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出賣古董
故事是從某天的早飯時開始的。時間是八月十五號——拿破侖一世的生日,也是奧斯瓦爾德的生日和一位優秀作家的生日。奧斯瓦爾德將在星期六過自己的生日,以便老爸能夠在場。一個隻有“祝你長命百歲”之類的話的生日有點兒像星期天或聖誕節。奧斯瓦爾德收到一兩張生日賀卡,就這些。但他並不抱怨,因為他知道如果生日被推遲了的話,人們總是會給你補償的。他盼望著星期六的到來。
阿爾伯特的叔叔照舊收到一大堆信,一會兒他就扔了一封給多拉,說:“你怎麽說,小淑女?我們讓他們來嗎?”
可多拉像往常一樣笨手笨腳的,沒抓住,迪克和諾埃爾試著抓了一把,於是那信就落到了熏肉原來呆過的地方,熏肉的脂肪正在那裏慢慢凝結,看上去像結了冰的湖,接著,不知怎地,信又到了檸檬果醬裏麵,然後被赫·沃抓到了,多拉說:“我現在不想要那令人作嘔的東西了,全是油,粘乎乎的。”於是赫·沃大聲念道:
梅德斯通古董協會及田園俱樂部
1900年8月14日
“尊敬的閣下,在……會議上——”
赫·沃卡在那裏了,上麵的字非常潦草,就像一隻在墨水瓶裏呆過的蜘蛛,匆忙在紙上爬過,都沒來得及在墊子上好好擦擦腳。於是奧斯瓦爾德拿過了信。他是不會在乎一點果醬或是熏肉的。他讀了起來。信是這樣寫的:
“不是古董,你這小笨蛋,”他說;“是古玩專家。”
“古董是很恰當的詞,”阿爾伯特的叔叔說,“我自己從來不在吃早飯時罵人,這會影響食欲的,我的超凡的奧斯瓦爾德。”
“可那是個名字,”愛麗斯說,“是從‘詞幹部分’得來的[32],讀下去,奧斯瓦爾德。”
於是奧斯瓦爾德從剛才被打斷的地方讀下去:
“梅德斯通‘古玩專家’協會及田園俱樂部
1900年8月14日
“尊敬的閣下,於本協會的一次委員會議上,我們一致同意在8月20日舉行一次野外活動,屆時協會計劃參觀著名的長春藤橋教堂和附近的羅馬遺跡。我們的主席朗查普先生獲得許可,去打開位於‘三棵樹’牧場上的一座古墓。我們冒昧地請問您是否願意允許協會成員穿過您的地界並參觀您那座美麗的房子,當然是從外麵。您肯定無疑也知道,這座房子具有重大曆史意義,曾是托馬斯·懷亞特爵士[33]多年的住所。愛德華凱·塔巴爾(榮譽秘書)敬上。”
“就是這樣,”阿爾伯特的叔叔說;“呃,我們能允許梅德斯通的古董們的眼睛褻瀆這些聖潔幽僻之所,還有讓田園俱樂部那些家夥們的腳在我們的小路上掀起塵土嗎?”
“我們的路上全是草,”赫·沃說。
女孩子們說:“噢,請讓他們來吧!”說話的是愛麗斯——
“為什麽不邀請他們來喝茶?要是從那麽遠的梅德斯通來,他們一定累得夠嗆。”
“你們真的喜歡這樣?”阿爾伯特的叔叔問。“我擔心他們全是些呆鳥,老古董,乏味的老紳士,鈕扣孔裏插的不是蘭花而是雙耳罐,所有的口袋裏都裝著種族家譜。”
我們哈哈大笑——因為我們知道雙耳罐是什麽。要是你不知道,你可以去查字典。它不是一種花,雖然聽起來很像園藝課本裏麵的一種花,那種從來沒聽過有人種的花。
多拉說她認為那會很精彩。
“而且我們能把最好的瓷器擺出來,”她說,“用鮮花裝飾桌子。我們可以在花園裏喝茶。從到這兒來我們還沒舉行過派對呢。”
“我警告你們,你們的客人可能是很討厭的。不過,隨你們便吧,”阿爾伯特的叔叔說。隨後他就去寫信,邀請梅德斯通的古董來喝茶。我知道這個詞不對,但不知為什麽我們每當提到他們時都用這個詞,而我們經常提到他們。
一兩天之後,阿爾伯特的叔叔吃茶時稍稍有點愁眉不展。
“你們真讓我卷入一場好事,”他說。“我邀請古董們來喝茶,很隨便地問了聲會來多少人。我以為我們至少需要足足一打最好的茶杯。現在,那位秘書寫信來接受了我的好意邀請……”
“噢,太妙了!”我們叫道。“要來多少人?”“噢,隻有大約六十個吧,”他呻吟般地答道。“或許會更多,要是天氣非常好的話。”
盡管剛開始時感到震驚,我們馬上就斷定我們感到高興。
我們從來、從來沒有舉行這麽盛大的派對。
女孩子得到允許在廚房裏幫忙,帕蒂格魯太太整日在那裏不停地做蛋糕。她們不讓我們男孩子呆在那兒,盡管我看不出在蛋糕烘烤之前把手指伸進去、然後再舔舔有什麽不好,隻要你注意下一次放進去時用另一根手指就是了。烘烤之前的蛋糕非常美味,像奶油。
阿爾伯特的叔叔說要被絕望吞噬了。有一天他到梅德斯通去了。我們問他到哪兒去,他說:“去把頭發剪掉,要是保持這樣的頭發長度,每當我想到那些數不清的古董時,我肯定會在極度痛苦中用雙手把它拔光的。”
但我們後來發現,他實際上是去借瓷器和其它東西了,好讓古董們喝茶,不過他的確理了發,因為他是個誠實守信用的人。
奧斯瓦爾德過了一個很棒的生日,禮物中有弓和箭。我認為這些是為了補償在獵狐冒險之後被收走的那支槍。這些讓我們男孩子在星期六的生日和古董們到來的星期三之間有事可做。
我們不允許女孩子們玩弓箭,因為她們有我們不得染指的蛋糕,這算不上一件煞風景的事。
星期二的時候,我們去勘察了一下古董們要挖掘的羅馬遺跡。我們坐在羅馬的牆上吃著堅果。就在那時,有兩個拿著鋤頭和鐵鍁的工人穿過了甜菜地,還有一個長著兩條細腿的騎車的年輕人。後來看清那是輛自由輪[34],這是我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車。
他們停在羅馬城牆裏麵的一個土墩上,脫掉了外套,往手上吐了點口水。
我們當然立刻走了過去。我們向他提出請求後,那個細腿的騎車人就非常細致充分地對我們解釋了他的車,接著我們看到工人們把草皮切開,然後翻過去,再卷起來,最後堆成一個大堆。於是我們問那位細腿先生他們在幹什麽。他說:
“他們在為明天的工作做提前挖掘。”
“明天要幹什麽?”赫·沃問。
“明天我們計劃打開個這古塚進行考查。”
“那麽你是古董啦?”赫·沃說。
“我是秘書,”那位紳士說,勉強地笑了笑。
“噢,你們所有人都要和我們一起喝茶,”多拉說,她不安地加上一句:“你認為你們會有多少人?”
“噢,不會超過80或90個,我認為,”那位先生回答說。
這個讓我們大驚失色,於是我們回家了。在路上時,能注意到許多不經意間被忽視掉的東西的奧斯瓦爾德看到丹尼眉頭緊蹙,於是他問:“怎麽了?”
“我有個主意,”牙醫說。“咱們開個會吧。”這個牙醫現在已經十分熟悉我們的行為方式了。從獵狐那天開始我們就叫他“牙醫”。他召集了一個會議,就好像他這輩子都習慣於召集會議一樣。但是我們都知道他原先是隻呆在籠子裏的白鼠,那隻叫默德斯通姑媽的貓隔著籠子欄杆盯著他。
(這就是比喻用法。阿爾伯特的叔叔說。)
會議是在草堆上舉行的。我們全都聚集在那兒,幹草在我們坐下後停止了“沙沙”聲。這時,迪克說:“我希望這和‘想學好的孩子’協會沒有關係吧?”
“沒有關係,”丹尼匆忙回答:“正好相反。”
“我希望不是什麽錯事,”多拉和戴西一起說。
“它是——它是‘向你致敬,歡樂的精靈——你以前從來就不是鳥’[35],”丹尼說。“我是說,我認為那就人們所說的玩笑。”
“也許會走運。接著說,牙醫,”迪克說。
“呃,那麽,你知道一本叫《雛**環》[36]的書嗎?”
我們不知道。
“是夏洛特·瑪·容琪小姐寫的,”戴西插話說,“是關於一家失去了母親的可憐孩子們的,他們一心想學好,並得到了肯定。他們開了個雜貨店,去教堂做禮拜,後來他們中有一個結婚了,穿著黑色的波紋綢和帶著銀首飾。後來她的嬰兒死了,她非常後悔不曾是它的好母親。後來……”此時,迪克站起來說他要去看看幾個捕獸陷阱,會議結束後他可以聽取別人的匯報。但他剛走到通氣門邊,快腿的奧斯瓦爾德就突襲了他,於是他們就一塊兒滾到地上去了,這時其他人就像柵欄裏的珍珠雞那樣叫著“回來!回來!”。
在同迪克你來我往推推搡搡的喧鬧聲中,奧斯瓦爾德聽到丹尼念叨著他那些沒完沒了的引語——
“‘回來,回來!’他用希臘語高聲叫喊,
跨過洶湧的河,
我會寬恕你高地人的臉,
我的女兒,噢我的女兒!’”[37]
恢複平靜後,迪克同意參加完會議,丹尼說:
“《雛**環》其實一點兒也不是那個樣子。它是本不得了的好書。有一個男孩扮成一位女士來拜訪,另一個人試圖用鋤頭攻擊他的妹妹。它真是頂呱呱,我跟你們說吧。”
丹尼正在學會像其它男孩子那樣表達自己的想法。在那位姑媽的暴政下,他絕學不到像“不得了”和“頂呱呱”類的詞。
從那兒以後,我讀了《雛**環》。它是本適合女孩子和小男孩的一流的好書。
不過我們那會兒不想再討論什麽《雛**環》,因此奧斯瓦爾德說:“但你的玩笑是什麽呢?”
丹尼有些臉紅的說:“別催我。我馬上告訴你們。讓我想想。”
於是他閉上淺粉紅的眼皮思索片刻,然後睜開眼睛,從稻草上站起來,飛快地說:“朋友們,羅馬人們,農夫們,把你們的耳朵借給我[38],或者,如果不借耳朵,就借給我罐子。你們知道,阿爾伯特的叔叔說他們明天要打開古塚,尋找羅馬的遺物。你們不覺得假如他們什麽遺物都找不到,那會是件遺憾的事嗎?”
“也許他們會找到的,”多拉說。
但奧斯瓦爾德聽懂了,他說“了不起!說下去,老兄。”
牙醫繼續說下去。
“在《雛**環》”他說,“他們挖開一個羅馬的營地,然後孩子們先去,往裏麵放了些他們自己做的陶器,還有哈裏的威靈頓公爵舊勳章。醫生給了他們什麽東西,能部分擦去碑銘,所有的大人都上當了。我想我們或許——”
“你可以打破,你可以摔碎
那個花瓶,隻要你樂意;
但羅馬人的餘味
依然在它身邊縈係。”
丹尼在掌聲中坐下。這真是個了不起的主意,至少對他來說是如此。這似乎為梅德斯通的古董參觀增加了正好是所缺少的的東西。可以讓那些古董上個大當,真是棒極了。當然,多拉趕緊指出我們沒有威靈頓公爵舊勳章,也沒有醫生來‘給我們東西好擦去碑銘’,還有諸如此類的東西。但我們嚴厲地喝令她住嘴。我們不打算做得和《雛**環》裏完全一樣。
陶器很容易找到。我們曾在小溪邊做了很多——那條小溪叫尼羅河,我們在探尋它的源頭時做的,而且在太陽下曬幹,又生了篝火燒透,就像《不公平的比賽》中的那樣。大多數東西都有奇奇怪怪的形狀,可以當成幾乎是任何東西——古羅馬或是古希臘的,甚至古埃及或是大洪水前的,或者,如阿爾伯特的叔叔所說,還可以是洞穴居民的家用牛奶罐。幸運的是,那些瓶瓶罐罐完全是現成的,而且很髒,因為我們曾為了改進色澤,把它們埋在沙子和河泥的混合體中,而且忘了再洗幹淨。
於是,與會者馬上收集了所有東西——有生鏽的鉸鏈、銅鈕扣、沒有把手的銼刀。女與會者把它們藏在裙子裏兜著,男性委員則扛著挖掘工具。赫·沃和戴西被派去當偵察兵,去看看是否一切安全。我們從《德蘭上瓦戰爭》[39]中領教到了偵察兵的真正用處。但傍晚餘輝下的羅馬遺跡靜悄悄的。
我們布置了崗哨,他們要趴在牆頭上,當有任何東西接近時,就用悠長低沉的口哨來提醒。
然後,我們挖了條地道,像我們在尋寶之後曾挖的那條一樣,當時我們湊巧埋了個男孩。這費了些時間,但在事關一個玩笑的成敗時,巴斯特布爾家的人從不吝惜時間與精力。我們盡量把東西照自然的狀態放進去,把土鏟進去,直到每樣東西都看著跟以前一樣。接著我們就回家喝茶,我們遲到了,但這是為了一項很好的工作。沒有熱的吐司麵包,隻有奶油麵包,而這是不會因為等待而變涼的。
那天晚上,當我們上樓睡覺的時候,愛麗斯在樓梯上對奧斯瓦爾德悄悄地說:
“其他人睡著後,到你門外找我。噓!別出聲。”
奧斯瓦爾德說:“不開玩笑?”她作了肯定的回答。
所以,他咬自己的舌頭,又揪頭發,好使自己不睡著,因為,如果有必要而且又適當的話,他是不會在痛苦麵前退縮的。
等其他人全都進入天真無邪的少年的夢鄉中,他起身出來,穿好衣服的愛麗斯正在等他。
她說:“我找到了一些破爛玩意兒,非常像羅馬的,就在圖書館的櫃子頂上。要是你跟我來的話,我們可以把它們埋進去,好看看其他人有多吃驚。”
這是件瘋狂而大膽的舉動,但奧斯瓦爾德並不在意。
他說:
“等一下。”隨後,他穿上自己的燈籠褲,順手往口袋裏塞了些薄荷糖,用來預防感冒的。這些考慮周之處正是天生的探險家和冒險家的特征。
天氣有點兒冷,但皎潔的月光非常明亮,我們計劃哪天要在月光下做些其它的大膽的事。我們從前門出來,那個門直到阿爾伯特的叔叔晚上十二點或是一點睡覺時才上鎖,我們敏捷地無聲無息地跑過橋和田地來到羅馬遺跡前。
愛麗斯後來告訴我,要是天很黑的話她就害怕了,但那天月光照得大地像夢裏的白天那樣明亮。
奧斯瓦爾德帶著鍁和一張報紙。
我們沒有把愛麗斯發現的那些罐全都拿走,僅僅拿了兩個沒破的,兩個畸形的罐子,像是用做花瓶的材料做成的。我們用鍁劃了兩道切口,然後把草皮翻上來,扒開下麵的土,小心翼翼地把土一把一把放到報紙上,挖了個挺深的洞。接著我們放進了罐子,用土把洞填滿,把草皮放平。那草皮就如同橡皮帶那樣伸展開來。我們埋的地方距離那些男人挖的那個土墩有幾碼,我們非常小心地使用了報紙,因此沒有任何泥土灑落。
隨後,我們回家,月光明亮,空氣潮濕,至少草是濕的,嘴裏嚼著薄荷糖,上樓去睡覺,沒人知道這件事。
第二天,古董們來了。這一天很熱,樹下的草坪上擺好了桌子,就像一場盛大的主日學校的宴請。有幾十種不同的蛋糕,奶油麵包,白的黑的都有,還有醋栗和李子以及果醬三明治。女孩子們用花裝飾了桌子,有藍色的飛燕草和白色的風鈴草。大約三點左右,傳來人們在路上走路的喧鬧聲,不一會兒,古董們開始從前門進來,三三兩兩地站在草坪上,看上去很靦腆和拘謹,就像在主日學校的宴請時一樣。不久,有幾位先生來了,看起來就像是老師;他們並不靦腆,而是一直朝房門走來。阿爾伯特的叔叔可沒有孤傲地不願和呆我們在一起,他在我們的房間裏和我們一起透過短百葉窗上的空隙看著草坪上的人群。此時,他說道:“我想那就是委員們了。來吧!”
於是我們都下樓去,穿著最好的衣服,阿爾伯特的叔叔像封建製度時的男爵一樣接待了委員們,我們就是他的隨從。
他口若懸河地侃侃而談:曆史年代,吊梁上的支柱和山牆,窗子的豎框,地基,曆史資料,還有托馬斯·懷亞特爵士,詩歌,朱利斯·凱撒,羅馬遺跡,停柩門和教堂,還有犬牙飾的造型,直聽得奧斯瓦爾德頭昏腦脹。我想阿爾伯特的叔叔是注意到了我們全都張著嘴巴,這是我們頭昏腦脹的標誌,因為他小聲說:
“去,混到人群裏去,別惹人注意!”
於是我們來到了草坪上,那裏此時站滿了男男女女,還有一個小孩,是個女孩,胖胖的,雖然我們不喜歡她,但還是試著和她搭話。(她就像張扶手椅似的披滿了紅天鵝絨。)但她不樂意。我們最初以為她來自一個聾啞的收容所,在那兒,她的好心的老師們隻教會了那些飽受折磨的人說“是”和“不是”。但後來我們了解多了些,因為諾埃爾聽到她對她媽媽說:“我但願你沒帶我來就好了,媽媽。我沒有漂亮的茶杯,我也一點兒也不喜歡這茶。”可除了小蛋糕和幾乎一整盤子的李子外,她還吃了五塊蛋糕,而總共隻有十二個漂亮的茶杯。
有幾個大人用一種最不感興趣的態度和我們說話,接著,主席宣讀了一篇關於莫特府的論文,我們聽不懂;其他人發表了演講,我們也聽不懂,除了關於殷勤好客那一部分,那讓我們都不知道往哪兒看才好。
然後,多拉、愛麗斯、戴西和帕蒂格魯太太倒茶,我們遞茶杯和盤子。
阿爾伯特的叔叔發現總共來了一百二十三個古董,他把我帶到一個樹叢後麵,讓我看看他揪自己剩餘的頭發,我聽到主席對秘書說“茶總是很吸引他們。”
然後是羅馬遺跡的時間了,我們心跳到了嗓子眼兒,拿上帽子(就像在星期天一樣),加入到充滿渴望的古董們擁擠的隊伍中。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都帶了雨傘和外套,盡管天氣炎熱,沒有一點兒雲。他們就是這種人。女士們全都戴著拘謹的無邊女帽,沒有一個人脫下手套,當然,這確實是在鄉下,在這裏,脫下手套也算不上犯錯。
我們原打算在挖掘進行過程中離得很近,但阿爾伯特的叔叔衝我們做了個神秘的手勢,把我們叫了過去。
他說:“前排座位是為客人準備的。男女主人要退到旁邊的座位上去,我知道從那裏會看到極好的的風景。”
所以我們全都爬到羅馬城牆上去,因此錯過了玩笑的精華部分,因為我們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不過,我們看到,男人們一麵挖,一麵把東西被從地下拿出來,古董們相互傳看著。我們明白這些東西準是我們的羅馬遺物,但古董們似乎對它們不太感興趣,雖然我們也聽到了快樂的笑聲。最後,當挖到我們另外放進去東西的地點時,愛麗斯和我交換了個眼色。然後,人群聚到一塊兒,我們聽見激動的談話聲,知道這次真的讓古董們上當了。
不一會兒,無邊女帽和外套們開始朝著房子慢慢移動,我們意識到一切會很快結束。於是我們抄小路回家,剛好趕上聽主席對阿爾伯特的叔叔說:
“真正的發現,非常有趣。噢,真的,你應該有一個。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
後來,密集的古董們慢慢騰騰地從草坪上消失了,派對結束了,隻留下了髒茶杯和盤子,還有被**的草以及記憶中的歡樂。
我們吃了一頓非常豐盛的晚宴,同樣是在室外,有果醬三明治、蛋糕和剩下的吃的。我們望著正在下墜的天空統治者(我指的是太陽),愛麗斯說:“我們坦白吧。”
我們讓牙醫說,因為是他策劃的整個玩笑,但在敘述關鍵情節時我們幫了他一把,因為他還沒完全學會如何從頭到尾地敘述一個故事。
等他說完,我們也說完後,阿爾伯特的叔叔說:“呃,這讓你們很開心。你們會很高興知道它也讓你們的古董朋友們開心。”
“他們不認為那些是羅馬的古物嗎?”戴西問;“《在雛**環》裏他們就相信。”
“一點兒也不,”阿爾伯特的叔叔說;“不過,你們為接待他們所做的有獨創性的準備讓司庫和秘書很高興。”
“我們並不想讓他們失望,”多拉說。
“他們沒有,”阿爾伯特的叔叔說。“吃李子小心些,赫·沃。離你們為他們準備的寶藏不遠的地方,他們發現了兩件真正的羅馬陶器,這讓他們每個人在回家路上都慶幸自己出生在文物收藏者之家。”
“那是我們的罐子,”愛麗斯說,“我們真的讓古董們上當了。”她講了整個經過,我們怎麽搞到罐子,在月光下把它們埋起來,還有土墩的事,其他人則帶著深深的敬意聽著。“我們這次真的成功了,不是嗎?”她用當之無愧的得意口吻補充說。
但奧斯瓦爾德注意到阿爾伯特的叔叔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幾乎從愛麗斯敘述一開始就出現了。現在他有種感覺,什麽事情搞糟了,這種感覺在其它場合曾讓他那高貴的血都變涼了。阿爾伯特的叔叔的沉默現在讓血冰涼得勝過北極。
“不是嗎?”愛麗斯重複道,沒有覺察到她那感覺敏銳的哥哥早已覺察到的東西。“我們這次成功了,不是嗎?”
“既然你這麽直截了當地問我這個問題,”阿爾伯特的叔叔終於回答說,“我隻能坦白說我認為你們真的成功了。圖書館櫃子上的那些罐子是羅馬陶器。你們藏進土墩裏的雙耳罐大概——我不能完全斷定,注意——是無價之寶。它們是這所房子主人的財產。你們把它們拿出去埋了起來。梅德斯通古文物專家協會的主席把它們裝在自己的袋子裏拿走了。現在你們打算怎麽辦?”
愛麗斯和我不知道說什麽好,或是看哪裏好。其他人說了些增加我們痛苦的刻薄抱怨,比如我們並不像我們自以為的那樣聰明。
一陣長長的遠非愉快的靜默。隨後,奧斯瓦爾德站起來。他說:“愛麗斯,到這兒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由於阿爾伯特的叔叔沒有提任何建議,奧斯瓦爾德也不屑於向他討教。
愛麗斯也站起來,她和奧斯瓦爾德來到花園裏,坐在溫柏樹下的長凳上,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試過去跟古董們開一個他們自己的玩笑——“一個私自出賣”,阿爾伯特的叔叔過後這樣稱呼它。可是,後悔毫無用處,幾乎每次都是如此。必須想些辦法出來。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奧斯瓦爾德和愛麗斯在沉默的絕望之中坐著,其他人快樂並無憂無慮的說話聲從草地上傳來,這些年幼無知、沒有同情心的人在那裏玩兒追人遊戲。我不明白他們怎麽能這樣。當自己的弟弟妹妹處在困境中時,奧斯瓦爾德不會願意去玩兒追人遊戲,但他對一些男孩來說是個例外。
不過迪克後來告訴我說他認為那隻是阿爾伯特的叔叔的一個玩笑。
暮色越來越重,直到你幾乎無法從葉子上分辨出溫柏樹,愛麗斯和奧斯瓦爾德仍然筋疲力盡地坐著,拚命地想,但他們想不出任何主意。天非常黑了,月光開始出現。
此時愛麗斯跳了起來,就在奧斯瓦爾德剛要張嘴說同樣一件事的時候,她說:“當然,太傻啦!我知道。快進來,奧斯瓦爾德。”他們進去了。
奧斯瓦爾德仍然驕傲地不想向任何其他人請教。不過他僅僅隨意地問愛麗斯和他是不是可以第二天到梅德斯通買些做兔子籠的網鋼絲,還有去看看其它一兩樣東西。
阿爾伯特的叔叔說當然可以。他們就和農場的管家一起乘火車去了,管家準備買些洗羊藥水,還要買豬。在任何其它時候,奧斯瓦爾德一定受不了不看買豬就離開管家。但現在不同。因為他和愛麗斯心裏有負擔,無意中成了小偷。在洗刷幹淨汙點之前,沒有任何東西,包括豬在內,能迷住年輕但高尚的奧斯瓦爾德。
他把愛麗斯帶到梅德斯通古文物專家協會秘書的門前,塔巴爾先生出去了,但女仆和氣地告訴我們主席的住處,不久,倒黴的哥哥和妹妹顫抖的雙腳就在卡姆通當別墅一塵不染的小路上哆嗦起來。
他們詢問後得知朗查木普先生在家。於是他們在一間寬敞的房間裏等著,屋裏有書、劍和裝有零零碎碎破爛玩意兒的玻璃書櫃。他們被無法描述的情感嚇癱了。朗查木普先生是個收藏家。這意味著他沉迷於任何東西,不管有多醜多可笑,隻要它是舊的。
他進來時搓著雙手,非常慈祥。他說他非常清楚地記得我們,並問他能為我們做什麽。
奧斯瓦爾德生平第一次結巴了。他找不到承認自己是頭笨驢的詞語。不過愛麗斯可不像他那麽細膩,她說:“噢,我們無比的抱歉,希望你能原諒我們,但我們原以為,要是你和其它可憐的親愛的古董們走了那麽遠的路,而找不到任何羅馬的東西,那可真是憾事,因此我們在古塚裏放了些罐子讓你們找到。”
“我看出來了,”主席說,摸著他的白胡子,無比親切地向我們微笑:“一個沒有惡意的玩笑,我的親愛的!年輕就是開玩笑的時候。沒有造成什麽惡果,請不要多想了。你們能來道歉就是非常值得敬佩的,我相信。”
他的眉頭開始皺了起來,臉上現出焦急的神色,像是希望客人趕快走掉,他好回去做被客人打擾之前所做的事。
愛麗斯說:“我們並不是為那個而來。還有糟糕得多的事情。是你們拿走的那兩件真正的羅馬罐子,那是我們放在那兒的,它們不是我們的。我們不知道它們是真正的羅馬貨。我們想欺騙古董們,我指的是古文物專家們,但我們欺騙了自己。”
“這很嚴重,”那位先生說。“我想你們能認出那……那些罐子,要是你們再看見的話?”
“不管在任何地方都能,”奧斯瓦爾德像一個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的人那樣草率地說。
朗查木普先生打開了一個小房間的門,把我們領出剛才的房間,示意我們跟在後麵。我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架子又一架子的各式各樣的陶器中。有兩個小架子上滿滿地放著我們想要的那種罐子。
“好吧,”主席說,帶著一種暗含威脅的笑容,就像邪惡的紅衣主教,“是哪個?”
奧斯瓦爾德說:“我不知道。”
愛麗斯說:“要是我拿在手裏我就能知道。”
主席耐心地把一個個罐子拿下來,愛麗斯試著朝裏看。但她一個接一個地搖頭,還了回去。最後她說:“您沒清洗過它們吧?”
朗查木普先生打了個顫,回答說“沒有”。
“那麽,”愛麗斯說,“兩個罐子裏麵都有用鉛筆寫的東西。我倒希望我沒寫過。我也希望你沒看過。我沒想到一個像你這樣的友善的老紳士會找到它。我還以為會是那位年輕紳士呢,他長著細腿,皮笑肉不笑的。”
“塔巴爾先生。”主席似乎準確地認出了所描述的人。“呃,呃——男孩子畢竟是男孩子——女孩子們,我是說。我不會生氣的。看看所有的‘罐子’吧,看你你們否能找到你們自己的罐子。”
愛麗斯看了。她看到下一個時說:“這是一個。”又看了兩個,她說:“這是另外一個。”
“呃,”主席說,“這的確是我昨天得到的那兩個。要是你們的叔叔來拜訪我,我會還給他。但這是令人失望的事。是的,我想你們一定允許我看看裏麵。”
他看了。在看第一個時,他什麽也沒說。在看第二個時,他笑了。
“好,好,”他說,“我們不能指望在年輕的肩膀上長著年老的頭。你不是第一個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人。我也不是第一個。下一次你們出賣古董的時候,小心不要把自己給‘賣了’。再見,親愛的。別再想著這件事了,”他對愛麗斯說。“祝福你,我自己也曾是個孩子,雖然你們或許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再見。”
我們到底還是來得及看到了買豬。
我問愛麗斯究竟她在討厭的罐子裏寫了什麽,她承認說隻是為了讓玩笑更完美些,她在其中的一個罐子上寫了“失望”,在另一個上麵寫了“又被騙了,笨蛋”。
但我們非常明白誰是受騙的人。如果我們再請什麽古董來喝茶的話,他們連一粒希臘的背心鈕扣都找不著,要是我們能夠做到的話。
除非是那個主席,因為他表現的一點兒也不糟糕。對於像他這麽大年紀的人,我認為他表現得好極了。對於那些破罐子,奧斯瓦爾德能描繪出一幅完全不同的場景,要是那個主席是另外一種人的話。
但這個場景並不令人愉快,因此奧斯瓦爾德不想為你畫出來好讓你難過。你自己完全可以很輕鬆地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