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拜維艾爾作品
許拜維艾爾[許拜維艾爾,今譯蘇佩維艾爾(1884-1960),法國當代詩人,小說家和戲劇家,被譽為法國“詩人王子”。]作品
肖像
母親,我很不明白人們是如何找尋那些死者的,
我迷途在我的靈魂,它的那些險阻的臉兒,
它的那些荊棘以及它的那些目光之間。
幫助我從那些炫目驚心的嘴唇所憧憬的
我的界域中回來吧,
幫助我寂然不動吧,
那許多動作隔離著我們,許多殘暴的獵犬!
讓我俯就那你的沉默所形成的泉流,
在你的靈魂所撼動的枝葉的一片反照中。
啊!在你的照片上,
我甚至看不出你的目光是向哪一麵飄的。
然而我們,你的肖像和我自己,卻走在一起,
那麽地不能分開
以致在除了我們便無人經過的
這個隱秘的地方
我們的步伐是類似的。
我們奇妙地攀登山崗和山巒。
而在那些斜坡上像無手的受傷者一樣地遊戲。
一支大蠟燭每夜流著,濺射到晨曦的臉上——
那每天從死者的沉重的床中間起來的,
半窒息的,
遲遲認不出自己的晨曦。
我的母親,我嚴酷地對你說著話,
我嚴酷地對死者們說著話,因為我們應該
站在滑溜的屋頂上,
兩手放在嘴的兩邊,並用一種發怒的音調
去壓製住那想把我們生者和死者隔絕的
震耳欲聾的沉默,而對他們嚴酷地說話的。
我有著你的幾件首飾,
好像是從河裏流下來的冬日的斷片,
在這有做著“不可能”的囚徒的新月
起身不成而一試再試的
潰滅的夜間,
在一隻箱子底夜裏閃耀著的這手釧便是你的。
這現在那麽弱地是你的我,從前卻那麽強地是你,
而我們兩人是那麽牢地釘在一起,竟應該同死,
像是在那開始有盲目的魚
有炫目的地平線的
大西洋的水底裏互相妨礙泅水
互相蹴踢的兩個半溺死的水手一樣。
因為你曾是我,
我可以望著一個園子而不想別的東西,
可以在我的目光間選擇一個,
可以去迎迓[迓,yà。迎接。]我自己。
或許現在在我的指甲間,
還留著你的一片指甲,
在我的睫毛間還羼[羼,chàn。摻雜。]著你的一根睫毛;
如果你的一個心跳混在我的心跳中,
我是會在這一些之間辨認它出來
而我又會記住它的。
可是心靈平穩而十分謹慎地
斜睨著我的
這位我的二十八歲的亡母,
你的心還跳著嗎?你已不需要心了,
你離開了我生活著,好像你是你自己的姊妹一樣。
你穿著什麽都弄不舊了的就是那件衫子,
它已很柔和地走進了永恒
而不時變著顏色,但是我是唯一要知道的。
黃銅的蟬,青銅的獅子,粘土的蝮蛇,
此地是什麽都不生息的!
唯一要在周遭生活的
是我的欺謊的歎息。
這裏,在我的手腕上的
是死者們底礦質的脈搏
便是人們把軀體移近
墓地的地層時就聽到的那種。
生活
為了把腳踐踏在
夜的心坎兒上,
我是一個落在
綴星的網中的人。
我不知道世人,
所熟稔的安息,
就是我的睡眠
也被天所吞噬了。
我的歲月底袒裸啊,
人們已將你釘上十字架;
森林的鳥兒們
在微溫的空氣中,凍僵了。
啊!你們從樹上墜了下來。
心髒
贈比拉爾
這做我的寄客的心,
它不知道我的名字,
除了生野的地帶,
我的什麽它都不知道。
血做的高原,
受禁的山嶽,
怎樣征服你們呢,
如果不給你們死?
回到你們的源流去的
我的夜的河流,
沒有魚,但卻
炙熱而柔和的河,
怎樣溯你們而上呢?
廖遠的海灘之音,
我在你們周圍徘徊
而不能登岸,
哦,我的土地的川流,
你們趕我到大海去,
而我卻正就是你們。
而我也就是你們,
我的暴烈的海岸,
我的生命的波沫。
女子的美麗的臉兒,
被空間所圍繞著的軀體,
你們怎樣會
從這裏到那裏,
走進這個我無路可通
而對於我又日甚一日地
充耳不聞而反常的
島中來的?
怎樣會像踏進你家裏一樣
踏進那裏去的?
怎樣會懂得
這是取一本書
或關窗戶的時候
而伸出手去的?
你們往往來來,
你們悠閑自在
好像你們是獨自
在望著一個孩子的眼睛動移。
在肉的穹窿之下,
我的自以為旁無他人的心
像囚徒一樣地**著,
想脫出它的樊籠。
如果我有一天能夠
不用言語對它說
我在它生命周圍形成一個圈子,
那就好了,
如果我能夠從我張開的眼睛
使世界的外表
以及一切超過波浪和天宇,
頭和眼睛的東西
都降到它裏麵去,
那就好了!
我難道不能至少
用一支細細的蠟燭
微微照亮它,
並把那在它裏麵
在暗影中永不驚異地
生活著的人兒指給它看嗎!
一頭灰色的中國牛
一頭灰色的中國牛,
躺在它的棚裏,
伸長了它的背脊,
而在同一瞬間,
一頭烏拉圭牛
轉身過去瞧瞧
可有什麽人動過。
鳥兒在兩者之上,
橫亙晝和夜,
無聲無息地
飛繞了行星一周,
卻永遠不碰到它,
又永遠不棲止。
新生的女孩
為安娜·瑪麗而作
擺著推開雲片的手勢,
出得她的星辰,她終於觸到大地。
牆壁很想仔細看一看這新生的女孩:
暗影中的一點兒幹練的陽光已把她泄漏給它們。
那找尋著她的耳朵的城市之聲
像一隻暗黑的蜂似的想鑽進去,
躊躇著,漸漸地受了驚恐,
然後離開了這還太接近自己的秘密的
小小的整個兒暴露在那光耀、
盲目並因懷著預望而顫栗的空氣的肉體。
她經過了一次閉著眼睛的長長的旅行,
在一個永遠幽冥而無回聲的國土中,
而其記憶是在她的堅握著的手裏
(不要翻開她的手,讓她有著她的思想。)
*
她想:
“這些凝視著的人們
是那麽嚴肅而那麽高大,
而他們的豎起的臉兒
竟像是高山一樣。
我是一片湖嗎,一條河嗎,
我是一麵魔鏡嗎?
他們為什麽凝看著我?
我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給他們。
讓他們去吧,讓他們到
他們的冷酷的眼睛的國土中去,
到那一點也不知道我什麽的
他們的眉毛的國土中去。
在我閉著的眼皮下麵,
我還有許多事啊。
我需得告別
那些記不清的顏色,
那幾百萬道的光,
以及那在另一麵的
更多的黑暗。
我需得整頓一下
我就要拋開的
這全體的星星。
在一個無邊的睡眠的深處
我應該趕快一點。”
*
當她睜開眼來的時候,他們給了她一棵樹
以及它的生枝葉的世界,他們給了她大海
以及它的天的滿意。
接著她又睡過去把一切都帶走。
*
這在自己的堡中的繈褓中的嬰孩,
你們借那從小窗孔漏進來的陽光望著她吧。
她的嘴唇還不懂得言語的味,
而她的目光是徘徊在平滑的波浪上,
像鳥兒一樣地在找尋運氣。
這些白色的東西,這片浪花,這有什麽意義呢?
什麽巨大的刀會把那些波浪雕過呢?
可是我們可以說,一隻船開過來,
而十二個潛水人,為一種突然的沉醉所襲,
從甲板上跳到水裏去。
哦,我的泅水人啊,一個女孩子在看著你們,
浪花閃著光,還有它的螺鈿色的符號,
無記憶的白色的古怪的字母,
她固執著要辨解它們,
可是水卻老是把全部曆史攪亂。
房中的晨曦
曦光前來觸到一個在睡眠中的頭,
它滑到額骨上,
而確信這正是昨天的那個人。
那些顏色,照著它們的久長的不做聲的習慣,
踏著輕輕的步子,從窗戶進來。
白色是從諦木爾來的,觸過巴力斯丁,
而現在它在**彎身而躺下,
而這另一個悵然離開了中國的顏色,
現在是在鏡子上,
一靠近它
就把深度給了它。
另一個顏色走到衣櫥邊去,給它擦了一點黃色,
這一個顏色把安息在**的
那個人的命運
又渲染上黑色。
於是知道這些的那個靈魂,
這老是在那躺著的軀體旁的不安的母親:
“不幸並沒有加在我們身上,
因為我的人世的軀體
是在半明半暗中呼吸著。
除了不要受苦難
和靈魂受到閉門羹
而無家可歸以外,
便沒有更大的苦痛了。
有一天我會沒有了這個在我身邊的大軀體;
我很喜歡推測那在床巾下麵的他的形體,
那在他的難行的三角洲中流著的我的朋友的血
以及那隻有時
在什麽夢下麵
稍微動一動
而在這軀體和它的靈魂中
不留一點痕跡的手。
可是他是睡著,我們不要想吧,免得驚醒他,
這並不是很難的
隻要注意就夠了,
讓人們不聽見我,像那生長著的枝葉
和青草地上的薔薇一樣。”
等那夜
等那夜,那總可以由於它的那種風所吹不到
而世人的不幸卻達得到的極高的高度
而辨認出來的夜,
來燃起它的親切而顫栗的火,
而無聲無息地把它的那些漁舟,
它的那些被天穿了孔的船燈,
它的那些綴星的網,放在我們擴大了的靈魂裏,
等它靠了無數回光和秘密的動作
在我們的心頭找到了它的親信,
並等它把我們引到它的皮毛的手邊,
我們這些受著白晝
以及太陽光的虐待,
而被那比熟人家裏的穩穩的床更穩的
粗鬆而透徹的夜所收拾了去的迷失的孩子們,
這是陪伴我們的喃喃微語著的蔽身之處,
這是有那已經開始偏向一邊
開始在我們心頭綴著星,
開始找到自己的路的頭擱在那裏的臥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