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愛麗絲王後

“好呀,這是很了不起!”愛麗絲說,“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這麽快就成了一位王後啦——讓我來告訴你該怎麽辦吧,王後陛下,”她用一種嚴肅的聲調繼續說(她總是很喜歡訓斥自己),“你絕不可以像這樣在草地上東躺西靠的!王後們必須有威嚴氣派,你該知道!”

於是她站起身來,走來走去——剛開始的時候顯得很僵硬,因為怕那頂王冠會掉下來。不過想到這裏沒有人看見她,她便放下心來。“如果我真的是一位王後,”她又坐下來的時候說,“那麽我一定能夠及時很好地戴上它的。”

一切事情都在那麽稀奇古怪地發生著,因此,她發現紅王後和白王後一邊一個緊挨著坐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她一點都不感到驚訝。她本來很想問問她們怎麽來到這兒的,但是又怕這樣問不是很有禮貌。不過,她想,問問那盤棋是否下完了大概沒有關係。“請問,你能告訴我——”她開口問,怯生生地望著那位紅王後。

“別人對你說話你才能說話!”紅王後尖銳地打斷她的話。

“可是,如果人人都遵守這條規則的話,”愛麗絲說,她總是喜歡跟人小小爭論一番,“如果你隻在別人對你說話的時候才說話的話,而別人又總是等著你先開口,你瞧,那就沒有人會說一句話啦,所以啊——”

“荒謬!”那位王後高聲說,“喂,難道你不知道,孩子——”說到這兒,她皺起眉頭,不說下去了。想了一會兒以後,她忽然改變了話題:“你剛才說‘如果我真的是一位王後’是什麽意思?你有什麽權力這樣稱呼你自己?你知道,你不能成為一位王後,除非你通過了適當的考試。咱們越是早一些開始便越好。”

“我隻不過說‘如果’呀!”可憐的愛麗絲用一種苦惱的聲調為自己辯護。

那兩個王後彼此望望,然後紅王後有些兒顫抖著說道:“她說她隻不過說‘如果’——”

“然而她說了很多,不止這麽點兒!”白王後絞扭著雙手,悲歎著說,“哦,比這麽點兒要多得多!”

“你知道,你的確說過的,”紅王後對愛麗絲說,“永遠說真話——想過之後再說話——然後把它寫下來。”

“我肯定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愛麗絲剛開始說就被紅王後不耐煩地打斷了。

“這正是我所抱怨的!你應該有什麽意思!你倒說說一個沒有任何意思的孩子有什麽用處?即使是一個笑話也應該有什麽意思的——而我希望,一個孩子比一個笑話重要得多。你無法否認這一點,即使想用雙手去否認也否認不了。”

“我從來不用我的雙手否認什麽東西!”愛麗絲反駁說。

“沒有人說你這麽做過,”紅王後說,“我是說如果你想這樣做也辦不到。”

“她是有那種心理狀態,”白王後說,“她要否認某種東西——隻不過不知道要否認什麽東西罷了。”

“可惡的壞脾氣呀!”紅王後批評說。接著是一兩分鍾令人不愉快的沉默。

紅王後打破了沉默,對白王後說道:“我邀請你今天下午參加愛麗絲的宴會。”

白王後微微一笑,說道:“我也邀請你。”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舉行什麽宴會呀,”愛麗絲說,“而且,如果是有宴會的話,我覺得應該由我來邀請客人才是。”

“我們給過你這樣的機會,”紅王後評論說,“可是我敢說,迄今為止,在規矩方麵你還沒有上過幾次課,學到過多少東西。”

“上課不教規矩,”愛麗絲說,“上課教你做算術,以及這一類的東西。”

“那麽你會做加法嗎?”白王後問道,“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是多少?”

“我不知道,”愛麗絲說,“我算不過來。”

“她不會做加法,”紅王後打斷她的話,“那麽你會做減法嗎?你算算八減九吧。”

“你知道,我不會做八減九,”愛麗絲不假思索地回答說,“不過——”

“她不會做減法,”白王後說,“那麽你會做除法嗎?一把刀分割一個長方麵包——這個答案是什麽?”

“我想是——”愛麗絲剛一開口,紅王後就替她回答了。“塗黃油的麵包,當然嘍。做做另外一道減法算術吧。從一隻狗嘴裏拿去一根肉骨頭,還剩下什麽?”

愛麗絲考慮著:“如果我拿去那根肉骨頭,當然嘍,肉骨頭不會留下來——可是那隻狗也不會留下來。它會跑來咬我的——而我肯定我絕不會留下來!”

“那麽你認為什麽東西都不剩嗎?”紅王後問道。

“我認為這正是答案。”

“跟先前一樣,又錯啦,”紅王後說,‘那隻狗的脾氣會剩下來。”

“可是我看不出怎麽——”

“嘿,你瞧!”紅王後高聲說,“那隻狗會發脾氣的,是不是?”

“它也許會。”愛麗絲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麽,如果那隻狗走掉了,它發出來的脾氣就會留下來啦!”[139]紅王後揚揚得意地直嚷嚷。

愛麗絲盡可能嚴肅地說:“狗和它的脾氣也許會各走各的路。”不過她心裏無法不想:“我們正在說的話真是無聊透頂!”

“算術她一點兒都不會做!”兩位王後加重語氣異口同聲地說。

“你會做算術嗎?”愛麗絲突然轉過身來衝著白王後問道。她可不願意被人找出這麽多的錯兒來。

白王後喘著氣,閉上眼睛。“我會做加法,”她說,“隻要——不過在任何情況之下我都不會做減法!”

“你當然懂得你的ABC啦?”紅王後問道。

“當然,我懂。”愛麗絲說。

“我也懂,”白王後悄沒聲兒地說,“親愛的,咱們以後會常常一起背字母表的。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能讀懂隻有一個字母的詞兒[140]!這一點,不是很了不起嗎?不管怎麽著,千萬別泄氣。到時候你也會的。”

說到這兒,紅王後又發話了。“你能回答實用的問題嗎?”她問道,“麵包是怎麽做成的?”

“這事情我知道!”愛麗絲心急地大聲說,“你拿一些麵粉——”

“你在哪兒采一些花朵兒[141]?”白王後問道,“是在花園裏,還是在樹籬間?”

“嗯,那完全不是采來的,那是磨——”

“那塊地有多少畝[142]?”白王後問道,“你一定不可以忽略掉那麽多東西。”

“扇扇她的頭腦吧!”紅王後焦急地打斷她的話,“在費了那麽多腦筋之後,她會發燒的。”於是她倆著手用一簇樹葉替她扇扇,直扇得她乞求她倆住手為止,她的頭發被扇得亂蓮蓬的了。

“她現在又一切正常了,”紅王後說,“你懂語言嗎?fiddle-de-dee的法語怎麽說?”

“fiddle-de-dee不是英語啊!”愛麗絲嚴正地回答。

“誰說過那是英語啦?”紅王後說道。

愛麗絲心裏想,這一次她看出一條走出困境的道路了。“如果你能告訴我‘fiddle-de-dee’是什麽語言,那麽我就告訴你法語怎麽說!”她揚揚得意地喊道。

然而那位紅王後卻挺胸凸肚,神氣十足,說道:“王後們從來都不跟人家做交易。”

“我倒希望王後們從來都不出難題。”愛麗絲心中這樣想。

“咱們別吵嘴了吧!”白王後用一種渴望的聲調說。

“閃電的起因是什麽?”

“閃電的起因,”愛麗絲毫不猶豫地說,因為她覺得對於這個問題很有把握,“是雷——不是,不是!”她急急忙忙地糾正自己,“我的意思是反過來說。”

“糾正已經來不及了,”紅王後說,“你一旦說了一件事情,那就固定下來了,而且你必須承擔其後果。”

“這句話使我想起——”白王後說,她雙眼下視,雙手十指交叉,又放開來,“我們遭遇了那樣一場雷雨天氣,在上個星期二——我是說上一組星期二之一的星期二,你知道。”

這可把愛麗絲弄糊塗了。“在我們的國家裏,”她指出,“一次隻指一天。”

紅王後說道:“這樣做事情可是太小家子氣了。瞧我們這兒,基本上一次指兩三個黑夜,在冬天,我們有時候一下子指五個黑夜之多——為了暖和,你知道。”

“這麽說來,五個黑夜要比一個黑夜暖和嘍?”愛麗絲鬥膽反問。

“當然啦,暖和五倍[143]。”

“不過,按照同一條規則來說,它們應該是寒冷五倍呀——”

“正是如此!”紅王後嚷嚷著說,“暖和五倍,以及寒冷五倍——正如我比你富有五倍,以及聰明五倍一樣!”

愛麗絲歎了一口氣,不再講下去。“這完全像是一個沒有謎底的啞謎一樣!”她心裏想。

“漢普蒂.鄧普蒂也看見了雷雨的,”白王後繼續說,聲音放得很低,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他當時手裏拿了一把瓶塞鑽來到門前——”

“他要什麽呢?”紅王後問道。

“他說他打算進來,”白王後繼續說,“因為他正在尋找一頭河馬。可是,那天早上,屋子裏碰巧沒有這種東西。”

“平常有這種東西嗎?”愛麗絲用驚訝的聲調問道。

“嗯,隻在每逢一組星期四的時候有。”王後說。

“我知道他為什麽來,”愛麗絲說,“他要懲罰魚兒,因為——”

這時候,白王後又開口說話了。“那場雷雨是如此猛烈,你想不到!(‘她永遠都想不到,你知道。’紅王後說。)屋頂被掀掉了一部分,非常厲害的雷掉了進來——巨大的火球在房間裏直打滾——把桌子、家具都打翻了——弄得我好害怕呀,連我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來了呀!”

愛麗絲心中琢磨著:“在一場災難之中,我可絕不會試圖去記起自己的名字!這有什麽用啊?”不過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為的是怕傷害這位可憐的王後的感情。

“陛下請務必原諒她,”紅王後對愛麗絲說,同時握住白王後的一隻手,輕輕撫摩著,“她用意很好,但是一般來說,總是禁不住要說一些傻話。”

白王後怯生生地望著愛麗絲,後者覺得自己應該說一些好心的話,可是此刻確實一句也想不出來。

“她從來沒有真正受到很好的教養,”紅王後繼續說,“不過她的脾氣這麽好真叫人吃驚!你拍拍她的頭,瞧她多麽會討人喜歡!”然而做這種事情是超過愛麗絲膽量的限度了。

“做一件小小的好事——把她的頭發放在紙張裏[144]——就會對她產生奇妙的作用——”

白王後深深歎了一口氣,把頭倚在愛麗絲的肩膀上。“我是多麽困啊!”她唉聲歎氣。

“她疲倦了,可憐的人兒呀!”紅王後說道,“擼平她的頭發吧——把你的睡帽借給她——為她唱一首鎮定精神的催眠曲吧。”

“我沒有把睡帽帶在身邊,”愛麗絲試著服從第一項指令的時候,說道,“而且我什麽鎮定精神的催眠曲都不會唱。”

“那麽,我必須親自幹這件事兒嘍!”紅王後說著就張口唱起來:

乖女士,要睡覺,睡在愛麗絲的懷抱!

到筵席準備好,咱們小睡一會兒。

筵席過後咱們去舞會樂逍遙——

紅王後,白王後,愛麗絲,以及大夥兒——

“現在你知道歌詞了吧?”她接著說,同時把頭靠在愛麗絲的另一隻肩膀上,“就把它從頭到尾唱一遍給我聽。我也昏昏欲睡了。”隻一會兒工夫兩個王後都已酣然入睡,鼾聲大作。

“我該怎麽辦呀!”愛麗絲大叫道。她十分無奈地四處張望,這時,起先是一個圓頭顱從她的肩膀上滾下來,然後是另一個,都像重重的肉塊掉在她的裙兜上。“我想這樣的事情過去從來也沒有發生過,竟然一個人不得不同時照看兩個睡著的女王!沒有,在全部英格蘭曆史中都沒有——也不可能有,你知道,因為從來都未曾有過同時存在不止一個王後的事。喂,醒醒啊,你們兩個沉重的東西!”她用不耐煩的聲調繼續說。可是沒有回應,卻隻聽到輕微的呼嚕聲。

這呼嚕聲一分鍾比一分鍾清晰可聞,聽著越來越像一個曲調,最後她甚至能夠分辨出詞匯來。她聽得那麽入神,以至於那兩顆大頭顱忽然之間從她的裙兜裏消失不見的時候,她都不覺得。

這時她正站在一個拱形的門口,拱門上有“愛麗絲王後”幾個大字,在拱門的兩邊各有一個門鈴拉手。其中一個標著“客人們的門鈴”,另一個標著“仆人們的門鈴”。

“我要一直等到那首歌唱完,”愛麗絲這樣想,“然後我要拉——拉——我應該拉哪一個門鈴呢?”她接著想下去,被那兩個名稱弄得一點主意都沒有,“我不是一個客人,也不是一個仆人。這裏應該有一個門鈴標出‘王後’的字樣,你知道——”

正在這時候,門打開了一道縫,一個長著長喙的生物探出頭來,張望一會兒,說道:“直到下下個星期,不許入內!”便又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愛麗絲又敲門,又拉門鈴,侍弄了好一陣子,卻毫無用處。不過最後,一隻坐在樹下的非常老邁的青蛙站了起來,步履蹣跚地向她走過來。他穿著鮮黃色的衣服,足蹬一雙碩大的短筒靴。

“這是怎麽一回事兒啊?”青蛙用低沉沙啞的聲音悄悄問道。

愛麗絲回過頭來,心中憋著氣,打算找任何人的岔子。“專門應門的那個仆人到哪裏去啦?”她憤怒地說。

“哪一扇門?”青蛙問道。

對於他這種慢條斯理、拖泥帶水的說話腔調,愛麗絲氣惱得幾乎要跺腳:“這扇門,當然啦!”

青蛙那雙大而無神的眼睛對那扇門瞅了一分鍾,然後走近那扇門,用大拇指在門上擦擦,仿佛要試試油漆會不會擦掉。然後,他瞧著愛麗絲。

“回答這扇門嗎?[145]”他問道,“那麽它問了什麽話呢?”他的聲音那麽沙啞,愛麗絲簡直聽不見他的話。

“我聽不懂你的話。”她說。

“我說的是英語,不是嗎?”青蛙繼續說,“要不然你是個聾子嗎?我是說它問了你什麽話?”

“什麽也沒有問!”愛麗絲不耐煩地說,“我剛才在敲門呀!”

“千萬別敲——千萬別敲——”青蛙口齒不清地說,“它要生氣的,你知道。”於是他走上前來,抬起一隻大腳對那扇門踹了一下。

“你不去招惹它,”他氣喘籲籲地說著,踉踉蹌蹌地向他那棵樹走回去,“它也就不來招惹你,你知道。”

這時候,那扇門被猛然打開了,隻聽見一個尖銳的嗓音在唱著——

這是愛麗絲對鏡中世界宣布旨意:

“我頭上戴了王冠,權杖握在手裏。

通告鏡中世界子民們,不論幹什麽的,

都來與紅王後、白王後和本人歡宴在一起!”

接下來千百個聲音加入了合唱——

於是把酒杯一個個斟滿酒,盡量快,

把紐扣和麥麩在宴會餐桌上全撒開。

咖啡裏浸貓兒,茶水裏浸老鼠也不賴——

三十乘三次歡迎愛麗絲王後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片鬧嚷嚷的、嘈雜的歡呼聲,愛麗絲心中想道:“三十乘三等於九十。我懷疑會不會有任何人在計數?”一會兒之後,又安靜了下來,跟剛才一樣的尖銳的嗓音唱起了另一段詩歌——

“哦,鏡中的生物們,”愛麗絲說,“靠攏點!

覲見我,是榮幸;聽我言,是我的恩典。

至高的恩典則是賜茶點賞飯菜,

你們和紅王後、白王後及本人在一塊兒!”

於是又響起了合唱——

請把酒杯斟滿糖漿和墨水,

或其他任何東西隻要是夠味。

沙粒與蘋果汁,羊毛與葡萄酒相兌,

九十乘九次歡迎愛麗絲王後就位!

“九十乘九次啊!”愛麗絲絕望地重複說,“哦,這可絕對不行!我還是立刻就走進去為好——”她就走進去了,可是她一出現,屋子裏卻是一片死一樣的沉寂。

愛麗絲在巨大的大廳裏一路走去的時候,神情緊張地沿著餐桌望去,隻見來的賓客大約有五十位,形形色色:有些是走獸,有些是飛禽,它們中間甚至還有幾株花卉。“我很高興它們沒等邀請就來了,”她心中這樣想,“我本來怎麽也弄不清楚應該邀請哪些客人才對!”

在餐桌的前端放著三把椅子,紅王後和白王後已經各占一座,中間那張椅子還空著,愛麗絲便坐了下來,她對沉寂的場麵覺得不舒服,很希望有誰開口說話。

紅王後終於開始說了。“你錯過了湯和魚兩道菜了,”她說,“上大塊肉!”侍者們便把一隻羊腿端到愛麗絲麵前,愛麗絲眼瞧著羊腿發窘,因為她過去從來都不自己動手切大塊肉。

“你似乎有點兒膽怯,讓我來把你介紹給這隻羊腿吧,”紅王後說,“這位是愛麗絲——這位是羊腿。這位是羊腿——這位是愛麗絲。”羊腿竟然在碟子上站了起來,對愛麗絲微微鞠一躬!愛麗絲回了禮,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受到驚嚇,還是感到有趣。

“我能給你們一片肉嗎?”愛麗絲說,拿起了刀和叉子,眼睛瞧瞧這位王後,又瞧瞧那位王後。

“當然不可以,”紅王後非常堅決地說,“把任何被你介紹過的人切開是不合禮節的。把大塊肉撤下去!”侍者們便把大塊肉端走,換上了一塊大葡萄幹布丁。

“請不要把我介紹給布丁,”愛麗絲急急忙忙地說,“否則我晚餐什麽也吃不到了。我可以給你們一些嗎?”

可是紅王後一臉陰沉,咆哮著說:“這位是布丁——這位是愛麗絲。這位是愛麗絲——這位是布丁。把布丁撤下去!”侍者們撤得那麽快,使愛麗絲連回應其鞠躬禮都來不及。

然而,她看不出為什麽隻有紅王後可以發號施令。因此,她作為嚐試,也嚷開了:“侍者!把布丁端回來!”於是,就像變戲法似的,隻一轉眼工夫,布丁又出現了。那麽大一塊布丁呀,她不免感到有點兒害怕,正如她剛才麵對那隻羊腿似的。然而,她費了很大的勁壓服了自己的膽怯,切下一塊布丁,遞給紅王後。

“多麽無禮呀!”布丁說道,“你這個家夥,要是我從你身上切下一塊來,我真不知道你會覺得怎麽樣!”

布丁是用一種黏稠的、板油似的聲音[146]說的,愛麗絲一時語塞,答不上話來,卻隻能坐在那兒,目瞪口呆。

“說話呀,”紅王後說道,“整個對話讓布丁獨自講真是太滑稽了!”

“你們知道不知道,今天人家給我背誦了大量詩歌,”愛麗絲開始說,心中有點兒驚訝地發現,自己一張開口,大家就靜寂無聲,所有的眼睛都緊盯著她瞧,“非常奇怪的事情是,我覺得——每一首詩或多或少是關於魚類的。你知道不知道,這兒一帶的人為什麽那麽喜歡魚類嗎?”

她對紅王後說這話。紅王後的回答卻有點兒離題。“關於魚類嘛,”她把嘴巴湊近愛麗絲的耳朵,非常緩慢、非常嚴肅地說,“白王後陛下知道一個有意思的謎語——全是詩句——全是關於魚類的。讓她背誦一遍好嗎?”

“承蒙紅王後的好意提起此事,”白王後用一種像是鴿子的咕咕叫聲對著愛麗絲另一隻耳朵低語,“這真是莫大的榮幸!我背誦好嗎?”

“請吧!”愛麗絲非常有禮貌地說。

白王後欣喜地笑著,摸摸愛麗絲的麵龐。然後她開始背誦:

“首先,必須捉到那條魚。”

這很容易,我想嬰孩都能捉住它。

“其次,必須買來那條魚。”

這很容易,我想一便士就能買到它。

“現在替我烹調魚兒吧!”

這很容易,製作起來一分鍾都不要。

“叫它躺在盆子裏呀!”

這很容易,因為它已經待在那裏了。

“把它端到這兒來!讓我嚐!”

這很容易,餐桌上送來這樣一盆菜。

“把盆子的蓋子掀開讓我看!”

啊,這太困難,我怕自己做不來!

因為它抓住蓋子像黏膠——

抓住蓋子不讓開,中間躺著那條魚。

究竟哪一種最容易做到:

是掀蓋露出魚,還是捂蓋蓋謎語?

“花一分鍾思考一下,然後猜猜看,”紅王後說,“在此期間,我們要為您的健康幹杯——祝愛麗絲王後健康!”她把嗓門提到最高度,尖聲叫喊起來,所有的賓客也都立即開始為此祝酒,不過他們各人的做法非常奇怪。有些人把杯子像圓錐形熄燭器那樣扣在頭頂上,啜飲著從臉上淌下來的酒;有些人把酒瓶翻倒,啜飲順著餐桌邊沿流下來的酒。其中三個人(他們看起來像是袋鼠)爬到烤羊肉的盆子裏,開始迫不及待地舔光肉汁。“就像豬槽裏的豬一樣!”愛麗絲心中想。

“你應該用幹淨的演說致答謝詞。”紅王後對愛麗絲皺著眉頭說道。

“你知道,我們必須支持你。”白王後悄沒聲兒地說,這時,愛麗絲站起身來致辭,她非常謙恭,但是有點兒害怕。

“非常感謝你,”她也悄沒聲兒地回答,“不過我沒有支持也可以做得很好。”

“完全不可能是那樣的!”紅王後堅定不移地說。因此,愛麗絲隻得很有風度地試著遵從。

(“她們是那樣推擠[147]我呀!”她後來把這一段宴會的經過告訴她的姐姐的時候,這樣說,“你會覺得她想要把我擠扁了呀!”)

事實上,在她發表演說的時候,她的確很難站立在原地:那兩位王後一邊一個,那樣推擠她,幾乎把她推擠得懸空不著地。“我起來答謝——”愛麗絲開始說,她說話間就真的是起來了,離地好幾英寸。不過她趕緊抓住了餐桌的邊緣,設法把自己再拉下來。

“你自己要小心!”白王後尖聲叫喊,雙手拽住愛麗絲的頭發,“就要發生什麽事情啦!”

於是乎(正如愛麗絲後來描述的那樣),頃刻之間各種各樣的事情全都發生了。所有的蠟燭全都長高直到天花板,看來就像是一簇燈芯草一樣的東西,頂上燃放著焰火。至於那些酒瓶嘛,它們每一個都抓住一對盤子,匆匆忙忙安裝在身上作為翅膀,同樣,用兩把叉子作為兩條腿,撲棱撲棱振翅到處亂飛。“它們看上去真像是鳥兒!”愛麗絲心裏這樣想,在可怕的混亂場麵開始的時候,她還能有這樣的心思。

正在這時候,她聽見耳邊響起一聲沙啞的笑聲,便轉過頭來看看那位白王後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可是坐在椅子上的卻不是白王後,而是那隻羊腿。“我在這兒呀!”一個喊聲從盛湯的砂鍋裏傳出來,於是愛麗絲再轉過頭去,剛好看見白王後那張寬闊的、客客氣氣的臉在砂鍋的邊上衝著她齜牙咧嘴地笑了一笑,然後就消失在濃湯裏了。

刻不容緩。有幾個客人已經要去躺在盆子裏了,長柄湯勺正在餐桌上向愛麗絲的王位走去,並且不耐煩地對她打手勢,要她給它讓路。

“我一刻也不能再忍受下去了!”她大聲喊著,同時跳了起來,雙手抓住桌布,隻用力一拉,那些盤子、盆子、客人,以及蠟燭就一齊嘩啦啦一下子掉在地板上,碎成一大堆。

“至於你嘛——”她繼續說,猛不丁地轉身對著那位紅王後,她認為她就是這一切胡攪蠻纏的罪魁禍首——但是這位王後已經不在她的身邊了——她忽然縮小下去,變得隻有一個小玩具娃娃那麽大小,此刻正在餐桌上興高采烈地跑著轉圈圈,追逐在她自己身後飄**著的披肩。

要是在其他任何時候,愛麗絲眼見這種景象一定會覺得驚慌失措的,可是此刻,她真是激動不已,對於任何事情都不會驚慌失措了。“至於你嘛,”她又說一遍,就在跳越過一隻剛剛落在餐桌上的酒瓶的時候,一把抓住那個小玩具娃娃,“我要把你搖晃得變成一隻小貓咪,我一定要這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