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叢林遊戲

“小孩子就好比果醬,隻要是在適當的地方,就什麽事也沒有,可要是到處都是孩子,就沒人受得了——哦,什麽?”

這些討厭的話是我們的印地安叔叔說的,讓我們顯得年幼無知,很是生氣。但我們又不能私下裏罵他幾句,來找些安慰,就像我們在討厭的大人說討厭的話時那樣,因為印第安叔叔並不討厭,恰恰相反,在沒人招惹他的時候他很討人喜歡。我們不能因為他說我們像果醬就認為他缺少紳士風度,因為,像愛莉斯說的那樣,果醬的確很好,但前提是不能抹在家俱上和類似的不適當地方。我老爸說過,“也許他們們最好去上寄宿學校。”這可太糟了,我們知道老爸並不讚成寄宿學校。而他卻看著我們說,“先生,我為他們感到羞愧!”如果你老爸都為你感到羞愧,那你就倒黴透了。我們都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心頭堵得慌,像是呑下了個煮得發硬的蛋。至少奧斯瓦爾德有這種感覺。老爸曾說過,奧斯瓦爾德作為長子,是這個家的代表,所以別人當然也會有這種感覺。

接下來一小會兒誰也沒說話,最後還是老爸發話了:“你們可以走了,但要記住……”

後麵的話我就不對你說了,把你已經知道的東西告訴你,是沒有用的——可他們在學校裏就是這麽做的。這些話你們肯定都聽了不知多少遍。這事結束時,我們就離開了。女孩子們哭了,而我們男孩則拿出書來讀,不想讓人看出我們很在意這事。但其實我們內心都非常憋氣,特別是奧斯瓦爾德,這位老大,全家的代表。

原本我們真不打算做什麽錯事,所以更是憋氣。我們隻不過想到,或許大人知道後會不太高興,哪想到現在完全不是這樣。而且,我們本來打算把東西玩完了,趕在有人發現前就放回原處。不過我一定是沒有先見之明(“先見之明預測”的意思是,故事還沒有開頭,就知道結尾了。我告訴你這個詞,是因為如果在故事中碰上你不認識的單詞,而人家叫你去查字典,那可是夠煩人的)。

我們是巴斯特布爾家的孩子——奧斯瓦爾德,多拉,迪克,愛麗斯和赫·沃。如果你想知道為什麽我們管最小的弟弟叫赫·沃,你可以在《尋寶人的故事》[1]裏找到答案。我們就是尋寶的人,我們不停地到處尋找,這是因為我們特別想得到寶貝。不過我們到最後也沒找到財寶,而自己反倒被一個善良慈祥的印第安叔叔給找到了。他幫助老爸做生意,使老爸能夠把我們全都搬到位於布蘭克思的那所很大的紅房子裏,而不是以前我們住的萊維沙姆路,那時我們隻是些窮得叮當響,但卻很誠實的尋寶人。那時候,我們總是想,要是老爸生意興隆,我們口袋裏就不會缺零花錢,也不會穿著破衣爛衫(我自己並不在乎,不過女孩子們在乎這個),我們會過得很幸福,非常非常快樂。

當搬到布蘭克思的那座美麗的大房子時,我們以為現在一切都好了,因為這所房子裏有葡萄園和菠蘿園,有煤氣和水,還有灌木叢、馬廄,滿是各種現代化設備,就像在戴爾和希爾頓的《房屋必備財產清單》列出的那樣。我讀了那張清單,那些詞我抄得完全正確。

這真是一幢好房子,所有的家具都結實穩當,椅子的滾輪一個也不少,桌子上沒有劃痕,銀餐具上沒有凹痕;還有一群仆人,每天都有精美的三餐——還有大把的零花錢。

但是,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你很快就對這些東西習以為常,即便是對那些你曾經最最想得到的東西。比如說我們的手表。我們曾經非常想得到它,可我的表戴了一兩個星期,主發條便斷了。我把它拿到村裏班尼特家修好之後,就對表裏麵的機件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它也不能再給我帶來快樂。當然,要是有人把它從我這兒拿走,我還是會很不高興的。對新衣服、好吃的飯菜、還有應有盡有的一切也是一樣。你很快就變得習慣了,它們不再使你特別高興,盡管如果別人把它們全都拿走了,你會覺得非常沮喪。(這是一個好詞,一個我從來沒用過的詞。)就像我說的,你會習慣於任何事情,然後你就會還想要些什麽東西。老爸說這就是人們所說的財富的欺騙性,但阿爾伯特的叔叔說這正是進取精神,萊斯莉太太說有些人也叫它作“神聖的不滿足感”。一個星期天,在吃飯時,奧斯瓦爾德問他們都是怎麽想的。叔叔說這是廢話,說我們需要的是麵包、水還有一通鞭子,不過他這是開玩笑。這是在複活節放假期間的事兒。

我們是在聖誕節的時候搬到紅房子裏去的。過完節後,女孩子們去上布蘭克思中學,我們男孩子則去了私學(意思是私立中學)。我們不得不在學期中間埋頭苦讀;不過在複活節前後,我們在假期中體會到了財富的欺騙性,那時沒什麽節目上演,像啞劇等等。接著到了夏季學期,我們用功地讀書,從來沒有過那麽用功,天氣極熱,男老師們動不動就發脾氣,而女孩子們則祈禱天氣冷了再考試。我想不通什麽不能等天冷時再考試。不過我猜是因為學校想不出這麽明智的主意。他們在女生學校裏教植物學。

緊接著是仲夏假期,我們又可以喘口氣了——但隻有幾天時間。我們開始覺得好像忘了什麽,卻想不出究竟是什麽。我們希望有事發生——隻是並不確切知道是什麽事情。因此當老爸說下麵這些話時我們很高興:

“我已經請福克斯先生讓他的孩子來這兒過上一兩個星期。你們知道的,他們聖誕節時來過。你們一定要好好招待他們,保證他們過得愉快,知道嗎?”

我們對他們記得很清楚——臉色粉嘟嘟、容易受驚的小家夥,像白鼠一樣,瞪著亮晶晶的眼睛。他們從聖誕過後就沒來過我們家,因為那個叫丹尼斯的男孩病了,他們一直和一個姑媽住在拉姆斯蓋特。

愛麗斯和多拉原本會很樂意為尊貴的客人們收拾好臥室,不過一個真的很能幹的女仆有時會比一個將軍都更喜歡說“別動”。所以她們隻好作罷了。簡隻允許她們往客房壁爐架上的花瓶裏放些鮮花,這樣一來她們就必須向園丁請教摘些什麽花好,因為那個時候我們的花園裏還沒長什麽值得摘采的花。

他們的火車12點27分到。我們都去接站。後來我認為那是一大失策,因為他們的姑媽和他們一道來的,她穿著一身黑衣服,上麵裝飾著珠子什麽的,戴一頂緊巴巴的帽子。當我們摘下帽子時,她十分粗魯地說了句“你們是誰?”

我們說:“我們是巴斯特布爾家的孩子,來接戴西和丹尼。”

這姑媽是個很粗魯的女人,她開口對戴西和丹尼說話時,我們真為他們難過。她說:

“就是這些孩子嗎?你們記得起他們嗎?”也許我們穿的不是太整齊,因為我們一直在灌木叢裏玩強盜遊戲,但不管怎樣我們也知道一回去後就得洗臉然後才能吃飯。但還是——

丹尼說他認為他記得我們。不過戴西說:“當然是他們,”然後她看上去就好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姑媽叫了輛出租馬車,告訴車夫去什麽地方,然後讓戴西和丹尼上車,接著她說:

“要是你們樂意,這兩個小丫頭也可以跟著來,不過你們這些小小子得步行。”

然後,馬車就駛走了,我們被丟在後麵。姑媽轉過頭來最後又對我們說了幾句話。我們知道她要說的不外乎梳梳你的頭或者戴上手套之類的話,因此奧斯瓦爾德搶在她開口前說了聲“再見”,然後就高傲地轉過身去,我們其他人也照辦不誤。除了那種穿黑袍帶珠子的嚴厲姑媽,沒人會叫我們“小小子”。我想對她說,她就像《大衛·科波菲爾》裏的默德斯通小姐;可她不會明白的。我認為她沒讀過什麽書——除了馬克姆的《曆史》和曼格耐爾的《問題》[2]之類勸人向善的書以外。

我們到家後發現,坐車的四個人都坐在我們的客廳裏——我們現在不叫它嬰兒室——看上去都洗得幹幹淨淨了,我們家的女孩子們正在問一些彬彬有禮的問題,其他人則回答“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們男孩子什麽也沒說,站在窗戶邊往外看,直到開飯的鑼聲響起。我們感覺情況會很糟糕,而事實的確如此。新來者永遠也當不了遊俠騎士,也不會為了替紅衣主教傳遞密信而騎馬穿過法蘭西中部;在緊要關頭,他們永遠不會想到該說些什麽來讓敵人迷失方向。

他們說“是的,請”,還有“不,謝謝”;文雅地吃著,在喝東西前總要擦擦嘴巴,喝完後也這樣,從來不在嘴巴裏塞滿食物的時候說話。

吃完飯後情況越來越糟。

我們拿出所有的書,但他們說聲“謝謝”,而並沒有正眼瞧一眼。我們拿出所有的玩具,可他們也隻是說“謝謝,這很不錯”。情況變得越來越令人不快,快到喝茶時間了,大家都不說話——除了諾埃爾和赫·沃以外,他們在談論蟋蟀。

吃過茶點後,老爸進來了,他和他們以及女孩子們玩“猜字”遊戲,這樣稍微好點兒。然而在吃晚飯時(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頓晚飯),奧斯瓦爾德感覺自己就像一本書裏的男主角一樣,“幾乎再也想不出什麽招來了”。我想我從來不曾高高興興地上床睡覺,然而這次除外。

他們上床後(多拉告訴我,戴西盡管快十歲了,還得讓人幫她解開所有的帶子和鈕扣,還有丹尼說要是不留一點燈光給他,他就睡不著),我們在女孩子們的臥室裏開了個會。我們都坐在**——它有四根紅木柱,掛著綠色床幔,很適合做帳篷的。隻是女管家不許我們這麽幹,奧斯瓦爾德說:

“真是妙極了,是吧?”

“他們明天會好一些,”愛麗斯說,“他們隻是害羞。”

迪克說害羞倒沒有什麽,不過沒必要表現得像個大笨蛋。

“他們被嚇著了,你瞧,在他們看來我們是陌生人,”多拉說。

“我們又不是野獸或印第安人;不會吃掉他們。有什麽可害怕的?”迪克這樣說道。

諾埃爾告訴我們他認為他們是被施了魔法的王子和公主,曾經被變成白兔,雖然他們的身體變了回來,但內心並沒改變。

但是奧斯瓦爾德要他閉嘴。

“編造他們的故事沒有用,”他說。“問題是我們要做什麽?不能讓這幾個愛哭的小家夥攪亂了我們的假期。”

“對,”愛麗斯說,“不過他們不可能永遠都哭哭啼啼。或許他們和那個默德斯通姑媽呆在一起時養成了這個習慣。她足以讓任何人都哭哭啼啼。”

“怎麽都好,”奧斯瓦爾德說,“但我們再也不能過今天這樣的日子了。我們一定要讓他們從哭哭啼啼中振作起來……那叫什麽來著?突然發生的東西……是什麽來著?……帶有決定性的。”

“陷阱,”赫·沃說,“這是他們起床後我們要幹的第一件事,晚上再來個讓他伸不直腿的床。”

可是多拉連聽都不要聽,我承認她是正確的。

“假設,”她說,“我們能想出一個好遊戲,就像我們當尋寶人時做的那樣。”

我們說,“好吧,是什麽遊戲呢?”可她沒有說話。

“應當是一個時間很長的遊戲,能持續一整天,”迪克說,“而且如果他們樂意也可以玩,如果他們不樂意……”

“要是他們不樂意,我就念書給他們聽。”愛麗斯說。

但是我們都說道“不行,你不能,你開了頭,就得繼續下去了。”

迪克補充說:“我根本沒想那麽說。我要說的是他們如果不喜歡這個戲,他們完全可以做其它事去。”

我們一致同意必須想出點兒什麽來,但誰也想不出來,最後會議在混亂中結束,因為布萊克太太(她是管家)上樓來把燈關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我們吃早飯時,兩個陌生人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裏,奧斯瓦爾德突然開口說:

“我有個主意;我們可以在花園裏玩叢林遊戲。”

其他人紛紛表示同意,我們開始討論起來,直到早餐結束。不論我們對他們說什麽,那兩個小陌生人都隻回答“我不知道。”

早飯過後,奧斯瓦爾德神神秘秘地把他的弟弟妹妹召到一邊,說道:

“你們同意讓我今天做首領嗎,因為是我想到了這個主意的?”

他們回答說同意。

然後他說:“我們要來玩《叢林之書》的遊戲,我要扮演莫格裏。剩下的人可以扮演自己喜歡的角色——莫格裏的父母,或者隨便什麽野獸。”

“我想他們不知道那本書,”諾埃爾說。“他們看起來不像讀過什麽書,除了上課的時候。”

“那麽他們可以一直扮演野獸,”奧斯瓦爾德說。“任何人都能扮演野獸。”

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此時奧斯瓦爾德開始製定叢林計劃,阿爾伯特的叔叔曾經說過他很擅長於做安排。日子選得非常好。我們的印第安叔叔不在家、老爸不在家、布萊克太太也不在家。還有,女仆下午休息。奧斯瓦爾德的第一個有意識的舉動是擺脫那些白老鼠,我指的是小客人們。他對他們說下午有個遊戲,他們喜歡什麽就可以扮演什麽。他給他們拿了《叢林之書》,讓他們去讀他要他們讀的故事——所有關於莫格裏的故事。他領著陌生人來到菜園裏盤栽羽衣甘藍中間的一個僻靜地點,把他們留在那兒。然後他回到其他人那裏,我們在雪鬆樹下度過了一個快樂的上午,商量著布萊克走後我們玩些什麽。她中飯一過就走了。

我們問丹尼樂意扮演什麽角色,結果發現他沒看過奧斯瓦爾德講給他聽的那些故事,他隻看了《白海豹》和《裏基-蒂基》[3]。

然後,我們同意先玩叢林遊戲,並為自己所擔任的角色打扮起來。奧斯瓦爾德因為把客人孤零零地丟開一上午有點內疚,所以他讓丹尼擔任自己的助手,而丹尼真的是很有作用。他的手很巧,他做的東西絕不會散架。戴西原本也要來,可她想繼續看書,所以我們就由她去了,這才是對一個訪問者最真誠的態度。當然,灌木林要被當作叢林,而雪鬆下的草坪則要成為叢林中的空地,然後我們就開始收集東西。雪鬆下的草坪恰巧離窗戶很遠。這一天很熱,在這樣的天氣裏太陽光白晃晃的,影子是深灰色,不像在晚上那樣是黑色的。

我們的想法各不相同。當然,首先我們把枕頭塞進野獸的皮裏,把它們擺放在草坪上,盡可能地使它們顯得自然。然後我們抓住了皮切爾,把它渾身上下都塗上石筆粉,為的是讓它擁有格雷兄弟的顏色。不過它抖掉了渾身的粉,這費了好一番工夫。愛麗斯說:

“噢,我知道了!”她衝到老爸的更衣室裏,拿了一管杏仁剃須膏和護手霜回來,我們把它擠到皮切爾的身上,反複地擦,一直到被它的皮膚吸收,然後石板筆的粉末就牢牢粘在它身上,它還自願到垃圾箱裏滾了一圈,這使得它的顏色更加逼真。它是一條非常聰明的狗,但不久就跑了,一直快到傍晚我們才找著它。丹尼幫皮切爾化妝,幫著弄野獸皮,給皮切爾裝扮完後,他說:

“請問我可以在樹上放些紙做的小鳥嗎?我知道怎麽做。”

我們當然說“可以”,他隻有紅墨水兒和報紙,很快就做出很多長著紅尾巴的大鳥。它們掛在灌木邊上看起來相當不賴。

他在做鳥的時候突然說道,或者是尖聲叫道:“啊呀?”

我們看到一個長著巨大的角、披著一塊皮毛毯的生物,就像一頭牛或者什麽牛頭人身的怪物。我一點都不奇怪丹尼會被嚇住。這是愛麗斯,真是第一流水平。

到目前為止,還沒發生什麽無法挽回的事情。闖禍的是那個狐狸標本——我很遺憾地承認那是奧斯瓦爾德想出來的。他並不為“想到”它而羞愧。想到那個真是太聰明了。不過他現在知道最好別問也不問一聲就拿走別人的狐狸或者其它東西,就算你和他們住在同一幢房子裏。

是奧斯瓦爾德拆開了大廳玻璃櫃的背麵,取出那隻狐狸,它嘴裏還咬著一隻灰綠相間的鴨子。當其他人看到它們放在草地上是多麽活靈活現時,都撒開腿去取其它的標本。叔叔有數目驚人的一堆標本,其中多數是他親自射殺的,不過當然這狐狸不是。還有另一隻狐狸的麵罩,我們把它掛在矮樹從中,瞅著就像一隻狐狸在偷窺。我們用線把鳥類標本拴著掛在樹上。鴨嘴獸(叫什麽名兒來著?)屁股坐在地上,水獺在衝它咆哮,看起來真不賴。迪克又有了一個主意,雖然這主意並沒有像標本那樣後來受到很多批評,但我個人認為它是一樣的糟糕,不過它也是個好主意。他拿起水龍帶,把末端搭在雪鬆的樹枝上。我們搬來清潔玻璃時用的梯子,把水龍帶放在梯子上,打開了水籠頭。這本來應該是個瀑布,可水順著梯子之間往下流,弄濕了地麵。因此我們就用老爸和叔叔的膠布雨衣蓋住梯子,這下水就順當而壯觀地流下來了,流到我們在草叢裏挖的一條小渠裏,形成一條小溪——水獺和鴨嘴獸像是在它們經常出沒的地方。我希望這些讀起來不是太枯燥。我知道這做起來很有意思。總的來說,我不知道我們那會兒還有過比這個更快樂的時候。

我們把兔子從圍欄裏放出來,在它們身上係上粉紅色的紙尾巴,用《泰晤士報》製成的號角追逐他們。它們設法跑掉了,在第二天被抓住之前,它們吃了一大片萵苣和其它蔬菜。奧斯瓦爾德對此很懊悔。他挺喜歡那個園丁的。

丹尼想給豚鼠裝上紙尾巴,我們白費口舌地告訴他豚鼠身上沒地方裝那玩意兒。他認為我們在哄他,直到我們示範給他看才肯信,然後他說:“喔,沒關係,”然後讓女孩子們給了他一些她們做睡袍的藍色碎料。

“我要把它們當成腰帶,係在豚鼠的細腰中間,”他說。然後他就這麽做了,豚鼠的背上豎著蝴蝶結。有一隻豚鼠再也沒見到了,還有一隻烏龜,當我們把它的殼塗成朱紅色後,它也不見了。它慢吞吞地爬開,從此再沒回來。沒準兒有人撿到它,把它當成這片寒冷地區不為人知的一個昂貴物種呢。

由於有了動物標本、長著紙尾巴的動物和瀑布,雪鬆下的草坪被改造成一個美麗的夢幻世界。愛麗斯說:

“我希望這老虎看起來不這麽扁。”當然,就算塞了枕頭,你也隻能把它假想成一隻正在睡覺的老虎,隨時都準備向你撲來。在老虎皮裏麵沒有骨頭,隻有枕頭和沙發墊的情況下,要想把虎皮活靈活現地撐起來可是不容易。

“啤酒架子怎麽樣?”我說道。我們從地下室裏拿了兩個出來,用墊子和繩子把它們固定在老虎皮裏。現在老虎瞅著活靈活現。啤酒架的四條腿充當了老虎的腿。這可真是畫龍點睛啊。

隨後,我們男孩子們穿上遊泳褲和背心,這樣就可以玩瀑布而不用擔心弄髒衣服。我認為這是周到的考慮。女孩子隻是卷起上衣,脫了鞋和襪子。盡管奧斯瓦爾德是船長,而且早就明確表示他要扮演莫格裏,赫·沃還是在自己腿上和手上塗了過錳酸鉀溶液,為了讓自己變成棕色,好充當莫格裏。其他人對此當然不會容忍。於是奧斯瓦爾德開口說:

“好吧。沒人要你把自己塗成那樣。不過現在你既然做了,你現在必須去扮海狸,住在瀑布下麵的水壩裏,直到瀑布把你的顏色衝幹淨。”

他說他不想當海狸。諾埃爾說:

“別強迫他了。讓他去當王宮花園裏流出噴泉的青銅像吧。”

於是我們讓他拿著水龍帶,舉過頭頂。噴泉很壯觀,隻是他還是棕色的。所以,迪克、奧斯瓦爾德和我也把自己弄成棕色,用我們的手絹盡量把赫·沃擦幹,因為他都開始流鼻涕了。過了好幾天,我們身上的棕色都沒有消褪。

奧斯瓦爾德要扮演莫格裏,我們開始安排各自的角色。躺在地上的那部分水龍帶是書中的岩蟒卡阿,皮切爾扮演格雷兄弟,隻是我們找不到他。當我們大部分人都在說話的時候,迪克和諾埃爾在擺弄啤酒台撐起的老虎。

這時,一件真的是不幸的事情說發生就發生了,其實那並不是我們的錯,我們也不是存心要它發生。

那個女孩戴西整個下午都沉迷於有關叢林的書籍中,現在卻突然走了出來,正巧趕上迪克和諾埃爾鑽進老虎皮下麵,移動著虎皮來相互嚇唬。當然,這是在莫格裏的那本書裏根本沒有的:不過它們看起來很像真的老虎,我一點兒也不想責備那女孩,不過她不知道自己的輕率舉動造成多麽糟糕的後果。要不是她,我們的下場原本可能會好得多。發生的事情真的是很恐怖。

戴西一看見老虎就停住腳,發出一聲火車汽笛般的尖叫,跌倒在地上。

“別害怕,尊貴的印第安少女,”奧斯瓦爾德喊道,吃驚地以為她或許真的知道怎麽玩遊戲。“鄙人會保護汝。”他向前衝去,手裏拿著從叔叔書房裏搞來的土著人用的弓箭。

尊貴的印第安少女一動也不動。

“到這兒來,”多拉說,“在這位善良的騎士為我們戰鬥的時候,讓我們到那邊的隱蔽處去躲一躲。”多拉或許記起了我們是野蠻人,可她並沒有。那就是真實的多拉。戴西姑娘仍然一動不動。

這時我們真的害怕了。多拉和愛麗斯把她扶起來,她的嘴巴顯出嚇人的紫色,眼睛半合。她看起來非常可怕。一點兒也不像那種美麗的不省人事的小姑娘,她們往往帶有一種十分有趣的蒼白。她麵色發綠,像貨攤上的廉價牡蠣。

我們做了能做的一切,雖然我們自己也是一片恐慌。我們按摩她的手,讓水龍帶裏的水輕輕地,但是持續地噴在她毫無知覺的額頭上。女孩子們鬆開了她的衣服,盡管那隻是件直筒式的連腰身都沒有的衣服。我們都在盡最大能力做我們能做的事,這時聽到前門傳來“卡答”一聲。這聲音清楚無誤。

“我希望不管是誰趕快到前門那兒去一下,”愛麗斯說。但不管是誰都沒有去。石子路上有人走來了,叔叔的聲音響起,用親切熱烈的口吻說道:

“這邊走。這邊走。像今天這樣的日子,我們的那些小野人們一定在什麽地方玩兒呢。”

然後,沒有更進一步的警告,叔叔,另外三個先生和兩位女士就突然來到現場。

我們身上沒有可以稱之為衣服的東西——我指的是我們這些男孩子。我們全身都濕透了。戴西昏了過去、突然發病、或者死了,當時我們沒人能知道到底是哪種情況。所有的動物標本都在那裏直瞪著叔叔的臉。它們大多數被濺上了水,水獺和鴨嘴獸則濕透了。我們三個渾身深褐色。以前經常能夠躲藏起來,但這回是不可能的了。

腦瓜快的奧斯瓦爾德一眼就看出這會對叔叔產生怎樣的影響,他年輕勇敢的血液馬上在血管裏變冷。他的心停止了跳動。

“這一切是怎麽回事——呃,怎麽回事?”這就是那位受到傷害的叔叔的語氣。

奧斯瓦爾德放大嗓門回答說我們在玩叢林遊戲,他不知道戴西出了什麽事。他竭費盡全力去解釋,可說什麽都白搭。

叔叔拿著一根馬六甲白藤,我們對這突然的攻擊幾乎沒有什麽準備。奧斯瓦爾德和赫·沃挨的打最厲害。其它男孩子們躲在了老虎下麵,我叔叔當然不會打女孩子。丹尼作為客人也免去一打。

不過接下來的三天我們隻有麵包和水可供食用,而且隻能呆在各自的房間裏。我不會告訴你我們是如何試圖改變這種單調的囚禁生活的。奧斯瓦爾德想到了馴養一隻老鼠,可他一隻也找不到。要不是那條可以從我們的臥室一直爬到女孩子臥室的排水溝,我們這些可憐的俘虜恐怕早神經錯亂了。不過這件事我不準備多說,因為你可能親自去試試,而那真的是很危險的。老爸回來後,我們被訓斥了一頓,我們說我們非常抱歉,事實上我們的確非常抱歉,特別是對戴西,雖然她笨手笨腳的。事情的解決方法是:我們要到鄉下去並且一直呆下去,直到我們變成好孩子。

阿爾伯特的叔叔正在鄉下寫一本書;我們要到他家去。大家對此很高興,戴西和丹尼也一樣。我們爽快地忍受了這個解決方法,知道這是我們應得的報應。我們為所有的事感到歉意,並且下定了決心要在將來變成好人。

我說不準我們是否堅持了這個決心。奧斯瓦爾德認為現在我們這麽費力地想馬上變好或許是個錯誤。所有事情都是一步一步來的。

附筆—戴西根本沒有死。她隻是昏了過去,完全像女孩子。

注意—皮切爾是在客廳的沙發上被找到的。

附錄—我們在叢林遊戲中做的事我連一半都還沒告訴你,比如說象牙和馬鬃製的沙發墊,還有叔叔捕魚用的長統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