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短暫的早晨
阿比蓋爾姨姥姥不在,艾琳娜也不知她去了哪兒,整個房間空空****。
貝絲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睡眼朦朧地看著這屋子,四麵牆上全都敷滿了牆紙 ——一條藍色的小溪和一棟棕色的磨坊,四周翠柳環繞,一個男人牽著一頭馬站在磨坊前,馬背上還托著一個大麻袋,看起來又可笑又俗氣!而且,整間房子用的是一模一樣的牆紙!
貝絲看了很長時間,順便等人叫她起床。在哈裏特姑婆家,弗朗西絲姑姑每天早晨都會準時叫醒她,幫她梳妝打扮,可在帕特尼農場的她似乎已被人遺忘。
貝絲發現從床邊地板上的小洞裏飄來嫋嫋熱氣,還伴著著烤麵包的香味,一陣陣敲擊聲從樓下傳來。
太陽漸漸爬上了屋簷,貝絲感覺越來越餓。一陣糾結之後,她終於拿定主意:其實也不一定非得等人叫自己起床。
於是,她伸手取過衣服,自己穿好後離開了臥室,當然,心裏仍有點悶悶不樂(因為她現在都快餓暈了)。
很快,貝絲找著了樓梯,飛快地下樓,一腳踹開廚房門。
安妮姨媽正熨衣服,一見貝絲,便點頭笑了笑:“嗯,這一覺可睡得夠長,休息得好嗎?”
“我醒了很久了!”貝絲賭氣道,“我隻是在等人來叫我起床。”
“哦?是嗎?”安妮姨媽抬眼看了看貝絲,便不再說話。當然,貝絲也不會說自己其實是在等人來幫她穿衣梳頭啥的。事實上,她還有點小開心,這是她第一次自己梳頭,弗朗西絲姑姑老是把自己當成小孩,其實這些事她早就可以自己做了。之前在樓上打理自己睡得跟雞窩一樣雜亂的頭發時,貝絲突然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換個發型。
貝絲一直很羨慕班上一個女孩用緞帶紮的馬尾辮,看起來就像個小大人一樣,所以今天早上她也決定紮個這種發型。紮好後她還對著鏡子欣賞了好一陣,直到把脖子都給扭疼了才作罷。
小女孩的心思真是讓人捉摸不透!明明喜歡自己打扮,卻又因為安妮姨媽幫她做這事兒感到難過。
安妮姨媽放下熨鬥,一邊折起餐巾,一邊對貝絲說:“去那邊櫥櫃裏拿個碗,燕麥粥在鍋裏熱著的,藍色的罐裏是牛奶,如果想吃點麵包,這兒有剛出爐的,黃油在棕色罐子裏。”
照著安妮姨媽的指示,貝絲默默地湊齊早餐,然後坐在桌前,速度快得連她自個兒都驚訝不已。要是在哈裏特姑婆家,一般得先花半小時做早飯,收拾餐桌,然後等所有人到齊後才開飯。
貝絲把牛奶慢慢倒進碗裏,忽然又停了下來,一臉歉意地說:“我……好像倒多了。”
“你的那份?什麽東西?” 安妮姨媽手持熨鬥,不解地看著貝絲。
“我的牛奶倒多了。” 貝絲解釋道。在哈裏特姑婆家,她們每天隻買一瓶牛奶,所以牛奶一定是均分的。
“嗨!我當你說什麽呢!不就牛奶嗎?!想喝多少就喝唄。”安妮姨媽似乎對小女孩的話非常驚訝。
而貝絲聽得也挺納悶:聽安妮姨媽的意思就是這兒的牛奶就跟自來水一樣,打開水龍頭就流出來了?
貝絲的確很喜歡喝牛奶,她一邊享受著可口的早餐,一邊打量著這間昨天還覺得矮小醜陋的廚房。
廚房是一間狹長的房間,當然,跟格蕾絲的那間比起來要亮敞得多。房間一邊是連排的白色窗戶,配著同色的落地窗簾;白色窗台上,或許花架更為恰當,擺放著許多綠油油的盆栽,開著各式各樣的花兒。
貝絲把廚房上下全都打量了幾遍,不過最後還是把目光聚集到亮敞的窗戶上。
貝絲以前的學校是一棟大磚樓,教室窗外老有奏著歡快音樂的樂隊經過。那時,她總會挺直腰杆,朝窗外望去。不知為何,麵對眼前的窗戶,貝絲似乎也有同樣的衝動。或許弗朗西絲姑姑說得沒錯,貝絲是個容易受影響的小孩。可是,這不都是小孩的天性嗎?
廚房的另一頭,安妮姨媽正熨燙著衣物,灶爐上的茶壺微微鳴叫,旁邊有個熱水壺,一個阿比蓋爾姨姥姥一般大小的櫃子立在邊上。廚房中間是昨天吃飯的餐桌,而另一頭是一張書桌,上麵蓋著深紅色的羊絨布,中間是盞大台燈,一旁是書架和幾張搖椅;桌子後邊是一張套著印花棉布的大沙發,沙發上趴著一個大家夥,毛茸茸,黑漆漆的,還在打呼嚕。 安妮姨媽看到貝絲驚慌的眼神,連忙解釋:“那就是謝普,我們家的老狗。聲音很響是不是?媽媽說晚上一個人在家時,聽著謝普的鼾聲,就好像家裏多了個人,會更踏實。”
安妮姨媽的話在貝絲聽來似乎毫無邏輯(貝絲這小孩實在太“聰明”,所以才聽不懂)。
打鼾的狗怎麽就跟人一樣呢?貝絲思索著。帕特尼一家的語言還真是古怪,至少以前從沒聽說過,哈裏特姑婆一家說話從不拐彎抹角,直來直去。怎麽以前完全沒聽哈裏特姑婆提起過帕特尼一家還有這種“古怪”的愛好? 難道是她忘了嗎?
吃完早飯,安妮姨媽又用一貫的口吻提了三條建議:“貝絲,是不是趁油沒凝住前洗餐盤更好?想吃蘋果的話,就到那邊桌上的盤裏去拿;沒事兒可以在屋裏轉轉,這樣你就不會迷了方向。”
貝絲從來沒洗過碗, 而且她一直篤定隻有窮人才會自己洗碗,隻有窮人才請不起傭人。當然,她肯定不會把內心的真實想法告訴正在忙碌的安妮姨媽。
貝絲這下尷尬極了——她根本不會洗碗!貝絲愣在那裏,臉上愁雲密布,心裏五味陳雜,既害怕又害羞,甚至還有點慍怒。
“把餐盤放水槽裏,用熱水龍頭衝一衝就幹淨了。洗碗布在灶爐架子上。” 安妮姨媽又補充了一句,一邊把熨鬥靠近臉旁試探溫度。
貝絲迅速走到水槽邊,不一會就把碟子、杯子、湯勺洗幹淨了,接著又拿毛巾擦拭了一番。
“湯勺放在旁邊的抽屜,那是專門放銀器的,碟子和杯子放櫥櫃上,和別的瓷器放一起。” 安妮姨媽頭也沒抬地接著說道:“出門別忘了拿蘋果,這個季節的蘋果可好吃啦。剛摘下來時用它們穿透橡木板都沒問題。”
貝絲對這種“傻傻”的表達已經見怪不怪,蘋果怎麽可能穿透木板?不過,帕特尼家的語言雖然古怪,但卻喚醒了她腦子裏沉睡已久的某樣東西,因為貝絲隱約覺得安妮姨媽的話其實還挺有趣的,其實她不就是想說秋天摘的新蘋果特別的脆嗎?當然,貝絲要想完全理解這話的含義還需要一些時日,畢竟這是一種全新的說話方式。
貝絲本想著趕緊下樓把自己的理解告訴安妮姨媽,不過剛踏出一步她就決定不這麽做。一想到安妮姨媽明亮漆黑的雙眼,高大的身板和不容置疑的語氣,貝絲雖然不太確信自己是否喜歡安妮姨媽,但可以確定的是,她非常害怕對方。
於是,貝絲繼續上樓,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她全然沒想到,帕特尼家除廚房外,還有這麽多房間,而且裝飾得和廚房一樣。房間裏擺設的全是暗紅色的木質家具,非常老式,鏡子上還有滑稽的圖案,床也是木質的,頂上掛著蚊帳。讓貝絲暗自慶幸的是,帕特尼家沒有鋼琴,她一點也不喜歡上鋼琴課,隻是和其它事情一樣,她從來沒想過要拒絕,因為弗朗西絲姑姑總是誇她比同齡的小孩彈得好得多,這句話讓貝絲很是受用。
貝絲不知不覺發現又回到了廚房,亮敞的窗戶和鮮豔的花兒再一次撩動她內心的情緒。安妮姨媽抬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說:“全都看完了?快進來暖和暖和。這個天那些房間都很冷。我們冬天一般都呆在廚房,用灶爐取暖。”
過了一會,安妮姨媽忽然想起什麽,於是對站在爐灶前的貝絲說:“有個地方你還沒去,牛奶間,你姑婆正在那兒做黃油,從這扇門過去。”
貝絲也正納悶著阿比蓋爾姨姥姥去了哪兒,於是快步走下樓梯,走到盡頭時發現還有扇門,門上沒有鑰匙孔,很明顯是從裏邊鎖住了。這時,門裏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門開了,貝絲感覺肩上一輕,差點就跟阿比蓋爾姨姥姥撞了個滿懷,好在阿比蓋爾姨姥姥及時拉住了她。
“你可算來了,我在這兒等你好久了。我還沒見過哪個小姑娘不喜歡看怎麽做黃油的呢。你呢?難道你不想試試那邊那個黃油攪拌機?我都七十二歲了,還喜歡得很呢!”
“我……不太懂你說的什麽。”貝絲說,“我也不知道黃油是用什麽做的, 我們以前都是買的。”
“天哪!” 阿比蓋爾姨姥姥驚呼一聲,轉頭朝房間另一頭喊,“亨利!貝絲居然不知道黃油是什麽做的!她從沒見人做過黃油!”
亨利姨姥爺正坐在窗戶邊,握著一個把手,忙著攪拌什麽。他停下來想了想,平靜地回應:“孩子他媽,你肯定也沒見過鋪瀝青吧,貝絲肯定知道。”
貝絲一聽,立刻來了精神,頗有優越感地答道。
“是的!是的!我太!太!太清楚這個了!你們難道沒看過嗎? 我都看過上百次了。每天上學路上都能看見!”
阿比蓋爾姨姥姥和亨利姨姥爺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阿比蓋爾姨姥姥問:“那你說說,都是怎麽一回事?”
“呃……一輛黑色大馬車,” 貝絲說,“工人們像是在上麵攪拌著什麽,又把黑漆漆的東西倒在路麵上,大概……就這樣。“ 貝絲停了下來,有點不自在。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亨利姨姥爺問,“車上的瀝青怎麽就不會變冷變硬呢?他們怎麽讓它一直熱著?”
貝絲一臉茫然,支支吾吾地說:“大概……用火?” 她努力地回憶著,想了半天總算是沒徒勞無果。
“沒錯,肯定是火,” 亨利姨姥爺表示讚同,“可他們用什麽燒呢?炭、煤、木頭、還是木炭?而且,他們是怎麽讓瀝青一直燒著的?”
“我……沒注意過,”貝絲搖了搖頭。
另一邊,阿比蓋爾姨姥姥又問:“他們在鋪瀝青前怎麽處理路麵呢?”
“之前……要做什麽?”貝絲茫然自問道。“我……不太明白。”
“你想,總不能直接把瀝青倒在又髒又爛的路麵上呀,難道不鋪點碎石或者其它啥東西嗎?” 阿比蓋爾姨姥姥解釋道。
“我……好像……沒注意過。”這時候貝絲感覺自己的臉都快貼著腳尖了。
“瀝青要多長時間才會變硬呢?”亨利姨姥爺又問。
“我不知道,”貝絲的聲音已經細如蚊子。
亨利姨姥爺“哦”了一聲後不再問。阿比蓋爾姨姥姥轉過身,往爐裏添了根柴。
貝絲現在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
“嗯,我要開始做黃油了,你要不要看看?以後要是有人問你怎麽做黃油,你就能回答了,” 阿比蓋爾姨姥姥問。
聰明的貝絲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於是用心地看著,比以往學習任何東西都要用心。
阿比蓋爾姨姥姥揭開攪拌器蓋子,貝絲探頭看了看,裏麵的酸奶酪已經分解成乳酪和金黃色的小顆粒了。
“還差點,”姑婆邊說邊蓋回蓋子。“讓你姑老爺再攪拌一會,直到完全凝固。我們再加點火,把準備工作做好。你最好係上圍裙,別弄髒了衣服。”
弗朗西絲姑姑肯定想不到,貝絲在帕特尼農場的第一個早晨是係著圍裙,滿臉興奮在牛奶間跑來跑去的。在這兒,她可以做很多事情——譬如把攪拌器的插頭拔掉;在阿比蓋爾姨姥姥往桶裏接牛乳時敏捷地躲開四下飛濺的殘渣;幫姑婆舀出金燦燦的黃油塊——她從來沒想過世界上會有這麽多黃油!
阿比蓋爾姨姥姥讓貝絲反複攪拌,除掉黃油裏多餘的水分,然後用塑形的小木槽把黃油分成小塊,然後在秤上稱出一塊黃油所需的鹽量——一盎司的東西原來有這麽重——除了在數學課本裏,她從沒在別的地方用到過這個單位。
加了鹽後,貝絲在一旁看著阿比蓋爾姨姥姥熟練地把一塊塊黃油分成條形,然後揉成球狀,做黃油看來就這麽簡單。當阿比蓋爾姨姥姥問她是否想為晚餐親自動手做點黃油時,貝絲自信滿滿地接過木槽,結果自然是出乎她的意料。貝絲發現自己的手竟全然不聽使喚,這時,她才知道做黃油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也難怪,除了寫字彈琴,這還是貝絲第一次用手做其它事情,自然不是特別熟練。貝絲沮喪地停了下來,看著眼前奇形怪狀的黃油塊,又看看自己的手,似乎不敢相信它們竟然是自己做的。
姑婆笑著說:“嗬嗬!這讓我想起以前,我的奶奶第一次讓我做小黃油球那場景,就跟你現在差不多!那時候我才五歲。我還記得她當時也大笑著說,她的姑婆也是在這兒教她怎麽做黃油球的。讓我想想,奶奶出生於《獨立宣言》那一年,很久遠了,是吧?不過帕特尼家的黃油依然那麽棒,就像總是會有小姑娘喜歡呆在這房間裏。”
貝絲對阿比蓋爾姨姥姥的話不是特別理解,因此半天沒緩不過神。貝絲盯著阿比蓋爾姨姥姥的臉,心裏感歎:天啊!在《獨立宣言》剛簽署那會,竟然就有人在這間屋裏做黃油了?!這太神奇了!
其實貝絲的曆史學得還不錯,但她對那個時代完全沒啥概念,就像“盎司”一樣,對她來說,這些東西隻存在於書本當中。然而,一聽姑婆講起黃油的故事,貝絲仿佛親眼目睹了《獨立宣言》那段曆史!課本裏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當然,這想法在貝絲腦子裏隻停留了片刻,她揉了揉眼睛,好像如夢初醒一般,可是新的疑惑又接踵而至,她想:黃油?跟《獨立宣言》有啥關係?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