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點錢,讓嬸子買點大米回去吧。”宋小義聽見李安文這麽說,有些氣憤地道:“安文你這是說的什麽話。他救了你,你就給他錢?你那錢能買回他一條腿麽?我們兄弟的情義,是能用金錢來掂量的麽?我說,他救你應該。那個時候,我會救你,龔釗會救你,伍冰會救你,小瑩也會救你。今天,他肖金來躺在病**:小瑩會來看望他,伍冰會來看望他,你和我也都會來看望他。你要給他錢,那是朋友的情義,這可能就叫做同舟共濟吧。不要和感恩不感恩扯在一起。”宋小義站起身,“金來,我還有事,一個朋友等著我的。明天再來看你。”說著就走了。
李安文目送宋小義出門,一直到看不見宋小義的背影才回過頭來,自言自語:“小義這樣也是生活啊?”劉小瑩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李安文有些尷尬,“我沒有什麽意思。也許,這就叫各有各的活法。對他們來說,老牛嶺金礦有沒有金礦開采,對他們似乎並沒有多大的關係。”伍冰一旁說:“安文哥,今後下礦井找礦千萬要注意安全,再出不得事的呀。”伍冰一副十分關心的樣子,“想起我爸,我的心就發顫,我就想哭。”
李安文有些憂慮地說:“如果找到了新的礦脈,丟掉一隻胳膊或是一條腿,甚至搭上一條性命,都還是值得的,怕就怕將胳膊,將腿,甚至性命都搭上了,卻沒有找到新的礦脈。”肖金來躺在病**,一直沒有做聲,聽李安文這麽說,說’道:“安文,如今有福伯伯死了,你是工程師,隻怕要多想想勘探隊的事情才是。有能力,這個時候不用,還等到什麽時候。我們老牛嶺金礦還能不能找到新的金礦,這個誰也不能打包票。隻是,過去幾次,看著金礦開采完了,卻又找著了新的礦脈。
說不定這次又一樣能找到新的礦脈哩。”劉小瑩說:“我爸說,他們開會研究過了,讓安文做勘探隊副隊長。”伍冰聽劉小瑩這麽說,臉上流露出一絲高興,說:“我爸在世的時候,經常對我說起安文哥來。”劉小瑩笑著問她:“你爸對你說安文什麽嘛?”“說他業務能力強,技術過得硬麽。”伍冰勾著頭,“我爸說,人啦,還是要多讀書,要上大學才行。”劉小瑩對李安文說:“安文,過去,你是伍伯伯的徒弟,如今伍伯伯不在了,你隻別忘了師傅的恩情啊。對伍冰要多關心一。
些,體貼一些才是。”伍冰紅著臉,勾著頭不做聲。李安文也不做聲,隻是那麽怔怔地看著劉小瑩。龔釗一旁道:“過去,我們開采的是紅礦,一噸礦石有四克黃金。如今一噸礦石才二克黃金,還是開采巷頭巷尾遺棄下來的殘礦脈。再過些日子,連這樣的礦石也沒采的了。我們坑口的采礦工人都急成什麽似的,天天要我去問小瑩她爸。其實,我知道他比誰都急。安文,勘探隊這副擔子交給你,真不輕的啦。”龔釗過去在學校讀書時,就因為沉默寡言被叫做小老頭。如今,他的話更少了,那樣子也似乎更老成了。劉竹山第二天上午在勘探隊開了個會,宣布了礦黨委任命李安文做勘探隊副隊長的決定。還說了老牛嶺金礦眼下的嚴峻形勢。
希望勘探隊要克服一切困難,加大勘探力度,爭取在近期找到新的礦脈,使老牛嶺金礦走出困境。下午,他就跟著李安文他們下井去了。自從一個放牛的老頭一百二十多年前在老牛嶺發現金礦,後來又發現了銻礦和鎢礦,紅火的時候,曾經有上千的挖金工人在老牛嶺開礦挖金。隻是,那時是資本家經營礦山,他們隻知道見礦采礦,未進行過係統的地質勘探,而且,采用的是近乎原始的淘金技術,黃金的回收率隻有百分之二十。大部分黃金流失,甚至連礦石中含的白鎢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白白地全部丟掉了。
直到五十年代初期,國家才對老牛嶺金礦進行了包括地質、采礦在內的綜合性的調查。中南有色金屬管理局一位高級工程師帶著幾位技術人員來老牛嶺進行了五千分之一地質調查。同年九月,中南局五。九探礦隊在老牛嶺貓兒溝、當陽坡、老金埡完成鑽探30個孔,進尺3625米,發現了二號脈,提交遠景儲量:礦石量為288萬噸,黃金11505.5公斤,精銻6007噸,白鎢l000噸。後來,根據中南有色金屬管理局的指示,在五。九探礦隊撤走之後,老牛嶺金礦自己成立一個勘探隊,直接由老牛嶺金礦領導,開展區域生產性找礦,擴大礦床遠景。五六十年代,年采黃金量為500公斤,七十年代達800公斤,年產精銻1500噸,白鎢200噸。八十年代末,年采黃金均達到了l000公斤,產精銻2000噸,白鎢300噸。雖然,從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四十多年裏,曾有兩次出現過礦藏枯竭、無礦開采的嚴重情況。由於金礦勘探隊及時找到了新的三號脈和四號脈,兩次將瀕臨關閉的老牛嶺金礦從危急之中解救出來。然而,這次卻沒有出現奇跡。已經三年多了,勘探隊在二十六平巷,二十七平巷和二十八平巷多次進行坑探,也沒有找到新的礦床。去年,省黃金公司組織,一支由教授和專家組成的高科技隊伍,再一次來到老牛嶺金礦,采用新形磁化探礦法,對老牛嶺金礦再一次進行地質勘探,也沒有發現新的礦脈。隻是,磁化探礦是利用電阻的原理尋找礦床,目前西方發達國家都還沒有廣泛推廣這一探礦技術。老牛嶺金礦的領導和廣大工人對專家們的地探結果將信將疑。一年多來,伍有福帶著他的勘探隊仍然日以繼夜地在礦井下進行坑探,希望能有奇跡發生,結果仍然是一無所獲。劉竹山那陣上大學讀的是采礦專業。畢業回來後在井下做了三年技術員。後來做副坑長,坑長,再後來做生產副礦長,常務副礦長。五年前,老礦長伍祖示調省黃金管理局,做分管生產的副局長,他接手做了礦黨委書記兼礦長。畢竟沒有像過去那樣天天下井,畢竟已經是快五十的人了,劉竹山從地麵來到l200米深的二十八平巷的時候,他覺得巷道裏60瓦的燈泡竟然像一隻隻螢火蟲,空氣渾濁而且沉悶,讓人透不過氣來。頭頂上的岩石也像是張牙舞爪的猛獸,隨時都有可能向他撲下來。劉竹山瞅了瞅走在旁邊的李安文。李安文神色木然,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前麵的掌子麵。那裏是一塊不大的平場,鑽探機還橫七豎八地擺在那裏。
李安文說:“那天,就是從那個豁日上掉下來的石頭將伍伯伯砸死的。”劉竹山發現,豁口下麵的地上還有一片血跡,血跡已經幹涸,緊緊地粘在褐色的岩石上,也變成了一片深褐色。劉竹山心情萬分悲痛,沉默良久,兀自喃喃地說:“有福,你是為了讓老牛嶺金礦走出困境,為了老牛嶺金礦一萬五千多人的生存而死的啊。”李安文站在一旁,眼睛盯著地上那一片幹涸的褐色的血跡,默不作語,像在思考什麽。劉竹山對他說:“安文,讓支撐工先去支撐井柱,我們研究一下怎麽打鑽。”李安文仿佛仍然沒有從沉思中解脫出來,說:“有個話,我不知該說不該說?”“什麽話?說吧。”劉竹山看著他,不知他有什麽話要說。“昨天,看見伍冰,我就覺得伍伯伯不該死的。”劉竹山盯著李安文,許久才疑惑地問:“安文,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伍冰技校畢業兩年了,一直沒有工作,如今她媽又病了,家中還有一個七十歲的爺爺,這個家,今後的日子怎麽過啊。”劉竹山不由一愣,“她媽得了什麽病?”“我沒有問,問她她也不會對我說。”“你在哪裏看見了伍冰?”“在醫院。昨天晚上,伍冰,宋小義、龔釗幾個人都去醫院看望肖金來。說起伍伯伯,伍冰又哭了。”劉竹山長長地歎了日氣,“少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人間三大悲事啊。”“昨天,宋小義和我都要伍冰來找你,給她安排工作。她爸是為了找礦讓石頭砸死的,怎麽說也該對她有所照顧啊。可是,她不肯,她說她媽不讓。劉叔叔,你應該給伍冰安排一個工作。
她不來找你,是她怕為難你。你應該去找她,去找她媽。你是礦長兼書記,老牛嶺金礦的頭啊。再說,你們一塊經過了上山下鄉的磨難,你們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朋友。你們是患難與共的兄弟姊妹。你們不關心伍冰,誰去關心伍冰。聽說,伍冰她媽因為金礦困難,連礦裏發給她的撫恤金她都不肯領。我覺得,她這麽做真不值啊。”劉竹山沒有做聲,他的心裏感到格外的沉重,沉重得讓他透不過氣來。周如蘭不會讓她女兒來找自己的。這個世界上最理解自己,最支持自己的人,隻怕就數周如蘭了啊。李安文看見劉竹山的臉麵特別的難看,不由有些害怕,連忙說:“劉叔叔,我們不說這些了,我們說找礦的事吧。”李安文這麽說的時候,從技術員手中拿過一張圖紙說,“我們考慮到老牛嶺金礦礦脈是楔狀網脈礦體。礦體走向長度大,傾斜延伸穩定,結合構造、圍岩蝕變條件,采用50×200和100×200米鑽探。沒有勘探出礦脈來。於是,我們又采用坑探間距為中段垂高50米,在其間加密中段為25米,采用50×100——100×100米,50×150米或100×200米,再加密到50×50米。可是,這種鑽探的結果還是沒有發現新的礦床。”李安文頓了頓,有些沒有信心地說:
“我聽說,雖說磁化探礦在世界上還是一種首創,西方資本主義發達國家還沒有采用這種方法探礦。但是,它的準確程度還是很高的。”劉竹山聽李安文這麽說,有些不高興,說:“這麽說,你是懷疑我們老牛嶺金礦的礦藏已經采完了,枯竭了,再沒有找到新的礦床的可能性了噦。”“我並沒有這麽說。但是,我們所生活的這個星球,不論礦山的大小,不論礦藏的多少,都有開采完的那一天。因為資源是有限的,是一次性的,不可能再生。越到後來,就越少,直到最後枯竭。”李安文看著劉竹山說,“不過,我還是希望我們老牛嶺金礦能有一個奇跡出來,能再找到一條新的礦脈。”劉竹山歎了日氣,說:“安文,你是勘探隊的主要負責人,這個信心,你應該有。因為,前幾次老牛嶺金礦的礦藏眼看采完了,後來,不是又找到新的礦脈了麽。老牛嶺金礦的二號脈、三號脈、四號脈不都是在沒礦可采的情況下找到的麽。你都沒有信心了,你的隊員還有信心麽?”“信心當然應該有。隻是,良好的願望並不能等同於實際的效果。自然規律是不能以人們的意誌為轉移的。我們可以一鼓作氣打十個二十個鑽孔,可以往下打進去1000米,10000米。可以按照我們過去的經驗或專家們的指定範圍,將坑探搞完。我們甚至還可以在地匾打深鑽,進行勘探。但是,老牛嶺是不是還有新的礦床,隻有天知道。”劉竹山有些不認得似地盯著李安文。劉竹山記得,那陣他大學畢業回到礦裏的時候是1979年,老牛嶺金礦正掀起大打礦山之仗,力爭黃金年產量突破800公斤的熱潮。全礦上下,到處是一片熱火朝天的生產場麵。他回到金礦的第二天,就下井去了。在二十二平巷,離地麵近1000米深處.加入到鄧友賢帶的掘進隊的行列。在那裏,他真正感受到了那種獻出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為國家爭做貢獻的戰鬥洗禮。
被招工回礦三年的鄧友賢就已經是省勞模了。當時他帶著一支掘進突擊隊,和別的掘進隊開展對手賽。不計時間,不爭報酬,早下井,遲出班,艱難地向2198殘采區掘進。當時,礦裏下達的任務是在元旦節前完成出礦1500噸。還不到第三季度,他就帶著他的掘進隊將全年的任務完成了。那一年,他的掘進隊實際完成出礦量2391噸。充填量1918噸。那年元旦節的前一天。礦黨委領導向大家報告這一年產黃金798公斤,與年初定下的目標相差兩公斤。這個消息傳到金礦的幹部職工之中,首先提出元旦節不休息,為完成800公斤黃金任務而奮鬥的是選廠的全體幹部職工。
緊接著,坑口的工人們也提出了在地層深處過元旦的口號。後來,冶煉、機修、供銷、運輸、後勤,幾乎全礦的幹部職工都沒有休息。劉竹山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掌子麵冒頂,鄧友賢受了傷,但他堅決不肯離開第一線,直到元旦節的午夜,才和工人們一道從二十二平巷深處走出地麵。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從他1979年大學畢業回到老牛嶺金礦之後,近二十年來,金礦曾經經曆過兩次重大的技術革新和舊設備改造。第一次是1981年。那時,剛剛讀完函授大學,正在勘探隊做技術員的伍有福和他的同事們采用密集型坑探的辦法在石床溪再一次發現網狀石英脈礦體,打破了老牛嶺金礦礦藏已經枯竭的斷言,極大地鼓舞了金礦廣大幹部職工的信心。為了提高金、銻、鎢的回收率,為國家創造更多的財富,選冶流程進行了重大改造,使金、銻、鎢的回收率分別提高28%和15%。在選冶流程改造中作出重要貢獻的是宋光召。他是l977年我國恢複高考時考上重點大學的。1981年畢業後也是被他父親叫回老牛嶺金礦來的。為了與選冶流程改造相適應,井下也實現了由半機械化作業到機械化作業的重大轉變。出礦能力提高9%,黃金產量因此提高28%。老牛嶺金礦完成了曆史性的轉折。
第二次是80年代中期的金礦擴建工程。曆時兩年零八個月。完成采選主體及輔助設施等九項工程的建設任務。完成投資3099萬元。1988年投產後,新增地質儲量189.2萬噸,保有年限由擴建時的4.6年增加到7.6年,黃金年產量突破1000公斤,精銻和白鎢的年產量翻了一番。利潤也因此而成倍增長,順利地實現了第二次飛躍。老牛嶺金礦終於躋身於全國十大金礦的行列。正是由於第一次和第二次技術革新和技術改造的成功,三年前,在老牛嶺金礦礦藏再一次麵臨枯竭的時候,上任不到兩年的劉竹山才再一次向金礦廣大幹部職工提出重振雄風,再造輝煌,加強區域生產性勘探,走內涵為主的發展道路,依靠技術力量提高黃金產量,扭虧增盈,搞好第三次技術改造的口號。也正是由於有了第一次和第二次技術革新和技術改造的成功經驗,伍有福才信心百倍地帶領著他的勘探隊挑燈夜戰,接連組織了三次萬米坑探掘進運動。也許,直到頭頂的石頭無情地向他砸下來的時候,他對老牛嶺金礦的前途也沒有半點的灰心和失望;也許,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仍然堅信他的勘探隊一定會再一次發現奇跡。
老牛嶺金礦會像第一次第二次技術革新和技術改造一樣,一定能從困境中再一次走出來,向著一個更加輝煌,更加燦爛的明天邁進。可是,眼前的這位年輕人卻沒有了伍有福身上的那種一往無前的精神和力量,沒有了他的那種不屈不撓的意誌和毅力。說起來,李安文就讀於名牌大學,比一個函大畢業生的學識和技術水平要高得多。劉住山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是兩代人的認識發生了差異,還是自己和他之間有一條年齡的鴻溝呢?劉竹山想起昨天開會時龔啟明對決定讓安文主持工作的異議和李達偉準備發言時臉上流露出的擔憂。莫非,他們擔心的是安文的身上不僅僅是性情的孤傲?劉竹山操起一支鑽機,對著堅硬的石壁撲撲地打起鑽來。此時此刻,也許隻有用這種辦法,才能排解他心中的憂慮和焦急了。“劉叔叔,怎麽能讓你親自打鑽呢?你能到勘探隊來蹲點,對我們的工作就是莫大的支持了。”“不,我要和你們一塊打幾天鑽。算一算,差不多有十來年沒有打鑽了。再不到井下來,隻怕是會忘本的。”“劉叔叔,你這麽說,我就想起昨天小義在醫院對我們幾個說的那些話來。他說,老牛嶺金礦已經三個月沒有發工資了。看一看,金礦眼下最困難的,除了那些家中人口多,工資低的普通工人家庭,隻怕就是你們這些金礦的父母官了。他說,你們不計報酬、不圖享受,辛辛苦苦地幹了大半輩子。今後肯定還會辛辛苦苦地幹下去。但是,總有一天,你們會後悔的。”劉竹山心裏不由一愣,眼睛就瞪圓了,“我們後悔什麽?後悔自己這輩子吃夠了苦頭?後悔我們這一代人不值?對你說,安文,你劉叔叔不會後悔,你宋叔叔不會後悔,你爸爸也不會後悔。我看,你們年輕人要好好學習學習才行,不然,你們這一代是會出問題的。”頓一頓,劉竹山向李安文道,“安文,你對小義這話是怎麽看的?”李安文不知道劉竹山會發這麽大的火,諾諾地說:“我對小義的話沒有認真地去想,也就談不上什麽看法。我現在考慮的是我們老牛嶺金礦是不是還有礦找。
我最擔心的是老牛嶺金礦的礦藏開采完了怎麽辦。一萬五千多口人全擠在這偏僻窄小的山溝裏,遠離城市,遠離文明,今後的日子該怎麽過下去?早就有人傳說,我省一家大型煤礦三年前煤已采完,如今煤礦一萬多口人在水深火熱中掙紮。年輕工人給農民種陽春打工,年輕女人進城當三陪小姐。那些沒有勞動力的老工人,一天隻吃一餐稀飯,還要摻一些南瓜葉什麽的煮著吃,才弄個半飽,日子過得真悃惶呀。我真擔心,我們老牛嶺金礦今後會不會變成那個樣子。”劉竹山對李安文的這些話不置可否。他還沒有朝那麽嚴重的後果考慮。他想,隻要找到了新的金礦,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他再不理睬李安文,手中的鑽機撲撲地彈跳著,震得他身子不停地顫抖。六棱鋼釺一寸一寸地向地層深處鑽了下去。劉竹山去勘探隊蹲點,對其他的人無疑是一個無聲的號召。
第二天,宋光召也早早地到機修廠去了。機修廠坐落在離老牛嶺金礦三公裏外的一座山穀裏,是六十年代初期建起來的。由於金礦的生產一直不錯,礦領導對金礦的機械設備和技術人員的培訓還是舍得花錢的。機修廠的設備與同等企業比,是較先進的。劉竹山上任之後還從德國進口了兩台具有八十年代先進水平的機床。現有的三百多名職工中,大多數都經過了嚴格的技術培訓,八級師傅在三百多名工人中間差不多占了百分之五。機修廠的任務是對全礦的機械設備進行維修和改造。由於近幾年金礦生產不景氣,選廠和冶煉廠常常是幹幹停停。運輸、後勤的工作也相應地減少了許多,需要維修的機械設備也就沒有以前多了。工人們一個月下來隻幹三五天的活就夠了。可是,近年來,機修廠的生產材料和生產用電卻居高不下,生產成本還有不斷上升的趨勢。
有人反映,一些工人沒活幹的時候,偷偷地在外麵找私活幹。還有一些工人更不像話,用電是礦裏的,材料是礦裏的,給附近農村修理機械,加工農具,修理費加工費卻落入了自己的口袋。人們說,機修廠即使關門不上班,一些車間的電燈卻晝夜不熄。宋光召決定以機修廠為突破日,抓住典型,帶動全局,在老牛嶺金礦掀起增產節約,節能降耗的**。將老牛嶺金礦的生產性開支迅速壓下來。這天早晨七點半鍾,宋光召就來到機修廠的大門前。看大門的老頭見宋總經濟師親自到機修廠來蹲點,準備給機修廠李廠長掛電話。宋光召說:“不用,我在這裏等一等。”這一等,一直等到八點五十分,機修廠李廠長才慢騰騰地上班來。看見宋光召蹲在大門前的傳達室,臉麵有些不好看,不怎麽好意思地說:“反正廠裏的事情不多,我也就沒有要求他們一定要在八點鍾趕到廠裏來。”宋光召沒有做聲,要他將機修廠的大門打開。走進廠房,宋光召看見,偌大的廠房裏,地上堆滿了雜物,許多機床落下的灰塵有半個指頭厚。而廠房裏問的兩台車床前,電燈仍然那麽刺眼地亮著。宋光召走過去,看見車床下麵有許多鐵屑和焊條頭,旁邊的地上還有幾塊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鐵板。他問身旁的李廠長:
“你說廠裏的事情不多,怎麽還要安排他們加夜班呢?”李廠長說,“我並沒有安排人加班。”“分明昨天晚上有人在做活嘛。不然,這燈怎麽會亮著?”宋光召頓了頓,“人們傳說機修廠的工人沒得事幹了,就用公家的材料給私人做活找副業,原來是真的呀。”李廠長不做聲了。宋光召板著臉道:“礦裏把機修廠交給你,你就是這樣領導你手下三百多工人的麽?這麽個樣子,別說老牛嶺金礦已經沒有黃金可挖了,就是有一座金山擺在這裏,也會被你們毀掉的。礦裏已經決定,全礦上下,下決心要節能降耗,杜絕一切不必要的非生產性開支,將每月的三百萬元生產費用壓下來。
我今天就是到機修廠蹲點來的。”宋光召這麽說的時候,就招呼那些陸陸續續上班來的工人,“都過來,大家討論討論。看怎麽處理這個問題。”李廠長一旁說:“要開會,我們到會議室去開吧。”說著,隨手將車床前的台燈關掉,輕輕地告訴他:“這兩台車床,是小義和大龍的。”宋光召聽他這麽說,心裏不由躥起一股怒火,大聲問道:“小義和大龍他們到哪裏去了。九點鍾了怎麽還沒有上班來?”李廠長說:“他們有幾天沒來上班了。昨天晚上是不是他們在這裏幹私活還不一定。”宋光召更加火了:“幾天不來上班,你也不管了?”宋光召這麽說的時候,就出門去問傳達室的老頭。老頭如實地說:“昨天晚上,小義和大龍在廠裏焊了個什麽東西。天剛亮的時候就走了。”“他們焊的什麽東西?現在到哪裏去了?下班了,你怎麽還讓他們隨隨便便到廠房來?”宋光召追問道。“他們做的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有些像汽車上的水箱,天亮的時候兩個人抬出去的。他們沒對我說抬到哪裏去。”守門的老頭這麽說過,就站在那裏再也不吭聲了。跟過來的李廠長說:“小義和大龍平常上下班是不怎麽按時,在外麵攬私活幹的次數卻不多。這個我知道。話又說回來,這兩年機修廠沒得多少活做,就是上班來也是坐在廠房裏扯閑談。”“這麽說,機修廠的工人偷偷給人家幹私活你是都知道的噦。你給我詳細地開個清單出來,我要嚴肅處理。”李廠長知道自己的話說得不妥,“看來,我們過去的那些規章製度已經很難適應眼下的形勢了。這樣吧,趁著你到機修廠蹲點的機會,我們再製定一個詳細的能適應眼下這種特殊情況的規章製度出來。這樣,誰違犯了規章製度,就有章可循了。”宋光召氣憤地說:“過去的就不處理了?宋小義和鄧大龍昨天晚上攬私活幹,是我碰上了的,也算了麽?”這樣說的時候,就轉身往廠房去了。工人們已經知道宋總是來蹲點的,這時都在廠房裏打掃衛生,有的清理地上的垃圾,有的擦洗自己的機床。宋光召對李廠長說:
“你把各車間的班組長叫到會議室去,上午開個會。”一會兒,十幾個班組長都陸續地來到會議室。宋光召的氣似乎還沒有消,板著臉對大家說了昨天礦黨委會議決定在全礦開展增產節約、節能降耗的有關精神。“以前,我隻聽說機修廠有人在外麵攬私活,幹著損公肥私的事。沒有想到,竟然嚴重到這種地步。”宋光召今天是太惱火了,第一天來機修廠蹲點,就碰上了自己的兒子和鄧友賢的兒子晚上用公家的材料用公家的電給人幹私活。十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做聲,會議室一片沉默。
宋光召簡直是在吼了:“我們老牛嶺金礦已經到了快要倒閉的嚴重時刻,你們不是如何采取得力措施替礦山分憂解難,爭取把這道難關渡過去,而是在金礦最困難的時候,對工人們采取放任自流不管不問的態度,任其損害國家的利益,用來賺取外快,填個人的腰包。我說,機修廠弄成這麽個樣子,你們首先自己要如實檢查交待自己都幹了些什麽私活。然後再讓工人們說,都說清楚了,再研究處理意見。不處理前麵的,那些老老實實上班幹活的工人會有意見,會覺得自己吃了虧。也會認為我是在包庇自己的兒子。”李廠長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說:“那就這麽辦吧。”宋光召說:“你要有個時間安排,我不可能長期呆在機修廠。”李廠長說:“是不是請宋總先給大家講一講,然後各班組長召集自己的工人認真學習一天,學習討論宋總傳達礦黨委會議的有關精神,再用一天的時間回憶交待自己利用公家的材料都幹了哪些活,得了多少錢。然後,再研究處理意見。”李廠長這麽說過之後,就有人叫苦說已經三個月沒有發工資了,許多工人的家裏早就揭不開鍋了,不接點私活幹,又怎麽辦呢?宋光召說:“我知道有許多工人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我也知道我們的一些老工人在吃紅薯葉填肚子。三個月不發工資,我們老牛嶺金礦沒有嘰家不困難的。我們正在想辦法弄錢給大家發於資?”宋光召頓了頓,“你們為什麽就不想一想,你們可以利用自己的工作之便給別人做活掙錢。運輸處的司機也.就可pz將汽薹孌學孝搞運輸給自己掙錢了。冶煉廠的工人們也就可以將煉出的葶譬裝掌自己的口袋往家裏帶了。那些沒有辦法弄到錢的爻磊悉壘辦,譬們就隻有將礦裏的機械設備大卸八塊拿到外麵當鐵去賣噦。你們說,這樣一來,我們老牛嶺金礦會是個什麽樣子?季鋈過警下的難關,的確沒有規矩是不行的。我先帶個頭,說磊冀鬯己這幾年來都做了些什麽私活。沒記著的,你們給我提冪召說:
“你要說,你就把機修廠的工人都叫來,你在大會上說。”全警知道宋總的脾氣,他今天是要將在冶煉廠當廠長的那三銎考拿出來的了。一個個都怏怏地坐在那裏不做聲了。產長隻得匆匆忙忙去廠裏叫人。詈光召在老牛嶺金礦的威望早極高的。1977年全國恢複高孝他背鄧友賢、李大權等老牛嶺金礦上百名知識青年塊結果隻有他一個人考上大學,而且是重點大學,學的是冶年中,他又自修礦山機械專業。大學畢業的時候,主苧被華父親叫回到老牛嶺金礦來的。工程師發明改房柱深掘法為分層掏礦法,使得采礦隊人均工效和台班效率分別由0.21米/班,1.1米/班,提高到1.19米/班和4.5米/班。而且,粉塵合格率一直保持在規定的指標之內。後來,他和那位工程師又發明了溜井成井技術,大大降低生產成本。因此還獲得了冶金部的科技發明獎,讓人心服口服的成了一座現代化大型礦山的工程技術第一人。隻是,他的家庭卻是不幸的。十多年前,他的妻子因患風濕性關節炎,一直癱瘓在床。家裏被弄得一貧如洗。宋光召下班回來,匆匆忙忙辦了飯菜,給妻子弄吃了之後,自己才吃。然後給妻子洗抹,清洗妻子和自己換下的衣服。常常到半夜才忙完家務,坐下來弄他的設備改造和技術革新的課題。三年前,妻子去世,他沒有續娶。
有好心人給他介紹職工醫院一位姓朱的醫生。朱醫生對他也有意,他也沒有點頭,說是要清清爽爽地幹幾年工作。過了五十,身體差了,想幹點事隻怕精力也來不及了。會兒,工人們都被李廠長叫了來。李廠長先要宋光召講話,然後自己帶頭檢查這幾年自己都做了哪些私活,得了些什麽利益。其實,李廠長還是很注意影響的。他也就給幾個親戚朋友做了幾個火架,焊了幾個烤箱,人家送了幾條煙抽。他這一說,十幾個班組長也都準備在會上做檢查。李廠長說:“你們不要在大會上說,人太多,沒那麽多時間一塊開會。將你們的人帶走。再一個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