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告訴你,我這就是上班,去德州還要領出差費。”李大權有些沒好氣地說:“你不要太張狂,這樣下去你終究不會有好下場的。”“你快回去吧,不然,遲到了人家會說你的。”王銀香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我的工作就是聯係業務,做生意。虧呀賺呀,誰料得到呢。”李大權再沒理她,找了個三輪車坐上匆匆地走了。李大權回到礦本部辦公室的時候,還是遲到了半個鍾頭。礦辦劉主任說:“李礦長,劉礦長等了你一陣,他剛走。要你下午和工會李主席商量一下,帶幾個人分頭到下麵去了解特困工人的情況。那些生活上確實過不去的特困工人,礦裏要想辦法給予一些照顧。賣精銻的錢,除了發工資,還剩有一些。”李大權就去工會找李達偉。工會辦公室秘書說,李主席帶著一個幹事下去了。李大權問他到哪個單位去了,秘書說:“他到冶煉廠去了。

要你到選廠去一下。你過去做過選廠廠長,對那裏的情況比較熟悉。明天上午碰一下頭,再走其它單位。”李大權說:“我這就去。”秘書說:“李主席要你帶匡幹事去。他在那邊辦公室等你。”“不用,我一個人去算了。”過去的老選廠在伍家堡。八五年金礦全麵進行技術改造的時候,花兩千多萬買了一套具有七十年代國際先進水平的新設備,將選廠搬到老金崗來了。老金崗新選廠在當陽坡豎井的斜對麵,從豎井拖出來的礦石,隻要不多一會兒就運到新選廠了,方便得很。從礦本部到新選廠有一條坡,走路要半個多小時。李大權走了不到一百米,就被太陽曬得滿頭是汗。抬頭看看半山腰上的選廠,就不想去了。心想去選廠找李廠長,還不如到老牛嶺居委會去問居委會主任。選廠的工人大部分都住在那裏的。哪個家裏困難,哪個家裏不困難,居委會幹部最清楚。就是誰家早晨吃的什麽菜,晚上吃的什麽菜,他們隻怕都了如指掌的。從居委會那裏把基本情況弄到手之後,再去問李廠長,說不定還能發現李廠長這個人是個體察民情的好領導呢,還是個對手下工人的疾苦不聞不問的官僚。這麽想的時候,就往老牛嶺去了。老牛嶺居委會其實比去老金崗選廠還要遠,也有一道坡。隻是老牛嶺坑口五十多年前就沒礦采了,遺棄下一大片荒坡。一些老工人帶著他們沒戶口沒工作的農村老婆,自己在那裏搬運石頭起石頭房子住。後來,礦裏在那裏修了許多簡易平房,成立了老牛嶺居委會。幾十年來。

住在這裏的工人們每年的春季都自覺地在路旁植樹造林。如今,一條三華裏的山坡路全都掩蔭在路旁的林子裏了。夏天,上班下班的工人全都從樹蔭裏走過,一點也不覺得熱。李大權沿著那條林**走走歇歇,來到老牛嶺居委會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半鍾了。居委會主任過去在運輸處做工會主席,住在老牛嶺居委會。

退休後,礦裏讓她做老牛嶺居委會主任,發揮一下餘熱。對於李大權的到來她感到有些突然,“李礦長,今天怎麽到我們居委會來了呀,這麽熱的天,還走路。”李大權笑道:“平明他們來都是坐小車來的麽?”“除了春節給老工人拜年,平時很少有礦領導到我們居委會來。”李大權問:“礦裏三個月沒發工資,你們居委會聽到下麵有什麽反映沒有?”主任說:“哪個不知道當陽坡豎井已經沒有金礦可采了呀?沒有黃金賣,工資從哪裏來。”主任頓了頓,“不過,一些工人的家裏生活實在是太困難了。”“困難到什麽程度了?”“有的人家,別說吃魚吃肉,連買米的錢也沒有,就吃稀飯,吃糊吃粥。我們金礦的工作哪一種不辛苦,下礦井采礦辛苦,在選廠。冶煉廠工作的人也辛苦。隔幾天還要輪一次晚班。你想想,喝一碗稀飯去上班,不餓麽?長此下去,身體還不垮。”“你們居委會這樣的人家多不多?”“特困戶差不多占百分之十五。困難戶就多了,要占三分之一。像選廠的丁大明,家裏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母親,身體差,常年生病,住醫院住不起,就吃中藥。還是到一家私人中藥鋪賒的賬。一年下來吃的中藥可以用籮筐挑了。老婆是農村戶口,沒有工作。女兒十歲,讀小學四年級。三個月沒有發工資,他們家一天隻是晚上吃一餐稀飯,還是他老婆從娘家背來的一點米。早晨和中午都是吃的小菜,是他老婆自己種的。這個月丁大明發了兩百多塊錢,給中藥鋪還了賬,就沒剩幾個錢了。聽說如今丁大明急得不得了,下個月女兒上學要學費,還不知道下個月有沒有工資發哩。”居委會主任隻管說,也沒有看李大權的臉色,抬頭看見李大權皺著眉頭,一副不願意聽的樣子,就緘口不語了。她早就聽說過,那陣李大權做選廠廠長的時候,丁大明還是選廠的青工,一次過中秋節,選廠分月餅,月餅是李大權和工會主席買來的,他說月餅沒買好,不好吃,不知天高地厚地和李大權吵了一架,還把分的月餅丟在地上用腳踩了幾腳,氣得李大權隻差吐血。

李大權曾經對別人說,隻要他李大權在選廠做廠長,他丁大明就不會有舒心的日子過。可喜的是第二年李大權就當副礦長去了。

這年,丁大明由選廠推薦做了礦裏的勞動模範。主任說:“我們居委會丁大明家算是最困難的了。除了丁大明家,還有十幾戶特困戶。”李大權說:“你說說,還有哪些特困戶?”主任說:“選廠還有十來戶。冶煉廠有八戶,機修廠有五戶。

生活過得好一點的,隻有運輸處那幾戶。他們開車跑運輸,隻怕能撈一點外快回來。”李大權說:“老牛嶺居委會選廠工人占大多數吧?你給我具體說說選廠還有哪幾戶比較困難一些?”“以前選廠的工人大部分住在老金崗那邊,屬岩屋橋居委會管。八五年老金崗修建新選廠,將五十年代修的篾片平房全拆除了,在老牛嶺後麵山彎裏修了九棟兩層樓的新住房。他們就搬過來住了。老牛嶺居委會三百一十二戶,選廠隻占一百二十五戶,其它的居委會也住有選廠的工人。”過後,主任又具體說了十來戶選廠的困難戶。李大權看看五點多了,說:“你是知道的,我們金礦新的礦脈還沒有找到,老咱勺礦脈已經開采完了。礦裏欠了三千多萬的債,這個月發一半工資還是賣的兩百噸庫存的精銻。一年兩年內隻怕這種困難的局麵還無法改變過來。工人的日子隻會越來越不好過。你們做居委會工作的同誌,要多向工人家屬做做工作,說說礦裏眼下的艱難處境。要大家自己多想想辦法,給礦領導分擔憂愁,平平安安將這一段艱苦的日子度過去。什麽時候找到了新的礦脈,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當然噦,我們礦領導也在積極地想辦法,采取措施,力爭每個月能發一半的工資,讓大家的基本生活得到保障。對於那些特困戶,我們還要給予一些困難補助。

我今天來,就是了解這個事情的。本來,我還準備到特困戶家裏去看看,時間來不及了。下次再來吧。”李大權從居委會出來,看見太陽已經斜過老金崗選廠,就往選廠去了。到李廠長那裏再核實一下,選廠的特困戶就可以定下來了。這些日子,劉竹山一直在礦井下二十八平巷陪著勘探隊打鑽找礦。這天下午,劉竹山正準備乘吊鬥車下井,卻被豎井值班人員攔住了。說是礦辦劉主任打電話來,要他立即回礦本部去。老岩山村來了一些人,勸也勸不走,非要見劉礦長不可。劉竹山的眉頭不由緊鎖成兩個疙瘩。這些人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沒有一摞鈔票對付他們,他們是不肯走的。那陣在集體的時候,每年到了青黃不接的季節,老岩山和新潔河的老百姓都要到礦裏來幾次。辦公室,會議室,走廊上到處都是人,不給錢就不走。中午了,也不要人叫喚,他們來到職工食堂,自己動手,盛飯盛菜,敞開肚皮大吃特吃。誰也攔不住,誰也勸不了。稍不如意,他們就在食堂又是掀桌子又是摔凳子。把飯菜吃光了,就又去礦本部大樓要錢,弄得一幢大樓的人誰也別想上好班。說起來。他們來鬧事也不是沒有道理。

以前環保設施沒有健全的時候,冶煉廠排放的煙塵對上麵老岩山村的農作物生長確實有很大影響。桃李果樹結的果隻有指頭大就全掉了。田裏的禾苗葉片像火燒一般焦黃。包穀棒子上隻有幾粒稀稀的包穀粒。農民年年減產,日子過得很苦。選廠排放的汙水,對新潔河也有汙染,新潔河沿河的幾個村人畜的飲水和農田灌溉都有影響。後來,金礦在環保問題上下決心弄了一下。每年都要拿出上百萬元的資金完善環保設施,治理汙染。這些年,經過上級環保部門多次檢測,老牛嶺金礦已經對周圍的農業生產沒有汙染了。到礦裏鬧事要錢的農民也少了。今年,怎麽又來了呢?劉竹山匆匆趕回礦本部辦公室的時候,李大權正在三樓會議室和幾個村幹部扯談。劉竹山看見這些村幹部並沒有過去那種凶神惡煞的樣子,也沒有像過去那樣來幾百人,辦公室會議室坐不下,就坐在走廊上,嘴裏還不住腔地罵人。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也就放下了許多。他認得老岩山的鄒村長,老遠就打招呼說:“鄒村長,什麽時候來的?”鄒村長是個五十來歲的漢子,說:“剛來不久,聽說你下礦井去了,我們就在這裏等。”,李大權說:“我正準備到工會去和達偉碰一下頭,研究一下特困工人的補助問題,鄒村長他們來了。

我隻得在這裏陪一下他們。”劉竹山笑說:“鄒村長,如今你們的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啊。”劉竹山的話裏有話,我們的環保設施已經齊全了,沒有汙染了,這幾年你們年年糧食大豐收,還來找我們的麻煩做什麽?鄒村長臉上帶幾分憂慮地說:“這樣下去,我們的日子又不好過了。”劉竹山心裏不由生出疑惑,猜不透他說的這話是什麽意思?鄒村長對劉竹山說:“走,到你辦公室去說。”劉竹山說:“到這裏說也好,到辦公室去說也好,金礦如今是一滴油水都榨不出來了。”鄒村長笑說:“劉礦長,你先別緊張,那時到金礦來找你們,也是沒有辦法。”過後對幾個村幹部說:“你們在這裏等著,我去對劉礦長說說。”劉竹山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鄒村長進去之後,把門給關上了。劉竹山說:“關了門,一點風都沒有了,一會兒你身上就要鼓汗的。”李村長說:“不會開電扇麽?”劉竹山說:“礦裏正在開展節能降耗活動,提出節約一度電,節約一滴油,節約一顆螺絲釘,堅持把生產費用壓下來。我們就都不開電扇了。”鄒村長笑道:“你是怕我們又來要汙染款,先在我麵前訴苦.告窮吧?”“礦裏已經三個月沒發工資了。

前些子實在沒有辦法,賣了點銻,每人補發半個月的工資。我們的一些老工人都是吃紅薯葉填肚子。我們向你們訴苦告窮做什麽,這都是事實。你們真要是為了汙染款而來,還是別開口的好,開口也沒有。”鄒村長一陣沒有做聲,後來就歎氣道:“原來是這樣呀。”劉竹山說:“這麽多年來,我們投入到環保上麵的資金,已經幾千萬了。經過環保部門檢測,廠裏排放的廢氣廢水,也都達到了國家規定的標準。何況,如今我們冶煉廠沒有多少黃金和精銻煉,一個月還開不了一次爐,怎麽也說不上對周圍環境的汙染了啊。”鄒村長的臉上透出一絲沉重,說:“我們這次來,不是向你要汙染款,我們是來說偷盜的事。”劉竹山驚問道:“偷盜?誰偷盜什麽了?”鄒村長說:“我說出來,你也不要責怪他們,他們可能也是沒有辦法才這麽做。我們自己今後多注意一下就是了。”劉竹山說:“你說給我聽聽。”鄒村長說:“半個多月來,我們家裏一些人家栽的紅薯,經常有人偷。

他們偷得也很乖巧,將紅薯刨走,又將土蓋好。不傷藤,不傷葉,不認真看,還真不知道地裏的紅薯讓人給刨去了。”“你們怎麽知道是我們工人偷的?”“開始,我們村守秋的人還以為是野豬在地裏偷吃紅薯,差點用火銃燒的。後來發現是人,就沒開銃。他們還發現別的紅薯地裏也有人偷紅薯。就把這事對村裏人說了,都感到不可理解,如今誰家沒飯吃,還要黑天黑地去偷紅薯呀?何況這個時候又不是收紅薯的季節,紅薯才雞蛋那麽大。就去紅薯地裏看,發現紅薯真的被人偷了。昨天晚上,他們去紅薯地裏守秋,又有一些人去紅薯地裏偷紅薯,被他們抓住一個人,原來是你們坑口的工人。

問他他又不肯說出自己的名,隻是哭,我們就放了。大家都擔心,紅薯才拳頭大,就開始偷,日後包穀熟了,還不同樣去偷麽?其它的東西,他們會不會也去偷呢?這樣下去,我們還有安寧日子過麽?”劉竹山聽鄒村長這麽說,心裏像是壓著一塊鉛一樣的沉重。

沒有料到,自己的工人競到了做賊的這一步。他低著頭,許久才問道:“這個工人現在在哪裏?”“放了。”鄒村長說,“過去,我們沒有飯吃,沒有錢用,飽嚐了那種困難日子的滋味。看見他隻是哭,心就軟了。心想,要是他家的H子好過,有飯吃,怎麽會去做賊偷紅薯填肚子。不免有些同情他。”鄒村長頓了頓,說:“金礦的工人過去的日子過得多好啊,讓我們都羨慕極了。怎麽,現在你們不行了麽?”鄒村長瞅著劉竹山。疑惑地問道。劉竹山歎氣道:“再紅火的礦山,資源也有枯竭的時候,礦山也有倒閉的時候。這幾年,我們已經借債三千萬,款也貸不到了,如今到了七月份,才發了三個半月的工資。”劉竹山頓了頓;“不過,沒飯吃也不能做賊去偷人家的東西嘛,今天去偷你們地裏的紅薯,明天說不定要去搶你們倉裏的糧食了。”鄒村長說:“過去,我們的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到金礦來吵一吵,鬧一鬧,你們總要給我們一點,如今,我們的日子好過了,卻不知你們的日子又不好過了。既然是這個情況,就算了,我們自己多注意一些,防得緊點,不給他們機會就是。”劉竹山說:“這個事,我一定會管的,我建議你們將偷紅薯的人逮住了就別放,隻是別打他們,我才好處理這件事情。”鄒村長說:“我們雙方都看緊點,問題就解決了。

這樣說的時候,鄒村長就去了會議室,將幾個村幹部全部帶走了。李大權來到劉竹山的辦公室說:“今天他們是怎麽了?不吵不鬧,也不去食堂吃飯,坐一陣,扯扯談,就走了。”劉竹山說:“他們沒對你說什麽?”“沒,隻是扯了一陣談,說那陣他們在集體的時候,沒有飯吃,沒有錢用,日子過得焦苦,就十分眼紅我們金礦的工人。說我們吃的是國家糧,上的是八個小時的鍾點班。有肉吃,有魚吃,有酒喝,每個月的十五號還有一摞工資拿。如今,搭幫改革開放的好政策,他們的日子也過好了,不愁吃,不愁穿,銀行還有存款哩。”劉竹山苦著臉問:“他們沒說別的,就說了這些?”“沒有。”李大權看見劉竹山的臉色不好看,問道:“他們對你說什麽了?”劉竹山心情十分沉重地說:“我們的工人已經淪落為賊了。”李大權驚道:“我們的工人偷什麽了?”“這些天的晚上,有一些工人去老岩山村偷紅薯。”李大權聽劉竹山這麽說,就顯出一種十分激動的樣子,大聲地說:“這能怪我們的工人麽?不是餓得沒辦法了,他們會去做賊偷人家的紅薯?我早就說了,金礦到了這一步,就不要考慮那麽多了,首要的問題是要想方設法將人心穩住。中央還說穩定壓倒一切哩。我們把精銻鎖在倉庫,幾個月拿不到工資。沒得飯吃了,現在去偷農民的紅薯,誰敢保證他們日後不去搶國家的銀行?竹山,你可要慎重考慮這個問題,現在國際經濟形勢很不好,東南亞經濟危機已經顯出端倪,誰能料到精銻的價錢什麽時候能回升上來?這次我到廣州,聽香港過來的人說,精銻的價錢可能還要下滑。”李大權頓了頓,“那兩百噸精銻的錢,發到工人手中,多的得三百多,少的才百多塊錢。你說說,他們能維持多久?工人夜裏去農民地裏偷紅薯,對我們來說是一個信號,一個警鍾。我們千萬不要以為我們的工人還有多大的承受能力,還能堅持多長時間。出了大事,局麵就不可收拾了。”

劉竹山說:“這幾天,我要你和達偉到下麵去了解特困戶的情況,了解得怎麽樣了?”李大權說:“要說困難,我們金礦如今沒有幾家工人不困難的。我們從眾多的困難戶中挑了三十八戶。說起來可憐呀,這些戶一天隻喝一餐粥,其餘兩餐全是靠吃小菜充饑過日子。下午我還準備和達偉碰一下頭,看看怎麽解決他們的困難,還有沒有漏掉的特困戶。”劉竹山看看表,說:“四點多鍾了,去不成勘探隊了,我到坑口去一趟。你去和達偉商量一下,研究個初步方案出來,對那些特困戶的困難補助,應該及時地發放下去。”李大權問道:“鄒村長反映的問題怎麽處理?”劉竹山說:“明天跟友賢、啟明、光召幾個人通通氣,再說吧。”李大權說:“竹山,這個時候,你還是要多考慮一下工人們怎麽才能把日子過下去的問題才行。千萬不能讓大家再捆著肚子堅持了。”劉竹山沒有回他的話,急急地走了。劉竹山還沒有來到當陽坡豎井坑口,半路上卻碰上了鄧友賢和郝坑長幾個人往老岩山走,看見劉竹山,鄧友賢就站住了,“竹山你沒去勘探隊?”“下午剛到豎井,正準備去二十八平巷,又被叫回來了。”劉竹山看見郝坑長後麵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工人,一直將頭勾著,問道:“他是誰呀,麵熟,卻叫不上名來。”

郝坑長說:“我們坑口龔釗那個掘進隊的鄒仁,你忘記了麽?昨天晚上去老岩山放獵套,順便在人家紅薯地裏刨了個紅薯吃,被村裏人給抓住了。我們準備帶他到老岩山村去賠個不是。”劉竹山記起來了,那個勾著頭的年輕人的確是鄒仁。這個鄒仁,三年前可是一個將老牛嶺金礦攪得天翻地覆的人物。有的人至今還敢當著他的麵罵他是流氓。那時說要狠狠地整治他的人當然就特別的多。可是,有許多人卻又同情他,說他畢竟是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漢,那樣的衝動也是情有可原,他也可憐哩。當時,讓劉竹山和其他幾個礦領導又恨他,卻又下不了手處理他。鄒仁是老牛嶺金礦的職工子弟,跟著母親在農村長大。八年前,父親退休之後回到農村去了,剛剛結婚的他被頂職,來到老牛嶺金礦做了一名井下工人。因為金礦的住房緊張,老婆在農村的單身職工不可能分上房子。

他們幾個老婆在農村的青年工人被分在一間集體宿舍住。即便一年半載農村老婆來了,也是沒有辦法的,隻有靠著一掛帳子隔出的一方天地,急不可待地在裏麵享受那久違了的**。井下工人都是三班製。那天,同宿舍一個和鄒仁很要好的青年工人的老婆來了,偏偏他又是上晚班。半夜十二點,那個青年工人極不情願地推開偎依在他身上的女人,上夜班去了。沒多久,那個女人突然鬼打一樣地又哭又叫,驚得睡在宿舍那一邊的青年工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連忙扯亮電燈。

發現鄒仁從女人**滾下來,提起褲子往門外跑了。那個女人哭了整整半夜。第二天上午她男人下班回來,聽了女人的哭訴,氣得他眼睛都灌了血,拿了把菜刀,到處找鄒仁,說是找到了鄒仁他一刀要將他殺了。俗話說共得朋友的衣,共不得朋友的妻。我和你鄒仁是好朋友,我上班去了,你就想趁機搞我的女人呀!這下可嚇壞了郝坑長,連忙向礦領導匯報。劉竹山帶著人趕到坑口,一邊讓郝坑長做那個青年工人的工作,自己則帶著人去找鄒仁。

要想辦法將他保護起來,真要讓人家一刀將他給劈了,那就麻煩了。一個上午,全礦差不多都知道了這件事。大家都擔心那青年工人真的劈了鄒仁怎麽辦。坑日那些單身職工卻不關心這些,他們隻關心鄒仁睡了那個女人沒有。那個青年工人找了半天也沒有找著鄒仁,回到宿舍之後就把菜刀架在女人的脖子上,逼他的女人,問鄒仁睡了她沒有?女人嚇得渾身發抖,說他正準備睡她,她想想覺得有些不對,自己的男人已經上晚班去了,怎麽又回來了呢?就摸他小肚子上的那顆痣。她的男人小肚子上長有一顆黃豆大的肉痣的。一摸沒有,知道是同宿舍的男人想沾她的便宜,就把他推下了床。青年工人不相信,說我在這裏加班加點破紀錄,創高產,爭貢獻,半年沒有回家了。你他娘的那丘田地早就幹裂坼了,昨天晚上半個夜頭沒有讓我下來歇一會兒。有個男人趴在你身上,你高興還來不及,還想著摸他小肚子上長沒長痣。你們肯定睡了。氣死我也,我一刀把你劈死算了。單身青年工人為起女人吵架打架在坑口不是什麽新鮮事。郝坑長也見得多了,他將那個女人喚到一旁,要她說實在話,如果鄒仁睡了她,那就另當別論。如果沒有睡她,他會給她一個清白,讓她男人不再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口口聲聲要將她劈了。女人哭著說。那個叫鄒仁的家夥要不是急得渾身發抖,隻怕就占到她的便宜了。郝坑長說我不管他鄒仁急得發抖不發抖,我隻要你告訴我一句實話,他占到你的便宜沒有?女人就發脾氣道:“我說還沒有嘛,你還要我對你說什麽!”郝坑長就過來對青年工人說:“你不要做起那個要殺人的樣子。

你真的把她殺了,就再不會有女人隔上三五個月送上門來讓你睡了。你要不相信你女人的話,你就把她帶到職工醫院去,讓醫院給化驗一下。鄒仁睡沒睡你女人就一清二楚了。”那個青年工人一口惡氣硬是難得吞下,真的將女人帶到職工醫院去了。經過化驗,沒有在女人的那個地方發現有鄒仁留下的痕跡,才算罷休。這邊的戰火熄了,鄒仁卻一直沒找著。劉竹山和鄧友賢幾個人又氣又急,擔心鄒仁因為這事丟人現眼想不開自殺了。發動坑口的工人找了整整一天,把整個老牛嶺金礦鬧得沸沸揚揚,卻是不見鄒仁的蹤影。郝坑長說:“鄒仁這小子平時吊兒郎當,油裏油氣,把什麽事都看得無所謂。他哪裏舍得自殺,說不定逃回老家去了。”這話提醒了劉竹山,要郝坑長明天去鄒仁的老家找鄒仁。找著了就把他帶回來,這個問題還是要嚴肅處理才行。鄒仁的老家離老牛嶺金礦一百多裏路。中午的時候郝坑長才趕到鄒仁家。鄒仁正和他老婆在睡午覺。鄒仁的父親不知道郝坑長遠天遠地來家裏有什麽事,又是高興又是緊張,叫老婆趕快殺雞辦飯招待貴客。郝坑長在老工人的麵前不敢說出他的兒子在金礦搞人家的老婆搞出事了。這麽說了,還不知道這位為著老牛嶺金礦吃了一輩子苦,做了一輩子貢獻的老工人會氣成什麽樣子。他扯謊說:“我來也沒有別的事,主要是看看你們這些退休老工人。你們過去對老牛嶺金礦做出過重大貢獻,退休了,卻回農村了,讓礦領導時時刻刻牽掛著你們的身體和生活情況。這次,劉礦長要我們專程下來看望你們。”說著從口袋掏出二百元錢,“你們身體好,生活好,我們就放心了。這點錢,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拿去買點營養品身子吧。”讓鄒仁的父親感動得不行,回過頭就教育兒子:

“你要給老子好好工作,不要老是往家裏跑。老子那時節為了爭貢獻,當模範,過春節都不回家。不然,礦領導不會這麽關心我。

我退休五年了,領導還遠天遠地跑來看望我。對你說,我要是聽說你在礦裏不好好工作,不聽領導的話,我就要打斷你的腿。”郝坑長說:“鄒仁表現不錯哩,坑口的工人都誇他哩。”就問鄒仁,“有車,跟我們一塊回去吧。坑口的生產任務緊,過些日子,再回來休息吧。”鄒仁說:“半年沒有回來了,你不是批準我四天假麽,我在家還要住兩天就回礦。”郝坑長心裏罵,你這個狗雜種,別以為當著你老子的麵不好戳穿你在單位耍流氓。你回去看我如何整治你。第三天,鄒仁果然回金礦來了。不過不是他一個回來的,還帶著他老婆和一個兩歲的兒子。那個青年工人見了鄒仁眼珠子又瞪圓了,說:“鄒仁,那天要是找到你,老子真的一刀就把你殺了。你他娘的一點都不夠朋友!打我老婆的主意呀!”鄒仁的眼珠子瞪得比他更圓,說話的底氣比他更足:“你狗日的先不夠朋友,老子才不夠朋友的。你把你老婆叫來,和我老婆站在一塊,讓大家評評,看我老婆是不是比你的老婆長得漂亮。

我是不是硬要打你老婆的主意。你他娘的老婆來了,就了不得了,要在我們麵前顯擺了。夜裏做那個事把床板弄得吱格吱格響不說,還要嘖嘖的像孩子吃奶。整整半個夜頭也不停家夥。你問問宿舍裏睡的其他四個人,哪一個沒讓你弄得油煎火燒一般。你就不知道我們都是三五個月沒有沾老婆的人呀!那個時候我倒是真的狠不得要一刀把你給殺了。罷罷,不說這些了,這次我把老婆孩子都帶來了,不回去了,在老金崗修間石頭屋,天天夜裏有老婆睡了。不用再住在集體宿舍受煎熬了。”鄒仁的話對劉竹山的震動很大,還真不忍心下手處理他了。

後來,他讓後勤處在每棟集體宿舍旁邊修一間房子空著,讓那些單身工人的老婆來了住。劉竹山盯著鄒仁問郝坑長:“你們怎麽知道的?”郝村長說:“上午老岩山的鄒村長帶著幾個村幹部來對我們說了。我們把鄒仁找來問了一下情況,不管怎麽樣,畢竟刨了人家地裏的紅薯。我們是工人階級啊,這樣做太不對了。我們做了一陣工作,他才勉強答應跟我們一塊到老岩山向他們賠不是去。”劉竹山走過去,對鄒仁說:“老岩山就不去了。鄒仁,我們到你家去一下,好麽?”鄒仁聽劉礦長說不讓郝坑長帶他去老岩山,臉上流露出一絲高興。過後,又麵有難色地說:“老岩山我真的不想去,我家你們也不去算了,一間石頭屋,有什麽看的。”劉竹山就不做聲了,瞅著鄒仁。鄒仁上早班剛從井下回來,工作服上全是褐色的汙水,頭戴的礦帽上也落滿了礦石的粉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