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你想像不出孩子們是多麽得灰頭土臉。幸運的是沒有人看到他們,除了他們自己。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間小神祠。它建在一條路的邊上,這條路彎彎曲曲地穿過黃綠色的田地一直通到無頂塔。在它們以外的地方是田地和果園,光禿禿的大樹枝和棕褐色的皺紋,還有小房子和花園。神祠是一種小教堂,沒有前牆——它隻是一處供人們停下來在裏麵休息和祈求平安的地方。鳳凰這樣告訴他們。那兒有一幅畫像,曾經是色彩鮮明,但是經過神祠前的風吹雨打,可憐的畫像已經變得灰暗、退色了。畫像下麵寫著“聖讓·德·呂茲。為我們祈禱。”這是一個淒慘的小地方,人跡罕至,形單影隻。然而,它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安西婭認為,可憐的行人在匆忙趕路並為他們的旅途感到煩惱的時候,可以來此稍作休息,心平氣和地呆上幾分鍾,考慮一下積德行善的事情。一想到聖讓·德·呂茲——毫無疑問,在他那個時代,他是很善良和仁慈的——安西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想做好人好事了。
“告訴我們,”她對鳳凰說,“魔毯帶我們到這裏,是要我們做什麽好事呢?”
“我覺得,找到那些財寶的主人,告訴他們,就是一件好事。”
“把它全部都給他們嗎?”簡說。
“是的。但它是誰的呢?”
“我要去最近的房子,問一問這座城堡主人的名字,”這隻金色的鳥說,這個主意看上去真不錯。
他們盡可能地互相撣掉身上的灰塵,然後就上路了。走了一小段路後,他們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噴泉,從山坡上潺潺地流出來,流進一隻粗糙的石盆,石盆的周圍是拖曳著的荷葉蕨,現在已經幾乎沒有綠色了。孩子們在這兒洗洗手、洗洗臉,再用他們的手帕擦幹淨。在這樣的情況下,手帕總是奇怪地顯得特別小。事實上,西裏爾和羅伯特的手帕,破壞了剛才洗的效果。盡管如此,這群人當然看起來都比原來幹淨多了。
他們來到的第一所房子是一間小小的白房子,有綠色的百葉窗和石板屋頂。它坐落在一個整潔的小花園裏,沿著清潔的小路兩旁,有一些用來養花的大石瓶;但是所有的花現在都死掉了。
沿房子的一側是一個寬大的走廊,是用木棒和格子結構建成的,上麵爬滿了葡萄藤。它比我們英國的走廊要寬。安西婭覺得,上麵長滿綠葉和紫葡萄的時候,看上去一定很可愛;可是現在,隻有幹枯的、棕紅色的葡萄莖和梗,還有纏在上麵的幾片幹枯的葉子。
孩子們走到前門。那是一扇綠色的窄門。一條帶把手的鏈子懸掛在旁邊,鏈子的另一頭毫不掩飾地係著一隻掛在走廊下的鏽跡斑斑的鈴。西裏爾拉了拉鈴鐺,叮叮當當的鈴聲還沒有消失,他們才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西裏爾說了出來。
“哎喲!”他吸了口氣說。“我們不懂法語!”
正在這時,門開了。一位高高地、瘦削的女士站在他們麵前。她那灰色的卷發就好像是白中透著棕色的紙,或者像橡樹刨花。她穿著一件難看的灰色衣服,係著一條黑色的絲綢圍裙。她的眼睛是小小的、灰灰的,不漂亮,眼圈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一樣。
她用一種聽起來好像是一種外語的話和他們打招呼,他們能夠確定她最後問了個問題。當然了,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她說了些什麽?”羅伯特看著夾克衫裏麵問道,鳳凰正在裏麵休息呢。但是還沒有等到鳳凰回話,白裏透著棕色的女人忽然容光煥發,露出了一個特別迷人的微笑。
“你們——你們是從英格蘭來的!”她大喊起來。“我太愛英格蘭了。那麽,進來吧,都進來吧!那麽,進來吧,——都進來。每人都在墊子上擦一下腳。”她指著擦鞋墊說。
“我們隻是想問一下——”
“我會告訴你們所有你們想知道的,”這位女士說。“可是進來吧!”
因此,他們都進去了,在一塊非常幹淨的墊子上擦了擦腳,把魔毯放在了走廊上一個安全的角落裏。
“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女士一邊關門,一邊說,“就是在英格蘭度過的。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聽到英語以喚起我過去的回憶了。”
這麽熱情的歡迎使每個人都感到局促不安,尤其是男孩子們,因為大廳的地板是非常幹淨的紅白瓷磚,客廳的地板閃著亮光——好像是一麵黑色的鏡子——每個人都感到自己好像比平時多穿了靴子,比平時更吵鬧了。
壁爐裏有一堆用木柴生的火,很小但很明亮——整齊而小巧的木柴就排放在銅薪架上。蒼白的牆壁上懸掛著一些橢圓像框,裏麵有幾位撲了粉的女士和紳士的肖像。壁爐架上有銀蠟燭台,那兒還有幾把椅子和一張桌子,有著細長的腿,非常得秀氣雅致。房間裏麵特別得空**,但是一種明亮的、異國他鄉的空**,以它自己的奇特的方式,讓人感到非常得舒適愉快。在光亮的桌子的頂端,有一個非常外國的小男孩坐在一隻腳凳上。這隻腳凳放在一張高靠背的、看上去不舒服的椅子上。他穿著黑色的天鵝絨衣服,他的衣領式樣——全是皺褶和花邊——是羅伯特寧死也不願穿的那種,不過那個法國小男孩比羅伯特小多了。
“哦,太漂亮了!”大家都說。但是沒有人是指那個穿著短小的天鵝絨燈籠褲和長著天鵝絨般柔軟的短頭發的法國小男孩。
大家都讚不絕口的是一棵小小的聖誕樹,綠油油的,站立在一隻紅色的小花罐裏,周圍掛滿了用金箔片和彩紙做成的亮晶晶的小東西。樹上有許多細小的蠟燭,不過沒有點燃。
“不過,對啦——它是不是很漂亮?”女士說。“那麽,你們坐下吧,我們來看一看。”
孩子們坐在靠牆的一排硬椅子上,女士在壁爐的木火上點燃了一支細細長長的紅蠟燭,接著她拉上窗簾,點燃了那些小蠟燭。當所有的蠟燭都點燃後,那個法國小男孩突然大聲叫了起來,“好啊,媽媽,啊,太好了,太妙了,”英國的孩子們都喊道:“萬歲!”
羅伯特的胸口一陣掙紮,鳳凰撲騰著飛了出來——張開他的金翅膀,飛到了聖誕樹的頂上,然後停在了上麵。
“啊,抓住它,”那位女士喊了起來;“它會燒著自己的——你們的漂亮的馬尾鸚鵡!”
“不會的,”羅伯特說,“謝謝你。”
法國小男孩拍著幹淨整潔的小手;但是那位女士擔心鳳凰會飛落下來,她不安地在光亮的胡桃木桌子旁邊走來走去。
“它會說話嗎?”這位女士說。
鳳凰用流暢的法語回答她。它說,“太好了,夫人!”
“哦,漂亮的馬尾鸚鵡,”女士說。“它還能夠說其它的東西嗎?”
鳳凰這次用英語回答,“聖誕節就要來啦,你為什麽這麽悲傷?”
孩子們又害怕又詫異地屏住了氣,都抬起頭來看著它。因為即使他們中最小的那位也知道,提及一個陌生人剛剛哭過,實在是太不禮貌了,更糟糕的是還要問人家為什麽流淚。當然了,她說了鳳凰是一隻沒有同情心的鳥之後,就又開始哭起來,哭得真的很厲害;她找不到她的手帕,所以安西婭就遞上了她的。手帕還很濕,一點用處也沒有。她還擁抱了那位女士,這樣做似乎比手帕更有效。因此,沒有不久,女士就停止了哭泣,找到了她自己的手帕,擦幹了眼淚,稱安西婭是一位可愛的天使。
“我很抱歉,正好遇上您這麽傷心的時候我們來這兒,”安西婭說,“但是,我們真的隻想問問你,山上的那座城堡是誰的。”
“哦,我的小天使,”可憐的女士吸著鼻子說,“直到今天,還有幾百年來,這座城堡是我們的,我們家族的。到了明天,我就必須把它賣給一些陌生人——我的小亨利,他什麽也不知道,他永遠也不能繼承這塊地了。可你們要幹什麽?他的父親、我的兄弟——候爵先生——已經花了很多錢,這是必須做的事情,盡管這關係到對家族榮譽的感情。我承認,我那升入天國的父親,他也——”
“如果你找到了很多很多錢——成百上千的金幣,你會覺得怎麽樣?”西裏爾說。
女士傷心地笑了一下。
“啊!已經有人向你們說過那個傳說了嗎?”她說。“這是真的,有人說,那是很久以前了;啊!很久以前,我們的一個祖先收藏了一筆財寶——全都是金子、金子、金子——足夠我的小亨利一生富貴了。可是,那一切,我的孩子們,不過都是童——”
“她是說童話故事,”鳳凰小聲對羅伯特說。“告訴她你們發現的東西。”
因此,羅伯特說了,安西婭和簡擁抱了女士,害怕她會因為高興過分而暈倒,就像書上的那些人們,她們熱切地擁抱了她,帶著無私的喜悅,高興地擁抱了她。
“解釋我們怎麽進去的是沒有用的,”羅伯特說,他已經講完了發現財寶的經過,“因為你會發現有些難以理解,而且更加難以相信。但是我們可以帶你去存放金子的地方,然後幫你把它拿出來。”
這位女士一麵茫然地回應著女孩們的擁抱,一麵困惑不解地看著羅伯特。
“不,他不是在編造故事,”安西婭說;“這是真的,真的,真的!——我們真是太高興了。”
“你們不會折磨一個老女人吧?”她說;“這是一場夢,不可能啊。”
“這確實是真的,”西裏爾說;“我要特別地恭喜你。”
他的語氣裏透露出一種深思熟慮的禮貌,好像比其他人的狂喜更使人信服。
“如果我不是做夢,”她說,“亨利到瑪楠那兒去——你們——你們都和我一起去見教堂牧師先生。是不是啊?”
瑪楠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頭上纏著一塊紅黃相間的手帕。她領走了亨利,他已經因為聖誕樹以及來客人的興奮而昏昏欲睡了。那位女士披上了一件非常正式的黑鬥篷,戴上了一頂漂亮的黑絲綢帽,還在她的開士米室內靴子的外麵套上了一雙黑色的木底鞋。一行人沿著路朝一所小白房子走去——這所房子很像他們剛離開的那所——那兒有一位老牧師,長著一張善良的臉。他非常禮貌地歡迎他們。他的禮貌掩蓋住了他的驚訝。
這位女士,揮著法國式的手勢,聳著法國式的肩,帶著顫抖的法國式的語音,把故事講了一遍。現在,這位不會英語的牧師,聳著他的肩,揮著他的手,也用法語說話。
“他認為,”鳳凰小聲地說,“她的麻煩使她的腦子出了問題。真可惜你們一點兒不會法語。”
“我是會很多法語,”羅伯特憤憤不平地小聲說,“但是,全都是有關園丁兒子的鉛筆和麵包師侄女的鉛筆刀之類的——一點也不會任何人都想要說的話。”
“如果我說話,”鳳凰小聲地說,“他會認為他也瘋了。”
“告訴我應該說什麽。”
“就說‘接受我的敬意,先生’,主保佑你,”鳳凰說;羅伯特突然開口說話了,一下子贏得了所有人的永久的敬意,他大聲地、清楚地說——
“請接受我的敬意,先生,主保佑你,”
當牧師發現羅伯特的法語以這些有用的詞開始和結束的時候,他感到很失望;不過,無論如何,他發現如果這位女士瘋了,那她並不是唯一的一個。他戴上一隻大海狸皮帽,拿了一根蠟燭、一些火柴和一把鐵揪,他們一起上山到路旁的呂茲的聖約翰神祠。
“現在,”羅伯特說,“我在前麵走,指給你們看在哪裏。”
他們用鐵揪的一角撬開石頭,羅伯特走在前麵,他們都跟在後麵,發現了那些財寶,就和他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每個人都為做了這件驚人的好事兒高興得滿臉通紅。
女士和牧師握著手,高興得流下了眼淚,就像法國人一樣,然後兩人一起跪下來,撫摸著那些錢,兩人都快速地說著話,然後這位女士擁抱了所有的孩子們,每人三次,叫他們“小花園天使”,接著,她和牧師再次握著對方的手,說話、說話、不停地說話,比你可能想像到的更快更有法國味。孩子們因為高興和喜悅而說不出話來。
“現在,離開吧,”鳳凰輕輕地說。一句話驚醒了大家的美夢。
於是,孩子們輕手輕腳地走掉了,穿過那個小神祠來到了外麵。那位女士和牧師高興得淚流滿麵,滔滔不絕地說著話,他們從來就沒有注意到花園天使們已經離開了。
“花園天使們”從山上跑下來,來到了女士的小房子,他們把魔毯放在那兒的走廊上了。他們打開魔毯,然後說:“回家。”沒有人看見他們的消失,除了小亨利,他的鼻子緊貼在窗玻璃上變成了一顆小小的白鈕扣。當他想要告訴他的姑姑的時候,她認為他是在做夢。所以一切都很順利。
“這是我們做過的最好的事情,”他們下午茶的時候又提起了這件事,安西婭說,“以後,我們用魔毯隻做好事。”
“呃哼!”鳳凰說。
“你說什麽?”安西婭說。
“哦,沒什麽,”鳳凰說,“我隻是在思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