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坎特伯雷的朝聖者
這幾句話的作者真的希望沒有人傻到會根據我們在鄉下做的一些事情就認定我們是可憐悲慘、沒人管的小孩子,我們的長輩醉心於燈紅酒綠的場所,追逐著眼花繚亂的時尚,而我們卻被丟在家裏孤獨地哭泣。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兒,我希望你們了解,我的老爸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多,阿爾伯特的叔叔(他其實並不是我們的叔叔,隻是我們住在萊維沙姆時隔壁阿爾伯特的叔叔)也把大量寶貴時間給了我們。丹尼和戴西的老爸也不時過來,還有所有我們想見到的其他人。我們和他們在一起度過不少呱呱叫的時光,的確玩兒得盡興,謝謝你的關心。在某些方麵,和大人們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要勝過自己度過的,至少那樣更安全。想做任何危險的事而不被大人們在事前就突然製止住幾乎是不可能的。還有,如果你很謹慎小心,那麽任何變糟的事都可以看做是大人的錯誤。不過這些沒有危險的快樂說起來並不有趣,比不上沒人阻止你做鹵莽事時你做的事。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我們許多頂頂有趣的遊戲都發生在大人們離得很遠的時候。比如說當我們扮演朝聖者時。
它就發生在“慈善酒吧”的事件之後,是個雨天。在下雨天想讓自己在室內找樂子可不像年紀大一些的人所想象的那麽容易,特別是當你遠遠離開自己的家,沒有帶一點兒自己的書等等物品時。女孩子們在下哈爾馬棋,種討厭的遊戲,諾爾埃在寫詩,赫·沃在用“迦南的快樂海岸”的調子唱“我不知道做些什麽”。歌是這樣唱的,聽起來非常索然無味——
“我不知道做些什麽—呃呃—呃呃—呃呃!
我不知道做些什麽—呃呃—呃呃—呃呃!
這是個討厭的下雨天
我不知道做些什麽。”
我們其餘的人試著讓他閉嘴,我們把氈製旅行袋扣在他頭上,可是他在裏麵繼續唱;接著我們坐在他身上,可他在我們下麵唱;我們把他頭腳倒置,讓他爬到沙發下麵去,但是他在沙發下麵還是繼續唱。我們明白了,隻有用暴力才能使他安靜下來,於是我們就隨他去了。然後,他說我們弄疼他了,我們說隻是開個玩笑,他說就算我們是在開玩笑,他卻不是。像我們剛才的那些兄弟般的玩笑行為也可能引起不快,隻有愛麗斯停下哈爾馬棋說:“咱們找些樂子吧。來吧,咱們玩些什麽。”
於是多拉說:“好的,聽我說。現在我們都在這裏,我想說些話。玩“想學好的孩子”協會怎麽樣?”
我們中的許多人都開始呻吟,有人說:“注意!注意!”我不想說是哪一個,不過不是奧斯瓦爾德。
“不,不過真的,”多拉說,“我不想嘮嘮叨叨的,可你們知道我們的確說過我們要成為好孩子。我昨天才讀到的一本書上說不淘氣還不夠。你必須做個好孩子。可我們幾乎什麽也沒做。金子般的《善行錄》裏基本是空白。”
“我們不能有一本鉛一般的事跡記錄本嗎?”諾埃爾撇開他的詩歌,說道,“那樣如果愛麗斯想寫的話,會有許多可寫的事,或者是黃銅,或鋅,或鋁一般的事跡?我們不可能把記錄本裏寫滿金子般的事跡。”
赫·沃把自己裹在紅桌布裏,說諾埃爾隻不過是在建議我們去淘氣,和平又一次要被打破了。但是愛麗斯說道:“噢,赫·沃,不要,他不是那個意思。不過我的的確確希望錯的事情不要那麽有趣。開始的時候是在做一件高尚的事,接著事情就變得非常令人興奮,你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就已經是在幹一件什麽錯事了。”
“而且還很愉快。”迪克說。
“太奇怪了,”丹尼說,“不過你似乎內心裏也無法斷定,你湊巧喜歡做的一件事是否算件好事,不過要是你不喜歡做的話,你就非常明白那是件好事了。我剛才正想到那個。我希望諾埃爾能為它做首詩。”
“我正在做,”諾埃爾說;“詩從一條鱷魚開始,不過詩的結尾和我原先想表達的意思完全不同。等一下。”
他賣力地寫著,而他好心的兄弟姐妹還有他的小朋友們在照他說的那樣在等一下。然後,他讀道:
“鱷魚非常聰明,
他住在尼羅河裏,長著小小的眼睛,
他還吃河馬,
要是可能,他還會把你吞下。
他帶著驚喜望著
美麗的森林和星空
他看見了東方的財富,
還有獸中之王的老虎和獅子。
所以,讓所有人都學好和謹慎
少說不、不會和不在乎;
因為做錯事非常容易
遠勝於我所知道的一切正確的事。
我不能寫成複數的“萬獸之王”[41],因為它和東方並不押韻,所以我把‘s’從‘野獸’上去掉,加到了‘king’上。這樣末尾就一致了。”
我們都說這是一首很不錯的詩。要是你不喜歡諾埃爾寫的東西,他會非常難過。他接著說:“要是所需要的隻是努力,我不在乎學好要付出多少努力,不過我們還不如用某種好的方式來學好。咱們來演《天路曆程》吧,就像我一開始想的那樣。”
我們都說我們不想演,這時多拉突然說道:“噢,聽著!我知道。我們來當坎特伯雷的朝聖者[42]。人們以前常常通過朝聖來讓自己變好。”
“鞋子裏放上豌豆,”牙醫說。“這是一首詩裏的內容,隻是那個人把他的豆子煮熟了,這是很不公平的。”
“噢,是的,”赫·沃說,“還有卷邊三角帽。”
“不是卷邊,是卷邊兒”,說話的是愛麗斯。“他們帶著手杖和紙片,而且他們相互講故事聽。我們也應該這樣。”
奧斯瓦爾德和多拉一直在一本叫《英國人簡史》的書裏讀有關坎特伯雷朝聖者的事。那其實根本不是什麽簡史,而是有厚厚的三大卷,不過書中有很多漂亮的插圖。書是一個叫格林的紳士寫的。於是奧斯瓦爾德說:
“好吧。我要當‘騎士’。”
“我要當‘巴思婦人’,”多拉說。“你想當什麽,迪克?”
“哦,我無所謂,要是你樂意的話,我就當‘巴思’先生。”
“我們對人物不太了解,”愛麗斯說。“總共有多少人?”
“30個,”奧斯瓦爾德回答說,“不過我們並不要扮演所有人。有一個‘修女院-教士。’”
“那是個男人還是個女人?”
奧斯瓦爾德說他從插圖上無法確定,不過愛麗斯和諾埃爾可以共同扮演它。於是就這樣說定了。接著我們找出了書,研究上麵的衣服,看看我們是否能為各自的角色製做衣服。起先我們認為我們能,因為這讓我們有事情可做,而且那又是個雨天。不過這些衣服瞅著太難做了,特別是‘磨坊主’的衣服。丹尼想當‘磨坊主’,不過最後他成了‘醫生’,因為它和‘牙醫’很接近,而牙醫是我們對他的簡稱。戴西想成為‘修道院院長’,因為她是好孩子,還有‘一張柔軟的櫻桃小口’,赫·沃願意當‘夥食采購員’(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因為他的畫像比其它絕大多數人的都要大,他說‘夥食采購員’是個頂頂好的混合詞——一半是要人一半是信徒[43]。
“咱們先把最容易弄的衣服準備好。”愛麗斯說。“朝聖者”的手杖、帽子和摺邊服裝。”
於是奧斯瓦爾德和迪克冒著風雨,去果園那邊的林子裏砍些岺樹枝。我們弄到了八根很長的樹枝,然後把它們拿回家。女孩子們羅裏羅嗦地,直到我們把衣服換掉,衣服確實因被雨淋而往下滴著水。
隨後,我們削去棍子的皮。開始它們雪白漂亮,不過我們拿了一會兒就髒了。真是件奇怪的事——無論你手洗得有多頻繁,可它總是似乎在任何白色的東西上都會留下痕跡。我們在手杖頂部釘了紙做的花飾,那就是我們能找到的和摺邊最接近的東西了。
“我們不如在帽子上也帶上花飾,”愛麗斯說,“為了進入角色,我們今天都用正確的名稱相互稱呼,你不這樣認為嗎,騎士?”
“是啊,修女教士,”奧斯瓦爾德答道,不過諾埃爾說她隻是半個修女教士,不快的跡象又一次使氣氛沉悶。不過愛麗斯說:
“別像個小豬一樣,諾埃爾,親愛的。你可以一個人擁有它,我並不想要。我隻想做一個普通的朝聖者,或者是殺了貝克特的亨利。[44]”於是我們叫她普通朝聖者,她並不介意。
我們想到了卷邊三角帽,不過戴上有點熱,寬大的太陽帽讓人看起來像農場歌曲的封麵圖片,非常漂亮。我們在上麵放了摺邊。涼鞋我們也試著做了,油布上剪出鞋底的樣子,再用帶子紮牢,不過這樣腳趾上要沾到土,我們確定還是靴子更適合這樣的長途跋涉。有些最熱心不過的朝聖者把白色的帶子十字交叉係在靴子上冒充涼鞋。丹尼就是這些熱心的朝聖者之一。至於說衣服,沒時間去把它們收拾得恰如其分,開始時我們想到了睡袍,可我們又決定放棄,萬一現在坎特伯雷的人們不習慣那一類朝聖者怎麽辦。我們決定就這個樣子去,或者,第二天碰巧是什麽樣子,就照那個樣子去。
你自然樂意相信我們希望次日是個晴天。它真是個晴天。
這是個晴朗的早晨,朝聖者們起床後,下樓去吃早飯。阿爾伯特的叔叔很早就吃了早飯,在書房裏辛勤工作。我們貼在門上,聽到羽毛筆的‘沙沙’聲。當裏麵隻有一個人的時候,在門上聽並不是什麽錯事,因為沒有人在獨自一人時會大聲說出自己的秘密。
我們從管家帕蒂格魯太太那裏拿到午飯,她好像是喜歡我們全都帶著午飯出去,不過我認為她一個人呆著是很無聊的事。然而我記得,我們在萊維沙姆的前管家伊萊紮也是同樣的人。不用說,我們把那幾隻親愛的狗也帶上了。自從神秘之塔事件發生後,我們就被禁止在沒有這些忠誠的人類朋友的護衛下到任何地方去。我們沒帶瑪莎,因為牛頭犬們不喜歡散步。記住這個,要是你有這樣一條珍貴的狗的話。
我們全都收拾好了,戴上寬邊帽和摺邊,拿著的棍子、穿著涼鞋,朝聖者們看起來很像樣。
“隻是我們沒有紙片,”多拉說。“什麽是紙片?”
“我認為是一些讀的東西。一卷羊皮紙之類的。”
於是我們把報紙卷起來拿在手裏。我們拿的是《環球》和《威斯敏斯特公報》,因為它們是粉紅間綠色的。牙醫穿著他白色的沙地鞋,用黑帶子包裝成涼鞋,光著腿。它們看起來幾乎跟光著腳一樣。
“我們應當在鞋裏放上豌豆,”他說。但我們不這麽想。我們知道一粒很小的石子在靴子裏會有什麽後果,更不要說豌豆了。
我們當然知道去坎特伯雷的路,因為那條朝聖者的老路就在我們房子外。這是條相當不錯的路,狹窄,經常都有蔭涼。走起來很舒服,但大車並不喜歡,因為崎嶇不平。於是路麵上長了一塊塊的草。
我說過今天天氣不錯,就是說天沒下雨,而且太陽沒有一直老照著。
“太好了,奧騎士,”愛麗斯說,“白日天體之光並非——怎麽說來著?光輝燦爛。”
“說得不錯,普通朝聖者,”奧斯瓦爾德回答。“即便就這個樣子,也已經夠熱的了。”
“我希望我不是兩個人,”諾埃爾說,“這似乎讓我更熱了。我認為我應該是個采邑總管之類的。”
但我們不允許他,我們解釋說,要是他不是那麽挑剔的話,愛麗斯會成了他的一半,如果身兼修女和教士使他感到熱,那他隻能怪他自己了。
不過天的確很熱,而且我們穿著靴子也走了一會兒。然而,當赫·沃抱怨時,我們履行了朝聖者的職責,讓他閉嘴。愛麗斯說抱怨和哭泣是與夥食采購員的尊嚴不相符的,他隨即閉嘴了。
天太熱了,使得修道院院長和巴思婦人放棄了她們一貫的勾肩搭背的走路方式(阿爾伯特的叔叔稱那是“金發藍眸而體積龐大”),醫生和巴思不得不把外套脫下來拿著走。
我確信畫家或攝影師,或其它任何喜歡朝聖者的人看到我們都會非常高興。那些紙做的摺邊是一流的,但把它們放在手杖頂部卻很麻煩,因為當你想把手杖當拐杖用的時候它們就礙手礙腳的。
我們全體都像男子漢那樣走路,盡量用書上的對白說話,剛開始全都像開飯的鈴聲那麽歡快。可是,不久後,奧斯瓦爾德,這位“非常溫文爾雅的騎士”,忍不住注意到我們中有一個變得非常沉默,臉色非常蒼白,就像在不了解可怕真相前吃了不相宜食物的人。
於是他說:“怎麽了,牙醫,老兄?”,非常親切,像個最好的騎士一樣,不過,他當然對丹尼感到氣惱。要是在遊戲中有人臉色發白,使得一切都搞砸了,那是很掃興的。你不得不回家,告訴那個破壞者你為他生病感到多麽抱歉,而且還得假裝一點兒也不介意遊戲被搞砸。
丹尼說“沒事”,不過奧斯瓦爾德心裏明白。
然後,愛麗斯說道:“咱們休息一下吧,奧斯瓦爾德,天很熱。”
“是奧斯瓦爾德閣下,勞駕,普通的朝聖者,”她的哥哥威嚴地回答。“記住我是個騎士。”
所以我們坐下來吃午飯,丹尼看上去好了些。我們在樹蔭下玩兒了會“副詞遊戲”,“二十個問題”,“讓兒子當學徒”等等。然後,迪克說現在該啟航了,要是我們想當天晚上到達坎特伯雷港的話。當然,朝聖者才不顧慮什麽港不港的,但迪克的確從未仔細地玩過這個遊戲。
我們繼續前進。我相信我們本應很安全、很早地到達坎特伯雷的,隻是是丹尼的臉色越來蒼白,不久後,奧斯瓦爾德確切無疑地看出來他走路都開始一瘸一拐的。
“鞋讓你不舒服嗎,牙醫?”他說,仍然帶著勉強的親切笑容。
“還好,沒事兒,”另一個人回答說。
於是我們繼續走,但我們此刻都有些累了。太陽越來越熱,雲彩都不見了。我們不得不開始唱歌,來保持士氣。我們唱“大英的擲彈兵”和“約翰·布朗的屍體”,這些是莊嚴適合於行軍的,還有許多其它歌曲。我們剛剛開始唱“走,走,走,小夥子們在前進”,丹尼突然站住。他先用一隻腳站著,後來又用另一隻,他的臉一下子扭曲起來,他用手捂住眼睛,坐在路邊的一堆石頭上。我們把他的手拉開,他居然在哭。作者並不想說哭是孩子氣的表現。
“究竟怎麽了?”我們都問道,戴西和多拉愛撫著他,好讓他說出來,但他隻是繼續嚎啕,而且說沒事,隻是請我們能不能繼續走,留下他,回來的時候再叫上他。
奧斯瓦爾德認為很有可能有些食物讓丹尼肚子痛,而且丹尼不想當著所有人的麵那麽說,於是他把其他人遣開,告訴他們往前走一點兒。
隨後他說:“現在,丹尼,別像頭小蠢驢一樣。怎麽回事?是肚疼嗎?”
丹尼停止哭泣,盡可能大聲地說“不是!”。
“呃,那麽,”奧斯瓦爾德說,“聽著,你正在破壞整個活動。別使性子了,丹尼。怎麽回事?”
“要是我告訴你,你不會告訴其他人吧?”
“不會,要是你不同意的話,”奧斯瓦爾德用親切的口吻回答。
“好吧,是我的鞋。”
“脫下來,老兄。”
“你不會笑吧?”
“不會!”奧斯瓦爾德叫道,其他人不耐煩地回頭看他為什麽吼叫。他揮手讓他們走開,帶著謙卑的親切開始解開那雙帶黑繩的涼鞋。
丹尼讓他去解,一直都哭得很凶。
當奧斯瓦爾德解開第一隻鞋時,秘密就揭開了。
“天哪!竟然——”他帶著極度的憤慨說。
丹尼害怕了,雖然他說自己沒有。不過,他也不知道什麽是害怕麽,而且要是丹尼不害怕的話,奧斯瓦爾德也不會知道什麽是害怕。
因為當奧斯瓦爾德脫下那隻鞋時,他很自然地扔到地上並踢了一腳,許多粉紅色、黃色的東西滾了出來。奧斯瓦爾德更仔細地看了看這有趣的景象,那些小東西是些裂開的豌豆。
“或許你應該告訴我,”溫和的騎士帶著絕望的客氣說,“你究竟為什麽這樣胡鬧?”
“噢,別發火,”丹尼說;現在他的鞋都脫了下來,他把腳趾彎起來,又伸開,停止了哭泣。“我知道朝聖者都在鞋子裏麵放豌豆……還有,哦,我希望你不會嘲笑!”
“我不會,”奧斯瓦爾德說,仍然帶著含有抱怨的客氣。
“我剛才不想告訴你我要做的事,是因為我想比你們所有人做得更好,而且我認為要是你們知道我要那麽做,你們也會想這麽做,但我開始說的時候你們就不願意。因此我隻是在口袋裏放了些豌豆,在你不注意的時候一次扔一兩個到我的鞋子裏。”
奧斯瓦爾德在心裏偷偷說:“貪婪的小蠢驢。”因為不管什麽東西,隻要你想比別人得到得多就是貪婪,即使這東西是善良。
奧斯瓦爾德表麵上什麽也沒說。
“你瞧,”丹尼繼續說,“我的確想學好。而且,要是朝聖對你有益,你就應該按照正確方法去做。我不應該在乎我的腳疼,要是它能讓我永遠變好的話。此外,我想完整地玩兒這個遊戲。你總說我不認真。”
仁慈的奧斯瓦爾德的心被最後的幾句話給打動了。
“我認為你已經夠好的了,”他說。“我要把其他人都叫回來,不,他們不會嘲笑的。”
我們所有人都回到丹尼身邊,女孩子們對他大驚小怪了一番。不過奧斯瓦爾德和迪克麵色沉重,冷淡地站在一邊。他們的年紀足以使他們看出,學好固然不錯,但不管怎樣也不得不把這個小夥子弄回家去。
他們盡量和顏悅色地說到這個,丹尼說:
“沒問題,會有人讓我搭個便車的。”
“你以為世上的任何東西隻要搭個便車就能擺平啊,”迪克說,語氣並不親切。
“能的,”丹尼說,“如果是你的腳的話。我可以很容易地搭個便車回家。”
“不,你不會的,”愛麗斯說。“沒人從這條路上來。不過大道就在眼前,就是你看到電話線的那兒。”
迪克和奧斯瓦爾德做了一抬轎子,把丹尼抬到大路上去,我們坐在一個溝裏等著。好長一段時間,除了一輛運酒的貨車外再沒有一輛車經過。我們當然打了招呼,不過車上的人睡得很香,我們的招呼白費力氣,沒有一個人能急中生智,想到像閃電般跳到馬的脖子上,不過馬車一駛出我們的視線,我們就都想到了。
於是,我們不得不繼續在滿是塵土的路邊等,並聽見不止一個朝聖者說但願我們從來沒來過。奧斯瓦爾德並不在發表這個無用希望的人之列。
最後,就在甚至連奧斯瓦爾德都開始感到絕望時,傳來了馬蹄踏在路上的輕快的“踏踏”聲,一輛輕便的雙輪馬車出現在眼前,上麵隻坐著一位女士。
我們向她歡呼,就像失事船隻上絕望的水手在救生艇上向路過的船歡呼那樣。
她停了下來。她不是個年紀非常大的女士,我們後來發現是她的年齡是二十五歲,看起來很快活。
“呃,”她說,“什麽事?”
“是這個可憐的小男孩,”多拉指著牙醫,他在幹涸的溝裏睡著了,嘴巴像往常那樣大張著。“他的腳很疼,您能捎他一程嗎?”
“但為什麽你們都打扮成這樣?”女士問道,她打量著我們的摺邊涼鞋等等東西。我們告訴了她。
“他是怎麽弄疼了自己的腳的?”她問。我們告訴了她。
她看起來非常親切。“可憐的小家夥,”她說。“你們想到哪兒去?”
我們也告訴了她,對這位女士毫無隱瞞。
“好吧,”她說,“我要去……它叫什麽名字來著?”
“坎特伯雷,”赫·沃說。
“呃,是的,”她說;“隻有半英裏遠。我會帶上那個可憐的小朝聖者,還有,是的,這三個女孩子。你們男孩子必須得步行。然後我們就喝茶看風景,我會把你們送回家的,至少是你們中的一些人。這怎麽樣?”
我們對她千恩萬謝,說這太好了。
隨後我們幫丹尼上了車,女孩子們也上去了,馬車的紅色輪子絕塵而去。
“我希望那位女士駕駛的是一輛公共馬車,”赫·沃說,“那樣我們就都能坐上去了。”
“別這麽不知足,”迪克說。諾埃爾也說道:
“你應該謝天謝地不需要一路背著丹尼回家。要是你一個人和他出來的話,你就不得不背了。”
我們到了坎特伯雷,發現它比我們期望中要小得多,教堂也比莫特府邊上的教堂大不了多少。那兒似乎隻有一條大街,不過我們猜城市的其它部分都被藏在什麽地方了。那有個大旅館,前麵有一塊綠地,紅輪子的馬車就停在馬棚裏,那位女士,還有丹尼和其他人,正坐在門廊的長椅上等著我們。旅館叫做“喬治和巨龍”,它讓我想起四輪大馬車、綠林大盜、攔路強盜、快活的旅店老板以及在鄉下旅館冒險的時代,就像你在書中所讀過的那樣。
“我們叫了茶,”女士說。“你們想洗洗手嗎?”
我們明白她希望我們那麽做,於是我們說好,我們想。女孩子們和丹尼比剛才分手那會兒幹淨多了。
旅館有個院子,房子外麵有個木樓梯。我們被帶上去,在一個大房間裏洗了手,房間有一張帶有四根柱子的木床和深紅色簾子,就是在古時冒險時代不會顯示出血跡的簾子。
隨後我們在一個頗為寬敞的房間裏喝茶,屋裏有木桌子和椅子,子都磨得非常光滑和陳舊。
茶很不錯,有萵苣、冷盤肉、三種果醬、還有蛋糕、新鮮的麵包,這在家裏是不許吃的。
吃茶點時,那位女士和我們說話。她非常和氣。
除了其他人之外,世上有兩種人,一種能理解你的用意,另一種不能。這位女士就是前麵一種。
在每個人都吃的再也不想吃後,女士說:“你們在坎特伯雷格外想看什麽?”
“大教堂,”愛麗斯說,“還有托馬斯·阿·貝克特被謀殺的地方。”
“還有丹尼約翰花園。”迪克說。
奧斯瓦爾德想看牆,因為他喜歡《聖·亞非琪和丹麥人的傳奇》。
“好吧,好吧,”女士說,她戴上了帽子,這是真是頂適合的帽子,不是那種邊上用針別著蓬鬆的絨毛和長長的羽毛、遮不住臉的小帽子,而是幾乎和我們的一般大,帶著寬寬的帽沿和紅色的花朵,還有為了避免被刮跑而係在下巴上的黑帶子,然後,我們一起出去瀏覽坎特伯雷。迪克和奧斯瓦爾德輪流把丹尼背在背上。那位女士稱他為“負傷的夥伴”。
我們先去了教堂。奧斯瓦爾德的快腦筋很容易猜疑,擔心女士會在教堂裏開始說教,但她沒有。教堂的門開著。我記得母親曾告訴我們教堂整天開著門是件好事,那樣疲憊的人就可以進來,安安靜靜地作祈禱,要是他們想的話。但似乎在教堂裏高談闊論是不禮貌的。(見附注A。)
我們來到外麵,女士說:“你們可以設想一下在聖壇的台階上,那場激烈的戰鬥如何發生的:貝克特,在把一個身穿盔甲的一個攻擊者打倒在地上後……”
“要是這樣就聰明多了,”赫·沃插話說,“隻把他的人打倒,而讓盔甲站立著。”
“接著說,”愛麗斯和奧斯瓦爾德說,他們瞥了了赫·沃一眼,意思是讓他閉嘴。女士繼續講了下去。她告訴我們有關貝克特的事,然後又是關於聖·亞非琪的故事,就是那個被人用骨頭砸,直到被砸死的人,因為他不願意向自己可憐的人民收稅以取悅於殘忍凶惡的丹麥人。
丹尼背誦了他知道的一首詩,名字叫“坎特伯雷敘事歌”。
詩的開始是關於丹麥人的蛇形戰艦,結尾是關於以其人之道還製其人之身。詩很長,但裏麵充滿了牛骨頭,都是關於聖·亞非琪的[45]。
隨後那位女士領我們參觀丹麥約翰花園,它就像一個烘房。聖·亞非琪用來抵禦丹麥人的坎特伯雷牆俯瞰著一個很普通的農家庭院。那醫院像個穀倉,別的東西都像別的東西,但我們到處走,玩兒的非常高興。除了有時她就像我後來遇到的真正的教堂導遊那樣講話外,那位女士還非常有趣。(見附錄B。)最後,我們說我們認為總的說來坎特伯雷看起來很小,那位女士說:
“好吧,要是跑了那麽遠的路,連一點有關坎特伯雷的什麽事都沒聽到過,這似乎是件憾事。”
於是,我們馬上知道最壞的事情發生了,愛麗斯說:
“多惡劣的欺騙!”然而奧斯瓦爾德,馬上禮貌地回答道:
“我不在乎。您做得非常好。”雖然他有下麵的想法,但他並沒有說出來:
“我早就知道,”盡管他非常想說出來,因為這真的是千真萬確的。他從一開始就覺得這個地方對於坎特伯雷來說太小了。(見附錄C)
這個地方的真正名字叫黑茲爾橋,根本不是坎特伯雷。我們是另一次去了坎特伯雷的。(見附錄D。)我們並沒有因為那個女士騙我們說這是坎特伯雷而生氣,因為她的確幹得不錯。她非常大度地問我們是不是介意,我們說我們喜歡。但我們現在想快快回家。這位女士看出了這個,說:“來吧,我們的戰車已備好,馬也披掛好了。”
這是一本書裏頂頂漂亮的詞。它馬上就讓奧斯瓦爾德高興起來,他喜歡她用這個,盡管他不明白她為什麽說戰車。當我們回到旅館時,我看到她的馬車在那兒,還有一輛雜貨商的車,上麵寫著比·木恩,黑茲爾橋雜貨商。她把女孩子們放到車裏,男孩子們和雜貨商同行。他的馬是很會跑路的那種,隻是你必須得用馬鞭的另一頭抽它。不過馬車非常的顛簸。
我們到家時,夜露已經開始出現,至少,我是這麽想的,但你在雜貨商的車裏不會感到露水。我們都大大地感謝了那位女士,說希望能有一天再見到她。她說她也這麽希望。
雜貨商驅車離開了,我們都同那位女士握手並親吻了他,這由我們是男孩女孩或者是小男孩來定,然後她踏上了馬車,離開了。
她在拐角處轉過身來向我們揮手,就在我們結束揮手,轉身回家時,阿爾伯特的叔叔向陣旋風般來到我們中間。他穿著法蘭絨內衣,襯衣的脖子處沒有領扣,頭發亂七八糟,手上全是墨水兒,我們從他憤怒的眼睛裏得知他又在一章的寫作中間停了下來。
“那位女士是誰?”他說。“你們在哪兒遇到她的?”
奧斯瓦爾德記住叔叔告訴他的話,開始從頭講述整個經過。
“幾天前,窮人的守護者,”他開口了;“多拉和我在讀有關坎特伯雷的朝聖者……”
奧斯瓦爾德認為阿爾伯特的叔叔會感到高興,因為他有關從頭開始的訓導收到了效果。但是他卻打斷道:“別胡扯,你這個小笨蛋!你們在哪兒遇到她的?”
奧斯瓦爾德用受到傷害的口吻簡要地回答:“黑茲爾橋。”
於是阿爾伯特的叔叔一步三個台階地衝上了樓,一邊跑一邊大聲對奧斯瓦爾德吼:“把我自行車扛出來,小子,把後胎打上氣。”
我確信奧斯瓦爾德的速度已經是盡可能地快了,可是在車胎還遠沒完全打好氣之前,阿爾伯特的叔叔就出現了,帶上了領扣,領結,穿上了運動衣,頭發整整齊齊,從驚訝的奧斯瓦爾德手中搶過了那輛無辜的機器。
阿爾伯特的叔叔給車胎打足了氣,飛身越上車座,出發了,在路上疾馳而去,那速度要超過任何強盜,不管他的戰馬有多勇猛。我們麵麵相覷。“他一定認出了她,”迪克說。
“或許,”諾埃爾說,“她是唯一知道他高貴出身秘密的老保姆。”
“還不夠老,差得遠,”奧斯瓦爾德說。
愛麗斯說,“假使她掌握著一個秘密遺囑,而這遺囑能讓他在一筆遺失已久的財富中打滾,我不會感到驚奇。”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追上,”諾埃爾說。“我相當肯定他所有的未來都有賴於此了。或許她是他失散已久的妹妹,而財產平均地留給他們兩個,隻是找不到她,因此財產無法分割。”
“或許他隻是愛著她,”多拉說,“早年因為殘酷的命運分手,自那以後,他為了找到她走遍了整個遼闊的世界。”
“我但願他還沒有走得比黑斯廷斯更遠,不管怎樣,從我們認識他以來他沒走過那麽遠,”奧斯瓦爾德說。“我們不需要那樣的荒唐事兒。”
“什麽荒唐事兒?”戴西問。於是奧斯瓦爾德說:
“結婚,和所有諸如此類的垃圾。”
戴西和多拉是唯一不同意他的人。甚至愛麗斯也承認當伴娘一定是件非常有趣的事。這沒有好處。你可以對女孩子們盡量地好,給她們所有安慰和奢侈,把她們當成男孩子一樣公平對待,但即便是最優秀的姑娘也有些嬌氣的行為。她們會變傻,就像牛奶變酸,而且沒有一點征兆。
阿爾伯特的叔叔回來了,他很熱,汗流滿麵,臉像受到豌豆折磨最厲害時的牙醫一樣。
“你追到她了嗎?”赫·沃問。
阿爾伯特的叔叔的表情陰鬱得就像暴雨馬上傾盆而下的烏雲。“沒有,”他回答。
“她是你失散已久的保姆嗎?”赫·沃接著說,我們來不及阻止他。
“失散很久的祖母!我很久以前在印度時就認識這位女士,”阿爾伯特的叔叔說,他離開了房間,用一種我們被禁止使用的方式“砰”地撞上了門。
那就是坎特伯雷朝聖者的結尾。
至於那位女士,我們那時還不知道她是不是他在印度認識的失散已久的祖母,然而我們認為她承擔這個角色似乎有點年輕。我們後來才發現她是還是不是,不過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他的態度不是那種讓你繼續問問題的態度。坎特伯雷的朝聖也沒能完全讓我們變好,不過,如多拉所說,我們那天沒做一點錯事。因此我們做了二十四個小時的好孩子。
附錄A 後來我們去看了真正的坎特伯雷。它非常大。一個討厭的男人領著我們轉了大教堂,一直大聲嘮叨著,似乎那不是個教堂。我記得他說的一件事。是這麽說的:“這是主教教堂,是那些悲慘的日子裏人們朝拜聖母瑪麗亞的聖母堂。”
赫·沃說:“我猜他們現在朝拜主教了?”
那兒有些陌生人大聲地笑起來。我想這是比在教堂裏不摘帽子還要惡劣的事,赫·沃就忘了摘帽子,因為大教堂太大了,以致於他都沒以為它是教堂。
附注B (參見附注C)
附注C (參見附注D)
附注D (參見附注E)
附注E (參見附注A)
這就是“坎特伯雷的朝聖者”的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