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龍牙或大軍種子

阿爾伯特的叔叔照常騎著自行車出去。那天我們扮演坎特伯雷的朝聖者,後來被那女士用有紅色輪子的雙人輕便馬車帶回家,他告訴我們說那是他多年前在印度認識的失散已久的祖母,從那以後,他花在寫作上的時間遠遠沒有那麽多了。他每天早上都刮胡子,不像以前那樣隻有在需要的時候才刮。他還總是穿著新的諾福克衣服騎車出去。我們並非像大人們所認為的那樣缺乏觀察力。我們很清楚他在找那個長久失散的人。我們也非常希望他能找到她。奧斯瓦爾德總是對不幸的人滿腔同情,不管他們是多麽不值得同情。他曾有幾次試著自己去尋找那位女士。其他人也是。不過這一切都被人稱作離題,和我現在要敘述的龍牙沒有任何關係。

故事是從豬的過世開始的,就是那隻我們用來表演馬戲的豬,不過,它那天的糟糕表現與它的生病、去世毫無關係,雖然女孩子說覺得後悔。或許,要是我們那天沒有讓它跑成那個樣的話,老天會把它留給我們的。但奧斯瓦爾德不能假裝認為人們就因為碰巧死了,就一切都對。而且,隻要那隻豬還活著,我們大家就很清楚是它讓我們跑,而不是我們讓它跑。

豬被埋在菜園子裏。比爾(就是我們為他豎墓碑的那個人)挖了墓穴,他離開去吃飯的時,我們接下去挖,因為我們喜歡能夠發揮作用。此外,當你在挖掘的時候,你絕不會知道可能挖出什麽東西來。我知道有個人曾經在刨土豆的時候在耙子上發現一個金戒指,而且你知道我們在發掘財寶時候也曾找到過兩個半克朗。

輪到奧斯瓦爾德拿著鍁挖了,其他人坐在石子路上,告訴他怎麽做。

“賣點力氣,”迪克說道,打了個哈欠。

愛麗斯說:“我希望我們身在一本書裏。書裏的人從來沒有在挖掘時找不到東西的。我想我更樂意它是條秘密通道。”

奧斯瓦爾德停下來,擦了擦他誠實的前額,然後答道:“秘密在被發現之後就什麽也不是了。瞧瞧那個秘密樓梯吧。一點兒也沒用,就算是玩捉迷藏也不好,因為它咯吱咯吱響。我更寧願是我們小時候常常挖地去找的那罐金子。”這其實僅僅是去年的事情,但是人在過了少年的黃金時代(我想那是十歲)後,似乎飛快地長大。

“你覺得怎麽樣,要是找到被無恥的艾朗賽[46]卑鄙地屠殺掉的保皇派士兵殘骸的話?”諾埃爾問道,他嘴裏塞滿了李子。

“要是他們真的死了,那就沒關係,”多拉說。“我害怕的是骷髏,它能夠四處走動,在你上樓睡覺的時候抓住你的腿。”“骷髏不能走路,”愛麗斯趕忙說;“你知道它們不能,多拉。”

而且她盯著多拉不放,直到讓她為自己說過的話感到後悔了。你不應該在小孩子麵前提到你自己害怕的事情,甚至是那些你不願在黑暗裏遇到的東西,否則在上床睡覺的時候他們要哭的,而且說那是因為你說的話的緣故。

“我們什麽也不會找到的。別擔心,”迪克說。

就在此時,我手裏的鍁碰到了什麽硬的東西,感覺是空的。我的確有一會兒高興地以為我們找到了那罐金子。但這東西,不論它是什麽,似乎稍長了一些,比一罐金子本來的長度要長。我撥開上麵的土,看到它根本不是一罐金子的顏色,而像是皮切爾埋的一根骨頭。於是奧斯瓦爾德說:“真是個骷髏。”

女孩子們都往後退,愛麗斯說:“奧斯瓦爾德,我但願你沒那麽說。”

隻一會兒功夫,發現的東西就出土了,奧斯瓦爾德用雙手拿起來。

“是一個龍頭,”諾埃爾說,它的確看著很像。

它又長又窄,骨頭又多,下頜上長著巨大的黃色牙齒。

就在這時,比爾回來了,他說那是馬的骨頭,不過赫·沃和諾埃爾不相信,奧斯瓦爾德也承認他見過的馬腦袋沒這種形狀的。

但奧斯瓦爾德並沒有停下來爭辯,因為他看見那個教過我如何布置陷阱的看守人從此路過,他想和他談談雪貂。於是他跑過去,迪克、丹尼和愛麗斯跟著他。戴西和多拉也走開去讀完《救死扶傷的孩子》。因此赫·沃和諾埃爾留下來和多骨的腦袋呆在一起。他們把它拿走了。

第二天,奧斯瓦爾德都快要忘了這件小事。不過就在早飯前,諾埃爾和赫·沃進來了,看樣子著非常焦急。他們起得很早,但還沒梳洗,連手和臉都沒洗。諾埃爾衝奧斯瓦爾德發了個秘密信號。其他人都看見了,但是都很體諒地裝作沒看見。

奧斯瓦爾德服按照秘密信號,同諾埃爾和赫·沃一道出來,諾埃爾說:“你知道昨天的龍頭吧?”

“怎麽啦?”奧斯瓦爾德雖然說得很快,但並不生氣,這兩者可大不一樣。

“好,你知道在希臘曆史中,有人種下龍牙會發生什麽事吧?”

“長出軍人,”赫·沃說,但諾埃爾堅決地命令他閉嘴,於是奧斯瓦爾德又說一遍“怎麽啦”。如果他口氣不耐煩,那是因為它聞到了熏肉正在被端到早飯桌上來。

“呃,”諾埃爾繼續說,“你認為要是我們把昨天發現的那些龍牙種下的話,會長出什麽來?”

“噢,什麽都沒有,你這個小笨蛋,”奧斯瓦爾德說,他現在都能聞到咖啡的味道。“那些不都是曆史,是胡扯。來吃早飯吧。”

“不是胡扯,”赫·沃叫道,“是曆史。我們的確種……”

“閉嘴,”諾埃爾又說一遍。“聽著,奧斯瓦爾德。我們真的把那些龍牙種到了蘭德爾的十畝牧場裏,你想有什麽東西長出來了?”

“我想是毒蘑菇吧,”奧斯瓦爾德輕蔑地答道。

“它們變成了一營士兵,”諾埃爾說——‘全付武裝的軍人’。所以,你瞧,這是史實。我們種下了軍隊的種子,像卡德摩斯[47],然後它就長出來了。那天晚上很潮濕,我敢說那有助於它生長。”

奧斯瓦爾德無法決定不相信哪個——他的弟弟還是他的耳朵。因此,他一言不發地掩飾起自己的疑心,打頭走向熏肉和餐廳。

他當時沒有說任何關於大軍種子的話,諾埃爾和赫·沃也沒說。但吃過熏肉後,我們來到花園,此時這位傑出的大哥說:“為什麽不把你們那荒誕的故事講給其他人聽呢?”

於是他們講了,大家紛紛對他們的故事表示懷疑。迪克說道:“總之咱們到德爾斯的十畝農場去瞅瞅。我前幾天在那兒看到過一隻野兔。”

我們去了。路很近,一路上,每個人的心裏都懷著不相信,除了諾埃爾和赫·沃以外。而當作者來到小山頂,突然看到自己的弟弟說的是真話時,你會明白甚至連他的那支敏捷的筆也不能被指望向你描述他的百感交集。我並不是說他們一般都說謊話,隻是人們有時是會犯錯誤的,其結果就同說謊一樣,要是你相信了他們的話。

那兒真的有一個兵營,真正的帳篷和穿著灰色和紅色相間的軍服。我敢說女孩子們會說那是外套。我們站著埋伏在那裏,驚訝得都忘了臥倒,盡管我們當然知道照慣例埋伏時應當臥倒。埋伏地是在一座小山上的樹林裏,位於蘭德爾斯的十畝草地和蘇格登的威士特威克牧場之間。

“這兒可以隱蔽幾個團,”奧斯瓦爾德低聲說,我認為,命運給了他一個天生就是作將軍的人所具有的那種遠見。

愛麗斯隻說了聲“噓”,我們好像碰巧那樣下山,混到士兵中間,去刺探情報。

我們在軍營邊上遇到的第一個士兵正在清洗一個好像是大鍋那樣的東西,就像巫婆用來釀製蝙蝠用的。

我們向他走過去,說道:“你是誰?你是英國人,還是敵人?”

“我們是敵人,”他說,而且似乎也不為自己是敵人感到羞愧。他以一種對外國人來說很純正的口音說著英語。

“敵人!”奧斯瓦爾德用震驚的口氣重複道。讓一個忠誠而愛國的年輕人看到一個敵人在英國的土地上洗鍋是件可怕的事,而且還用英國的沙子,瞅著就像在他自己外國的要塞裏那麽自在。

這個敵人似乎準確地讀懂了奧斯瓦爾德的想法。他說:

“英國人在山的另一側。他們想把我們擋在梅德斯通外麵。”

在此之後,我們混到軍隊裏的計劃似乎沒必要實施下去。這個士兵盡管準確無誤地讀出了奧斯瓦爾德的內心,但在其它事情上似乎並不太精明,要不他永遠不會泄露此類的秘密計劃,因為他從我們的口音上就一定能知道,我們是徹頭徹尾的大不列顛人。或者也許(奧斯瓦爾德一想到這個,渾身的血就又沸騰又冰冷,我們的叔叔告訴我們這是可能的,但是隻有在印度),也許他認為梅德斯通就如同已經被攻占了一樣,因此說什麽都無所謂了。奧斯瓦爾德正在琢磨著下麵說些什麽、如何去說以便讓盡可能多地發現敵人的秘密,諾埃爾說:“你們怎麽到這兒來的?你們昨天下午茶的時候還不在這兒。”

士兵用沙子又擦了一把鍋子,說:

“我敢說這的確似乎是迅速的行動,營地似乎是在一夜之間冒出來的,不是嗎?像蘑菇一樣。”

愛麗斯和奧斯瓦爾德互相望望覷,然後看看我們其他人。“一夜之間冒出來的”這句話似乎撥動了我們每個人心裏的一根弦。

“你瞧,”諾埃爾低聲說,“他不願告訴我們他怎麽到這兒來的。現在,是胡扯還是曆史?”

奧斯瓦爾德低聲要求他的弟弟閉嘴,別找麻煩後,然後說:“那麽你們是入侵軍了?”

“呃,”士兵說,“事實上,我們是一個骷髏營,不過我們的確是在入侵。”

此時,我們中最遲鈍的人的血都凝結了起來,就像機敏的奧斯瓦爾德在前麵的談話中已發生的那樣。就連赫·沃也張開了嘴巴,現出雜色肥皂一樣的臉色,這是他最接近蒼白的臉色,因為他太胖了。丹尼說:“但你們看起來不像骷髏。”

那個士兵看了一下,隨後就大笑起來,他說:“啊哈,那是因為我們軍裝裏麵有填充材料。你們應當看看我們黎明時在桶裏洗晨浴時的樣子。”想象中這真是一幅可怕的畫麵。一具骷髏,全身骨頭很可能都是鬆鬆垮垮的,竟然在水桶裏洗澡。我們在沉默中想著這件事。

自從洗鍋的士兵說了占領梅德斯通後,愛麗斯就不斷地在後麵拉奧斯瓦爾德的上衣,但他堅持著不去理會。不過現在他再也忍不住了,他說:“行了,什麽事?”

愛麗斯把他拉到一邊,或者,她拉著他的上衣,讓他差點兒向後摔個跟頭,隨後她小聲說:“快來,別跟敵人說了,他隻是為了爭取時間才和你說話。”

“為了什麽呢?”奧斯瓦爾德說。

“為什麽,那樣我們就不能通知另一支軍隊了,你這笨蛋,”愛麗斯說,奧斯瓦爾德被她的話弄得心神不定,以至於忘了為她的用詞不當而衝她大大生一番氣。

“但我們應當通知家裏的人,”她說,“要是莫特府被燒光,所有的物品都被敵人奪走了怎麽辦?”

愛麗斯勇敢地轉向士兵。“你們燒農場嗎?”她問。

“呃,通常不燒,”他說,還厚著臉皮衝奧斯瓦爾德眨了眨眼,但奧斯瓦爾德不願去看他。“我們還沒燒過一個農場,自從……哦,好幾年沒燒了。”

“是個希臘史中的農場,”丹尼咕噥道。“文明的戰士現在並不燒農場,”愛麗斯嚴厲地說,“不論他們在希臘時代幹了些什麽。你應當知道這個。”

士兵說自從希臘時代以來,事情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

於是我們盡快地說了再見。有禮貌是對的,哪怕是對你的敵人,隻是眼下真的已經到了要使用來福槍、刺刀和其它武器的時候了。

士兵用相當時髦的口吻說“拜拜!”,我們默默地折回到埋伏的地方,我指的是樹林。奧斯瓦爾德當時的確想到趴下埋伏,不過樹林很濕,因為昨天晚上下雨了,就是赫·沃說的把大軍種子成長起來的那場雨。愛麗斯走得非常快,除了“快點兒,行不行!”之外沒別的話,一隻手拖著赫·沃,另一隻手拖著諾埃爾。於是我們來到了路上。

然後,愛麗斯轉過身來:“這全是我們的錯。要是我們沒把那些龍牙種在那兒的話,就不會有任何入侵的軍隊。”

我很遺憾地說戴西說的是“別在意,愛麗斯,親愛的。我們並沒種那些討厭的玩意兒,是不是,多拉?”

但是丹尼告訴她這沒什麽兩樣。隻要是我們中的無論哪個做的,那就是我們做的,特別要是它讓我們中任何人陷入麻煩的話。奧斯瓦爾德非常高興地看到牙醫開始理解一個真正男子漢的含義和巴斯特布爾家族的榮譽,盡管他顯然隻是福克斯家族的成員。不過,知道他在盡力去學習,這也是個收獲。

要是你已經非常成熟,或者非常聰明,我敢說你現在會想到許多事情。要是你想到了,你就什麽也不用說,特別是當你大聲地把這個讀給其他人聽時。把你所想的東西加入到這部分沒有什麽好處,因為當時我們中沒有人想到任何那類事情。

我們隻是站在路上,沒有任何像你這樣的聰明想法,想到由於種下龍牙而可能導致的後果就充滿了羞愧和悲痛。這對於我們是個教訓,就是永遠不要在不弄清底細之前就把龍牙種下去。這對於便士小包來說更加確切,它們有時什麽也長不出來,和龍牙一點兒也不一樣。

無疑赫·沃和諾埃爾比我們其餘的人更不快樂。這完全是公平的。

“我們怎麽才有可能去阻止他們到達梅德斯通呢?”迪克說。“你沒注意到他們製服上的紅袖口嗎?是從英國士兵的屍體上剝下來的,我一點兒也不懷疑。”

“要是他們是古希臘種的龍牙士兵,他們應該彼此戰鬥到死,”諾埃爾說;“無論如何,要是我們有個頭盔扔向他們中間的話有多好。”

但我們都沒有,而且我們也確定赫·沃回去把他的草帽扔向他們是沒用的,雖然他想這麽幹。丹尼突然說:“我們不能改變一下路標嗎,那樣他們不就不知道通往梅德斯通的路了?”

奧斯瓦爾德明白此時是顯示真正帥才的時刻了。

他說:“把你盒子裏所有的工具拿來。迪克你也去,作個好小夥子,別讓鋸子割破自己的腿。”他有一次就在鋸子上絆了一跤,割破了腿。“在十字路口和我們匯合,你知道的,就是我們搞‘慈善酒吧’的地方。要勇敢迅速,小心一些。”

他們走後,我們趕到了十字路口,奧斯瓦爾德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他對自己所掌握的兵力進行了出色的分配,不一會兒,一塊原來插在地裏的寫著“禁止通行,越境必究”的牌子就豎在了通向梅德斯通的路中央。我們從路邊的一堆石頭中搬來了石頭,堆在牌子後麵好讓它能豎起來。

然後,迪克和丹尼回來了,迪克爬上了路標,把兩個方向標鋸下來,然後調換位置釘上,因此現在指著多佛路的方向寫著“到梅德斯通”,通往梅德斯通的路上寫著“到多佛”。我們決定把寫著“越境必究”的牌子留在真正的梅德斯通路上,作為額外的保護。

接著,我們立刻動身去通知梅德斯通的人。

我們中有些人不想讓女孩子們去,不過要是這樣說出來就難免太無情了。可是,當多拉和戴西說她們寧願呆在那兒、好告訴所有來人正確的路時,至少有一個人的心裏感到巨大的喜悅。

“因為,要是有人急匆匆去買豬或者看醫生或是其它什麽事,可最後發現他們去了多佛而不是想去的地方的話,那就太糟糕啦,”多拉說。但吃午飯的時候她們就回家了,所以她們完全置身事外了。由於某種奇怪的原因,這種事常常發生在他們身上。

我們留下瑪莎去照顧這兩個女孩子,夫人和皮切爾和我們一道去。天漸漸晚了,但我必須得記得沒有人提到自己的晚飯,不管他們想到什麽。我們不是總能控製自己的思想。我們碰巧知道那天的午飯是烤兔子和葡萄幹果凍。

我們兩個兩個地走著,唱著“英國擲彈兵”和“女王的士兵”,盡可能地成為英國軍隊的一部分。那洗鍋的士兵說過英國軍隊在山的另一邊。但我們在哪兒都看到不到任何紅色的東西,盡管我們像暴躁的公牛那樣仔細地搜尋著。

但突然,我們在路上轉了個彎,撞到一群士兵。隻是他們穿的不是紅外套,而是穿著灰色和銀色相間的衣服。那是在一個那種遍地荊豆地方,有三條路伸展開來。那些兵一付無所事事的樣子,有些解開了腰帶,吸著煙鬥和紙煙。

“這不是英國士兵,”愛麗斯說。“噢天哪,噢天哪,我擔心這又是敵人。你沒又在其它地方種下軍隊種子吧,是吧,親愛的赫·沃?”

赫·沃肯定他沒有。“不過可能我們種下的地方長的更多一些,”他說;“現在他們極有可能遍布了英國。我不知道一個龍牙能長出多少士兵。”

然後,諾埃爾說:“無論如何這是我所做的事,我不害怕,”於是他徑直向最近的士兵走去,那士兵正在用一片草擦拭自己的煙鬥,說到:

“請問,你們是敵人嗎?”

那個士兵說:“不是,年輕的總司令,我們是英國人。”

然後,奧斯瓦爾德接了過來。“將軍在哪兒?”他問。

“我們此刻將軍缺貨,陸軍元帥,”那個人說,他的聲音像個有身份的人。“現貨一個也沒有。我們可以用少校滿足您的需要,上尉也很便宜。有能力的下士價格十分低廉。我們還有一個非常好的上校,太文靜了,連騎馬或趕車都不行。”

奧斯瓦爾德在一般時候並不介意開玩笑,但不是現在。

“你似乎很輕鬆,”他用一種倨傲的口吻說。

“這是件輕鬆的事,”穿灰軍裝的士兵說,抽了一口煙鬥,看看是不是能吸著。

“我猜你不在乎敵人攻不攻占梅德斯通!”奧斯瓦爾德激烈地吼道。

那個士兵敬了個禮。“虔誠的過時的愛國主義情感”他說,對這個實心實意的男孩微笑。

但奧斯瓦爾德再也忍不住了。“哪個是上校?”他問。

“在那邊,那匹灰馬旁邊。”

“那個點煙的?”赫·沃問。

“是的,不過我說,小家夥,他受不了任何廢話。他沒有任何缺點,不過就是脾氣暴躁。他會把你踢出去的。你最好走開。”

“最好什麽?”赫·沃問。

“走開,退縮,溜走,消失,退出,”士兵說。

“那是你在戰鬥開始做的事,”赫·沃說。他經常這麽粗魯,不過那也正是我們大家心裏想的。

士兵隻是哈哈大笑。

我們之間低聲地進行了一場激烈而匆忙的爭論,結果是同意派愛麗斯去同上校講話。這也是她想去的。“無論他有多暴躁,他也不會踢一個女孩子,”她說,或許這是真的。

不過,我們當然都跟著她。因此我們六個人站在上校麵前。就在我們向前走的時候,我們一致同意數到三後向他敬禮。所以,在我們走近時,迪克喊道“一,二,三”,我們全都敬禮了,除了赫·沃以外,他單單挑了那一刻絆倒在某個士兵隨手扔在一邊的步槍上,被一個帶著卷邊三角帽的士兵救了他,使他沒有摔倒,那士兵靈巧地抓住他的上衣,讓他站在自己腿上。

“鬆手,好不好,”赫·沃說。“你是將軍嗎?”

在卷邊三角帽有時間醞釀好答案之前,愛麗斯就對上校說話了。我知道她想說什麽,因為她在我們穿過休息的士兵時就告訴我了。她其實說的是:“噢,你怎麽能這樣!”

“我能怎麽樣來著?”上校非常不客氣地說。

“為什麽,抽煙?”愛麗斯說。

“我的好孩子,要是你是英國少年禁酒會的新手,我建議你到其它的什麽後院裏去玩兒,”那個三角帽男人說。

赫·沃說“你自己才是少年禁酒會的”,但沒人理會。

“我們不是少年禁酒會的成員,”諾埃爾說。“我們是英國人,那邊的那個兵讓我們來找你的。梅德斯通在危險之中,敵人離這兒還不到一英裏,而你卻在站著抽煙。”諾埃爾自己在站著哭,或者是在做某種非常類似的動作。

“這是真的,”愛麗斯說。

上校說:“胡說。”

但那個卷邊三角帽說:“敵人是什麽樣子?”我們準確地告訴了他。這時,連上校都承認這其中可能有什麽問題。

“你能在地圖上指給我看他們在哪裏嗎?”他問。

“在地圖上不能,”迪克說,“至少我認為不能,但在地麵上我們能。我們能在十五分鍾內帶你到那兒。”

那個卷邊三角帽看了看上校,上校也看了看他,隨後聳了聳肩。

“呃,我們得幹點兒什麽,”他說,像在自言自語。“前頭帶路,麥可道夫。”

上校用命令把他那些因抽煙鬥而不省人事的士兵喚醒,作者很抱歉現在記不得這些命令了。

然後他要我們男孩子們帶路。我告訴你這感覺真棒,走在一團人的前麵。愛麗斯騎在三角帽的馬上。它是一匹雄健的紅色棗紅戰馬,就像歌裏的一樣。在南非,人們把灰斑戰馬說成“藍”馬,卷邊三角帽說。

我們領著英國軍隊沿著人跡罕至的小道走,一直來到蘇格登的威士特威克牧場的大門前。隨後,上校低聲命令停止前進,他挑了我們中的兩個來給他引路,無畏而眼光敏銳的指揮官帶著個傳令兵徒步繼續往前走。他挑了迪克和奧斯瓦爾德作為向導。於是我們把他領到埋伏地點,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但是,偏偏在你執行偵察,或者為了某種原因迫切希望避免被人察覺時,樹枝就要發出劈啪聲並突然折斷。

上校的傳令兵弄出的劈啪聲最大。要是你離得不夠近,不能從他肩章上皇冠和星上認出是上校的話,你也能通過他後麵的勤務兵認出來,就像“跟隨領路人”遊戲裏一樣。

“小心!”奧斯瓦爾德小聲說,聲音雖低,但卻是命令的口吻。“那個營地就在那片地裏。從這個缺口望出去,你就能看見。”

說話的人邊說,邊自己瞅了一眼,隨後縮了回來,別提有多困惑了。當他正在與自己的迷茫不解做鬥爭時,英國上校瞅一眼了,也縮了回來,說了一句他自己也一定知道不對的話,至少當他還是個男孩時。

“我不在乎,”奧斯瓦爾德說,“他們今天早上還在。像蘑菇一樣的白色帳篷,還有一個敵人在洗大鍋。”

“用沙子洗的,”迪克說。

“這是最有說服力的了。”上校說,我不喜歡他說話的方式。

“我說,”奧斯瓦爾德說,“讓我們到埋伏地的上角去,我是說那個林子。你能從那兒看到十字路。”

我們很快到了那裏,因為樹枝的劈啪聲不再能讓我們幾乎絕望的神經驚慌了。

我們來到林子的邊上,奧斯瓦爾德那顆愛國之心真的跳得很利害,他喊到:“他們在那兒,在多佛路上。”

我們的路牌發揮了作用。

“哎呀,小夥子,你說的對!還排成四路縱隊!我們騙過了他們,騙過……天哪!”我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書裏以外的人說“天哪”,因此我意識到的確出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

上校是個行動迅速、決策果斷的人。他派傳令兵去告訴少校調兩個連前去左翼隱蔽埋伏。隨後我們帶他從最近的路穿過樹木回去,因為他說他必須馬上與主力部隊會合。我們發現主力部隊對諾埃爾和赫·沃以及其他人非常親切,愛麗斯正在和一個卷邊三角帽聊天,好像她認識了他一輩子似的。

“我認為他是個喬裝打扮的將軍,”諾埃爾說。“他一直在從他的馬鞍的一個袋子上拿巧克力給我們吃。”

奧斯瓦爾德當時想到了烤兔子,他並不羞於承認這個,然而他一個字兒也沒提。但愛麗斯的確是個好人。她為他和迪克留了兩塊巧克力。即使在戰爭中,女孩子們有時也能夠發揮一些微小的作用。

上校忙亂了一番說:“在那兒掩蔽!”每個人都藏在溝裏,馬匹,三角帽子,還有愛麗斯,從路上退下來,不見了。我們也呆在溝裏,那裏泥濘不堪,但在那個危急的時刻沒人掛念著自己的靴子。我們似乎在那兒蹲了很長時間。奧斯瓦爾德開始感覺到水在靴子裏吱嘎作響,我們屏住呼吸聽著。奧斯瓦爾德就像個印度人那樣把耳朵貼在地上。你在和平的年代不會這麽做,但當你的國家處在危險之中,你很少在乎保持耳朵幹淨。他的原始方法成功了。他抬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說道:“他們來了!”

這是真的。就算耳朵是在自然的位置,不斷靠近的敵人的腳步聲也十分清晰。邪惡的敵人越來越近。他們馬虎大意地昂首闊步,說明他們幾乎沒想到可怕的命運要讓他們嚐嚐英格蘭的力量和非凡。

就在敵人剛剛轉過彎來,我們能看見他們的時候,上校吼道:“右翼,開火!”然後就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槍聲。

敵軍的指揮官說了句什麽,然後敵人就慌亂起來,試圖想穿過籬笆進入到田裏。但這是徒勞的。我們的士兵現在從左右兩側射擊。隨後,我們的上校昂然大步向敵軍的上校走過去,命令他投降。他後來是這麽告訴我的。他的確切原話隻有自己和另外那個上校知道。但敵軍的上校說:“我寧死也不投降,”或者是差不多的話。

我們的上校回到部下那裏,下令上刺刀,甚至連奧斯瓦爾德在想到要流多少血時,勇敢的臉都失去了血色。原本會發生什麽,現在永遠都不知道了。因為正在這時,一個騎在花斑馬上的男人劈裏嘩啦地穿過籬笆,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仿佛空氣裏麵並沒有到處亂飛的子彈。他後麵另一個騎在馬上的人拿著一根長矛,上麵掛著一麵三角旗。我認為他一定是敵人的將軍,前來告訴手下不要白白地送命,因為他剛說完他們被俘虜了,敵人就投降了,並承認自己是被俘了。敵軍的上校敬了個禮,命令部下再一次排成四路縱隊。我自己原本應當想到他大概已經受夠了。

他現在放棄了所有悲壯地拚到死的想法。他為自己卷了根煙,帶著外國人的厚顏對我們的上校說:

“天哪,老兄,你這回贏了我!你的偵察兵好像十分巧妙地跟蹤了我們。”

那真是一個光榮的時刻,我們的上校把他軍人的手放到奧斯瓦爾德的肩上說:

“這是我的首席偵察員”這是令人激動的話,但並非言過其實,奧斯瓦爾德承認,當聽到這話時,他因滿足和自豪而臉紅了。

“那麽你是叛國者了,年輕人,”壞上校繼續厚著臉皮說。

奧斯瓦爾德忍了這句話,因為我們的上校沒說什麽,而且你應當對一個失敗的敵人寬容一點,不過在你並沒有叛國時被人叫作叛國者是很難容忍的。

他並沒有用沉默的輕蔑來對待壞上校,或許他原本應當這麽做的。可是,他說道:“我們不是叛國者。我們是巴斯特布爾家族的,我們中間還有一個是福克斯家族的。我們隻是在沒有受到懷疑的情況下和敵軍的士兵混在了一起,得知了他們的行動秘密,這是土著人在南美造反時,巴登·鮑威爾[48]常用的招數。丹尼斯· 福克斯想到了改變路標,好讓敵人走錯路。要是我們真的引起了這場戰鬥,使梅德斯通有可能被攻占什麽的,那也隻是因為我們不相信在大不列顛和愛爾蘭會發生希臘的事情,就算你種了龍牙。而且,關於種龍牙的事,並沒有征求我們中的某些人的意見。”

然後,那個卷邊三角帽牽著他的馬,和我們一道走著,讓我們把整件事講給告訴他聽,上校也是這樣。那個壞上校也在聽著,這隻不過是他臉皮厚的又一例證。

奧斯瓦爾德以有些人認為他所具有的謙遜而果斷的方式講了整件事,給了其他人所有他們應得的讚揚。他的敘述至少被“妙啊!”的叫聲打斷了四次,那個敵人的上校又一次厚著臉皮加入進來。在事情講完時,我們看到了另一個營地,這次是英國的。上校邀請我們到他帳篷裏去喝茶,他還邀請了敵軍的上校,這恰恰表明了英國騎士在戰爭中的寬宏大量。帶著他一貫的厚臉皮,他接受了。我們也很餓。

當每個人都吃飽喝足後,上校和我們全體握了手,他對奧斯瓦爾德說:

“好啦,再見,我英勇的偵察兵。我一定得在給陸軍部的急件裏提到你的名字。”

赫·沃打斷他說:“他的名字是奧斯瓦爾德·塞西爾·巴斯特布爾,我的是赫勒斯·沃克塔維厄斯。”我但願赫·沃能學會閉嘴。要是奧斯瓦爾德能想出辦法的話,沒人會知道他以塞西爾命名。你直到現在才知道這個名字。

“奧斯瓦爾德·巴斯特布爾先生,”上校繼續說,很得體地不去留意“塞西爾”“您會是任何團隊的榮譽。陸軍部將會為您為自己國家所做的事而嘉獎您。但同時,大概,您得先接受一位感激的戰友的五個先令。”奧斯瓦爾德為傷害這個善良的上校的感情而深深遺憾,但他不得不表白說他隻是盡了自己的責任,他確信沒有哪個英國偵察兵會為做了這事而拿五個先令的。“此外,”他說,帶著他那年輕性格裏麵生就的公平感,“其他人也和我一樣盡了力。”

“您的情操,先生,”上校說(他是我所見過的最有禮貌最有眼光的上校)。“您的情操為您帶來了榮譽。但,所有的巴斯特布爾們,還有——非巴斯特布爾們”(他記不得福克斯這個名字了;它當然不像巴斯特布爾那樣是個引人注意的名字)——“至少你會接受一個士兵的津貼吧?”

“領到它很幸運,一天一先令!”愛麗斯和丹尼齊聲說。後來那個卷邊三角帽說了些話,什麽了解自己的想法,了解自己的基普林。

“一個士兵,”上校說,“能領到它肯定是幸運的。你瞧,還要扣除軍糧的費用,六個人喝茶,沒人扣兩便士,正好五個先令。”

對奧斯瓦爾德所吃的三杯茶、三個雞蛋和所有的草莓醬以及黃油麵包,以及其他人所吃的東西,還有夫人和皮切爾喝的茶來說,這似乎太便宜了,但我想士兵買東西可能比平民便宜些,這完全正確。

於是奧斯瓦爾德接受了那五個先令,無需再猶豫該不該拿了。

就在我們和那個英勇的上校和其他人分手後,我們看到一輛自行車駛來。它是阿爾伯特的叔叔的車。他下來後說:“你們到底做了什麽?你們和那些誌願兵做了什麽?”

我們把那天的冒險經曆告訴了他,他聽著,然後他說要是我們樂意的話,他要收回剛才說的“誌願兵”那個詞兒。

但懷疑的種子已經在奧斯瓦爾德心裏生根。他現在幾乎確信我們在這整個不平靜的一天裏每一分鍾都在出盡了洋相。他當時什麽也沒說,但在晚飯過後他和阿爾伯特的叔叔探討了那個他收回的單詞。

阿爾伯特的叔叔說,當然,沒人能肯定龍牙沒按那種古老的方式長出來,但是,從另一麵看,英軍和敵軍隻是進行野外演習或是假裝打仗的誌願兵,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倒寧願那個卷邊三角帽的男人不是個將軍,而是個醫生。那個在他後麵扛著三角旗的人可能是裁判。

奧斯瓦爾德對其他人隻字未露。他們年輕的心都高興地跳著,因為他們拯救了他們的祖國,而要說出他們曾經有多蠢,是很不仁慈和沒有同情心的。此外,奧斯瓦爾德覺得他已經足夠大了,不應該如此上當,要是他已經上當了的話。還有,阿爾伯特的叔叔確實說了沒人能肯定龍牙的事。

讓奧斯瓦爾德感觸最深就是我們沒看到任何人受傷,或許,整個事情就是一個大騙局。但他努力不想這個。要是他長大參軍的話,他就不會這麽無知了。他已經見識過戰術兵法還有紮營的地方。還有一個貨真價實的上校稱呼他“戰友”,這簡直就像羅伯特爵士在寫家書時稱呼他自己的士兵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