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草

印象

是飄落深穀去的

幽微的鈴聲吧,

是航到煙水去的

小小的漁船吧,

如果是青色的真珠;

它已墮到古井的暗水裏。

林梢閃著的頹唐的殘陽,

它輕輕地斂去了

跟著臉上淺淺的微笑。

從一個寂寞的地方起來的,

迢遙的,寂寞的嗚咽,

又徐徐回到寂寞的地方,寂寞地。

到我這裏來

到我這裏來,假如你還存在著,

**著,披散了你的發絲:

我將對你說那隻有我們兩人懂得的話。

我將對你說為什麽薔薇有金色的花瓣,

為什麽你有溫柔而馥鬱的夢,

為什麽錦葵會從我們的窗間探首進來。

人們不知道的一切我們都會深深了解,

除了我的手的顫動和你的心的奔跳;

不要怕我發著異樣的光的眼睛,

向我來:你將在我的臂間找到舒適的臥榻。

可是,啊,你是不存在著了,

雖則你的記憶還使我溫柔地顫動,

而我是徒然地等待著你,每一個傍晚,

在菩提樹下,沉思地,抽著煙。

祭日

今天是亡魂的祭日,

我想起了我的死去了六年的友人。

或許他已老一點了,悵惜他愛嬌的妻,

他哭泣著的女兒,他剪斷了的青春。

他一定是瘦了,過著飄泊的生涯,在幽冥中,

但他的忠誠的目光是永遠保留著的,

而我還聽到他往昔的熟稔有勁的聲音,

“快樂嗎,老戴?”

(快樂,唔,我現在已沒有了。)

他不會忘記了我:這我是很知道的,

因為他還來找我,每月一二次,在我夢裏,

他老是饒舌的,雖則他已歸於永恒的沉寂,

而他帶著憂鬱的微笑的長談使我悲哀。

我已不知道他的妻和女兒到哪裏去了,

我不敢想起她們,我甚至不敢問他,在夢裏;

當然她們不會過著幸福的生涯的,

像我一樣,像我們大家一樣。

快樂一點吧,因為今天是亡魂的祭日;

我已為你預備了在我算是豐盛了的晚餐。

你可以找到我園裏的鮮果,

和那你所嗜好的陳威士忌酒。

我們的友誼是永遠地柔和的,

而我將和你談著幽冥中的快樂和悲哀。

煩憂

說是寂寞的秋的悒鬱,

說是遼遠的海的懷念。

假如有人問我煩憂的原故,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問我煩憂的原故:

說是遼遠的海的懷念,

說是寂寞的秋的悒鬱。

百合子

百合子是懷鄉病的可憐的患者,

因為她的家是在燦爛的櫻花叢裏的;

我們徒然有百尺的高樓和沉迷的香夜,

但溫煦的陽光和樸素的木屋總常在她緬想中。

她度著寂寂的悠長的生涯,

她盈盈的眼睛茫然地望著遠處;

人們說她冷漠的是錯了,

因為她沉思的眼裏是有著火焰。

她將使我為她而憔悴嗎?

或許是的,但是誰能知道?

有時她向我微笑著,

而這憂鬱的微笑使我也墜入懷鄉病裏。

她是冷漠的嗎?不。

因為我們的眼睛是秘密地交談著;

而她是醉一樣地合上了她的眼睛的,

如果我輕輕地吻著她花一樣的嘴唇。

八重子

八重子是永遠地憂鬱著的,

我怕她會鬱瘦了她的青春。

是的,我為她的健康掛慮著,

尤其是為她的沉思的眸子。

發的香味是簪著遼遠的戀情,

遼遠到要使人流淚;

但是要使她歡喜,我隻能微笑,

隻能像幸福者一樣地微笑。

因為我要使她忘記她的孤寂,

忘記縈係著她的渺茫的鄉思,

我要使她忘記她在走著

無盡的,寂寞的淒涼的路。

而且在她的唇上,我要為她祝福,

為我的永遠憂鬱著的八重子,

我願她永遠有著意中人的臉,

春花的臉,和初戀的心。

我的素描

遼遠的國土的懷念者,

我,我是寂寞的生物。

假如把我自己描畫出來,

那是一幅單純的靜物寫生。

我是青春和衰老的集合體,

我有健康的身體和病的心。

在朋友間我有爽直的聲名,

在戀愛上我是一個低能兒。

因為當一個少女開始愛我的時候,

我先就要栗然地惶恐。

我怕著溫存的眼睛,

像怕初春青空的朝陽。

我是高大的,我有光輝的眼;

我用爽朗的聲音恣意談笑。

但在悒鬱的時候,我是沉默的,

悒鬱著,用我二十四歲的整個的心。

單戀者

我覺得我是在單戀著,

但是我不知道是戀著誰:

是一個在迷茫的煙水中的國土嗎,

是一枝在靜默中零落的花嗎,

是一位我記不起的陌路麗人嗎?

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我的胸膨脹著,

而我的心悸動著,像在初戀中。

在煩倦的時候,

我常是暗黑的街頭的躑躅者,

我走遍了囂嚷的酒場,

我不想回去,好像在尋找什麽。

飄來一絲媚眼或是塞滿一耳膩語,

那是常有的事。

但是我會低聲說:

“不是你!”然後踉蹌地又走向他處。

人們稱我為“夜行人”,

盡便吧,這在我是一樣的;

真的,我是一個寂寞的夜行人。

而且又是一個可憐的單戀者。

老之將至

我怕自己將慢慢地慢慢地老去,

隨著那遲遲寂寂的時間,

而那每一個遲遲寂寂的時間,

是將重重地載著無量的悵惜的。

而在我堅而冷的圈椅中,在日暮,

我將看見,在我昏花的眼前

飄過那些模糊的暗淡的影子:

一片嬌柔的微笑,一隻纖纖的手,

幾雙燃著火焰的眼睛,

或是幾點耀著珠光的眼淚。

是的,我將記不清楚了:

在我耳邊低聲軟語著

“在最適當的地方放你的嘴唇”的,

是那櫻花一般的櫻子嗎?

那是茹麗萏[法文譯音,婦女名。]嗎,飄著懶倦的眼

望著她已卸了的錦緞的鞋子?……

這些,我將都記不清楚了,

因為我老了。

我說,我是擔憂著怕老去,

怕這些記憶凋殘了,

一片一片地,像花一樣;

隻留著垂枯的枝條,孤獨地。

前夜

一夜的紀念,呈呐鷗兄[劉呐鷗(1900-1939),三十年代作家。]

在比誌步爾[郵船名。]啟碇[碇,係船的石墩。]的前夜,

托密的衣袖變作了手帕,

她把眼淚的著唇脂拭在上麵,

要為他壯行色,更加一點粉香。

明天會有太淡的煙和太淡的酒,

和磨不損的太堅固的時間,

而現在,她知道應該有怎樣的忍耐:

托密已經醉了,而且疲倦得可憐。

這個有橙花香味的南方的少年,

他不知道明天隻能看見天和海——

或許在“家,甜蜜的家”[出自英國著名的歌謠《可愛的家》,由J·H培恩作詞,H·R比肖普作曲,歌曲中反複出現“home, sweet home”的詠歎。]裏他會康健些,

但是他的溫柔的親戚卻要更瘦,更瘦。

我的戀人

我將對你說我的戀人,

我的戀人是一個羞澀的人,

她是羞澀的,有著桃色的臉,

桃色的嘴唇,和一顆天青色的心。

她有黑色的大眼睛,

那不敢凝看我的黑色的大眼睛——

不是不敢,那是因為她是羞澀的;

而當我依在她胸頭的時候,

你可以說她的眼睛是變換了顏色,

天青的顏色,她的心的顏色。

她有纖纖的手,

它會在我煩憂的時候安撫我,

她有清朗而愛嬌的聲音,

那是隻向我說著溫柔的,

溫柔到銷熔了我的心的話的。

她是一個靜嫻的少女,

她知道如何愛一個愛她的人,

但是我永遠不能對你說她的名字,

因為她是一個羞澀的戀人。

村姑

村裏的姑娘靜靜地走著,

提著她的蝕著青苔的水桶;

濺出來的冷水滴在她的跣足上,

而她的心是在泉邊的柳樹下。

這姑娘會靜靜地走到她的舊屋去,

那在一棵百年的冬青樹蔭下的舊屋,

而當她想到在泉邊吻她的少年,

她會微笑著,抿起了她的嘴唇。

她將走到那古舊的木屋邊,

她將在那裏驚散了一群在啄食的瓦雀,

她將靜靜地走到廚房裏,

又靜靜地把水桶放在幹芻邊。

她將幫助她的母親造飯,

而從田間回來的父親將坐在門檻上抽煙,

她將給豬圈裏的豬喂食,

又將可愛的雞趕進它們的窠裏去。

在暮色中吃晚飯的時候,

她的父親會談著今年的收成,

他或許會說到他的女兒的婚嫁,

而她便將羞怯地低下頭去。

她的母親或許會說她的懶惰,

(她打水的遲延便是一個好例子,)

但是她會不聽到這些話,

因為她在想著那有點魯莽的少年。

野宴

對岸青葉蔭下的野餐,

隻有百裏香和野菊作伴;

河水已洗滌了礙人的禮儀,

白雲遂成為飄動的天幕。

那裏有木葉一般綠的薄荷酒,

和你所愛的芬芳的臘味,

但是這裏有更可口的蘆筍

和更新鮮的乳酪。

我的愛軟的草的小姐,

你是知味的美食家:

先嚐這開胃的飲料,

然後再試那豐盛的名菜。

三頂禮

引起寂寂的旅愁的,

翻著軟浪的暗暗的海,

我的戀人的發,

受我懷念的頂禮。

戀之色的夜合花,

佻的夜合花,

我的戀人的眼,

受我沉醉的頂禮。

給我苦痛的螫的,

苦痛的但是歡樂的螫的,

你小小的紅翅的蜜蜂,

我的戀人的唇,

受我怨恨的頂禮。

二月

春天已在野菊的頭上逡巡著了,

春天已在斑鳩的羽上逡巡著了,

春天已在青溪的藻上逡巡著了,

綠蔭的林遂成為戀的眾香國。

於是原野將聽倦了謊話的交換,

而不載重的無邪的小草

將醉著溫軟的皓體的甜香;

於是,在暮色冥冥裏,

我將聽了最後一個遊女的惋歎,

拈著一枝蒲公英緩緩地歸去。

小病

從竹簾裏漏進來的泥土的香,

在淺春的風裏它幾乎凝住了;

小病的人嘴裏感到了萵苣的脆嫩,

於是遂有了家鄉小園的神往。

小園裏陽光是常在芸苔的花上吧,

細風是常在細腰蜂的翅上吧,

病人吃的萊菔[萊菔,lái?fú,指蘿卜。]的葉子許被蟲蛀了,

而雨後的韭菜卻許已有甜味的嫩芽了。

現在,我是害怕那使我脫發的饕餮了,

就是那滑膩的海鰻般美味的小食也得齋戒,

因為小病的身子在淺春的風裏是軟弱的,

況且我又神往於家園陽光下的萵苣。

款步(一)

這裏是愛我們的蒼翠的鬆樹,

它曾經遮過你的羞澀和我的膽怯,

我們的這個同謀者是有一個好記性的,

現在,它還向我們說著舊話,但並不揶揄。

還有那多嘴的深草間的小溪,

我不知道它今天為什麽緘默:

我不看見它,或許它已換一條路走了,

饒舌著,施施然繞著小村而去了。

這邊是來做夏天的客人的閑花野草,

它們是穿著新裝,像在婚筵裏,

而且在微風裏對我們作有禮貌的禮敬,

好像我們就是新婚夫婦。

我的小戀人,今天我不對你說草木的戀愛,

卻讓我們的眼睛靜靜地說我們自己底,

而且我要用我的舌頭封住你的小嘴唇了,

如果你再說:我已聞到你的願望的氣味。

款步(二)

答應我繞過這些木棚,

去坐在江邊的遊椅上。

齧著沙岸的永遠的波浪,

總會從你投出著的素足

撼動你抿緊的嘴唇的。

而這裏,鮮紅並寂靜得

與你底嘴唇一樣的楓林間,

雖然殘秋的風還未來到,

但我已經從你的緘默裏,

覺出了它的寒冷。

過時

說我是一個在悵惜著,

悵惜著好往日的少年吧,

我唱著我的嶄新的小曲,

而你卻揶揄:多麽“過時!”

是呀,過時了,我的“單戀女”

都已經變作婦人或是母親,

而我,我還可憐地年輕——

年輕?不吧,有點靠不住。

是呀,年輕是有點靠不住,

說我是有一點老了吧!

你隻看我拿手杖的姿態

它會告訴你一切,而我的眼睛亦然。

老實說,我是一個年輕的老人了:

對於秋草秋風是太年輕了,

而對於春月春花卻又太老。

有贈

誰曾為我束起許多花枝,

燦爛過又憔悴了的花枝,

誰曾為我穿起許多淚珠,

又傾落到夢裏去的淚珠?

我認識你充滿了怨恨的眼睛,

我知道你願意緘在幽暗中的話語,

你引我到了一個夢中,

我卻又在另一個夢中忘了你。

我的夢和我的遺忘中的人,

哦,受過我暗自祝福的人,

終日有意地灌溉著薔薇,

我卻無心地讓寂寞的蘭花愁謝。

遊子謠

海上微風起來的時候,

暗水上開遍青色的薔薇。

——遊子的家園呢?

籬門是蜘蛛的家,

土牆是薜荔[薜荔,bì lì。常綠藤本植物,又稱木蓮、涼粉果,可做涼粉,亦可入藥。]的家,

枝繁葉茂的果樹是鳥雀的家。

遊子卻連鄉愁也沒有,

他沉浮在鯨魚海蟒間:

讓家園寂寞的花自開自落吧。

因為海上有青色的薔薇,

遊子要縈係他冷落的家園嗎?

還有比薔薇更清麗的旅伴呢。

清麗的小旅伴是更甜蜜的家園,

遊子的鄉愁在那裏徘徊躑躅。

唔,永遠沉浮在鯨魚海蟒間吧。

秋繩

木葉的紅色,

木葉的黃色,

木葉的土灰色:

窗外的下午!

用一雙無數的眼睛,

衰弱的蒼蠅望得昏眩。

這樣窒息的下午啊!

它無奈地搔著頭搔著肚子。

木葉,木葉,木葉,

無邊木葉蕭蕭下。

玻璃窗是寒冷的冰片了,

太陽隻有蒼茫的色澤。

巡回地散一次步吧!

它覺得它的腳軟。

紅色,黃色,土灰色,

昏眩的萬花筒的圖案啊!

迢遙的聲音,古舊的,

大伽藍的鍾磬?天末的風?

蒼蠅有點僵木,

這樣沉重的翼翅啊!

飄下地,飄上天的木葉旋轉著,

紅色,黃色,土灰色的錯雜的回輪。

無數的眼睛漸漸模糊,昏黑,

什麽東西壓到輕綃的翅上,

身子像木葉一般地輕,

載在巨鳥的翎翮上嗎?

夜行者

這裏他來了:夜行者!

冷清清的街上有沉著的跫[跫,qióng。腳步聲。]音,

從黑茫茫的霧,

到黑茫茫的霧。

夜的最熟稔的朋友,

他知道它的一切瑣碎,

那麽熟稔,在它的熏陶中

他染了它一切最古怪的脾氣。

夜行者是最古怪的人。

你看他走在黑夜裏:

戴著黑色的氈帽,

邁著夜一樣靜的步子。

微辭

園子裏蝶褪了粉蜂褪了黃,

則木葉下的安息是允許的吧,

然而好弄玩的女孩子是不肯休止的,

“你瞧我的眼睛,”她說,“它們恨你!”

女孩子有恨人的眼睛,我知道,

她還有不潔的指爪,

但是一點恬靜和一點懶是需要的,

隻瞧那新葉下靜靜的蜂蝶。

魔道者使用曼陀羅根或是枸杞,

而人卻像花一般地順從時序,

夜來香嬌妍地開了一個整夜,

朝來送入溫室一時能重鮮嗎?

園子都已恬靜,

蜂蝶睡在新葉下,

遲遲的永晝中

無厭的女孩子也該休止。

妾薄命

一枝,兩枝,三枝,

床巾上的圖案花

為什麽不結果子啊!

過去了:春天,夏天,秋天。

明天夢已凝成了冰柱;

還會有溫煦的太陽嗎?

縱然有溫煦的太陽,跟著簷溜,

去尋墜夢的丁冬吧!

少年行

是簪花的老人呢,

灰暗的籬笆披著蔦蘿[蔦蘿,niǎo luó。觀賞用一年生草本植物,莖細化而纏繞,花紅色或白色。];

舊曲在顫動的枝葉間死了,

新蛻的蟬用單調的生命賡續。

結客尋歡都成了後悔,

還要學少年的行蹊嗎?

平靜的天,平靜的陽光下,

爛熟的果子平靜地落下來了。

旅思

故鄉蘆花開的時候,

旅人的鞋跟染著征泥,

粘住了鞋跟,粘住了心的征泥,

幾時經可愛的手拂拭?

棧石星飯的歲月,

驟山驟水的行程:

隻有寂靜中的促織聲,

給旅人嚐一點家鄉的風味。

不寐

在沉靜底音波中,

每個愛嬌的影子

在眩暈的腦裏

作瞬間的散步;

隻是短促的瞬間,

然後列成桃色的隊伍,

月移花影地淡然消溶,

飛機上的閱兵式。

掌心抵著炎熱的前額,

腕上有急促的溫息;

是那一宵的覺醒啊?

這種透過皮膚的溫息。

讓沉靜底最高的音波,

來震破脆弱的耳膜吧。

窒息的白色帳子,牆……

什麽地方去喘一口氣呢?

深閉的園子

五月的園子

已花繁葉滿了,

濃蔭裏卻靜無鳥喧。

小徑已鋪滿苔蘚,

而籬門的鎖也鏽了——

主人卻在迢遙的太陽下。

在迢遙的太陽下,

也有璀璨的園林嗎?

陌生人在籬邊探首,

空想著天外的主人。

士為知己者用,

故承恩的燈

遂做了戀的同謀人。

作憧憬之霧的

青色的燈,

作色情之屏的

桃色的燈。

因為我們知道愛燈,

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

為供它的法眼的鑒賞

我們展開秘藏的風俗畫:

燈卻不笑人的風魔。

在燈的友愛的光裏,

人走進了美容院;

千手千眼的技師,

替人勻著最宜雅的脂粉,

於是我們便目不暇給。

太陽隻發著學究的教訓,

而燈光卻作著親切的密語,

至於交頭接耳的暗黑,

便是饕餮者的施主了。

尋夢者

夢會開出花來的,

夢會開出姣妍的花來的;

去求無價的珍寶吧。

在青色的大海裏,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裏,

深藏著金色的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

然後你逢到那金色的貝。

它有天上的雲雨聲,

它有海上的風濤聲,

它會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裏養九年,

把它在天水裏養九年,

然後,它在一個暗夜裏開綻了。

當你鬢發斑斑了的時候,

當你眼睛朦朧了的時候,

金色的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懷裏,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邊,

於是一個夢靜靜地升上來了。

你的夢開出花來了,

你的夢開出姣妍的花來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