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步是自己做檢查。第二步是給廠領導提意見。第三步是如何處理這些年做私活撈外快的問題。第四步,也是重要的一步,大家都要認真想一想,我們機修廠怎麽樣才能做好節能降耗的工作,將生產性開支壓縮到最低限度。”班組長帶著各自的人員走了之後,宋光召對李廠長說:“你們幾個廠領導各自到一個車間去,我也去一個車間。這兩天的會很重要,各個班組都要拿出一個方案,然後我們要將這些方案綜合,製定出一個行之有效的節能降耗的實施計劃。”李廠長說:“這些計劃和製度都好訂,隻是,真的要做到就有些難。幾個月沒有發工資了,大家的日子怎麽過,這的確是一個擺在我們麵前無法解決的問題。”“昨天晚上李副礦長已經到廣州去了,估計過幾天就會有點工資發下來。隻是,小義和大龍的工資你得給我扣下來,他們用公家的材料給人做私活,一定要處理,要罰款。”宋光召的臉突然板了下來,“他們要工資,你讓他們去找我。”“其他人攬私活幹的問題也要處理,光處理他們兩人不行。”李廠長堅持說。“讓大家自己討論,然後拿出一個處理意見。但小義和大龍的問題必須馬上處理。因為他們是礦領導的子弟,不處理他們,節能降耗就會是一句空話。”李大權在廣州呆了三天,才給劉竹山打電話。這時的劉竹山已經心急如焚,幾次打電話去廣州找他都沒有找著。拿起話筒便問李大權將錢轉過來了沒有?那邊的李大權猶豫了一陣,說道:
“精銻又跌價了,八幹八百元一噸,你看賣不賣?”劉竹山拿著話筒竟呆了,上個月香港市場上精銻的價錢還在九千四百塊以上,怎麽一下又下跌了六百元,兩百噸就要少賣一十二萬呀,他急急地說:“你不要吊死在那個鄒經理一棵樹上,雖然過去我們的精銻都是經過他的手送往香港,我們之間已經建立了很好的業務關係,但如今是市場經濟,感情不能代替生意買賣。何況他們那些資本家做生意買賣的目的就是為了賺錢,而且賺得越多越好。你能不能再找幾個人聯係一下,眼下的情況,能多賣一萬兩萬,對老牛嶺金礦都是很重要的啊。”“這還要你交待麽?竹山,對你說,鄒經理的價格隻有八千六,我又找了幾個主,沒有一個超過八千八的。”劉竹山說:“這個價,一噸精銻要虧損七千多塊錢。這樣虧損下去,我們老牛嶺金礦是經不起幾下折騰的呀。”“我說竹山,你要是想等到精銻的銷售價回升到不虧損的那一天,我們老牛嶺金礦隻怕早就散夥了。對你說,香港那邊有信息靈通人士對目前的精銻市場進行了預測,由於東南亞經濟危機已開始露頭,精銻的價格可能還要下跌。”劉竹山簡直是在吼叫了,“這個市場經濟是個什麽東西,簡直就像洪水猛獸了。”“竹山,你別在那裏發火,發火也沒有用。市場經濟就是市場經濟,它不以我們的意誌為轉移。我們遲早都要走這一步。這兩百噸精銻,我做主賣了,過兩天就回來。”“賣了就趕快回來,還過兩天做什麽!”李大權沒有做聲,將電話掛了。第三天下午,李大權和供銷處小何才風塵仆仆地趕回來。劉竹山什麽也沒有說,連夜召開黨委會議,研究補發工資的問題。
隻是,除了給老工人補發一個月的工資大家一致同意之外,剩下的百來萬塊錢應該怎麽發意見就不統一了。除去按月交的三十萬社會保險,金礦全部的在職幹部職工補發一個月的工資還差幾十萬。如果全部隻補發半個月的工資,又多出了幾十萬。有的人覺得剩點錢有好處,手頭有點節餘,出現意外情況好應應急。劉竹山卻不同意,說這個時候多給工人發點錢下去,就能夠給他們多解決一點實際困難。他的意見,給退休工人和井下作業的工人補發一個月的工資,其他在地麵工作的幹部職工全部補發半個月的工資。李大權說在地麵工作的人員會不會有意見,不能說選廠、冶煉廠、機修廠的工作就不重要。劉竹山說:“這樣吧,明天召開各單位負責人會議,讓老工人委員會的幾個老同誌也列席參加一下,將這幾個問題提出來讓大家討論討論。一個問題是讓大家出出主意,想想辦法,群策群力,怎樣才能將目前的困難渡過去。再一個問題是節能降耗的問題。光召正在機修廠蹲點。我看這個問題讓大家先討論討論有好處,上下形成一種共識,光召的工作也就好做多了。第三個問題是讓大家議一議這一百七十六萬塊錢怎麽用。我們老牛嶺金礦曆來辦事都講究民主,講究群策群力,集體智慧。大家議一議,定下來之後,誰多發,誰少發,就不會有意見了。”
礦辦劉主任說:“這樣好,我讓辦公室現在就發通知下去。”第二天早晨八點鍾,該來參加會議的人員都來了。隻是,也不知道是誰將今天開會的主要內容是研究補發工資的問題透露出去了,會議室還來了二十幾位不速之客,全是老工人。窄小的會議室擠得滿滿的。除了應該來參加會議的老工人委員會的丁賢德、肖大喜、吳太仁、伍繼良四人之外,許多老工人也來了。他們說礦裏的領導研究別的工作他們不想聽,你們把工資問題放在前麵研究,我們聽一聽,說說我們的意見就走。劉竹山隻得和宋光召、李大權幾個人研究了一下,決定把工資問題放在前麵講。沒有料到,劉竹山剛剛把一百七十六萬塊錢的安排計劃說完,肖大喜和丁賢德幾個人就把話接了過去。肖大喜是老工人委員會的主任,他說:“我們昨天接到開會通知之後,和一些老工人通了一下氣,大家的意見是眼下我們金礦有困難,而且困難很大,我們一定要把有限的資金用在刀口上。我們的意見,如果礦裏隻能發一個月工資,就要首先考慮在一線工作的工人。礦裏領導對我們老工人的關心和照顧,這份情我們領了,但這麽安排是不妥當的。我代表全礦八百名退休老工人,隻要求發半個月的工資。今後礦裏想到辦法找了錢來,再給我們補發不遲。當然,我們有沒有困難,肯定有,而且很大。但是在一線工作的工人困難肯定比我們更大。特別是井下工人,他們的工作很辛苦,很累,飯都吃不飽,怎麽幹得起活?他們沒力氣幹活了,我們老牛嶺金礦就完了。”丁賢德說:“我們今天來參加會的這些老工人都商量好了,半個月的工資也不要,把我們的工資都放到生產一線去。”
丁賢德仍然和半個月前一樣,瘦瘦的臉麵帶著一種菜青色,露在短褲和短袖衫外麵的胳膊和腿杆子黑黑的,細細的,像幹枯的禾稈兒。劉竹山大聲地說:“賢德叔,你怎麽能不要工資呢?你吃的什麽東西我是親眼看見的啊,你吃的是紅薯葉呀。”丁賢德道:“你那時看見我吃紅薯葉是不錯,現在我不吃紅薯葉了。你家媳婦給我送去了三十斤大米,可以吃兩個月。現在我栽的紅薯也可以吃了,吃飯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伍繼良說:“竹山,我們今天來,是有些話要對你們說。”自從伍有福遭壓去世之後,伍繼良這些日子一直臥床不起,今天,他是拄著一條棍子來的。他說:“我們想占用你們一點時間。說說我們老牛嶺金礦的曆史。也許,我們說的這些事情你們早就聽說過了。不過,我們還是要說,說一說有好處。”丁賢德說:“我們老牛嶺金礦有一百二十多年曆史了,過去的那一段曆史我們不說,那陣我們是給資本家挖黃金,是為了活命。受剝削,受壓迫,不能當家做主人,吃苦也算是白吃。就說解放以後的事。那陣我們老牛嶺金礦剛剛從資本家手中接管過來,大家的熱情特別高。
為了多挖黃金,支援國家建設,我們是怎樣在井下挖礦的你們知道麽?全靠人工打手錘放炮采礦。井下沒有通風設備,洞子裏煙霧沉沉,一個班下來,真的累得腰酸背疼,吐出的口水全是石頭灰。那陣礦井下麵抽水靠用竹子做的吸筒,運輸礦石用篾籮子拖,那個苦,那個累,真是沒有辦法形容了。但我們是怎麽幹活的,你們知道麽?我們幹活的時候真的連命都不要了。打炮眼開展對手賽,八斤半的牛角錘握在手中,五尺長的六棱鋼釺往石壁上一插,牛角錘就像獅子滾繡球一般在手中飛舞。一個班下來要打兩個炮眼,七八尺深。一些人的巴掌起了血泡,血泡上麵再長老繭,老繭上麵又開坼。但我們從不叫苦叫累。那個時候,哪個不想當模範啊?當不到模範爭貢獻。支援國家建設。
我們都認準一個道理,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我們工人階級翻身解放當家做主人的今天。共產黨的恩情我們記著。一個是地下。但是有一條,我們上一輩的那種不怕吃苦,想方設法克服困難,為國家爭貢獻的精神你們還是丟不得的。”丁賢德說:“如今,原有的礦脈挖完了,新的礦脈還沒有找到,礦裏雖然庫存有一些精銻,市場上的價錢又不高,我們老牛嶺金礦的日子不好過,我們心裏急啊。可我們老了,不能像過去那樣。身體力行地去為礦裏分擔艱難,共渡難關。竹山,你們肩上的擔子很重,你們不要老是想著我們這一群吃得做不得的人,你們要把思想集中到如何讓老牛嶺金礦渡過難關上去。這個時候,全礦一萬五千多雙眼睛都盯著你們的。你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個措施,一個辦法,都直接影響著他們的情緒。是帶給他們希望,還是讓他們感到前途無望,覺得老牛嶺金礦真的已經完了,要散夥了。”丁賢德站起身,說:“我們要說的就是這些,我們也不多耽誤你們的時間了,你們開會吧。”說著,帶著老人們出門走了。劉竹山默默地盯著老人們離去的背影,許久沒有做聲。他的心裏有些發熱,他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這時,李大權說話了,“我爹死的時候,快要掉氣了,話也說不出來了,拉著我的手在我的手板上顫顫抖抖地劃拉。
你們知道他劃拉的什麽嗎?他要我一定要把他孫子弄回來。這些老人過去在資本家手中的苦是吃夠了,銘心刻骨了,翻身做了礦山的主人,那種對礦山的熱愛也就到了比自己的生命還看得重的地步。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也沒有任何怨言。遇到多大的困難也能去克服。心裏想的隻是多產黃金,多做貢獻,支援國家建設。如果讓他們走出大山,到廣州去走一走,看一看,也不知道他們的這種思想會不會變一變。”劉竹山不知道李大權說這話的意思是什麽,問道:“你說他們如果到廣州去走一走,思想會發生什麽變化呢?”李大權想說什麽,話到日邊又咽了回去,說:“算了吧,不說這些了,我們還是研究正經事吧。”劉竹山覺得李大權這兩天從廣州回來之後,說話的口氣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瞅著他,心裏好生奇怪。宋光召說:“我在機修廠蹲了兩天,覺得我們在全礦開展節能降耗的活動是非常正確的,十分必要的。的確,這兩年我們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尋找新的礦脈上去了,忽視了增產節約、開源節流的問題。深入下去看一看,才知道這方麵的問題已經十分嚴重。
我準備還在機修廠蹲幾天,弄個方案出來,黨委定下來之後,就在全礦鋪開這項工作。我們金礦家大業大,鬆鬆手,損失幾十萬不知不覺,緊緊手,節約幾十萬也容易。這個時候,節約下來幾十萬塊錢,能養活成百上千口人呀。”劉竹山說:“我們先將手頭這一百七十幾萬塊錢落實怎麽發下去,然後再研究其它的問題。多少年來,我們每月的生產費用一直和工資的開支差不多持平,大約二百三十幾萬。這兩年,我們每年產的黃金除去生產費用開支的那一部分,已所剩無幾。今年上半年,生產黃金所得的收入,已經無法開支生產費用了。市供電公司那裏,過去我們一直沒有欠過賬,今年已經欠百多萬了。
這樣下去,隻會越欠越多。什麽時候電閘被他們拉掉,我們一切就都完了。我提醒在座的各位,你們是老牛嶺金礦下麵各單位的頭,你們都要有緊迫感和危機感。而且要將這種危機感說給你們下麵的工人聽。要讓大家和我們一樣有緊迫感和危機感。要像老工人那樣,有以礦為家、礦榮我榮、礦衰我亡的思想。積極行動起來,節約一度電,節約一顆螺絲釘,節約一滴機油。這幾天,我跟著勘探隊在礦井下二十八平巷打了幾天鑽。別說勘探隊的工人們沒有信心了,我幹了三天,對於在二十八平巷還能不能找金礦都沒有把握。三年來,有福一直帶著勘探隊在二十八平巷找礦。
打的鑽眼,像蜂窩洞,密密麻麻的,誇張一點說,連接起來隻怕能繞地球轉半個圈了,卻一直沒有發現新的礦脈。是繼續這樣在二十八平巷打下去呢,還是怎麽辦?我們要認真研究一下。當然,像安文那樣斷定老牛嶺金礦已經沒礦可找了,再花力與氣找也是白費勁。我覺得他的判斷又不免有些偏激。真要是那樣,我們老牛嶺金礦不是完了麽?”龔啟明瞅了李安文一眼,說:“剛剛任命安文做副隊長,怎麽就說這樣的話呢?難怪竹山說勘探隊的工人沒信心了噦。這個時候,群眾都盯著我們領導的。”李達偉說:“安文是學地質探礦專業的,他的話也不得不考慮啊。不能全信,隻怕也不能不信。”鄧友賢說:“坑口那邊的情況也很成問題。過去我們說每噸礦石產二克黃金那是貧礦,如今連這樣的貧礦也沒有采的了。”李安文的臉上一片淡然,說:“伍叔叔曾經對我說過,準備再在二十八平巷打三千米的鑽,如果還找不到礦脈,就把二十八平巷放棄算了。那麽,不在二十八平巷找礦,又到什麽地方去找呢?那時伍叔叔說是不是考慮上老金穀去找礦。我說,如果老金穀還是沒有呢?”李安文頓了頓,說:“我還是堅持一個觀點,自然資源是有限的,是一次性開采,采完了,就沒有了。要想無止盡地開采下去是不可能的。老牛嶺金礦是一座百年老礦,我們過去采了一號脈之後,又找到二號脈。采完了二號脈之後,又找到三號脈。
如今已經采到四號脈了。所以大家一直等著找到五號脈。我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和工程院院士的物探勘測是吻合的。在老牛嶺金礦再想找到五號脈,隻怕很難。”龔啟明見狀,一旁說:“還是別把問題扯寬了,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來。有些問題,也不是今天這個會能解決的。”劉竹山說:“先研究一下工資的問題,其它的問題放在後麵研究。不過,有一點我得提醒大家,我們把大家叫來開會,是為了解決問題,鼓起勇氣,共渡難關。不能這個會一開,大家的信心反而沒有了。”宋光召說:“還有一個問題,我家小義和友賢家大龍沒有上班了,聽說到德州一個機修廠打工去了。今後還會有類似的問題出現。我們要有一介意見才行。”李大權說:“廠裏沒有事幹,等著發工資,還不如讓他們出去打工,還少一些開支。”李達偉說:“根據我們金礦的現狀,是可以考慮放那些能夠在外麵找到事做的工人,讓他們留職停薪出去自謀出路。”劉竹山說:“根據老牛嶺眼前的情況,有工人願意外出打工,可以保留他們的礦籍,讓他們出去打工。什麽時候找到新的礦脈,有事幹了,再叫他們回來。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節約開支的辦法。
如果都沒有意見,就定下來。”上午的會開到下午一點鍾才散。劉竹山回到家,王桂花連忙將涼了的飯菜拿去熱。劉竹山說:“這麽熱的天,還怕涼著了!”“你的胃不好,冷飯冷菜吃了會生病的。”王桂花關心地說。
劉竹山不做聲,拿了碗盛了飯就吃。王桂花隻得將飯菜放回到桌上,自己也拿了碗吃飯。平時,劉竹山不回家,王桂花從來不一個人在前麵吃。她坐在飯桌的那邊,勾著頭吃了幾口飯,便小心地說:“這些日子,小瑩一天就回來吃兩餐飯,吃得也很少,人瘦得不成樣子了。我勸她,她又不聽,說多了,她就發脾氣說她今後不回來吃飯了。”劉竹山這時才記起有幾天沒有去醫院看望金來了,匆匆吃了碗飯,就往醫院去了。在醫院門前,卻碰到宋光召從醫院出來。
“你怎麽沒回去吃飯就到醫院來了?”劉竹山問。宋光召說:“幾天沒去看金來了,到醫院打個轉再回去吃飯也不遲。你也去看望病人?”“我也去看看金來。”宋光召歎了口氣,“好好的一個青年,一條腿就那麽丟了。”宋光召頓了頓,“伍冰和小瑩都在金來那裏。剛才伍冰還在我麵前哭,她母親病又不肯住醫院,弄了些藥在家裏吃。我們什麽時候抽空看看如蘭去吧。聽勞資處說,直至如今,礦裏給有福的憮恤金她也不肯領,她說她不要,全退給礦裏。”劉竹山說:“這樣吧,你在家等我。我去看看金來,就去你家叫你。我們一塊去看如蘭。下午,我還要隨安文他們下礦井。”宋光召看看表說:“我這就回去吃飯。我去你家叫你,我們再去貓兒溝如蘭家。”劉竹山說:“行。”劉竹山到了醫院,看見肖金來的神情有些悲觀,說他這一輩子肯定離不開拐杖了。劉竹山知道青年人的思想情緒波動大。開始住進醫院時,醫院就斷定他的腳會殘廢。那時他還比較樂觀,這時反倒悲觀了。就勸他,說他是公傷,不管金礦再困難,殘廢工人的工資還是要想辦法付的。他今後的生活不會沒有著落。劉竹山想問問伍冰,她媽得的什麽病,為什麽不到醫院來看看。看見伍冰夾著一泡眼淚就沒問。坐了一會,就出來了。宋光召在他家等他。去貓兒溝的路上,宋光召說:“竹山,有個話,我不知該說不該說。”劉竹山笑道:“我們之間,莫非還有該不該說的話?”
宋光召說:“我也是這麽想的,你、我、大權、有福,還有友賢幾個人,我們是比兄弟還要親的朋友,所以,我們之間是沒有什麽話該說不該說的。我要對你說的還是如蘭的事。你應該知道,如蘭心裏一直還裝著你的。如今,有福去世了,她的日子不好過,你要多關心一下她才是。”劉竹山就不做聲了。如蘭的心,他怎麽不知道?說起來,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宋光召說:“過去了的,已經無法挽回了。我想,你多關心一下如蘭,桂花不會有意見,都是快五十的人了,兒女都大了,也不存在重新考慮家庭的問題了。
如蘭也會理解的。”劉竹山說:“那樣,也對不住有福啊。”“我的意思,你要多到如蘭那裏走走。那樣,她心裏會好受一些。”劉竹山說:“那樣行麽?現在可不是在苦草界,大家都像兄弟姐妹一樣。如今我是老牛嶺金礦的礦長兼黨委書記,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啊。”“你們的事,老牛嶺金礦誰不知道。你去看望如蘭,莫非還有人說閑話不成?”“影響還是應該注意的,讓人家背後說閑話不好。那樣,會在工人中間造成不好的影響。況且,我們老牛嶺金礦又是在這樣一個非常困難的時期。”劉竹山的臉麵流露出一種難言的痛苦。
宋光召歎氣說:“不能說為了注意影響,人世間的情感都不要了啊。”兩人來到周如蘭家裏的時候,伍繼良不知到哪裏去了,大門半掩著。宋光召在門外叫了聲如蘭,“我和竹山看你來了。”屋裏沒有聲音。宋光召對劉竹山說:“如蘭不會出去吧?”“病了,會到哪裏去呢?”劉竹山這麽說的時候,輕輕將門推開。他和宋光召都不由怔住了。周如蘭躺在**。幾天不見,她比過去更加消瘦了,臉麵沒有一點血色。看見劉竹山和宋光召進來,眼裏的兩朵淚花一會兒就變成兩滴淚水,慢慢地溢出來,掛在瘦臒的臉上。輕輕說:“竹山,你們不應該來的。”看見周如蘭這般模樣,劉竹山心裏難受極了,“如蘭,這幾天,我隨勘探隊下礦井去了。我應該早來看你的。”宋光召一旁責備說:“如蘭,病成這個樣子了,你怎麽不去醫院。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麽!”周如蘭掙紮著坐起來,“伍冰給我弄了些藥,在家裏吃藥,也一樣的。”“什麽病呀?隻幾天時間,就成這麽一副模樣了?”
劉竹山關心地問。“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大病,不過就是四肢無力,頭暈,心裏有些發慌。”宋光召說:“是不是這些日子心裏太悲痛了。如蘭,你要想開一些,身體出了毛病,別說竹山,我們也替你擔心啊。”周如蘭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劉竹山,深情地說:“這個時候,你們應該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在考慮老牛嶺金礦,怎樣渡過眼前的難關上去。你們肩上挑的這副擔子重啊。不要來看望我,我躺幾天,就會好的。”
宋光召說:“前幾天開會研究了,井下的工人補發一個月的工資。在地麵工作和退休的老工人都補發半個月的工資。有福是因公殉職的,我們也研究過了,給你們家一筆撫恤金。昨天我問勞資處,勞資處說你不要這筆錢。為什麽不要呢?你身體不好,叫伍冰將錢領回來,你還是要到醫院去檢查一下,有病就要吃藥,沒病的話,讓醫院開一點營養藥吃。你的身體虛弱到了這種樣子,要我們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考慮老牛嶺金礦的事情上去,你說能行麽?別說竹山為你牽腸掛肚,我們也一樣放不下心呀。”周如蘭的淚水成溝兒地淌下來,哽咽著說:“我家有福,在這個時候卻離開了你們。這個時候,正是需要他的時候。我真替你們急呀,一萬五千多張嘴等著要吃的。我真擔心,你們要是累垮了,老牛嶺金礦該怎麽辦喲。”劉竹山說:“我們已經研究了幾條應付眼下這個局麵的措施,你不要考慮那麽多,自己的身體要緊。還有,繼良叔那麽大年紀了,身體也不怎麽好,你要多勸勸老人家。”周如蘭柔柔地說:“唉,我能放得下這顆心麽?”宋光召說:“如蘭,隻有我才知道,二十多年來,你的心一直都是掰成兩瓣的,一半在有福身上,一半在竹山身上。”三個人說話的當兒,伍繼良拄著拐杖滿頭大汗地回來了,看見劉竹山和宋光召在家裏,說:“竹山呀,你們是該來看看如蘭的。再說,有福不在了,我心裏老是像缺了什麽似的,看到了你們,我就不想有福了。”老人這麽說的時候,眼睛有些發紅,聲音有些哽咽。宋光召連連說:“今後我們常來看望你老人家,我們都是你的兒子。”
劉竹山說:“你們說也隻要半個月的工資,我們真的就隻給你們老工人發半個月的錢。實在是沒有辦法,隻有等弄到了錢,再補發了。”伍繼良說:“上午,我們從會議室出來之後,我和老工人委員會幾個人分頭跑了老金埡、岩屋橋、石床溪、貓兒溝幾個居委會,征求退休老工人的意見,大家都說不要這半個月的工資,你們把這錢放到最需要用錢的地方去。
我們還能堅持一段時間,要發工資,從下個月開始發。”劉竹山說:“老工人的身體本來就不行,很多老工人還有矽肺病,生活跟不上,要出問題的。”伍繼良說:“竹山,別說得那麽嚴重,我們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什麽苦沒吃過?什麽累沒受過。也是現在年紀大了,身體實在不行了,不然,我們就會下礦井去打鑽找礦。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這半個月的工資不要也算是給你們排憂解難吧。”周如蘭一旁說:“我和我爸商量了,給我們家的撫恤金也不要。我們家的日子,能過下去,把那錢,用在更當緊要用的地方去吧。”劉竹山說:“你們不能這樣。老牛嶺金礦一萬五千多人,靠老工人那半個月的工資和你們家的那點撫恤金養不活。老牛嶺金礦要想渡過眼下的難關,關鍵的問題,還是要找到新的礦脈才行。”伍繼良說:“我們老牛嶺金礦曾經兩次出現過礦藏枯竭的問題,都很快的找到了新礦。
如今我家有福帶著勘探隊找了整整三年啊。我不相信老牛嶺金礦的黃金真的挖完了。”宋光召說:“你不相信,我們也同樣不相信。因此,我們一直在想盡一切辦法找礦,從來就沒有喪失找礦的信心。”劉竹山說:“我們準備在二十八平巷再打三千米的鑽。如果還沒發現新的礦脈,就準備轉移地方。把勘探隊搬上老金穀去。
有福當時就有這個打算。”伍繼良說:“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五十多年前,我剛剛到金礦來不久,聽一位來老牛嶺金礦傳教的英國傳教士說,老牛嶺金礦的礦脈是個雞窩形,上大下小,上開下合。如果他說的這個話是真的,下麵的礦脈也有可能真的會挖完了。那麽,地層表麵還有沒有可能再找到礦脈呢?”宋光召說:“那個傳教士說的和我們勘探隊勘探出來的結果是相吻合的。
有福曾經說要是在二十八平巷再找不到礦,就把勘探隊往老金穀搬,可能也是基於這種考慮。”伍繼良說:“有福不在了,你們可別胡亂打鑽呀。勘探隊搬一次家,少說也要兩個月。”“大權的兒子安文學的探礦專業,又跟著有福找了四年礦,這個方案他也基本上讚同。”周如蘭說:“我家有福曾經對我說過,安文這孩子,書也讀通了,人也聰明,遇到事情也肯動腦子,就是沒有我們過去幹工作的那種幹勁和熱情。心裏總像有什麽放不開的事,一副憂憂鬱鬱的樣子。說起來,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如今又不是過去那個年月,怎麽就像個小老頭似的呢?”劉竹山說:“我這些日子一直在勘探隊,安文這孩子還是不錯的。不過正像你說的,他的臉上總是掛著一種憂慮,對前途好像悲觀得不得了。
我想,他是不是書讀多了,鑽進書本不能自拔?”周如蘭說:“安文年輕,要他注意安全。還有你自己,這個時候,再出不得事的。”劉竹山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說:“你放心,我知道。”周如蘭頓了頓,對宋光召說:“光召,你愛人去世幾年了,一個人過,連個洗衣服做飯的人都沒有。上次對你說的話,不知道你考慮好了沒有,我問過朱醫生,她說你說行就行。”宋光召說:“我還沒有想這個事。”“什麽時候考慮好了,就給我一個話,人家還等著回話的。”又說了一會話,兩人都出來了。路上看見王桂花提個籃子迎麵走來。宋光召問她:“嫂子,到哪去?”王桂花看了劉竹山一眼,輕輕說:“你不是說如蘭病了麽,去看看她。”劉竹山說:“我們才從她家來。”王桂花說:“我買了點雞蛋。你要說是到如蘭家去的,就把雞蛋帶去。”宋光召一旁說:“我和竹山在貓兒溝有別的事,順便去如蘭家看了看。嫂子,你去看看她也好。”劉竹山對宋光召說:“下午三點安文他們還在豎井等我的。
什麽時候我們再開個會,一些事情還得研究一下。”宋光召說:“我下午去選廠。不到基層作深入調查了解,許多問題就不知道。到下麵看一看,真讓我吃驚。節能降耗這一步早就應該走了。”劉竹山說:“上半年產的黃金還應付不了生產費用的開支。
必須痛下決心將生產費用迅速壓下來。不然,這個缺口會越來越大的。”劉竹山頓了頓,“光召,你說的還僅僅是節能,還有開源呢。光節能還不行。不開源,能也沒有節的啊。”李大權從廣州回來的第四天中午,便帶著妻子王銀香去大莊坪汽車站取貨。王銀香開始有些不怎麽相信,大莊坪汽車站有什麽貨取呢?那天李大權去廣州賣精銻,她要他順便帶幾台熱水器回來。李大權不同意,說他是出公差,怎麽會給她進貨呢?王銀香說是給自己帶,有幾個客戶要熱水器。到廣州廠家進貨每台能賺三百多塊錢,多好的買賣。李大權更加不幹,說我一個副礦長,怎麽能公私兼顧,給老婆私人進貨撈外快呢?來到大莊坪汽車站,可把王銀香嚇了一跳。大莊坪汽車站倉庫裏擺著二十台高級全自動熱水器,順德產的,正是她要的那種品牌。“這是哪個要你推銷的?”王銀香驚問道。
李大權說:“別多話,你最好不要在礦裏賣。”王銀香的臉上就露出了驚喜:“我拖到德州市去賣。這種品牌的熱水器是搶手貨。目前市場上沒有賣。一台少說也能賺四百,二十台就是八千。你一年的工資也沒有八千。按每個月隻發一半工資計算,你辛辛苦苦工作兩年,舉手之勞就得了。我當時叫你給我帶,你還不幹哩。我說了,賺來的錢,我不要,存五千,日後金礦垮台散夥沒工資發了,我們也能用這錢湊合一些日子。剩下的錢,我給你買套名牌西裝。一個大金礦的領導,出差連套像樣的衣服都沒有,誰瞧得起?”李大權有些不怎麽願意聽,說:“我不要名牌西裝,你隻給我點錢讓我帶在身上。別的錢你喜歡怎麽辦就怎麽辦。”“本錢給廠家寄去,還是你今後去廣州時帶去?”“我剛才不是說了麽,你還多什麽話。”李大權在女人麵前說話的口氣已經完全不是過去那種唯唯諾諾,低聲下氣的樣子了。
王銀香盯了男人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麽,輕輕說:“你回礦裏去吧,我現在就找個車把貨拖到德州市去。”“你不上班了?”“還像你麽,做個副礦長,辦屁大點事都要跟劉竹山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