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漢普蒂.鄧普蒂[108]

然而,那個雞蛋卻隻是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像個人樣兒。她走到離它幾碼遠的地方的時候,看見它長著一雙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巴;她再靠近它的時候,便看得清清楚楚,那正是漢普蒂.鄧普蒂本人。“他不可能是別的任何人!”她心裏說,“我敢肯定這一點,就好像他的名字寫滿在他的臉上似的!”

那張碩大無朋的臉,可以很容易地寫上100個名字。漢普蒂.鄧普蒂像一個土耳其人那樣盤腿坐著,是坐在一堵高牆的頂端——那麽狹窄的牆頂,愛麗絲很不明白他怎麽竟然能夠保持平衡——同時,因為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對麵瞧,卻一點兒都不注意她,她想,他到頭來一定是一個塞滿填料的玩偶。

“他多麽不折不扣地像一個雞蛋呀!”她說出聲來,站在那兒伸出雙手準備接住他,因為她無時無刻不防備著他會掉下來。

“這是令人非常惱火的事,”在一陣長時間的沉默之後,漢普蒂.鄧普蒂說,說話之間,一眼都不對愛麗絲瞧,“竟然被人叫作雞蛋——非常惱火!”

“我剛才說你看起來像一個雞蛋,先生,”愛麗絲和和氣氣地解釋,“你知道,有些雞蛋是非常漂亮的。”她接著說,希望把自己的評說轉變成一種恭維。

“有些人,”漢普蒂.鄧普蒂說,像原先一樣,眼睛瞧著別處,“像娃娃一樣沒有頭腦!”

對於這句話,愛麗絲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她覺得,這完全不像是對話,因為他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事實上,他最後那句話顯然是衝著一棵樹說的——於是她站在那兒,對自己輕聲背誦著——

漢普蒂.鄧普蒂坐上一堵牆,

漢普蒂.鄧普蒂一下跌得慘。

國王所有的馬,國王所有的人,

都不能再叫漢普蒂.鄧普蒂守本分。

“這首詩的最後一行太長了。”她接著說,幾乎是脫口說了出來,忘記那位漢普蒂.鄧普蒂能聽見。

“不要那樣子站著自個兒絮絮叨叨的,”漢普蒂.鄧普蒂說,頭一回對她瞧著,“但是把你的名字和來幹什麽的告訴我。”

“我的名字是愛麗絲,不過——”

“這個名字真夠蠢的!”漢普蒂.鄧普蒂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那是什麽意思啊?”

“名字一定要有什麽意思嗎?”愛麗絲疑疑惑惑地問道。

“當然一定要有嘍!”漢普蒂.鄧普蒂冷笑一聲說道,“我的名字意味著我的體形——而且還是一副非常漂亮的體形。至於像你這樣的名字呢,你幾乎可能是任何體形。”

“你為什麽孤孤單單地坐在這外麵呢?”愛麗絲問道,她不想開始一場爭論。

“怎麽啦,因為沒有人陪伴我呀!”漢普蒂.鄧普蒂直嚷嚷,“你本來以為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那句話嗎?再問一句吧。”

“你不認為到地上來你會比較安全一些嗎?”愛麗絲繼續問道。她一點也沒有再出一個啞謎的意思,隻不過對這位怪怪的人物有一種出於好心的憂慮。“那堵牆真的是非常狹窄呀!”

“你問的啞謎都是容易得不得了的!”漢普蒂.鄧普蒂用咕嚕咕嚕的聲音嚷著,“我當然不這麽認為!怎麽啦,假如我竟然摔下來——這是根本不會發生的事——不過假如我摔下來了——”說到這裏他噘起嘴唇,一副了不起的莊重的樣子,愛麗絲看了禁不住笑起來。“假如我竟然摔下來了,”他繼續說,“國王曾經答應我——啊,要是你願意的話,你可以臉色發白!你沒有想到我打算說這句話吧,是不是啊?國王曾經答應我——他親口答應——要——要——”

“要派來他所有的馬和所有的人!”愛麗絲相當不明智地接口說。

“現在我斷定這件事太可惡了!”漢普蒂.鄧普蒂勃然大怒,高聲喊叫起來,“你剛才一直在門外——在大樹背後——在煙囪裏邊偷聽——否則你不可能知道這句話的!”

“我的確沒有偷聽!”愛麗絲非常文雅地說,“這句話在書上寫著。”

“啊,好呀!他們當然可以把這種事情寫在書上,”漢普蒂.鄧普蒂用比較溫和的聲調說道,“這就是你們叫作‘英國曆史’的東西啦,正是如此。現在,你好好瞧瞧我!我是一個曾經跟國王談過話的人,我談過的。也許你再也不會見到第二個這樣的人了。為了表示我並不驕傲,你可以跟我握握手!”他露齒而笑,嘴巴幾乎從這邊耳根咧開到那邊耳根,同時向前俯下身子(這樣做的時候幾乎從牆上摔下來),把手伸給愛麗絲。她握住那隻手的時候,有點兒擔憂地對他瞧著。“如果他笑得再厲害一些,他的兩隻嘴角有可能在腦後處連在一起,”她心想,“那時候,我不知道他的頭會發生什麽事!我隻怕它會掉下來吧!”

“不錯,他所有的馬和他所有的人,”漢普蒂.鄧普蒂繼續說,“他們會馬上把我再扶起來,他們會這樣做的!不過,這一場對話進行得太快了一點兒。讓我們回到倒數第二個話題吧。”

“我隻怕自己想不大起來是什麽了。”愛麗絲彬彬有禮地說。

“既然如此,咱們再從頭開始吧,”漢普蒂.鄧普蒂說,“現在輪到我選擇一個話題了——”(“他說起來就好像這是一種遊戲似的!”愛麗絲心想。)“那麽這裏有一個問題要問你。你說過你曾經是幾歲啦?”

愛麗絲匆匆算了一算,說道:“七歲零六個月。”

“錯啦!”漢普蒂.鄧普蒂揚揚得意地大叫,“你從來沒有說過像這樣的一個字!”

“我是想,你的意思是:‘你現在是幾歲?’”愛麗絲解釋。

“假如我是那個意思的話,我就會那樣說的!”漢普蒂.鄧普蒂說。

愛麗絲不想開始另一場爭論,所以她保持沉默。

“七歲零六個月!”漢普蒂.鄧普蒂思考著重複說一句,“一種尷尬的年紀啊。要是你曾經征求過我的忠告,我會說:‘我在七歲的時候就不長了。’——不過現在已經太晚啦。”

“關於生長的問題,我從來都不征求忠告!”愛麗絲憤怒地說。

“太驕傲了吧?”對方責問道。

對於這一提示,愛麗絲感到更為憤怒。“我的意思是,”她說道,“一個人沒有辦法不長大。”

“一個人沒有辦法,也許是的,”漢普蒂.鄧普蒂說,“但是兩個人有辦法。如果有恰當的協助,你或許在七歲的時候就已經不長了。”

“你係了一根多麽漂亮的褲腰帶啊!”愛麗絲忽然這樣稱讚。(她想,他們之間關於年齡的話題已經談得夠多的了;如果他們真的可以輪流挑選話題的話,那麽現在該輪到她啦。)“起碼,”她轉念一想,糾正了自己的話,“是一條漂亮的領巾[109],我應該這樣說——不對,我的意思是,一條褲腰帶——請您原諒!”她驚慌失措地接著說,因為漢普蒂.鄧普蒂徹頭徹尾地不高興了,愛麗絲開始希望自己沒有選擇那個話題才好。“要是我原先知道,”她心中暗想,“哪兒是他的脖子,哪兒是他的腰部就好啦!”

顯然漢普蒂.鄧普蒂非常生氣,盡管他一兩分鍾之內什麽也沒有說。在他又開始說話的時候,那是用一種低沉的怒吼聲說的。

“那是一種——最最——叫人惱火的——事情,”他終於開口說,“一個人竟然不知道什麽是領巾,什麽是褲腰帶!”

“我知道自己非常無知。”愛麗絲用一種很謙卑的聲調說,因此漢普蒂.鄧普蒂變得心平氣和了。

“這是一條領巾,孩子,一條漂亮的領巾,正如你說的。這是白國王和王後送給我的禮物。你瞧!”

“真的嗎?”愛麗絲說,非常高興地發現自己到底是選擇了一個好話題啦。

“他們送給我的,”漢普蒂.鄧普蒂若有所思地繼續說,同時蹺起了二郎腿,雙手抱住膝蓋,“他們送給我的——作為一件非生日禮物。”

“請您原諒?”愛麗絲帶著迷惑不解的樣子問道。

“沒有什麽好原諒的。”漢普蒂.鄧普蒂說。

“我的意思是,什麽叫作一件非生日禮物呢?”

“當然啦,一件在你不是過生日的時候送給你的禮物嘛。”

愛麗絲考慮了一會兒。“我最喜歡的是生日禮物!”她終於說。

“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麽!”漢普蒂.鄧普蒂叫起來,“一年有幾天?”

“365天。”愛麗絲說。

“你有幾個生日?”

“一個。”

“如果你從365減去1,還剩幾個?”

“當然啦,364。”

漢普蒂.鄧普蒂顯出一副疑惑的樣子。“我最好看見這道題在紙上做一遍。”他說。

愛麗絲忍不住要笑,她拿出她的備忘簿,做了算術題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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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普蒂.鄧普蒂拿過簿子,仔仔細細地看。“這道題似乎做得不錯——”他開始說。

“你把簿子拿倒啦!”愛麗絲打斷他的話。

“我確實是拿倒了!”漢普蒂.鄧普蒂嬉皮笑臉地說,這時愛麗絲替他把簿子再倒過來。“我是覺得看起來有一點兒別扭。就像我說的那樣,這道題似乎做得不錯——雖然我此刻沒有時間從頭到尾好好看一遍——這道題表明有364天你可以收到非生日禮物——”

“敢情!”愛麗絲說。

“而隻有一天收到生日禮物,你知道。這是你的光榮!”

“我不知道你說‘光榮’是什麽意思。”愛麗絲說。

漢普蒂.鄧普蒂鄙夷不屑地笑了一笑:“你當然不知道啦——除非我告訴你。我的意思是:這是一個壓倒對方的漂亮的論據!”

“不過‘光榮’並不意味著‘一個壓倒對方的漂亮的論據’呀!”愛麗絲反駁說。

“在我用一個單詞的時候,”漢普蒂.鄧普蒂用一種相當傲慢的口氣說,“它就意味著我選擇它去意味的那個意思——既不多,也不少。”

“問題在於,”愛麗絲說,“你是否能夠使單詞意味那麽多不同的事物。”

“問題在於,”漢普蒂.鄧普蒂說,“是誰說了算——如此而已。”

愛麗絲真是給弄糊塗了,什麽話也說不出。因此,一分鍾過後,漢普蒂.鄧普蒂又開始說:“有些單詞有脾氣——特別是動詞,它們最為驕傲——形容詞,你可以叫它跟任何東西在一起,但是不能跟動詞——然而,我卻可以把它們隨意擺弄!不可穿透性[110]!這就是我的說法!”

“可以請你告訴我,”愛麗絲說,“這是什麽意思嗎?”

“這會兒你才像個明事理的孩子那樣說話啦,”漢普蒂.鄧普蒂露出非常高興的樣子,“我所說的‘不可穿透性’意思是咱們關於那個話題已經談得夠多的了。要是你提出自己打算下一步要做的事的話,也是挺好的,因為我猜想你不會打算這輩子都停留在這兒吧。”

“這是要使一個單詞表達很多很多的含義。”愛麗絲用思考的語調說。

“本人在使一個單詞像那樣做許多工作的時候,”漢普蒂.鄧普蒂說,“總是付給額外報酬的。”

“哦!”愛麗絲叫了一聲。她給弄糊塗了,任何其他的話都說不出。

“啊,你應該瞧瞧它們怎樣在一個星期六的夜裏來討好我,”漢普蒂.鄧普蒂繼續說,鄭重其事地搖頭晃腦,“為了索取它們的工資呀,你知道。”(愛麗絲不敢問他付給它們什麽東西,因此,你瞧,我也無法告訴你。)

“閣下,您在解釋單詞方麵似乎很聰明,”愛麗絲說,“能不能請您指教那首叫作《胡言亂語》的詩的含義呢?”

“讓我聽聽看,”漢普蒂.鄧普蒂說,“我能解釋所有創作出來的詩歌,以及許多許多迄今尚未創作出來的詩歌。”

這句話表明大有希望了,於是愛麗絲背誦那首詩的第一節——

那是brillig,還有滑溜溜的toves

去gyre和gimble在wabe:

所有的mimsy都是borogoves,

而那個mome raths outgrabe。

“先說這幾句已經夠了,”漢普蒂.鄧普蒂打斷她的背誦,“這裏有很多難懂的單詞。‘brillig’的意思是下午四點鍾——就是你開始broiling[111]晚餐食物的時候。”

“這個解釋非常清楚,”愛麗絲說,“那麽‘slithy’呢?”

“嗯,‘slithy’的意思是‘lithe和slimy’[112]。‘lithe’是跟‘生機勃勃’一樣的意思。你瞧,它像是一個混合詞[113]——把兩個意義捆在一個單詞裏。”

“我現在明白啦,”愛麗絲思索著說,“那麽‘toves’是什麽呀?”

“嗯,‘toves’有點兒像獾——又有點兒像蜥蜴——又有點兒像瓶塞鑽。”

“它們一定是樣子非常奇特的生物吧。”

“它們確實是那種東西,”漢普蒂.鄧普蒂說,“而且它們還在一些日晷下麵築巢——而且它們還以幹酪為主食。”

“那麽什麽叫作去‘gyre’和去‘gimble’呢?”

“去‘gyre’就是像一架陀螺儀[114]那樣一圈一圈地旋轉。去‘gimble’就是像一把手鑽[115]一樣鑽孔。”

“那麽‘wabe’[116]就是日晷周圍的小塊草地啦,對不對?”愛麗絲說,對自己的聰明機靈感到驚訝。

“那當然嘍。你知道,把它叫作‘wabe’,是因為有很大一片在它的前麵,很大的一片在它的後麵——”

“還有很大的一片在兩邊!”愛麗絲接口說。

“完完全全正確。很好,再說‘mimsy’就是‘單薄和悲慘’[117]的意思(這裏教給你另外一個混合詞)。還有,一隻‘borogove’就是一隻精瘦的、形象肮髒的鳥兒,它的羽毛向四麵八方散射開來——有點兒像一把活拖把。”

“那麽,‘mome raths’是什麽意思呢?”愛麗絲問道,“我怕我在給你增添許多麻煩了。”

“嗯,一頭‘rath’就是一種青豬[118]。不過‘mome’的意思我還不大肯定。我想那是‘from home’[119]的簡稱——意思是它們迷了路,你知道。”

“那麽‘outgrabe’是什麽意思呢?”

“嗯,‘outgribing’[120]是某種在哞哞的叫聲和噓噓的呼嘯聲之間的一種東西,中間還有一種打噴嚏的聲音。不管怎麽樣,你都會聽到這種聲音的,也許——在這樹林子的那一頭——而且,你一旦聽到的時候,就會十分滿意。是誰把那一套那麽刺耳的拙劣詩作背給你聽的?”

“我是在一本書上讀到的,”愛麗絲說,“不過我曾經聽到過人家為我背的比這容易得多的詩作,那是——特維德地背的,我想是他。”

“說到詩歌,你知道,”漢普蒂.鄧普蒂說,他伸出一隻巨大的手,“要談背誦的話,我能夠像別人背得一樣好——”

“哦,不必談背誦!”愛麗絲急急忙忙地說,希望一開始就阻止他。

“我準備背誦的這首詩,”他毫不理會她的話,隻管說下去,“完全是為了讓你開心而寫的。”

愛麗絲覺得若是如此,她真的應該聽聽這首詩。因此她坐下來,相當不樂意地說了一聲“謝謝你”。

冬天,田野裏一片白茫茫,

為了使你開心我歌唱——

“隻不過我並沒有唱。”他添上一句,作為解釋。

“我看到你並沒有唱。”愛麗絲說。

“要是你能看到我是不是在唱,那麽你比大多數人的眼睛都更敏銳。”漢普蒂.鄧普蒂嚴厲地說。

愛麗絲默不作聲了。

春天,樹林漸漸綠滿枝,

我試試告訴你我的意思。

“非常感謝你!”愛麗絲說。

夏天,日子變得很長,

也許你會明白我的歌唱。

秋天,樹葉轉黃衰敗,

拿筆和墨水把它寫下來。

“我會寫下來的,如果我能夠記得那麽久的話。”愛麗絲說道。

“你用不著老是像這樣多嘴多舌的,”漢普蒂.鄧普蒂說,“這些話不是深明事理的,卻惹得我心煩。”

我送給遊魚一個信息,

我告訴它們:“這就是我希望的。”

海中的小魚兒漫遊成群,

它們帶給我一個回音。

那些小魚兒這樣回嘴:

“我們辦不到,先生,因為——”

“我怕自己不怎麽聽得懂。”愛麗絲說。

“再往下就比較容易啦!”漢普蒂.鄧普蒂回答說。

我又派人給它們送個信:

“最好還是服從命令。”

魚群齜牙咧嘴地笑答:

“怎麽啦,你的脾氣真大!”

對它們說一次,對它們說兩次,

它們就是不聽我的指示。

我拿了一把水壺大又新,

適合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我的心跳怦怦,我的心撲撲跳,

在水泵我把水壺灌滿了。

於是有人來對我說道:

“小小魚群兒都已經睡覺。”

我對他說,我對他說明白:

“那麽你必須把它們叫起來。”

我說得很響而且很清楚,

我對著他的耳朵大聲呼。

漢普蒂.鄧普蒂在背誦這一節詩歌的時候,把他的聲音提高到幾乎是在尖聲喊叫了。

愛麗絲聽了,禁不住渾身打戰,心想:“我怎麽也不願意當那個信使!”

但是他非常僵死和傲慢:

說道:“你不必叫得這麽響!”

但是他非常傲慢和僵死,

他說:“我可以去叫醒,假使——”

從架上我拿起一把瓶塞鑽,

準備自己去把它們叫喚。

我發現門兒上了鎖,

我拉呀,推呀,敲呀,跺。

我發現門兒被關上,

我試著轉動把手,但——

接著是一陣長時間的休止。

“就是這些了嗎?”愛麗絲小心翼翼地問。

“就是這些啦,”漢普蒂.鄧普蒂說,“再會。”

愛麗絲心想:這一下相當突然。但是,對於這樣一個非常強烈的暗示,告訴她應該離開了以後,她覺得繼續待下去,就不太禮貌了。於是她站起身來,伸出了手。“再會,待到下次再相見!”她盡可能露出高興的樣子說。

“假如我們真的再相見的話,我也絕不會再認識你,”漢普蒂.鄧普蒂用一種不滿意的聲調回答說,給了她一根手指頭去握別,“你跟別人簡直一模一樣。”

“一般來說,是憑一張臉來區別的。”愛麗絲用一種思考的口氣來論說。

“這正是我所抱怨的事,”漢普蒂.鄧普蒂說道,“你這張臉跟每一個人的臉相同——兩隻眼睛,如此這般——”(他用大拇指在空中比畫眼睛的位置)“鼻子長在當中間,嘴巴長在下邊。老是這副樣子。比方說,如果你的這兩隻眼睛都長在鼻子的同一邊——或者嘴巴長在頂上邊——那樣就會有所幫助了。”

“那種樣子不好看。”愛麗絲反對說。

然而漢普蒂.鄧普蒂隻是閉上眼睛,說道:“等到你試過再談吧。”

愛麗絲等了一分鍾,想看看他是否還有話說。然而,他再也沒睜開眼睛,也不再注意她一下。她便又說了一聲:“再會!”在聽不到任何回應以後,她就靜悄悄地走開了。但是她一麵走,一麵不免自言自語地說:“在一切不能令人滿意的——”(她把這個單詞念出聲來,因為念出這樣長的單詞[121]是一件很舒心的事。)“在一切不能令人滿意的人們之中,我竟然碰到——”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完,因為這時候一陣轟隆隆的撞擊聲把整個森林都震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