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想學好的孩子
被送到鄉下去學好,我們覺得這是件好事,因為我們知道被送到那裏去隻不過是為了讓我們暫時避避風頭。盡管布萊克太太說這是懲罰,我們卻十分清楚這不是懲罰,我們已經受夠了懲罰,因為亂拿動物標本,用它們在草地上布置叢林,還有花園水龍帶。可你總不能為一次過錯受兩次懲罰。這是英國法律規定的,至少我這麽認為。而且不管怎樣也不會有人懲罰你三次,要知道我們已經嚐到馬六甲白藤和單獨禁閉的滋味。而且叔叔已經很親切地對我們解釋說,在我們忍受了隻有麵包和水的日子後,他和我們之間的敵意已經徹底消除了。麵包和水的待遇、作囚犯、不能在牢房裏馴養老鼠,這些使我深深感到我們受的苦已經夠多的了,現在可以公平開始了。
我個人認為對地方的描寫通常都很乏味,不過我原先認為那是因為作者們並不把你真正想知道的東西告訴你。可是,乏味也罷,不乏味也罷,我還是要描寫,因為我要是不把這個地方的樣子告訴你,你就什麽都不明白。
我們要去住的是一個叫莫特府的地方。那兒有一幢從撒克遜時代就蓋起來的房子。它是個莊園,而不論發生什麽,莊園上都會有房屋的。莫特府在古代曾被燒毀過一次或者兩次,我記不清是哪個世紀了,不過人們總是能夠再蓋起一座新的來,克倫威爾的士兵把它搗得千瘡百孔,可它很快就被修補一新。這是幢非常奇怪的房子:前門正對著餐廳,房間裏有紅色的窗簾和黑白相間、棋盤一樣的大理石地板,還有一個秘密的樓梯,隻不過它現在已經不是個秘密了,隻是搖搖晃晃的。房子不太大,不過四周環繞著一條有水的深溝,上麵有一座通向前門的磚橋。溝的另一邊是個農場,有穀倉、烤房、馬廄以及類似的東西。另一邊是一直延伸到教堂墓地的花園草坪。除了一道小小的草堤外,教堂墓地幾乎和花園連在一起。房子的前部另有一個花園,而那個大果園在房子的後部。
房子的主人喜歡新房子,所以他建了一座大房子,帶有溫室、馬廄,房頂上的塔樓裝有一個時鍾,隨後他出租了莫特府。阿爾伯特的叔叔住了進來,我老爸有時也會來,從周六住到周一。阿爾伯特的叔叔要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因為他要寫書,所以我們不得打擾他,不過他一定會照顧我們的。我希望這一切都很明白。我已經盡量長話短說了。
我們很晚才到,不過有足夠的亮光讓我們看見懸掛在房子頂上的大鍾。敲鍾的繩子從房子中間垂下來,穿過我們的臥室,通到餐廳。赫·沃在晚飯前洗手的時候看見那繩子,並動手拉了它,是迪克和我讓他拉的,那鍾聲就莊嚴地回響起來。老爸吼叫著讓他住手,然後我們就下去吃晚飯了。
但不久石子路上就傳來了許多零亂的腳步聲,老爸出去看是怎麽回事。他回來後說——“整個村子,或半個村子的人都來了,看看鍾為什麽響。隻有在失火或者發生夜盜的時候才敲鍾。你們這些孩子能不能不去多事?”
阿爾伯特的叔叔說:
“晚飯後就上床睡覺,就像花開了結果一樣。他們今晚不會再淘氣了,老兄。明天我會告訴你們幾件事,是在這個莊園裏要避免的事情。”
所以,晚飯後就直接上床了,這就是為什麽我們那天晚上沒有看到更多東西。
不過第二天早上,我們全都起得非常早,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我們似乎在一個新世界中醒來,這裏到處是想也想不到的奇跡。
我們抓緊時間,去了能夠去的每一個地方。可即便如此,到了吃早飯的時候,我們覺得才看了不到一半或四分之一的地方。我們吃飯的那個房間就像一個故事中描寫的一模一樣:黑色橡木台麵,帶有玻璃門的角櫃裏放著瓷器。門都鎖著。有綠色的窗簾,還有早餐吃的蜂巢。吃過早飯後,老爸就回城裏了,阿爾伯特的叔叔也走了,他要去拜訪出版商。我們把他們送到車站,老爸給我們開列了一個長長的清單,列出我們不能做的事情,開頭是“除非你很肯定地知道繩子另一端會發生什麽,否則不要去拉繩子”,結尾是“看在上帝麵上,在我星期六回來之前盡量別搗蛋”。在開頭和結尾之間還有很多其它事情。
我們都答應不會搗蛋的,然後目送他們離開,揮手告別,直到火車駛出視野。我們開始走回家。戴西很累,所以奧斯瓦爾德背上她回家。我們到家時,她說:
“我真喜歡你,奧斯瓦爾德。”
她不是個討厭的小家夥。奧斯瓦爾德認為對她好是自己的責任,因為她是客人。接下來我們到處閑逛。這真是個了不起的地方。你簡直都不知道從哪兒開始逛。我們發現了幹草倉,雖然這時大家都有點累了,但我們還是抖擻精神,用一捆一捆的幹草搭建了個堡壘,那幹草捆都是四四方方的。我們所有人都正玩得很開心。這時,地板上的一扇活動門突然打開,冒出個嘴巴裏噙著根麥杆的腦袋。我們當時還對鄉村的事還什麽都不知道,那個腦袋著實把我們嚇了一跳,不過我們馬上發現這個腦袋的腳站在底下飼馬房的欄杆上。那腦袋說:
“你們不想讓管家抓住你們在糟蹋幹草堆吧,就這些。”他因為嘴裏有麥杆而吐字不清。
想想你過去是多麽無知,真是很奇異的事。我們現在幾乎無法相信我們曾經真的不知道玩幹草堆會把它糟蹋了,因為事後馬就不樂意吃這草了。
永遠記住這個。
那個腦袋又說了些話,然後就消失了,我們轉動了切草機的把手,沒有傷著任何人,雖然那個腦袋說我們一動它都會切掉自己的手指頭。
接下來我們坐在地板上,上麵灑滿了非常幹淨的泥土,一多半都是切下來的幹草。有空間的人把自己的腿從頂門上垂下來,我們俯視著農家庭院,你身在那裏時會發現它很泥濘,不過非常趣味。
這時愛麗斯說:
“既然我們都在這兒,而且男孩子們也累了,要坐下來歇一會兒,我想開個會。”
我們說:“什麽內容?”她說:“我會告訴你們的。赫·沃,別扭來扭去的,要是麥杆搞得你腿發癢,就坐在我的外衣上。”
你瞧,他穿著短襪,所以他永遠也不能像別人那樣舒服。
“你們要答應不笑我,”愛麗斯說,臉變得通紅,她看著多拉,她的臉也變紅了。
我們答應了,然後她說:
“多拉和我商量過了,還有戴西,我們把它寫了下來,這比用嘴說著要容易。我念還是你念,多拉?”
多拉說誰念都沒關係,愛麗斯盡管念好了。於是愛麗斯念了起來,盡管有些有些結結巴巴,我們都聽清楚了。過後我把它抄了下來。以下就是她所念的內容:
“‘學好協會’
我,多拉·巴斯特布爾,還有我的姐姐愛麗斯·巴斯特布爾,具有健全的理智和身體。在玩叢林遊戲的那天,我們被關起來,隻有麵包和水。那時我們深刻地反思了自己那些淘氣的罪過,並且下定決心要從此學好。我們和戴西談了這件事,她有一個想法。因此我們想創建一個學好協會。這是戴西的主意,不過我們也是這麽想的。”
“你們知道,”多拉插嘴說,“人們想做好事時,總是成立一個協會。有成千上萬的協會——比如說傳教協會。”
“沒錯,”愛麗斯說,“還有防止這個防止那個的協會,還有青年互助提高協會,還有S·P·G·”
“S·P·G是什麽?”奧斯瓦爾德問。
“當然是猶太人傳播協會啦,”總是不會拚寫的諾埃爾回答說。
“不,不是,不過讓我說下去。”
愛麗斯繼續講下去。
“我們建議創立一個協會,選出一個主席、一個財務主管和一個秘書,還要建立一本日誌,記錄我們做過的事情。要是這樣還不能讓我們變好,那可不是我的錯。”
“協會的宗旨是高尚和仁慈,偉大和無私的奉獻。我們希望自己能夠不那麽讓大人們討厭,希望去創造真正的美德奇跡。我們希望能張開翅膀”——這兒愛麗斯念得很快。她過後告訴我說戴西幫她寫了那一段,當念到“翅膀”的時候,她認為這兩個字聽起來傻乎乎的——“張開翅膀,高高飛過那些有趣但你不該做的事,去為所有的人做好事,不管這事有多卑微低賤。”
丹尼仔細聽著。他點了三四次頭。
“隻言片語的良言”(他說),
“點點滴滴的善行,都會讓這個地球成為像天上的雄鷹。”
這聽起來不太對路,不過我們由它去了,因為鷹的確有翅膀,我們也想聽女孩子們還寫了些什麽。不過沒有下文了。
“就這些,”愛麗斯說,戴西接著說—— “你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嗎?”
奧斯瓦爾德答道,“那要看誰來當主席和你們說的學好是什麽意思。”
奧斯瓦爾德自己對這個主意不太喜歡,因為學好並不是他認為適合於討論的事情,特別是當著陌生人的麵。不過女孩子們和丹尼很讚成。因此,奧斯瓦爾德並沒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特別因為這是戴西的主意。這可是真正的講禮貌。
“我認為這主意不錯,”諾埃爾說,“要是我們把它當做一種遊戲的話。讓我們玩《天路曆程》吧。”
我們就這個提議討論了一會兒,可沒有任何結果,因為我們都想當格雷特哈特先生,除了赫·沃以外,他想當獅子,但你不能在一個行善協會裏養獅子。
迪克說要是這意味著去讀那些關於死去兒童的書的話,他就不想玩了。他過後告訴我,他對這件事的感受與奧斯瓦爾德完全一樣。可女孩子們都好像呆在主日學校裏一般,我們可不想不友好。
最後,奧斯瓦爾德說,“好吧,讓我們起草協會規章吧,選舉出主席,起個名字。”
多拉說奧斯瓦爾德應該擔任主席,他謙虛地答應了。多拉是秘書,丹尼是財務主管,如果我們有錢的話。
製訂規章花了我們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規章是以下這些:
規章
1.每個會員都要盡自己最大努力學好。
2.在學好這個問題上不得有超過必要程度的說教。(這一條是奧斯瓦爾德和迪克加進去的。)
3.我們每天都必須對一個受苦的同胞做某種善事。
4.我們每天都要碰頭,或者當我們想碰頭的時候就碰。
5.對於我們不喜歡的人,也要盡量經常地為他們做好事。
6.未經全體其他會員同意,不得擅自退會。
7.這個協會對除我們之外的其他人要嚴格保密。
8.我們協會名稱是——
此時,我們都七嘴八舌地說起來。多拉想讓它叫“人道改進協會”;丹尼是“被遺棄兒童改過協會”;但是迪克說,不,我們以前並沒那麽壞。
赫·沃說:“就叫它‘好人協會。’”
“或者是學好協會”,戴西說。
“或者是好孩子協會,”諾埃爾說。
“這也太自負了,”奧斯瓦爾德說;“另外,我們也不太肯定自己能變成那個樣兒。”
“你瞧,”愛麗斯解釋道,“我們隻是說如果我們能做到,我們就當好孩子。”
“那麽好吧,”迪克說,站起來拍打著粘在身上的稻草末,“叫它‘想學好的孩子’協會吧,就這麽定了。”
奧斯瓦爾德認為,迪克開始厭煩了,想讓自己發點脾氣。要是這樣的話,他可注定要失望了。因為所有的其他人都拍手歡呼,“就是它了!”然後,女孩子們馬上去把規章寫下來,把赫·沃也帶走了,諾埃爾去寫一些詩,好記入記錄本裏。協會的秘書用來記下協會所幹事情的本子,就叫作記錄本。丹尼和他一起去,好幫幫手。他知道不少的詩。我想他上過女子學校,那兒除了詩什麽都不教。他挺回避我們的,不過他喜歡諾埃爾。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麽。迪克和奧斯瓦爾德在園子裏走來走去,相互討論著他們對新協會的看法。
“我說不準我們是不是應當從一開始就反對,”迪克說。“反正,我看這事兒也什麽意思。”
“它讓女孩子們很高興,”奧斯瓦爾德說,因為他是一個體貼的哥哥。
“但是我們並不打算忍受說教,什麽‘逆耳良言’,什麽‘友愛的姐妹般的告誡’。我跟你說吧,奧斯瓦爾德,我們必須讓這個協會按我們的方式行事,不然它這會讓大家都很不快。”
奧斯瓦爾德對此看的很明白。
“我們得幹些什麽,”迪克說,“雖然這很困難。但世上肯定有些事情是有趣的,但又不是錯的。”
“我想是的,”奧斯瓦爾德說,“不過,通常來講,做個乖孩子就像做個傻瓜。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去給病人撫平枕頭,或給上年紀的窮人念書,或是做《助人為樂的孩子》[4]那本書裏說的破事兒。”
“我也不會,”迪克說。他像剛才那個腦袋一樣嘴裏嚼著一根麥杆,“可是我認為我們應該公平地玩這場遊戲。咱們開始時先找些有用事去做,比如說修理東西,打掃衛生之類的,不僅僅是為了炫耀。”
“書裏的男孩子們會劈柴,還把他們的便士攢起來買茶點和宗教小冊子。”
“這些討厭的小東西!”迪克說。“我說,我們談點別的。”奧斯瓦爾德樂意聽到這話,因為他也開始感到很不舒服。
在吃茶點的時候我們很安靜,此後奧斯瓦爾德和戴西下跳棋,其他人都在打哈欠。我不知道我們何時有過這麽沉悶的傍晚。每個人都禮貌得不得了,都用了遠遠超過需要的“請”和“謝謝”。
下午茶過後,阿爾伯特的叔叔回來了。他很高興,給我們講了些故事,不過他注意到我們有一些無精打采,就問我們這些年輕的生命受到了什麽打擊。奧斯瓦爾德本來要回答說:“這打擊就是那個‘想學好的孩子’協會”,不過他當然沒有說,阿爾伯特的叔叔也沒有再問。但是,女孩子們上床後,他上樓來吻了她們,並且問她們是不是有什麽不趁心的。她們用名譽擔保說沒有。
第二天早上,奧斯瓦爾德醒得很早。令人精神振奮的朝陽光線灑在他狹窄的白色**,也照著他那那些睡夢中的親愛的小弟弟們身上,還有丹尼,他把枕頭捂在了腦袋上,打鼾聲就像鳴叫的水壺。奧斯瓦爾德一時間記不起來發生了什麽事,後來他就想起了“想學好的孩子”協會,他寧願自己不曾記起這事。他最初感到似乎沒事可做,甚至連往丹尼頭上扔個枕頭都感到遲疑。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不應該這樣。於是他把自己的一隻靴子扔了過去,正好擊中丹尼的背部,這樣,這一天的開始要比他預料的更加快樂。
奧斯瓦爾德在前一天晚上沒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情,除了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他用自己的短襪擦了擦女孩子臥室裏的黃銅蠟台以外。他其實還是不去管這事的好,因為早上仆人們又把它和別的東西一起清潔了一遍,但他的襪子過後就再也找不到了。家裏有兩個傭人。其中一個必須得叫她帕蒂格魯太太,而不是簡或伊萊紮之類。她負責燒飯和管理東西。
早飯過後,阿爾伯特的叔叔說:
“我現在要到書房裏去了。要是在下午1點30正之前打擾我,就有你們好瞧的。除非有人流血了,否則不準進來。要是打擾了我,那我可要殺人,或者殺小男孩。”
於是我們明白了他想安靜,女孩子們認為我們應該到門外去玩,這樣就不會打擾他;反正在這麽個好天氣裏,我們原本就應當在室外玩兒的。
當我們朝外走的時候,迪克對奧斯瓦爾德說:
“喂,到這兒來一下,好嗎?”
於是奧斯瓦爾德就過去了,迪克把他帶到另一個客廳,關上了門,奧斯瓦爾德說:
“行了,有話就說吧,什麽事?”他知道這樣顯得沒有教養,而他也不會對除了自己弟弟以外的任何其他人這樣說話。迪克說:“這件事挺麻煩的。我告訴過你會有麻煩的。”
奧斯瓦爾德對他很耐心,說道:“怎麽回事?別太悲觀。”
迪克有點慌張,然後說:“唔,我照我說的做了。我周圍轉了轉,想找些有用的事情做。你知道牛奶場的那扇打不開的窗戶嗎―—隻能開這麽一點點的那個?唔,我用鐵絲和鞭繩修了窗鉤,它可以開得很大了。”
“我想他們並不想把它修好,”奧斯瓦爾德說。他知道得很清楚,大人們做事情的方式有時與我們的完全不同,你要是想玩別的花樣,你就會挨罵。
“我不會在意這個的,”迪克說,“因為隻要他們出句聲,我就可以很容易地再拆掉。可那些白癡去了,靠著窗戶架起了一個奶鍋。她們根本就沒有費心注意一下我已經把窗戶修好了。於是,她們剛把鍋架起來,那可憐的東西就自己把窗戶撞開,滾到壕溝裏裏去了。她們現在氣得要死。所有的男人都在田裏,他們連一個多餘的奶鍋也沒有。要是我是個農夫,我得說我絕不會為了一兩隻額外的奶鍋而顧慮。有時一定會發生些意想不到的事。我說這是小氣。”
迪克非常生氣地說著。然而奧斯瓦爾德並非那麽不高興,首先因為這不是他的錯誤,其次因為他是個有遠見的男孩。
“別在意,”他親切地說。“鼓起你的信心。我們會把那個倒黴的奶鍋撈出來。好啦。”他快步衝向花園裏,吹出一聲低沉有所暗示的口哨,其他人十分明白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當大家都聚在把周圍時,他說道。
“同胞們,”他說,“我們要有一段好時光了。”
“不是什麽調皮搗蛋的事吧,”戴西問,“就像上次你們的那個好時光?”
愛麗斯說“噓”,奧斯瓦爾德裝做沒有聽見。
“一件珍貴的寶貝,”他說,“被我們當中的一個在無意中給弄到了壕溝裏。”
“那破爛兒是自己滾進去的,”迪克說。
奧斯瓦爾德揮了揮手說:“不管怎樣,它現在在那兒。把它歸還給它那悲痛的主人是我們的責任。喂,注意——我們要在壕溝裏打撈。”
每個人聽了都興高采烈。這是我們的責任,同時也很有趣。這太不同尋常了。
於是我們出去,來到了位於壕溝另一邊的果園裏。灌木叢上長著醋栗和其它果實,可我們在詢問是否能采摘之前一顆都沒有摘。愛麗斯去問了。帕蒂格魯太太說:“天哪!我想是可以的,反正你們都要吃的,不管允許不允許。”
她一點兒也不知道巴斯特布爾一家的高尚品質。不過她需要了解的還有很多。
果園緩緩地向壕溝裏的黑水傾斜。我們坐在太陽下,商量著在壕溝裏打撈,直到丹尼說:“你們怎麽在壕溝裏打撈?”
我們不出聲了,因為,盡管我們在書裏看過很多次,人們在壕溝裏打撈失蹤的繼承人或者遺囑,但我們還真的從未想過那到底是怎麽做的。
“鉤錨有用的,我想,”丹尼說,“不過我想農場上沒有這玩意兒。”
我們去問了一下,發現他們甚至都從來沒聽說過這東西。我個人認為他想說的是另一個什麽詞,可他卻非常肯定。
於是我們就從奧斯瓦爾德的**拿了一條床單,脫了鞋和襪子。我們嚐試著看看床單是否能把壕溝溝底上的東西給撈上來,壕溝的那一端很淺。但床單總是飄浮在水麵上,我們試著把床單的一頭縫住,塞進些石頭,床單在溝底被什麽東西卡住了。我們把床單拉起來,它破了。我們很抱歉,床單一團糟;不過女孩子說,她們保證可以在她們臥室的盆裏把它洗幹淨,而我們想,反正已經把它搞破了,就不妨繼續吧。洗床單沒能變成現實。
諾埃爾說,“沒誰知道這個神秘的小湖裏有什麽寶藏。”
我們決定把在那一端多拉幾下,然後慢慢轉到牛奶場的窗戶底下,奶鍋就在那兒。我們看不太清楚那個地方,因為在房子延伸到壕溝裏的地方,那些石頭的縫裏長著灌木。正對著牛奶場窗戶的是穀倉,也正好直通向壕溝。這好像是威尼斯的圖片,不過你反正也不能到牛奶場窗戶對麵去。
我們把破的地方用細繩捆好,又一次撒下了床單,奧斯瓦爾德說:
“現在,夥伴們,齊心協力,打起精神!一,二,三,”就在這個時候多拉突然扔掉了手中的床單,伴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大喊——
“啊!溝底上全是蟲子。我都感到它們在動。”話音幾乎未落,她就爬出了水麵。
其它女孩子也連忙退後,那麽快就鬆開了床單,我們還沒來得及站穩身子,其中的一個掉到了水裏,其餘的則讓水一直淹到腰帶。掉到水裏的不過是赫·沃,可是多拉對此卻大驚小怪,說那是我們的錯。我們對她說了我們是怎麽想的,結果是女孩子們帶著赫·沃回家換衣服去了。他們走後,我們摘了更多的醋栗。多拉走的時候氣得不得了。不過,她雖然有時脾氣急躁,但卻並不是那種一天到晚都陰沉個臉的人。等他們都回來了,我們看到什麽事都沒有了,於是說到:
“現在怎麽辦?”
愛麗斯說:“我想我們不能要再撈了。有蟲子。多拉發現的時候,我也感覺到了。還有,牛奶鍋已經有一點露出了水麵,我透過牛奶場的窗戶看到了它。”
“我們不能用魚鉤把它撈上來嗎?”諾埃爾說。可愛麗斯回答說牛奶場已經上鎖了,鑰匙也拿走了。於是奧斯瓦爾德說:
“我說,我們來做個木筏。反正我們早晚都必須要做的,還不如現在就做。我看到那個角落的馬廄裏有一扇舊門,是沒人用的。你們知道,就是那個他們在裏麵劈木頭的馬廄。”
我們把門搞到了手。
我們從未做過木筏,誰都沒做過。不過做木筏的方法書上講的很清楚,所以,我們知道該幹些什麽。
我們發現一些小木桶掛在菜園的圍欄上,眼下似乎沒有人需要這些桶來做任何事情,於是我們把桶拿了過來。丹尼有一箱工具,是上次過生日時有人送給他的禮物。都是些沒用的東西,不過那把手鑽倒是不錯,於是我們就在木桶邊上鑽上眼,用繩子固定在那扇舊門的四個角下麵。這花了我們很長時間。吃午飯時,阿爾伯特的叔叔問了一下我們在玩兒什麽。我們回答說是個秘密,而且不是什麽錯事。你明白我們是想在彌補迪克的錯誤前少說些話。房子正對著果園的那邊沒有窗戶。
我們最後把木筏推下水時,下午的陽光正照耀著果園裏的青草。隨著最後的一下猛推,它漂出了我們能夠得著的範圍。不過奧斯瓦爾德趟水去把它拖了回來。他可不怕什麽蟲子。可要是他知道溝底有其它東西的話,他就會穿上靴子了。其他人也都會這麽做,特別是多拉,你會看到的。
終於,勇敢的木筏終於破浪前進了。我們站了上去,但是不能全都上去,因為要是超過四個人上去,水就要漫到我們的膝蓋上了,我們擔心要是超載的話,它可能會翻倒。
戴西和丹尼不想到木筏上來,誰讓他們是白鼠呢,這樣也好。赫·沃因為濕透過一次,所以也不太想上來。愛麗斯答應把自己最好的畫筆給諾埃爾,如果他同意放棄,不去的話,因為我們很清楚這次航行充滿了神秘的危險。不過,在牛奶場的窗戶下麵等著我們的真正危險卻是我們連想都沒有想到的。
於是我們四個年齡大一些的非常小心地上了木筏。即便是這樣,我們每動一下,水就“刷”地漫上木筏,淹沒了我們的腳。不過我還得說這是個相當不錯的木筏。
迪克是船長,因為這是他的冒險。在果園再過去的地方,有一個蛇麻草園,我們從那裏找了些蛇麻杆,用來撐木筏。我們讓女孩子們站到中間,相互抓住,以保持穩定。然後我們給這勇敢的船命名,叫它理查德,這是迪克的名字,也是那位了不起的海軍上將的名字,在丁尼生的詩歌中,他好喝酒,在“複仇之戰”後死去。
此時岸上的人揮舞著潮乎乎的手絹作依依告別狀,因為在穿上襪子吃中飯時我們用手絹擦幹了腿和腳,那條尊貴的船緩緩而又莊嚴地駛離岸邊,騎著波浪,仿佛浪花是它與生俱來的一部分。
我們用蛇麻杆讓它前進,也用同樣的方法讓它保持平穩,但無法讓它始終都保持足夠的平穩,也不能一直讓它處在風眼裏,也就是說,它到處亂闖,有一次,它的一角撞到了穀倉的牆上,全體船員都不得不趕快坐下來,以免翻下小船,掉進水墳墓裏去。不用說,波浪也衝上了甲板,等到我們又站起來的時候,大家都說必須下午茶之前把全身衣服都換了。
但是我們毫無畏懼地奮勇前進。最後,漂亮的小木筏進港了,就在牛奶場窗戶的下麵,牛奶鍋靜悄悄地側立在那裏,正是因為它,我們才吃盡了苦頭。
兩個女孩子原本應當等待船長下命令,但她們沒有這樣做,而是叫了一聲:“啊,它在這兒!”然後就伸出手去抓它。任何當過海軍的人都會明白,木筏當然是翻了。有一會兒工夫,感覺就像站在房頂上,接下來,船就直豎起來,把全體船員都拋進了黑水中。
我們男孩子們都會遊泳。奧斯瓦爾德曾經三次橫渡拉迪維爾遊泳池裏的淺水區,迪克和他水平相當。但那時我們沒想到這個,不過,當然,要是水深的話,我們是當然應該想到的。
奧斯瓦爾德把眼裏的泥水弄出去,一睜眼,就看到了嚇人的一幕。
迪克正站著,漆黑的水沒到了他的肩膀。木筏已經正了過來,正在緩緩向房子正麵的那座橋飄去。多拉和愛麗斯正從深水裏站起來,頭發粘在臉上——像拉丁文詩裏的維納斯。
傳來巨大的撲通聲,此外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從牛奶場的窗戶裏向外看,尖叫道——
“唉呀,這些孩子們!”
那是帕蒂格魯太太。她馬上消失了,我們很遺憾自己在這樣處境中,她可以趕在我們之前到阿爾伯特的叔叔那裏去告狀了。過後,我們不那麽遺憾了。
我們還沒來得及對自己絕望的處境說些什麽,多拉就在水裏搖晃了一下,突然尖叫起來:“啊,我的腳!是鯊魚!肯定是——要麽就是鱷魚!”
岸上的其他人能聽到她的尖叫聲,不過無法清楚地看到我們。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諾埃爾過後告訴我說他絕不會在乎那隻畫筆。
我們當然知道那不可能是鯊魚,不過我想到了梭子魚,這種魚體形大,總是發脾氣。我抓住了多拉,她不停地尖叫。我把她推到磚砌的岸邊,用力把她往上推,直到她能坐到上麵,接著她把腳拿出水麵,還是在尖叫。
那的確很可怕。她認為是鯊魚的那東西和她的腳一同露出了水麵,那是個討厭的舊肉罐頭盒,開口好像鋸齒一樣,而她正好把腳插了進去。奧斯瓦爾德把它取下來,血馬上從傷口裏流出。罐頭盒的邊緣把腳上的好幾個地方給割破了。血的顏色很淺,當然是因為她的腳上有水。
她停止了尖叫,臉色發青,我以為她快昏過去了,就像戴西在叢林遊戲那天昏過去一樣。
奧斯瓦爾德用盡全身的力氣抱起她,不過這的確是他一生中最倒黴的時候。因為木筏飄走了,而且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再淌水回去,還有我們也不知道溝的其它地方有多深。
但是帕蒂格魯太太並非什麽都沒幹。她其實不是個壞人。
奧斯瓦爾德想著自己是否遊泳去追上木筏,把它拖回來,這時,一條小船的船頭從前麵房子下麵的一個黑暗的拱道底下露了出來。那兒是船庫,阿爾伯特的叔叔把平底船駛過來,把我們接上去了。我們回到泊船的那個黑乎乎的拱道,必須要沿著地窖的樓梯上去。多拉則要有人背著。
那一天,幾乎沒人對我們說些什麽。我們被打發去睡覺——那些沒有上木筏的人也一樣,因為他們自己招認了,而且阿爾伯特的叔叔是非常公平的。
後天是周六。老爸把我們訓一頓——還有其它事。
最糟的是多拉不能穿鞋,於是他們請了醫生,多拉不得不在**躺了很長時間。運氣真是壞透了。
當醫生走後,愛麗斯對我說:
“真是太倒楣了,不過多拉倒是很高興的。戴西一直在對她說我們應該如何如何去看她,把自己小小的歡樂和悲哀還有別的事情都告訴她,還對她說雖然她躺在病**,但是整幢房子都感覺到了她的影響力,就像《卡蒂做什麽了?》[5] 裏說的一樣。多拉說她希望她躺在臥床或許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幸事。”
奧斯瓦爾德說他希望能這樣,不過他並不高興,因為這種閑聊正是他和迪克所不希望發生的。
讓我們挨罵最厲害的是從園子圍牆上搞來的小桶。它們原來是為了“增加甜味”而放在那裏的奶油桶。
不過如同丹尼所說:“在沾了溝裏的泥巴之後,任何香料也不能讓它們再成為適合裝奶油的桶了。”
我承認這的確是件糟糕的事。但我們並不是為了給自己找樂子而做這件事的,而是因為那是我們的責任。雖然是這樣,老爸來的時候,我們還是照樣得受罰。我以前就知道這種錯誤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