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麥作品
耶麥[弗朗西斯·耶麥(1868-1938),法國詩人,他摒棄一切虛誇的華麗、精致、矯飾,以淳樸的心靈來寫詩。他篤信宗教、熱愛自然,他的詩將神秘和現實混合在一起。]作品
屋子會充滿了薔薇
屋子會充滿了薔薇和黃蜂,
在午後,人們會在那兒聽到晚禱聲,
而那些顏色像透明的寶石的葡萄
似乎會在太陽下舒徐的幽蔭中睡覺。
我在那兒會多麽地愛你!我給你我整個的心,
(它是二十四歲)和我的善諷的心靈,
我的驕傲,我的白薔薇的詩也不例外;
然而我卻不認得你,你是並不存在,
我隻知道,如果你是活著的,
如果你是像我一樣地在牧場深處,
我們便會歡笑著接吻,在金色的蜂群下,
在涼爽的溪流邊,在濃密的樹葉下。
我們隻會聽到太陽的暑熱。
在你的耳上,你會有胡桃樹的陰影,
隨後我們會停止了笑,密合我們的嘴,
來說那人們不能說的我們的愛情;
於是我會找到了,在你的嘴唇的胭脂色上,
金色的葡萄的味,紅薔薇的味,蜂兒的味。
我愛那如此溫柔的驢子
我愛那如此溫柔的驢子,
它沿著冬青樹走著。
它提防著蜜蜂
又搖動它的耳朵;
它還載著窮人們
和滿裝著燕麥的袋子。
它跨著小小的快步
走近那溝渠。
我的戀人以為它愚蠢,
因為它是詩人。
它老是思索著。
它的眼睛是天鵝絨的。
溫柔的少女啊,
你沒有它的溫柔:
因為它是在上帝麵前的,
這青天的溫柔的驢子。
而它住在牲口房裏,
忍耐又可憐,
把它的可憐的小腳
走得累極了。
它已盡了它的職務
從清晨到晚上。
少女啊,你做了些什麽?
你已縫過你的衣衫……
可是驢子卻傷了:
因為虻蠅螫[螫,shì。蜇。]了它。
它竭力地操作過
使你們看了可憐。
小姑娘,你吃過什麽了?
——你吃過櫻桃吧。
驢子卻燕麥都沒得吃,
因為主人太窮了。
它吮著繩子,
然後在幽暗中睡了……
你的心兒的繩子
沒有那樣甜美。
它是如此溫柔的驢子,
它沿著冬青樹走著。
我有“長恨”的心:
這兩個字會得你的歡心。
對我說吧,我的愛人,
我還是哭呢,還是笑?
去找那衰老的驢子,
向它說:我的靈魂
是在那些大道上的,
正和它清晨在大道上一樣。
去問它,愛人啊,
我還是哭呢,還是笑?
我怕它不能回答:
它將在幽暗中走著,
充滿了溫柔,
在披花的路上。
膳廳
贈Adrien Planté先生
有一架不很光澤的衣櫥,
它會聽見過我的姑祖母的聲音,
它會聽見過我的祖父的聲音,
它會聽見過我的父親的聲音。
對於這些記憶,衣櫥是忠實的。
別人以為它隻會緘默著是錯了,
因為我和它談著話。
還有一個木製的掛鍾。
我不知道為什麽它已沒有聲音了。
我不願去問它。
或許那在它彈簧裏的聲音,
已是無疾而終了,
正如死者的聲音一樣。
還有一架老舊的碗櫥,
它有蠟的氣味,糖果的氣味,
肉的氣味,麵包的氣味和熟梨的氣味。
它是個忠心的仆役,它知道
它不應該竊取我們一點東西。
有許多到我家裏來的男子和婦女,
他們不信這些小小的靈魂。
而我微笑著,他們以為隻有我獨自個活著。
當一個訪客進來時問我說:
——你好嗎,耶麥先生?
少女
那少女是潔白的,
在她的寬闊的袖口裏,
她的腕上有藍色的靜脈。
人們不知道她為什麽笑著。
有時她喊著,
聲音是刺耳的。
難道她恐怕
在路上采花的時候
摘了你們的心去嗎?
有時人們說她是知情的。
不見得老是這樣罷。
她是低聲小語著的。
“哦!我親愛的!啊,啊……
……你想想……禮拜三
我見過他……我笑……了。”她這樣說。
有一個青年人苦痛的時候,
她先就不做聲了:
她十分吃驚,不再笑了。
在小徑上
她雙手采滿了
有刺的灌木和蕨薇。
她是頎長的,她是潔白的,
她有很溫存的手臂。
她是亭亭地立著而低下了頭的。
樹脂流著
其一
櫻樹的樹脂像金淚一樣地流著。
愛人嗬,今天是像在熱帶中一樣熱:
你且睡在花蔭裏吧,
那裏蟬兒在老薔薇樹的密葉中高鳴。
昨天在人們談話著的客廳裏你很拘束……
但今天隻有我們兩人了——露絲·般珈兒!
穿著你的布衣靜靜地睡吧,
在我的密吻下睡著吧。
其二
天熱得使我們隻聽見蜜蜂的聲音……
多情的小蒼蠅,你睡著吧!
這又是什麽響聲?……這是眠著翡翠的
榛樹下的溪水的聲音……
睡著吧……我已不知道這是你的笑聲
還是那光耀的卵石上的水流聲……
你的夢是溫柔的——溫柔得使你微微地
微微地動著嘴唇——好像一個甜吻……
說嗬,你夢見許多潔白的山羊
到岩石上芬芳的百裏香間去休憩嗎?
說嗬,你夢見樹林中的青苔間,
一道清泉突然合著幽韻飛湧出來嗎?
——或者你夢見一隻桃色、青色的鳥兒
衝破了蜘蛛的網,驚走了兔子嗎?
你夢見月亮是一朵繡球花嗎?……
——或者你還夢見在井欄上
白樺樹開著那散著沒藥香的金雪的花嗎?
——或者你夢見你的嘴清映在水桶底裏,
使我以為是一朵從老薔薇樹上
被風吹落到銀色的水中的花嗎?
天要下雪了
贈Léopold Bauby
天要下雪了,再過幾天。我想起去年。
在火爐邊我想起了我的煩憂。
假如有人問我:“什麽啊?”
我會說:“不要管我吧。沒有什麽。”
我深深地想過,在去年,在我的房中,
那時外麵下著沉重的雪。
我是無事閑想著。現在,正如當時一樣
我抽著一支琥珀柄的木煙鬥。
我的橡木的老伴侶老是芬芳的。
可是我卻愚蠢,因為許多事情都不能變換,
而想要趕開了那些我們知道的事情
也隻是一種空架子罷了。
我們為什麽想著談著?這真奇怪;
我們的眼淚和我們的接吻,它們是不談的,
然而我們卻了解它們,
而朋友的步履是比溫柔的言語更溫柔。
人們將星兒取了名字,
也不想想它們是用不到名字的,
而證明在暗中將飛過的美麗彗星的數目,
是不會強迫它們飛過的。
現在,我去年老舊的煩憂是在哪裏?
我難得想起它們。
我會說:“不要管我罷,沒有什麽。”
假使有人到我房裏來問我:“什麽啊?”
為帶驢子上天堂而祈禱
在應該到你那兒去的時候,天主啊,
請使那一天是歡慶的田野揚塵的日子吧。
我願意,正如我在這塵世上一般,
選擇一條路走,如我的意願,
到那在白晝也布滿星星的天堂。
我將走大路,攜帶著我的手杖,
於是我將對我的朋友驢子們說端詳:
我是弗朗西斯·耶麥,現在上天堂,
因為好天主的鄉土中,地獄可沒有。
我將對它們說:來,青天的溫柔的朋友,
你們這些突然晃著耳朵去趕走
馬蠅,鞭策蜜蜂的可憐的親愛的牲口,
請讓我來到你麵前,圍著這些牲口——
我那麽愛它們,因為它們慢慢地低下頭,
並且站住,一邊把它們的小小的腳並齊,
樣子是那麽地溫柔,會叫你憐惜。
我將來到,後麵跟著它們的耳朵無數雙,
跟著那些驢兒,在腰邊馱著大筐,
跟著那些驢兒,拉著賣解人的車輛,
或是拉著大車,上麵有毛帚和白鐵滿裝,
跟著那些驢兒,背上馱著隆起的水囊,
跟著那些母驢,踏著小步子,大腹郎當,
跟著那些驢兒,穿上了小腿套一雙雙,
因為它們有青色的流膿水的傷創,
惹得固執的蒼蠅聚在那裏著了忙。
天主啊,讓我和這些驢子同來見你,
叫天神們在和平之中將我們提攜,
行向草木叢生的溪流,在那裏,
顫動著櫻桃,光滑如少女歡笑的膚肌,
而當我在那個靈魂的寄寓的時候,
俯身臨著你的神明的水流,
使我像那些對著永恒之愛的清渠
鑒照著自己卑微而溫柔的寒傖的毛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