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貓、奶牛和小偷 01
保育室裏全是如意魔毯帶來的貓和麝香鼠。貓在喵喵叫,麝香鼠吱吱尖叫,你幾乎聽不到你自己說話。廚房裏有四個孩子、一支蠟燭、一隻躲藏起來的鳳凰,還有一個很顯眼的警察。
“現在,聽著,”警察說,聲音非常大,他用燈依次照著每一個孩子,“這裏的刺耳的叫喊聲和尖叫聲是什麽意思。我告訴你們,你們這兒有一隻貓,有人在虐待它。你們是什麽意思啊,嗯?”
算上鳳凰,現在是五對一,但是警察是一個非常高大健壯的人,這五個,包括鳳凰在內,都很矮小。喵喵聲和吱吱聲變小了,在相對安靜的時候,西裏爾說——
“這是真的。這裏有幾隻貓。但我們沒有傷害它們。恰恰相反,我們剛才喂了它們。”
“聽起來不像是這樣。”警察嚴厲地說。
“我敢說它們不是真正的貓,”簡發瘋地說。“也許它們隻是你夢見的貓。”
“你才夢見貓了呢,我的女士,”這就是警察的簡短回答。
“除了那些謀殺、偷盜以及幹違法事情的人們以外,如果你還能理解一些事情的話,我就把這一切都告訴你。”羅伯特說;“但我肯定你不會明白。你不是想要插手人們養貓的私事吧。當人們喊‘殺人了’或者在街上喊‘抓小偷’的時候,你才應該去進行幹涉。這就是我要說的話!”
警察斷然地告訴他們,他必須調查清楚這件事情;就在這個時候,縮在梳妝台下麵的罐子架上、在燉鍋蓋和魚鍋之間的鳳凰,踮著爪子、悄無聲息地、小心謹慎地離開了房間。沒有人注意到它。
“哦,不要那麽下人啊,”安西婭溫柔而又誠懇地說,“我們愛貓——親愛的貓咪——柔軟的小東西。我們絕不會傷害它們。是不是,貓咪?”
簡回答說他們當然不會。警察看上去還是不為他們的辯解所動。
“現在,聽著,”他說,“我要去旁邊的那個房間裏看看,而且——”
他的聲音被突然暴發出來的瘋狂的喵喵聲和吱吱聲淹沒了。聲音剛一變小,四個孩子立刻開始解釋;盡管吱吱聲和喵喵聲還沒有達到最響,但這兩種聲音還是足以讓警察很難聽清楚四個孩子向他傾訴的完全不同的解釋的一個詞。
“別說了!”他最後說。“我要去隔壁的房間去執行我的任務。我要用我的雙眼——我的耳朵已經發瘋了,因為你們和那些貓咪。”
他把羅伯特推到一邊,大踏步地走進了門。
“別說我沒有事先警告過你,”羅伯特說。
“其實是老虎,”簡說。“爸爸這麽說的。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不會進去了。”
但是警察鐵石心腸,不管他們說什麽,他都沒有改變自己的做法。我相信,有些警察就是這樣。他沿著走廊大踏步地走過去,再過一會兒,他就會走進那間全是貓和(麝香)鼠的房間。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從外麵的街道上傳來了又細又尖的叫喊聲——
“殺人了——殺人了!抓賊啊!”
警察停了下來,一隻警靴重重地懸在了空中。
“嗯?”他說。
從外麵漆黑的街道上再次傳來尖刻刺耳的叫喊聲。
“來吧,”羅伯特說。“來照看一下這些貓吧,而有人正在外麵被殺死呢。”因為羅伯特的內心感覺非常明確地告訴他是誰在外麵尖叫。
“你們這些小混蛋,”警察說,“我等一下再來處理你們。”
他衝了出去,孩子們聽到他沉重的靴子聲沿著人行道離去,尖叫聲也在離去,就在警察的前麵;殺人的喊叫聲和警察的靴子聲漸漸地消失在遙遠的地方了。
然後羅伯特用它的手掌大聲地拍打著他的燈籠褲,說——
“好心的老鳳凰!無論在哪裏,我都能聽出它那動聽的聲音。”
然後,所有的人都明白了鳳凰是多麽聰明,它聽到羅伯特說警察的真正工作是抓凶手和小偷,而不是貓後就有了應付警察的辦法。大家的心裏都充滿了仰慕之情。
“但是他會回來的,”安西婭傷心地說,“一旦他發現凶手隻不過是一場夢裏的幻影,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凶殺的話。”
“不,他不會回來,”聰明的鳳凰的溫柔的聲音說,它飛了進來。“他不知道你們的房子在哪裏。我聽到他自己向他的一位同事承認這一點的。嗬!我們度過了怎樣的一個夜晚啊!鎖上門吧,讓我們自己擺脫掉這令人難以忍受的氣味,這種特別的氣味也隻有麝香鼠和那一屋子留著胡須的貓咪們才會有。如果你們不介意,我去睡覺了。我可累壞了。”
西裏爾寫了一張紙條,叫魔毯把老鼠帶走,帶一些牛奶回來。因為,沒有人對這一點懷有疑問,那就是不管波斯貓可能是什麽樣子,它們一定喜歡牛奶。
“希望不會是麝香牛奶,”安西婭愁容滿麵地說,她把紙條麵朝下釘在了魔毯上。“有沒有麝香奶牛這種東西啊?”當魔毯收縮變小、消失的時候,她著急地補充說。“我真的希望沒有,也許比較聰明的做法是讓魔毯把這些貓帶走。現在已經太晚了,我們不能讓它們一整個晚上都呆在這兒。”
“哦,我們不能嗎?”羅伯特充滿怨氣地反駁說,他正在關緊邊門。“你們也許應該征求一下我的意見。”他繼續說。“我不像某些人那樣是個白癡。”
“為什麽,不管怎麽說——”
“你不明白嗎?我們隻好把這些貓咪留一整夜——哦,下去,你這個毛茸茸的畜牲!——因為我們現在已經把老魔毯的三個願望都用完了,到明天之前,我們不能再許願了。”
波斯貓的熱鬧的喵喵聲使得他們沒有陷入一場淒涼的沉默。
安西婭先說話了。
“不要緊,”她說,“你知道嗎,我真的覺得它們安靜了一些。也許它們聽到我們說牛奶了。”
“它們不可能懂英語,”簡說。“你忘記了它們是波斯貓,潘瑟。”
“好吧,”安西婭氣衝衝地說,因為她又累又急,“誰告訴你‘牛奶’在波斯話中不表示牛奶呢。很多英語單詞和在法語裏是一樣的——至少我知道‘喵’是的、還有‘槌球’,還有‘未婚夫’。哦,貓咪們,千萬安靜吧!我們盡可能地撫摸它們,也許它們會停下來。”
所以每個人都來撫摸灰色的軟毛,一直到他們的手累了。一旦一隻貓被撫摸得不再喵喵叫了,它就被輕輕地推到一邊,另一隻喵喵叫的貓就被撫摸者弄到前麵。當魔毯突然出現在它原來的地方的時候,吵鬧聲已經大半變成了咕嚕聲。魔毯上並沒有一排排的牛奶罐,或者甚至是牛奶壺,上麵有一頭奶牛。不是波斯奶牛,最幸運的是,也不是一頭麝香奶牛,如果真有這種動物的話。而是一頭光滑的、健壯的、灰褐色的澤西乳牛,它在煤氣燈下眨著溫柔的大眼睛,親切地,而不是詢問般地哞哞叫著。
安西婭一直害怕奶牛;但是,現在她盡量勇敢一點。
“不管怎樣,它不可能追趕我,”她對自己說,“即使它開始奔跑,也沒這麽大的地方。”
奶牛相當平靜。她的一舉一動好像一位迷路的公爵夫人。有人拿了一隻盤子來,另一個人試圖把奶擠到裏麵。擠奶非常困難,你也許會認為它很簡單,但其實不是。這時所有的孩子們都興奮地具有了平常的情況下不可能有的英雄豪情。羅伯特和西裏爾抓住了奶牛的角;簡呢,十分確信牛的後麵是相當安全的,同意站在旁邊,一旦出現狀況就抓住牛尾巴。安西婭呢,拿著盤子,朝奶牛走去。她記得聽人說過,當陌生人擠奶的時候,奶牛很容易受到人類的聲音的鎮定安慰的感化。因此,她緊緊地抓著盤子,搜腸刮肚地找了一些可能安撫奶牛的話。可是,她的記憶已經被今晚的事情弄得一團糟了,這些事情好想要永遠永遠地持續下去。她想不起來任何適合對澤西奶牛說的話。
“可憐的小貓,嗯。躺下來吧,嗯,乖狗狗,躺下來!”這就是所有她能夠想到要說的話,她都說了出來。
沒有人笑。這種情況,滿屋子都是喵喵叫的灰貓,太嚴重了,沒有人笑得出來。然後,安西婭,心砰砰亂跳,試著去擠奶。轉眼間,奶牛碰掉了她手中的盤子,一隻腳踩了上去。她的另外三腳分別踩到了羅伯特、西裏爾、還有簡的一隻腳。
簡突然大哭起來。“啊,這一切實在是太可怕了!”她哭著說。“離開吧。我們去睡覺,不要管這些可怕的貓和這頭惹人恨的牛了。也許一些人會吃掉另外一些人。它們自己活該。”
他們沒有去睡覺,而是在客廳裏打著冷顫開了一次會,那兒有股煙灰的味道——實際上,壁爐的圍欄裏還躺著一堆呢。自從媽媽離開之後,那兒就沒有生過火,所有的椅子和桌子都不在應有的位置上,**都死了,罐子裏的水幾乎幹掉了。安西婭把繡花的羊毛沙發毯子裹在了她自己和簡的身上,而羅伯特和西裏爾搶奪了一場,無聲而且簡短,但是很猛烈,就為了多占一點兒爐前的毛皮魔毯。
“這真的是太糟糕了,”安西婭說,“我太累了。我們放了這些貓吧。”
“還有奶牛,也許?”西裏爾說。“警察立刻就會找到我們。奶牛會站在大門口,喵喵地叫——我是說哞哞叫——想要進來。貓也一樣。不行;我非常清楚我們必須做什麽。我們應該把它們裝進籃子裏,然後把它們放在人們門前的台階上,就像棄嬰一樣。”
“我們有三個籃子,包括媽媽上班用的那隻。”簡的臉色一亮。
“可是有接近兩百隻貓呢,”安西婭說,“還有奶牛——她必須用一隻不同尺寸的籃子;還有,我不知道你們要怎麽運走它,你們永遠也不會找到一個那麽大的門階把它放下來。除了教堂的那一個——還有——”
“哦,好吧,”西裏爾說,“如果你隻是一味地刁難——”
“我支持你,”羅伯特說。“不要為奶牛費心,潘瑟。它隻不過必須呆上一夜而已,而且我確信,我在書上看到奶牛是一種報答人的動物,那個意思就是說,它會靜靜地坐在那兒想上幾個小時。到了早晨,魔毯就可以把它帶走了。至於籃子嘛,我們可以把它們放進畚箕裏,或者枕頭套裏,或者浴巾裏。來吧,斯奎勒爾。你們女孩子可以置身事外,如果你們願意。”
他的語調裏充滿了輕蔑,但是簡和安西婭太累了、也太苦惱了,沒有心思理睬他;即使被人說“置身事外”,在其它的時候她們不能忍受這一點,現在看起來倒是一種安尉。她們蜷縮在沙發毯子裏,西裏爾把毛皮的爐前魔毯扔在她們身上。
“啊,”他說,“所有的女人們就適合這個——保持安全和溫暖,而男人們去幹活,去冒危險和其它的事情。”
“我不是,”安西婭說,“你知道我不是。”但西裏爾已經走了。
在毯子和爐前魔毯下麵很暖和,簡緊緊地靠著姐姐;安西婭親密而又和藹地抱著妹妹,在半夢半醒之中,當羅伯特打開保育室門的時候,她們聽到一陣喵喵的聲浪又響了起來。她們聽到在後麵的廚房尋找籃子的靴子聲。她們聽到邊門打開又關上,她們知道一個哥哥到少帶了一隻貓出去。安西婭最後的想法是,他們兩個人至少要花一整夜的時間才能扔掉這一百九十九隻貓。一次兩隻還要九十九趟呢,還多餘一隻呢。
“我幾乎認為我們也許應該留著多下來的那隻。”安西婭說。“現在我好像不喜歡貓了,但是我敢說,有一天,我還會喜歡貓。”她睡著了。簡也睡著了。
簡突然驚醒過來,發現安西婭還在熟睡。在叫醒姐姐的過程中,她踢了踢她,她懶洋洋地想知道為什麽她們會穿著靴子就睡覺了;不過,她很快就想起來她們身在何處了。
樓梯上傳來一種沉悶的、拖遝的腳步聲。就好像古典詩歌裏的女主角一樣,簡“認為那是男孩們”。因為她感覺非常清醒,不再像原來那樣疲憊了,她從安西婭旁邊輕輕爬下去,跟在腳步聲的後麵。它們去了地下室;那些貓咪,似乎已經精疲力竭地睡著了,被走近的腳步聲驚醒了,又哀怨地喵喵叫起來。簡走到了樓梯底部,然後她發現驚醒她和貓咪們的不是她的哥哥們,而是一個小偷。她立刻就知道他是一個小偷,因為他戴著一頂毛皮帽子,圍著一條紅黑的慈善方格子圍巾,他現在所在的位置和他沒有關係。
如果你處於簡的位置,你毫無疑問已經逃走了,用可怕的尖叫聲向警察和鄰居求救。但簡知道更好的辦法。她看過很多關於小偷的精彩故事,還有一些感人的詩歌,她知道如果小偷在偷竊的時候遇到一位小姑娘,他是不會傷害她的。實際上,簡讀到過的所有故事中,因為對小姑娘天真爛漫的閑聊瞎扯感興趣,小偷幾乎立刻忘記了他的偷竊。因此,如果說簡在跟小偷說話之前猶豫了一下,那隻是因為她不能立刻想到任何足夠天真爛漫、毫無虛飾的話作為開場白。在故事和感人的詩歌中,孩子永遠不會說得一清二楚,盡管在圖片裏看起來他已經夠大了。簡不能下定決心口齒不清地說話,就像嬰兒說話一樣,哪怕是是對著一個小偷。正當她猶豫不決的時候,他輕輕地打開保育室的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