對你也隻是空疼愛,要吃沒吃,要穿沒穿,想起來心裏就揪著疼。時弘,你再莫提過去哥這樣,哥那樣,這麽的,哥一輩子心不安。哥隻希望你好好為國家做事,莫負了領導的器重,莫負了白灘村父老鄉親一片心,哥就心滿意足了。”“哥,你的話,我記著。”章時弘揉了揉濕潤的眼睛:“娘去世了,我每月的二十塊錢照樣寄回來,也算弟弟的一片心意。”“不用。時弘,你沒看見麽?以前上麵叫我們搬遷,我們都顧前慮後,盯著老岩崗這些岩頭山,擔心搬上山之後,不餓死也要旱死。其實,事在人為。過去,我們不是要學愚公移山麽,我們才苦了幾年,山上就弄得有眉有眼了。再苦幾年,日子一定會比在山下過得好。”章時才隨手抓起一團泥土,緊緊捏在手心之中。
“這些日子,我們都是白天清庫,晚上趁著月亮在山下挑土。
大夥兒都說,離電站關閘還有兩個多月時間,一定要把田裏的熟土肥土都挑上山來。”章時才將手中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麵聞了一陣,深情地說:“這土有多肥,被水淹了,實在太可惜,全都挑上山來,老岩崗就長得出好莊稼,柑橘樹就掛得住好果子。”“這麽高的山,路又陡,挑土上山,不容易。哥,你要注意身體,香香是個姑娘,不懂事,你累病了,連個侍候你的人也沒有。”章時弘凝望著哥哥那累駝了的背脊,關心地說。
章時才說:“我想,冬天閑下來,給娘壘個墳,立一個碑,把娘教我們的話也刻在碑上,莫忘記了。”章時弘說:“好,你請工,工錢我付。”章時才說:“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你把工作做好了,就是對娘最好的報答。”過後,章時才說:“回去吧,香香沒有鑰匙,不得門開。”“桂桂把她帶到她家去了。”“唉,桂桂這妹子,聽到你們的事,一天就老是叨念著,她心好喲。”章時弘沒有做聲,默默地站在母親墳前,抬眼遠望,老岩崗六六三十六座山崗盡收眼底,湛藍湛藍的三江,像苗家女子給情郎織出的心帕,那般柔和、那般纏綿地飄拂在老岩崗山腳。章時弘在心裏默默地祝福:但願這光禿禿的山頭早日綠起來,那橘園,那梨園,都快快地掛果,那苦竹林,也盡快地長出春筍,長出綠竹,讓他的父老鄉親早早地走出困境,過上紅火的日子。
四十九十一月十三號這天,寧陽縣召開萬人大會,對伍生久王吉能等人進行了公開宣判。地委莫書記和行署項專員都專程趕來參加了大會。從七月三十號伍生久開車帶著劉素玉王吉能幾個人去苦竹鄉翻車出事到被宣判,前後不過三個多月的時間。他的案子驚動了地區,驚動了省裏,還驚動了中央。伍生久的案子出來之後,有人給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寫了信,中紀委立即把信批轉給省裏,省裏領導多次打電話過問這個案子,這個案子也就辦得特別的快。
十一月十三號這天,天氣不怎麽好,早上起來,天空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樣子。到了九點,果然就開始下起毛毛雨來。公判大會的會場擺在新城露天體育廣場。為了開好這次大會,肖作仁接連召開了兩個會議,一個是召集公安局的負責人開會,一個是召集各局各廠礦企業負責人開會,一再交待公安局要做好安全保衛工作,千萬出不得差錯。還給各單位的頭頭下了一條硬任務,組織好各單位的群眾參加會議,哪個單位出了問題,就找哪個單位的頭頭負責。十一月十二號下午,公安局將會場用石灰粉劃了白線,各單位的人一律安排在劃定的範圍之中,不得擅自走動,不得互相串連。第二天早晨,孫局長看見天氣不怎麽好,又臨時動員幾個單位組織一部分民兵,加強會場的保衛工作。
九點半鍾,能容納三萬人的體育廣場已經擠得滿滿的了。四周還不斷地有附近的農民往體育廣場擁來。有的打著傘,大部分人卻是光著腦殼,也不怕毛毛雨淋著。
肖作仁坐在主席台上,看著廣場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心裏不免有些發急,對身旁的政法書記悄聲說:“天氣不好,大家站著淋雨不行,會生病。”政法書記說:“能不能提前半個小時開會?”政法書記的話與肖作仁的想法不謀而合,肖作仁立即向坐在主席台正中的莫書記和項專員匯報,政法書記也立即與剛剛走上主席台的地區中級人民法院院長商量,院長說:“犯人還沒押來。”“我對看守所說,要他們趕快通知法警把犯人押到會場來。”政法書記說。
政法書記走過去對孫局長低語一陣,孫局長打開手機,通知看守所提人。一會兒,會場的左側通道就響起了尖銳的警車喇叭聲。頓時,會場一陣**。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往體育廣場左側擁去。好在公安局早有防備,幾十名民警和幾百名民兵在通道口築起一道人牆,才堵住了擁過來的憤怒的人流。
剛剛將伍生久王吉能和其他十幾名罪犯押上台,肖作仁就要政法書記宣布公判大會開始。
王吉能丁守成等人是由縣法院院長宣判的。王吉能判了八年,丁守成和朱包頭判了三年,另外兩名包頭因為行賄罪和嫖娼罪也被判了一年。最後,地區中級人民法院院長宣判伍生久。由於伍生久集貪汙、嫖娟、無證駕駛造成重大傷亡事故三案於一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院長剛剛把判決書念完,人群裏麵突然響起了鞭炮聲,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共產黨萬歲的口號。之後,偌大的會場,就是一片寂靜,秩序反倒好了許多。肖作仁坐在主席台上,他一時不知怎麽辦好,章時弘連忙提醒他:“你先作一個簡短講話,然後請莫書記和項專員作指示。”肖作仁在大庭廣眾之中作過不少次報告,他自己也沒有料到,這次講話雖是十分的簡短,竟博得那麽熱烈的掌聲。結束講話時他的喉頭有些作硬,眼睛有些發濕。他說:“這次公判大會,我的最大體會,是知道人民群眾心裏想的是什麽,他們喜歡的是什麽,他們憎恨的是什麽,我們應該做的又是什麽。”莫書記說:“毛主席他老人家多少年前就說過,沒有落後的群眾,隻有落後的幹部。你忘記了!”公判大會剛剛結束,周宏生過來對肖作仁說:“醫院打來電話,說李書記的病情一天天加重,院長和醫生都十分著急,要你去一趟。”
莫書記說:“我和項專員也要去醫院,我們一塊去。”幾個人趕到醫院時,醫院院長正組織一群骨幹醫生在那裏會診。莫書記他們推開病房大門,李大鐵便掙紮著坐起來,說:“莫書記,你們也來參加公判大會了?”李大鐵那張蠟黃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欣慰,“開會之前,我還有些擔心,沒有料到,今天參加大會的群眾情緒會這麽好。”莫書記有幾分驚訝地問:“老李,你住在醫院裏,消息這麽靈通呀?”肖作仁說:“老李人住在醫院裏,心還在工作上,許多事情,我都來問他。”莫書記握著李大鐵的手,動情地說:“老李,你的病這麽拖著還是不行。縣醫院條件畢竟不如省醫院,我們不忍心看著病魔這麽折磨你呀。我們都知道你的心,你是放心不下寧陽的工作,又考慮到縣裏有困難,就不願意住在省醫院。縣裏再有困難,也不能說一個縣委書記有病就不治了嘛。我和項專員從地區來的時候,就說起你的病情,覺得你還是應該到省醫院去。縣裏的事情,你放心,我們會妥善安排的。你放心不下寧陽的工作,我們也不會不對寧陽七十萬人民負責嘛。從今天的大會就可以看出來,寧陽的人民多好啊,我們不為他們著想,不替他們辦幾件好事,辦幾件實事,我們還能算是人民的公仆麽!”過後,莫書記交待醫院院長,“趕快做好轉院準備,不能說他不願去就不去了。這是組織決定,不去也得去。”
五十地委莫書記和行署項專員送走李大鐵書記之後,他們沒有立即回地區去,留在寧陽開了一整天的會。先是開常委會,緊接著又開了個副科級以上的幹部會。他們對寧陽這一段時間的工作好像不怎麽滿意,兩個會議上莫書記和項專員講話時都板著臉問肖作仁,問金昌文,工廠搬遷上山之後,許多工廠至今沒有恢複生產,你們有什麽打算沒有,有什麽解決問題的具體辦法沒有。肖作仁和金昌文被問急了,回答說辦法還是隻有從移民經費中拿錢出來解救這些工廠。項專員瞪著眼睛說:“你們不能把眼睛老盯著移民經費。時弘同誌說的話是對的,既然工廠的搬遷經費付完了,沒有了,為什麽還要盯著移民搬遷經費,那是別人過日子的錢,那是恢複建設基礎設施的錢,你們要另外想辦法才行。把別人的錢用了,把搞基礎設施的錢用了,你們拿什麽還?你們白用了,白拿了,人家今後怎麽活!被毀的公路還修不修,被淹沒的基礎設施還建不建,農民搬上山去了,還要不要扶持!”另外有什麽辦法可想?肖作仁說,他一時還沒有想出辦法來,省裏動員過一些部門和單位搞對口支援,人家也支援了,再去找人家,人家也沒有拿的了。金昌文看來對莫書記和項專員的批評有些情緒,說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錢,他這個常務副縣長實在是對兼管工業有些無能為力了。莫書記很氣憤,說:“既然金昌文提出兼管工業有些困難,我看你們幾個常委就都來管這個工業。九個常委,各人管一個最困難、問題最多的工廠。老肖你說說,哪九個工廠問題最多,困難最大?”肖作仁有些尷尬。這些事情,其實用不著地委書記行署專員這麽過細地去安排過問。他們這樣做,實際上是對自己工作能力的一種懷疑。他說:“我們按照莫書記項專員的指示,明天認真開個會,研究一下,拿個方案出來,再向地委和行署匯報。”莫書記說:“我看,你們都得學學時弘副書記。你們自己說說,移民搬遷這項工作難度大不大?問題多不多?別的移民縣,都是書記親自抓,還要配一個副書記一個副縣長專管。寧陽有幾個人專管?李書記生病住院之後,就時弘副書記一個人專管吧。他是怎麽管的?在座的人心裏都有數,寧陽的群眾眼睛也都看著的,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在下麵解決問題,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餓了就啃方便麵。我說,寧陽的幹部都要像時弘副書記這樣,還有什麽問題不能解決,還有什麽困難不能克服?”第二天,把莫書記和項專員送走之後,肖作仁真的開了個常委會,專門研究寧陽的工業問題。說實在的,這個會肖作仁早就準備開,這些工廠的問題不解決,他這個做縣長的就別指望有安寧的日子過,把常委都放到火山口上去,即使問題一時解決不了,他還可以向他們推一下嘛。隻是怕金昌文心裏有想法,不好下手。既然莫書記項專員都說了,正好順水推舟,把這個問題弄一弄。
常委們到齊後,肖作仁還是先征求了一下金昌文的意見:“昌文,對昨天莫書記項專員的指示意見,你有什麽想法,是不是先談一談。”金昌文情緒有些低落地說:“按地區領導說的辦吧。”肖作仁掐著指頭數出了幾個老大難廠子之後,又問金昌文:“你說說,你管哪個廠?”金昌文說:“造紙廠一直是我抓,我撒手了,誰肯去收拾那個攤子。”肖作仁說:“你的意思還是管造紙廠。其他的幾個常委,你們也說說,自己準備管哪個廠。”於是,幾個人就認了塑料廠、印刷廠、布鞋廠、農機廠等廠子,剩下氮肥廠和水泥廠兩個困難最大、問題最多、工人最多的廠子。肖作仁有些為難地對章時弘說:“章副書記,這可怎麽辦呀,你那邊的工作也壓頭。”章時弘坐在那裏一直在考慮娘娘巷的搬遷問題。經過了八年多的艱苦努力,如今他可以說這麽一句話了,除了娘娘巷部分居民沒有搬遷上山,二十七個鄉鎮的移民搬遷工作已經全部結束,餘下的這一段時間,他可以把精力全部放在娘娘巷,娘娘巷就是塊生鐵砣,他章時弘也要一點一點把它啃碎,吞下去。肖作仁連著喊了他幾聲,他才回過神來,說:“聽肖縣長的,你怎麽安排都行。”肖作仁笑著說:“我弄氮肥廠,你去弄水泥廠吧,這兩個廠都是難啃的骨頭。”章時弘沒有做聲,他知道水泥廠的確不容易弄好。與會的常委們也都有些替章時弘擔心,他的移民搬遷還沒有結束,清庫工作正在緊張地進行之中,又要他去弄水泥廠,是不是有些問題。
肖作仁苦著臉說:“小章啃移民搬遷那塊骨頭的確不容易。隻是他不去弄水泥廠,哪個又去弄呢?氮肥廠要是比水泥廠容易弄,我們就換一下。”肖作仁這麽說的時候,就把目光投向金昌文,“昌文你說呢?”金昌文說:“九個常委,各人負責一個廠,這是莫書記和項專員分下來的任務,不弄怎麽辦,誰去弄呀。”分管黨群的副書記有些生氣地說:“九個常委九個工廠,要說容易,我看造紙廠最容易,投資三千多萬,新廠房,新設備,就連工人都是新招的,一個退休人員都沒有,如今又貸款配套環保設施,錢也到位了。這樣的廠子還要去抓什麽,還要去解決什麽問題!”黨群副書記的話是根導火索,縣委辦李主任,政法書記,都說要章時弘兼管一個工廠的話,章時弘隻能去兼管別的廠,水泥廠這塊骨頭應該別的人去啃。
肖作仁有些為難,說:“昌文你看怎麽辦?你別忘了你是兼管工業的常務副縣長啊。”金昌文臉色很難看,坐那裏不吭聲,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十分的孤立,再要說什麽,又會遭到大家的反對。
章時弘說:“算了,還是我去弄水泥廠。移民搬遷工作馬上要結束了,明年元月,縣裏要成立移民局,庫區移民的安置工作全由移民局去做,我可以騰出一些時間來,工廠的問題,已經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了,遲解決不如早解決,早解決早好,工人要少吃許多苦。”章時弘認了水泥廠,肖作仁臉上的愁容才散開,他交待大家:“任務已經落實到人,就看你們的能耐了。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向上麵伸手強討強要也好,借賬也好,貸款也好,對口找單位支援也好,隻要能把廠子救活,工人有工資發,不天天往縣政府跑就成。”散會之後,肖作仁剛回到自己辦公室,金昌文就來了,一進門就發牢騷說:“我知道,他們一個二個把矛頭指向我,無非是討好章時弘,想從他那裏弄點錢。”肖作仁說:“從他那裏弄移民款要經過常委研究的嘛,他章時弘一個人作得了主?”“你錯了,肖縣長,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你知道麽?上次莫書記在大會上表揚章時弘,又要李書記安心去省裏治病,縣裏的問題他們會妥善安排,言下之意,縣裏的班子問題地區已經開始考慮了。他章時弘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他從移民經費中拿點錢出來誰知道?管移民經費的是那個叫他弘哥的吳素娟,你想想,那個吳素娟能不聽他的?我為什麽要堅持弄造紙廠,不弄別的廠子,就因為怕他做我的手腳。日後人家的廠子都弄上來了,投產了,我的廠子沒弄好,他們會趁機說我金昌文無能。我弄造紙廠不鬆手,你章時弘弄別的廠子我不怕,你章時弘背後做手腳我也不怕,我的廠子工人天天有事幹,環保設施弄好之後,就可以投產了。現在的問題是你,章時弘的眼睛隻怕還不是盯著你現在這個位子,他可能還有別的想法。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得提防著點才行。”肖作仁聽金昌文說這麽些話,顯然不怎麽耐煩:“我現在根本就不考慮什麽位子不位子,我現在想的是如何讓廠子盡快恢複生產,工人們不要天天來找我。”金昌文就不做聲了,沉默一陣,放低聲音說:“有個事,我好久就準備對你說的。”“什麽事?”肖作仁瞅著金昌文,不知他還有什麽話要說。
“外麵早傳開了,說章時弘和吳素娟有一腳,有人還拿有他們倆的證據。”肖作仁的眉頭一下皺了起來,坐那裏一言不發。“我是相信的。章時弘和他愛人鬧矛盾,可能與這個吳素娟有關。”肖作仁抬起眼,有些不悅地說:“這些事,用得著對我說嗎?”金昌文有些尷尬,說:“這也是我們幹部隊伍中的一種腐敗現象啊。”肖作仁卷了一支喇叭筒煙,吸了兩口,說:“昌文,有些話,我是得跟你談談了。對你的工作能力和工作熱情,我一直很賞識。
把你放在常務副縣長的位置上,你就該知道我對你的信任和器重了。這些年來,你做了不少工作,特別是造紙廠基建工程出事故之後,我要你親自去抓造紙廠的基建,你就一直呆在工地上,抓工程進度,抓工程質量,現在又親自抓環保設施的配套工作。你的工作成績,我是看在眼裏,喜在心裏。但你也有一個致命的毛病,不願意看到別人的長處,別人的成績,甚至可以不尊重事實,可以用一些道聽途說的話去低毀別人。這個毛病不去掉,你就很難擺正自己的位置,很難團結同誌一道工作,你也就很難成為一個把名利地位看得淡薄,兢兢業業為人民工作的好黨員,好幹部。
你要知道,我們工作的最終目的,是讓群眾過上好日子啊。”五十一章時弘那天散會之後就去了水泥廠。鄭家和廠長和工人們聽說章時弘來他們水泥廠蹲點,高興得不得了,說這下好了,水泥廠有救了。章時弘有些不怎麽高興地問:“你們說說看,怎麽才算有救?”鄭家和說:“我們水泥廠不張那麽大的口,我們隻要兩百萬,改造一下機械設備,降低生產成本,提高水泥標號,水泥廠就活了。六百工人不但不再去找縣委縣政府要工資,每年少說也可以向縣財政上交利稅一百萬。”章時弘問:“你說的這話有沒有根據?”鄭家和說:“章副書記,我在水泥廠做了多年廠長,不說十分精通,也算得行家裏手了。我是被短缺資金捆住了手腳,動彈不得,我鄭家和走出去也矮人家三分。你給我兩百萬,我可以給你簽字畫押,每年縣裏從我那裏拿不走一百萬,你把我這個廠長撤掉算了。”章時弘說:“你把班組長以上的幹部,廠以上的勞模,都叫到廠部來,我們開個會,集思廣益,看這兩百萬怎麽才能弄到手。我隻是來起個參謀作用,錢我是沒有的,如果能動用移民款,常委們就用不著分任務各人蹲個點了,每個廠放幾百萬,要他們自己去弄不就成了。”鄭家和聽章時弘的話說得很硬,就有些泄氣了,說:“沒有錢,開會有什麽用啊,我們現在需要的是資金,其他什麽都不缺。”章時弘說:“就因為缺資金,才要大家來開會,不然開會幹什麽。你們通知人,我到廠裏看看去,對你們講,我不可能天天到水泥廠來,給你們開個會,我還要去抓移民和清庫工作。”鄭家和無奈,隻有和廠裏幾個頭頭分頭去通知人。
下午三點,水泥廠班組長以上幹部和廠以上的勞模都到齊了。
會議在廠部會議室召開,有八十多人參加會議。大家都說,水泥廠從開始廠房搬遷到現在,五年多了,還沒有這麽認真地開過會。
廠裏除了幾十個人看守廠房,大部分人是黃牛角水牛角各顧各,有的人在街頭擺小攤,有的人給外地基建隊做臨時工,像劉素玉那樣,偷偷摸摸在酒家做三陪女郎的也大有人在。那些沒能耐擺攤,沒勞力做臨時工,酒家又看不上眼的工人,就隻有天天往縣政府跑了。
章時弘說:“擺小攤做臨時工不是長遠之計,往縣政府跑也解決不了問題,做三陪女郎更不行。工人的根基在工廠,隻有工廠恢複生產了,工人才有出路。剛才鄭廠長說,有兩百萬資金廠子就活了,今天把大家叫來開會,就是商量這兩百萬資金怎麽弄到手的問題。大家要打消等、靠、要的思想,眼睛不要盯著移民經費,要自己想辦法,解決困難,恢複生產,走出困境。我考慮了很久,當然也參照了外地許多成功的經驗,今天可以對你們表這麽一個態,給你們一些政策,你們可以在這些政策範圍內動動腦子。現在是改革開放的年月,我們就應該有改革開放的意識和精神,還守著傳統的做法是千萬不行了。比如搞股份製,比如搞租賃,比如搞合資聯營,還可以搞承包,目的隻有一個,讓水泥廠的機子動起來。聯營和承包這兩條路都行不通,寧陽沒有一家賺錢的工廠,誰來和你聯營,要搞就搞股份製,工人都集資入股,都做工廠的老板。”章時弘這麽一說,下麵就嘰嘰喳喳議論開了。有的人說,如果這樣搞,誰不以廠為家,不愛護公共財產,別人就會有意見,就會出麵幹涉,工廠人人都有一份子,人人都是股東,工作也就更積極了,責任心也就更強了,損公肥私的情況也就不會出現了。有的人很快就把賬算出來了,人平三千二百塊錢,如果一家有兩個人在水泥廠上班,就得交六千多塊。夫婦同在水泥廠上班的又占了一定的比例,如今連飯都吃不上,誰家裏拿得出這麽一筆錢來。
有些人又打了退堂鼓。
鄭家和有些生氣地說:“拿不出錢來,廠子還是隻有擺那裏了。我說,大家都去借。借不著,你們就給我賣家具,賣房子。章副書記既然給我開了這個口,我今天對大家說個硬話,水泥廠再不能像過去那樣吃大鍋飯了,集資辦廠,大家都做股東,誰不集資,那你們隻有還是去擺小攤,去打零工,如今搞市場經濟,還是過去那麽一套,的確是不行了,跟不上形勢的發展了,大鍋飯養不活人,大船搖櫓,船不得動。”鄭家和把話說到這一步,人們就都不做聲了。章時弘沉吟良久,說:“鄭廠長的話是對的,如今是市場經濟時代,我們國家又是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你們認為入股辦廠這個辦法可以,我看就定下來,廠裏要組織一個專門班子弄這個事,這是機製的轉變,許多事情要做在前麵,要讓大家吃定心丸,入股之後要有錢賺,大家才肯想辦法去弄錢。另一個問題,剛才有人算了賬,人平要三千多塊,雙職工要六七千,有些困難。我看這樣,你們人平集資兩千五百塊,雙職工也才五千嘛,想想辦法,找親戚朋友借一借,餘下的五十萬,我帶你們明天去借,我作擔保。當然,借的錢得你們自己還。在座的各位明天都跟我去,一個不能缺席,我帶你們去,一是借錢,二是看看人家是怎麽艱苦創業的。”第二天一早,水泥廠的兩輛大卡車拖了八十多個人,在章時弘的帶領下來到平壩村。平壩村的村支書不在家,前幾天帶著幾個人到湖湘市購買瘦肉型豬種去了。家中的勞動力分作三撥,村主任和一部分人正在紅磚廠燒磚,村會計帶著一部分人在擴建豬場。婦女主任則帶著全村的婦女在菜地裏忙碌。二癩他們幾戶和平壩村聯合之後,村裏立即成立了一個蔬菜隊,將七十多畝土地全部利用起來,創辦了一個蔬菜基地。縣城搬遷,沿江兩岸的菜農也忙著搬遷,人們吃蔬菜全從廣西那邊運過來,蔬菜的價錢比豬肉便宜不了多少。蔬菜基地辦好了,蔬菜不愁銷路。章時弘帶著水泥廠的八十多個大小頭目,參觀了蔬菜基地,參觀了萬頭豬場,還參觀了他們的住房。這時已是中午時分,章時弘把大家帶到紅磚廠食堂去吃飯。一碗冬瓜湯,一碗蘿卜菜,擺在平場上。章時弘說:“大家都在這裏吃飯,平壩村今天中午請客。”然後就要村主任給大家講一講他們從平壩村搬遷到矮寨村之後,白手起家的經過,要他講詳細一點。
村主任這時漸漸明白,章時弘帶著水泥廠的工人來平壩村參觀的用意了,便將他們如何離鄉背井搬遷到這裏,在矮寨村劃定的一麵荒坡上落下腳跟,艱苦創業,辦紅磚廠的事敘說了一遍。他說:“你們令天麵對這缺油少鹽的冬瓜湯,蘿卜菜,為什麽遲遲不肯端碗吃飯?就因為菜不好,吃不下去。說實在話,你們今天來,是客人,我們應該好好招待,按說也招待得起,但我們不能破這個例。我們搬遷到這裏五年多了,紅磚廠也建四年多了,食堂也辦四年多了。四年多來,我們吃的就是這個夥食,過去李書記到這裏吃的是這個夥食,肖縣長和章副書記來也是吃的這個夥食。就連上次賈副省長到這裏也不例外,當然,他那天到這裏吃晚飯,我們還是給他搞了點特殊,加了一個菜,魚腥草。我們會不會一輩子吃這樣的夥食?我們郝支書說,不會,我們隻準備吃六年這樣的夥食,已經吃了四年,還吃兩年。再過兩年之後,平壩村可能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章時弘說:“你把平壩村今後的發展規劃對大家說說,讓他們也開開眼界。”村主任說:“我們搬遷到這裏五年多,辦了一個廠,一個場,一個基地。暫時還隻有紅磚廠有效益。豬場三個多月前才辦,第一批肉豬春節前可以出欄上市,蔬菜基地的蔬菜不用多久也可以上市了。我們搬遷到這裏來的時候,大家都十分悲觀,沒有田地,沒有山林,甚至連修房子的地基都沒有,縣裏隻給我們一麵落腳的荒坡。郝支書要我們每個勞動力集資一千塊錢,用這些錢買了三套製磚設備,辦起了紅磚廠。辦廠四年多來,我們平壩村沒有分過一次紅。凡是能節省的地方就節省。我們把賺來的錢拿來擴大再生產,滾雪球。今後兩年我們還準備辦兩個廠,一個是皮革廠,一個是竹製板廠。辦這兩個廠準備花上千萬的資金購買先進的現代化機械設備。我們就不相信人家江浙那邊農村能辦成的事,我們平壩村辦不成。”村主任對大家笑了笑,打住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