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們工業局出的事,你不送,誰送?老伍那個樣子你讓他送?”“你也去吧。”馮副局長有些為難地說,“這種事,隻怕還要請你出麵說句話才行。”金昌文不好再推辭,過去交待醫院院長一定要全力搶救王吉能,千萬出不得差錯。馮副局長說:“王吉能是金副縣長的外甥。”院長說:“請金副縣長放心,救死扶傷是我們醫生的職責嘛。”兩人出了醫院,隨車一塊往娘娘巷去了。

寧陽古城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到處是斷牆殘壁,黑夜裏幾盞稀疏的路燈眨巴著眼睛。默默地盯著古城的淒涼與敗落,仿佛在回憶她過去的繁鬧和輝煌。隻有麵臨三江的娘娘巷是另一番景致。四周的街麵均已拆遷,到處堆著殘磚破瓦,它已是遍體鱗傷,卻像一頭倔強的老牛,仍然不屈地佇立在斷牆殘壁之中。

吉普車開進娘娘巷之後,金昌文就有些猶豫了,他看見娘娘巷燈火通明,人頭攢動。一群老人圍坐在娘娘亭的屋場坪上納涼唱三江高腔。金昌文想起前些日子這群老人在縣政府鬧事的情景,這個時候送一具死屍進去,還不知道會弄出什麽落殼來。

吉普車司機大概沒有考慮這麽多,他想的可能是趕快把屍體從車上弄走,腳把油門使勁一踩,吉普車就像簸米一樣從窄窄的用青石塊嵌鑲的街道蹦跳過去。

吉普車在離娘娘亭不遠的地方停下來的時候,金昌文看見素萍提著茶壺從家裏出來,準備給老人們送茶水去。金昌文連忙上去攔住了她:“素萍你住在這裏呀,章副書記在家麽?”素萍是認得金昌文的,發牢騷說:“他哪像你,心裏裝著老婆孩子,裝著家。他心裏隻有工作,隻有移民戶,十天半月不回來一次。”金昌文一本正經說:“這還不好,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做人民的公仆,他的這種思想是值得大家學習的喲。”“寧陽縣需要他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需要他這樣的公仆,我不需要。我要的是關心家庭,關心老婆孩子的男人。”素萍衝他說,“你金副縣長怎麽又沒做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公仆呢?你怎麽星期六星期天不加班幹工作,卻牽著老婆孩子逛大街?”金昌文不想和她饒舌,問道:“你知道劉素玉的家住在哪裏麽?”“就住那邊街口,劉叔在娘娘亭和大夥扯談哩,你找他有事?”“劉素玉出事了。”金昌文說。

素萍急急地問:“出什麽事了?”“在毛岩村翻了車,她被壓死了。”素萍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她在哪裏,我素玉妹妹現在在哪裏?”“我們把她運回來了,在吉普車上。”馮副局長一旁說。

素娟今天也回總爺巷來了,和父親一塊在娘娘亭納涼。吳書成對娘娘巷的老人們說起河西辦自由貿易開發區的事,動員他們趕快往那邊搬。他說今後那裏發展起來肯定比娘娘巷要好,縣裏的這個舉措不錯。素娟也在一旁做工作。這時,聽到那邊街心有人說話,走過來,聽見金昌文說素玉翻車被壓死了,不由大驚,一邊往吉普車那裏跑,一邊哭著說:“早晨我還要她搬到我那裏去住,怎麽就出事了呀。”“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出的事,車翻在苦竹鄉,還傷了三個人,車子擺在山溝裏還沒有弄上來。”素萍素娟打開車門,果然看見劉素玉躺在車上,腦殼是癟的,一身的血汙和腦漿。老人們聽見這邊素萍素娟的嚎哭聲,圍上來問出了什麽事。素萍指著吉普車說:“素玉被汽車壓死了。”素玉的父親劉矮子如遭五雷轟頂,看見金昌文和馮副局長把素玉往車下抬,撲上去,抱著女兒的屍體才喊了一聲:“我苦命的女兒呀——”就昏死過去了。他的老夥計們連忙掐他的人中和虎口。馮副局長說:“快送醫院,不能死了一個又死二個。”娘娘巷的人們全都圍了上來,哭的哭,嚷的嚷,一片混亂。素娟流著眼淚勸他們道:“都別哭了,聽金副縣長說說素玉是怎麽死的,毛岩村沒親沒友,素玉跑到那裏去做什麽呀。”馮副局長一旁說:“早晨,伍局長帶著王主任劉素玉宋如花幾個人到苦竹鄉布置收購苦竹的工作,回來的路上翻了車,其他三個人都受了重傷。”“素玉又沒在工業局上班,姓伍的帶她去鄉下布置什麽工作?

這裏麵肯定有問題。”王跛子鼓起一對牛卵子眼對金昌文說:“金副縣長,我對你講,你們天天動員搬遷,老百姓搬遷上山,你們又不管了,我素玉侄女要是有班上,她會到朱包頭那裏去做臨時工麽,她會到鄉下去收苦竹麽。這麽下去,搬上山去的人沒法過日子,你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狗日的,把素玉侄女的命都弄丟了,不弄個水落石出我們決不搬遷。”李十張駝子幾個人說得義憤填膺。這時,劉矮子被人們弄醒過來,他擂胸頓足地嚎哭著,往新城醫院跑:“我可憐的女兒啊。我苦命的女兒啊。”王跛子手一揮:“都去,他們要沒個說法,就把素玉侄女抬到縣政府去。”素娟和金昌文幾個人攔也沒攔住。金昌文急忙對馮副局長說:“你快去給公安局打電話,要公安局派人到醫院去,千萬不能再弄出事來。我回縣政府,去跟肖縣長匯報。”說著跳上車,要司機快開車,往政府大院開。

四十一這天,肖作仁剛剛吃過晚飯,縣紀委書記丁滿全就來了。丁滿全四十多歲,矮矮的個子,一張圓圓的娃娃臉,人們說他永遠是個毛頭小夥的模樣。他原先在縣檢察院做檢察長,由於辦案穩重老練,膽大心細,還敢碰釘子,被人們戲稱丁包公。兩年前被李大鐵提拔做了紀委書記。

丁滿全一進門,就對肖作仁說:“上次那封舉報信揭發的事實大都是真的。伍生久的問題比較嚴重。其實,在你們接到舉報信之前,我已經聽到不少對他的反映,白沙鄉丁守成被捕之後,也交待說,合夥做地皮生意的人中間就有伍生久,他的錢最多,二十萬。我們早就注意他了。工業局的問題也很多,弄不好是個大案子。”肖作仁驚問道:“有這麽嚴重麽?”“這些日子,調查組把工業局的財務賬調出來審計。財務賬上發現,縣裏給工業局撥下去的四百萬搬遷經費,有三萬多塊錢的建材發票是伍生久報的。材料到沒到位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們還從財務賬上發現,伍生久和王吉能上次去意大利考察,兩人七天時間報了一十三萬塊錢。按國家的規定,兩人出一趟國不過兩三萬。其餘的八九萬全是招待瑪爾麗的費用。這是嚴重違反財經製度的。還有人反映,工業局下麵幾個廠子的基建隊都是伍生久介紹的,行賄受賄的問題可能比較嚴重,不然,他伍生久哪來的那麽多錢?特別是承包造紙廠基建工程的那個朱包頭,和伍生久關係十分密切。據反映,工業局經常有兩個年輕姑娘打掃院子,燒開水,其實那是朱包頭請的臨時工,工資由朱包頭出,工業局卻經常把她們叫過來做事。這裏麵是不是有問題?朱包頭如果不指望從伍生久那裏得到什麽,他肯每個月拿幾百塊錢給工業局養兩個人?據說,伍生久和這兩個姑娘的關係也比較曖昧。伍生久以前由於男女作風問題受了處分,他妻子前不久又搬出了伍生久自己修的那幢磚樓,住到單位去了。她曾經多次對親戚朋友說,伍生久不會有好下場。”肖作仁愣在那裏不做聲,他感到這個問題有些棘手。不處理吧,問題已經弄出來了,別說不好向下麵交待,就是麵前坐的這個矮個子紀檢書記也不會答應;處理的話,地委魏部長會怎麽想。

如今是螞蝗叮了鷺鷥腳,鷺鷥啄了河蚌殼,你纏我絆不得清場,稍有不慎,幾年的辛苦就都泡湯了。

“我看,老伍的案子要認真對待才行。我們縣情況特殊,二十萬大移民,困難重重,老百姓有怨言,人心不怎麽穩定,在懲治腐敗這個問題上,縣委、縣政府要是不力的話,會引起群眾公憤,那個時候,局麵就不好收拾了。”丁滿全這麽說時,就把椅子往肖作仁麵前移了移,輕聲說,“你要我調查一下章副書記給伍生久弄那個屋場地皮的事,我們也作了了解,伍生久的確將章副書記的親侄女弄到工業局食堂做臨時工去了,吃住都在食堂。”丁滿全的話沒說完,金昌文就氣急敗壞地闖進屋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肖縣長,出大事了。”“又出了什麽事呀?”肖縣長見金昌文那麽一副樣子,驚得站了起來。

金昌文把伍生久帶人下鄉布置收購苦竹翻車壓死人的事敘說了一遍。

肖作仁連連說:“這個伍生久怎麽搞的,老是給我添亂子。”金昌文說:“娘娘巷的人都跟著劉矮子到醫院找伍局長去了,弄不好要出亂子。”肖作仁連忙給公安局孫局長掛電話。金昌文說:“公安局的電話我掛過了。”肖作仁沒理他,拿起話筒把電話掛到孫局長家裏。喂了兩聲,那邊接電話的不是孫局長,問他找誰,他說我是肖作仁:“我有急事,你叫孫局長接電話。”那邊說孫局長剛才接到公安局值班室的電話,急急忙忙到公安局去了。

肖作仁對金昌文和丁滿全說:“我們都去,馬上就去。問題比較嚴重,弄不好就是一根導火索。”肖作仁準備給政府辦值班室撥電話,要他趕快派個車過來,他要到醫院去。金昌文說:“不用叫車,我的車停在下麵。”肖作仁就往樓下跑:“還不快走。”這時,醫院門前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醫院的大門已經關上了,娘娘巷的幾百人被關在大門之外。劉矮子一邊哭一邊叫喊著,他要找伍生久還他的女兒,聲音十分的淒慘。醫院院長和幾個值班醫生在大門裏麵一再地向劉矮子和人們解釋,說:“有問題明天再解決,如今已經半夜了,醫院裏全是病人,特別是李大鐵書記,你們這麽半夜還在這裏大吵大鬧,讓他知道會加重他的病情。”劉矮子怎麽也勸不住,一個勁地哭喊著女兒素玉的名字,說素玉的娘死得早,是他一泡屎一泡尿盤養大,就這樣死了呀,可憐哩。惹得許多圍觀的人都陪著掉眼淚。

這時,肖作仁金昌文丁滿全以及公安局孫局長他們趕了來。肖作仁說:“大家別圍在這裏,你們都回去。劉素玉是怎麽死的,誰的責任,我保證三天之內給你們弄清楚,連同處理意見,一並答複你們,如果三天之內我沒有一個完滿的答複,你們找我肖作仁算賬。”劉矮子還是一個勁地哭叫:“我要我的女兒,我要我的女兒啊。”肖作仁走過去,扶著劉矮子,心情十分沉重地說:“我今年五十有三了,比你的年紀也小不了多少吧,我們都是做父母的人,都有一顆有血有肉的心,這種事,攤在哪個頭上,都會傷心落淚。俗話說,幼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人生的最大不幸啊。你老人家六十多歲了,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我怎麽不理解你的心情,我怎麽不知道你心裏的悲痛啊。你回去,給你女兒安排後事吧,這邊的事,你放心。我們的幹部眼下有少數人變了,心肝上變得沒血了,他們已經不是人民的公仆了,他們心裏沒有了人民群眾,沒有了老百姓,隻有他們自己,但大部分人還是好的,還沒有變,他們還在全心全意地為老百姓辦事情。要是全變了,我們這個黨,我們這個國家,我們的老百姓還有什麽希望。我今天對你說實在話,我也有私心雜念,我也想上台階,我也想物質享受,吃好穿好。但我的良心還沒有喪失,我心肝上還有血,誰要是做得過分了,我就不會放過他,別的什麽我也顧不得了。這樣吧,明天這個時候,你去我家裏找我,我要不給你明明白白說出你女兒是怎麽死的,有什麽冤屈,你扇我的耳光。”肖作仁說話的時候,他的兩個拳頭慢慢地捏緊了,眼坑裏有淚光在閃動,喉頭也有些哽咽,人們不由怦然心跳,大家都不做聲了。劉矮子的哭聲慢慢輕了下來,突然,他嗵地一聲跪倒在肖作仁麵前:“肖縣長,你們當官的要把老百姓當人呀,知道麽,我們高腔裏有一句唱詞,水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呀。”肖作仁重重地點著頭說:“我記得這句話。”王跛子一旁對大夥說:“回去,明天晚上聽肖縣長回話。”王跛子一走,人們都跟著走了。

肖作仁抹了一把額殼上的汗水,叫院長開了醫院的側門。院長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說:“肖縣長,你要來遲一步,他們會把門砸爛的。”肖作仁說:“伍生久今天帶著王吉能和兩個年輕女人到鄉下去,裏麵肯定有問題,劉素玉和宋如花一不是工業局的幹部職工,二不是他伍生久的親戚,他帶她們下去做什麽。這樣吧,先不要驚動伍生久,向宋如花和王吉能了解一下,從他們那裏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情況。”院長說:“王吉能醒是醒過來了,刷剛做完手術,身體很虛弱,問他隻怕有些困難。宋如花那間病房還住著三個病人,到病房去問她,她不一定肯說,我看是不是把她弄到住院部值班室去問。”“她的情況怎麽樣?”“兩隻腳都是粉碎性骨折,已經打了石膏包,正在掛針,不過神誌很清醒,送進醫院這麽久,一直是哭,看樣子她心裏好像有委屈。”“就按院長說的辦吧,我看聽的人不能太多,怕她有顧慮,我和昌文就不參加了,孫局長丁書記你們聽一下,我們幾個在外麵等你們的消息。”肖作仁說。

“肖縣長和金副縣長一定要參加,你還答應明天回人家的話。”幾個人剛在值班室坐下來,兩個護士就抬著宋如花過來了。她手腕上的吊針沒有拔,院長在後麵舉著吊針藥瓶。

宋如花說她是老鬆樹坡鄉人,和苦竹鄉隻隔一條小溪。她今年才十九歲,移民戶,父親早死,母親身體不好,喪失了勞動力,靠著她勞動養活,家庭十分困難,鄉政府給她家的房屋搬遷費,母親拿去治病了,房屋是村委會組織勞動力幫忙搬遷上山的。兩年前她就到三江大酒家打工來了。“酒店老板說我長得漂亮,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就沒有讓我在廚房洗盤子了,讓我給有錢人陪酒,說陪酒陪得好酒店的生意才好。”宋如花說著就哭了起來,“去年臘月二十四,過小年,酒店老板要我陪伍局長喝酒,說伍局長剛剛從外國考察回來,應該祝賀。伍局長要我喝酒鬼酒,喝一杯給我一百塊錢,我想他的錢,我娘的病又犯了,我要掙錢給我娘買藥吃呀。我一口氣喝了五杯,喝醉了,伍局長就把我睡了。過後,那個搞基建的朱包頭把我和素玉姐弄到他的基建工程隊做臨時工,伍局長常常要我和素玉姐去工業局做事,他經常和我睡覺。”宋如花一番訴說,使肖作仁驚得臉麵都僵硬了。

“今天你們到苦竹鄉去幹什麽?車子是怎麽翻的?”丁滿全問道。

“伍局長開始說是到苦竹鄉發動農民剁苦竹。苦竹鄉的苦竹的確多,滿山坡都是。在鄉政府坐了一陣,問我家離苦竹鄉有多遠,我說沒有多遠,往前走,過兩個村,再過一條小溪就到了。他說到我家去看看。我有半年沒有回家了,想我娘啊,就答應了。伍局長把車開到綠茅衝下麵的老岩坳,就停了,說他記得這裏有個大岩洞,那個岩洞裏麵的石頭千奇百怪,洞裏有水,還有娃娃魚,他以前在綠茅衝打過獵,鑽過那個岩洞,很好玩,就帶我們去了。

我們在岩洞裏玩了半天,他還睡了我。過後也沒有去我家,就回來了。在翻車的那個地方,一條扡擔長的烏稍蛇從苦竹林裏溜下公路,伍局長就開著車追趕烏稍蛇,想把烏稍蛇碾死,他說他有風濕病,烏稍蛇肉吃了能祛風濕。烏稍蛇沒碾著,他卻把車開到山溝裏去了。”宋如花說到這裏,便一個勁地哭,“我的雙腳殘廢了,今後怎麽養活我苦命的老娘啊。”丁滿全問:“這兩年你住在哪裏?城裏你有親戚麽?”“沒有,我們幾個陪酒的姑娘都租有房子。我住在素玉姐後麵。就是三江大酒家後麵的迎賓旅社。”“多少號房間?”公安局孫局長一旁插嘴問道。

“我和素玉姐都沒有租旅店的客房,客房價錢貴,住不起。我們租住在一樓的小雜屋裏。”孫局長出門找到等在外麵的幾個公安人員,要他們趕快辦個搜查證,去迎賓旅社,檢查劉素玉和宋如花的住房:“要過細一些,不要遺漏任何可疑的東西。”孫局長回到房間之後,又附在院長耳朵邊嘀咕了幾句什麽,院長匆匆出門去了。孫局長才又坐下來,聽丁滿全詢問宋如花的情況。

丁滿全問:“你和劉素玉兩個人給朱包頭的基建隊做臨時工,工業局卻常常要你們去做事,朱包頭肯幹?”“肯”“他為什麽肯?”“不知道。伍局長怎麽肯對我們說這些事?”“你還有其他什麽情況要說麽?”宋如花就又哭了起來:“我的腳要是治不好,我就完了啊,我娘就沒有人養了啊。”肖作仁臉麵已經變得十分地難看,勸宋如花說:“姑娘,你放心,我要醫生一定想辦法把你的腳治好,別落下殘疾,啊。”把宋如花送回病房,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肖作仁語氣沉重地說:“做夢也沒有想到,老伍會走到這一步。”金昌文神情十分沮喪:“這個伍生久,受黨的教育幾十年,說變就變了,他這一弄,我們幾個也讓他給害了。工業局這一出事,我們還有什麽政績可言。”孫局長說:“如果宋如花說的話可信,老伍已經構成犯罪了。”丁滿全說:“要從朱包頭那裏突破一下,可以肯定,他們之間是有問題的。”肖作仁說:“明天上午八點半鍾,我們幾個到丁書記那邊小會議室去,認真研究一下這個問題。那邊小會議室安靜,沒人打擾。”肖作仁從醫院值班室出來的時候,看見二樓李大鐵的病房還亮著燈,就踅回身輕輕走上樓去,從窗戶眼裏往裏麵瞅。李大鐵的愛人已經睡了,李大鐵靠在病**,眼睛睜著,一副憂慮的樣子,看那神色,這個晚上他根本就沒有睡。

肖作仁輕輕推門進去,李大鐵想伸手打招呼讓他坐,卻沒有力氣抬起手來。肖作仁連忙走過去,問道:“你沒睡?”“從省醫院回來,也不知道怎麽搞的,一直就睡不著。”“沒有吃藥?”肖作仁知道李大鐵為什麽睡不著覺的原因,但他沒有說出口。

“吃了,沒什麽效,還不如不吃。”李大鐵這麽說,就問肖作仁,“你們剛散會?”“今天發生的事情,你知道了?”肖作仁問道。

“我老婆對我說了。”李大鐵看著肖作仁,眼神裏充滿著焦慮。

“老伍可能要出事。”肖作仁勾下頭去,重重地歎了口氣,“越怕出亂子,就越要出亂子。”李大鐵目光定定地盯著肖作仁:“作仁,你有畏難情緒了?”“難啦。”肖作仁從口袋摸出塑料袋,卷了一隻喇叭筒,準備點,想想又沒有點上,隻在鼻子下麵嗅了嗅,就又裝進塑料袋裏去了,“這個時候,我真希望上麵再派個人來,寧陽的局麵也許會好一些。我肖作仁隻有這麽幾下子,派個人下來,我不會有想法。”“派誰下來呀,寧陽的情況特殊,不可能派個新手來熟悉一年兩年情況,然後再幹工作吧。那樣的話,吃苦的還是老百姓啊。作仁,我們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在黨內也有幾十年了,心裏想著百姓,想著怎麽為群眾多做些事情,遇到問題就不會瞻前顧後,幹工作就會放開手腳,再大的困難也就不難了。”李大鐵的這些話雖是說得很輕,但充滿了鼓勵,充滿了期待,“老肖,你說呢?”肖作仁終於點了點頭,說:“老李,放心吧,我聽你的。”四十二第二天上午八點,肖作仁給在家的幾個常委幾個副縣長都掛了電話,要他們八點半鍾都來參加一下會議,聽一下孫局長的匯報。肖作仁金昌文他們八點半來到紀委小會議室時,孫局長沒有來。九點鍾,孫局長打來了電話,說他要遲一下到,大概十點鍾趕來參加會議。丁滿全說:“早晨我到食堂打開水,聽孫局長的愛人說,老孫昨晚一個晚上沒有回家,可能又弄到什麽新情況了。”參加會議的人們有的已經知道了今天開會的內容,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肖作仁也不管他們,讓他們去議論。他要丁滿全把他的辦公室門開一下,他要掛個電話。丁滿全問他給誰掛,要通知人的話,他替他通知就是。肖作仁沒做聲,丁滿全就不好再說什麽,開了門,又回到會議室去了。

肖作仁是給地委組織部魏部長掛電話。他覺得事情比較嚴重,不給魏部長掛個電話,說一下情況,今後不好向他交待。

電話一掛就通了,魏部長聽說是肖作仁,帶著責備的口氣說:“老肖,你要我表姑父送這麽多土特產來做什麽。不行啊,老肖,如今上麵抓得緊呀。我們是老朋友,你的事我還會不放在心上麽?

你這麽一弄,反而不好辦了。對你講,這些東西我是不會收的,我什麽時候下來就給你帶下來,我要把這些東西交到廉政辦公室去的話,實在有些對不住老朋友囉。”肖作仁感到背脊一陣發寒,說:“魏部長,我沒有讓老伍給你送什麽土特產呀。”魏部長笑道:“好了,老肖,我不責怪你,老朋友嘛,禮尚往來也是人之常情,我理解你。我要提醒你,上次和鄧副專員在寧陽走了一趟,你們那裏工作難度很大,你要咬著牙把這一關挺過去,千萬出不得差錯。出了差錯,我們就沒辦法替你使勁了。”肖作仁說:“魏部長,我給你掛電話,是想給你匯報一個情況,就是……關於……唉,已經出亂子了。”“我說老肖,你什麽時候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什麽亂子?”“就是關於老伍的問題……老伍可能有些問題。”肖作仁吞吞吐吐說。

“什麽問題呀?”魏部長有些發急地問。

“經濟上的問題,還有生活作風上的間題。”話筒裏突然傳來嗡嗡的聲音,肖作仁喂了兩聲,那邊沒有吭聲,肖作仁就不好再往下說了:“魏部長,我知道老伍是你的表姑父,他常常對我們說,你對他很敬重,他過去有恩於你。”魏部長突然在那邊說話了,聲音很嚴厲:“我說老肖,你不該給我打這個電話,黨有黨紀,國有國法嘛。”那邊的電話掛上了。

肖作仁愣站在那裏,心裏捉摸著魏部長話裏的意思。

這時,丁滿全過來叫肖作仁,說孫局長來了,是不是開會。肖作仁說:“當然開會,我們都在等他呀。”肖作仁回到小會議室,臉色有些陰沉,他簡單地說了一下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之後,就要孫局長把他掌握的情況給大家通報一下。

孫局長看來昨晚的確沒有睡覺,兩個眼珠布滿血絲,可能有些不怎麽舒服,老是眨巴著眼皮,臉麵透著一種失眠之後的灰青。他從口袋摸出一個小本本,然後點上一支煙,猛吸了兩口,才開口說話。他說:“昨天晚上,醫院對劉素玉和宋如花作了檢查,對伍生久和王吉能也做了化驗,化驗結果證明,宋如花的交待不假。

公安局刑偵隊昨天晚上還對劉素玉和宋如花租借的住房進行了搜查,宋如花的住房裏,除了發現幾個**和幾百元現金之外,沒有搜查出別的什麽東西。劉素玉的住房裏可就不簡單了,搜查出一萬元現金,一套進口的功放,還有劉素玉的一個日記本。這個日記本裏麵詳細地記載了她與王吉能和伍生久的瓜葛,以及這些錢的來路。因為從劉素玉的日記中發現了一些重要線索,早晨八點鍾,我們突擊審問了朱包頭。”丁滿全問:“劉素玉的一萬元現金是從哪裏來的?”孫局長說:“去年古曆十二月二十四日,伍生久和宋如花發生不正當關係之後,晚上又奸汙了劉素玉。之後,伍生久一直霸占著劉素玉,劉素玉要是不從,他就威脅她。當然,每次都給了她一筆錢。”孫局長看了看小本本,接著說道:“劉素玉為什麽長期忍受伍生久的**,接受了他的錢財,卻又擺在那裏不花,而是用記日記的形式詳細記錄在案,這裏麵是有原因的。她心裏喜歡的是王吉能,王吉能卻並不愛她,王吉能追求的是另一個女人。隻因為王吉能首先占有了她,而且使得劉素玉多次墮胎,王吉能便答應劉素玉長期做他的情人,還答應把她從水泥廠調到造紙廠去。

伍生久利用劉素玉對王吉能的單相思,一是威脅她要處理王吉能的問題,二是對她許願,不把她往造紙廠調,而是調到工業局去做辦公室的秘書,日後想辦法讓她入黨轉幹,使得劉素玉一次又一次地忍受著伍生久的**。”孫局長沒有說完,會議室開始喧嘩起來,與會者一個個都顯得十分氣憤。

“老伍怎麽墮落成這個樣子了。這哪裏是共產黨的幹部,簡直是十惡不赦的流氓!這佯的幹部,不嚴肅處理,我們寧陽就別指望安寧了,那些被弄上山去之後,日子過得艱難的老百姓知道了還不鬧事呀!”人大主任十分嚴肅地說。

丁滿全說:“這些日子,我們查了一下工業局的賬,發現伍生久有嚴重的貪汙問題,目前還在進一步取證落實。從公安局反映的這些情況看,伍生久的問題,已經不是我們紀委考慮的範圍了。”肖作仁坐那裏一直不停地抽著喇叭筒煙,見大家嘰嘰喳喳一陣之後就都不做聲了,把眼睛盯著他。他把滿桌子的煙灰用巴掌掃在一塊,拾進煙灰缸裏,問孫局長說:“朱包頭那裏有些什麽情況?你的話還沒說完呀。”孫局長有些猶豫:“他說了一些情況,有的問題我準備單獨向你匯報。”坐在一旁一直沒有做聲的金昌文這時抬起頭說:“有一件事,我想對大家說明一下。前幾個月,到底是哪一個月,我也記不清了。那幾天我出差去了,回來時,我愛人說一個不認識的人給我們家送來一套進口功放,還有一張發票,說我愛人是音樂老師,又喜歡唱歌,很需要一套功放設備。我看發票上蓋的金龍音像公司的章,就要王吉能把功放設備搬了去,要他一定要找到送東西的人。我知道,別人給我送東西,肯定是要求我辦事,這樣的賄賂我不能收。當然,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套功放是誰送來的。我在這裏表個態,王吉能是我的表外甥,你們辦案人員不要有任何顧慮,法律麵前人人平等,誰出問題就處理誰,誰也保不了,誰也不能保。”金昌文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有些沮喪。

孫局長說:“金副縣長既然把話說開了,我就把這個事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