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眾神狂歡
它確實在動。拖著笨重的步子蹣跚地走,她能從洞口看到地麵上的草、蕨和苔蘚不斷變化著。這下她可不敢從洞裏往下跳了,生怕被它的巨腳給踩扁了。這時又想起另一件事:梅布爾在哪?在附近?要是哪一個部位給巨腳跺上了,那可夠她受的,她那長度可真麻煩,這麽大個頭,踩不到才真叫不容易呢,要是正好還橫在路上,躲也躲不開啊。況且,恐龍獸才不會躲她呢,憑什麽要躲?凱思琳掙紮著懸在了圓洞口上。那巨獸不停地左搖右晃。它越走越快,這可壞了,她更不敢跳了。不管怎樣,現在肯定離梅布爾很遠了。恐龍獸越走越快,肚子上的地板開始傾斜。正在下坡呢。經過一片長綠橡樹林,小樹枝劈劈啪啪折斷了一片。碎石讓它那石腳撚得嘎嘎響。之後,石頭相互撞擊起來。稍停了一下,接著濺起一陣水花!到湖邊了。月光下,赫耳墨斯[41]拍著翅膀飛翔,詹納斯[42]和恐龍獸一起遊泳。凱思琳敏捷地從洞口滑下來,跳到平整的砌邊大理石上,迅速閃到一旁,站在了一座雕像基座的影子下,大口喘著氣。眨眼功夫,她剛蹲下身,一直巨蜥就重重地滑進了水裏,壓倒了一大片平滑、晶亮的睡蓮,朝中心的小島遊過去。
“小姑娘,別動。我要下去了!”聲音從基座上傳來,接著小寺廟裏的太陽神[43]就從基座上跳下來,邁過台階,站在了幾碼遠的地方。
“你是新來的吧,”費伯斯轉過瀟灑的肩膀說,“如果見過你,我是不會忘的。”
“我是新來的,”凱思琳說,“非常非常新。我不知道你會說話。”
“為什麽?”太陽神笑了,“你也會說話呀。”
“但我是活的人啊。”
“我不是嗎?”他問。
“哦,是的。我想是吧。”凱思琳心亂如麻,但並不害怕,“不過我覺得隻有戴著戒指才能看到你在動。”
太陽神似乎明白了她的話,這可真不容易,因為她壓根兒就沒表達清楚。
“啊!人才會這樣,”他說,“我們在有生命的這段時間裏,可以彼此聽到看到。這也是魔法的奇妙所在啊。
“但我是個凡人。”凱思琳說。
“你真是又可愛又謙虛。”這下太陽神阿波羅可摸不著頭腦了。“瞧,白水在召喚呢!我走了。”太陽神合起白色的雙手,跳進水中。接著,從指尖觸水的那一點為中心,銀晃晃的漣漪在湖中擴散開來,越展越大。
凱思琳轉身上了山,朝杜鵑叢走去。必須找到梅布爾,她倆得立即回家,要是梅布爾的長度合適就好了,回家不會惹麻煩。在這魔法時刻,梅布爾很可能已經變小了。想到這,凱思琳來勁了,加快了步子。穿過杜鵑叢,又想起了那張尖頭尖腦的紙臉從這些油亮的葉子底下往外看,她心裏有所準備,生怕被嚇一跳,但並沒有什麽出現。不費吹灰之力就發現了梅布爾。凱思琳希望她已經變回去,但真那樣的話可比現在難找多了。借著月光,遠遠就看到那個又細又長,跟蟲子似的身段,足足有12英尺長呢,上麵蓋了些夾克、褲子和馬甲。看起來就像三九寒冬裏用麻袋片包起來的排水管。凱思琳輕輕拍拍她的長臉頰,把她弄醒了。
“怎麽了?”她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問。
“是我呀。”凱思琳解釋道。
“你的手可真涼!”梅布爾說。
“快醒醒,”凱思琳說,“咱們說說話。”
“回家吧?我太累了,吃完茶點到現在已經好久了。”
“你太長了,不能回家,”凱思琳有點傷心地說,梅布爾這下記起來了。
她躺那兒又合上了眼睛。突然,她**一下,大叫起來:
“啊,凱茜,我有種很怪的感覺,像蝸牛,就是你動動它,它往殼裏縮的那種感覺。沒錯,就是那樣。”
果然如此。凱思琳看著,覺得梅布爾就象一隻攥在小孩手裏的蝸牛,身子縮回去了。那隻大腳變的跟原先差不多了,細長的胳膊變短了,臉也不再是半碼長了。
“你要變回來了!啊,太高興了。”凱思琳大叫起來。
“我知道,”說著真的又變回來了,裏裏外外都和原來的梅布爾一樣。當然,除了外觀,她一直都是原來的那個梅布爾。
“你變回來了。噢,好哇!我真高興!”凱思琳熱情洋溢,“現在咱們立即回家,親愛的。”
“回家?”梅布爾慢慢坐下了,用她那黑黑的大眼睛瞪著凱思琳,“就這樣回家?”
“就哪樣?”凱思琳不耐煩地問。
“為什麽,你,”梅布爾的回答很怪。
“我很好啊,”凱思琳說,“走吧。”
“你是說你真的不知道?”梅布爾說,“你看你,你那手,你那衣服,所有的東西。”
凱思琳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大理石的潔白。她的衣服,還有鞋子、襪子,甚至連頭發稍也是,白得就像剛下過的一場大雪。
“這是什麽?”她問,開始發抖,“怎麽是這麽可怕的顏色?”
“你不明白?哦,凱茜,你真不明白?你還沒變回來呢,你還是雕像呢。”
“不,我是活的,我在跟你講話呢。”
“我知道,親愛的,”梅布爾就象安慰一個壞脾氣的小孩,“那是因為有月光啊。”
“但你能看到我可以動呀。”
“當然能看到,我有戒指嘛。”
“但我已經變好了。我就知道。”
“你還不明白啊。”梅布爾耐著性子,抓起她白色的大理石手,“你還沒有變回來。你是一座雕像,現在有月光,所以你和其他的雕像都變活了。等月亮落下去,你就又變成雕像了。親愛的,咱們還回不了家。你還是個雕像,和別的大理石的東西一樣,都變活了而已。恐龍獸呢?”
“洗澡去了。”凱思琳說,“還有許多其它的石頭動物。”
“呃,”梅布爾試著往好的一麵想,“不管怎樣,至少這件事還是謝天謝地。”
“如果,”凱思琳憂心忡忡地坐下了,還是大理石身。“如果我真的是變活了的雕像,你怎麽也不害怕。”
“我帶著戒指啊,”梅布爾語氣肯定地說。“高興點,親愛的!很快就好了,別想了。”
她像在跟一個小孩子說話,那情景好象一個小孩子劃破了手,或在花園小徑上摔了一跤,爬起來,擦破皮的膝蓋上還粘著小沙粒。
“我知道,”凱思琳茫然地回答。
“我在想,”梅布爾快活地說,“隻要其它塑像不那麽傲氣,肯搭理我們,或許就能發現這魔境的許多秘密。”
“他們不傲氣。”凱思琳向她保證,“至少太陽神不。他非常有禮貌,人很好。”
“他在哪兒?”梅布爾問。
“在湖裏。”凱思琳說。
“咱們也過去吧。”梅布爾說,“呃,凱茜!恢複原樣真是太好了!”她興奮地跳了起來。一縮回原樣,剛才蓋在她長身子上的枯樹枝和蕨葉,這會兒就都湊一塊兒了。結果她一跳,這些東西漫天飛舞,簌簌落地,就像樹林裏的樹葉突遭暴風雨肆虐一般。但白色的凱思琳呆著沒動。
兩個人在草上坐下了,月光下的草地一片灰蒙蒙的靜寂。大花園依舊如畫中的美景,隻有噴泉四濺的水花和西部特快列車遙遠的呼嘯聲打破這種靜謐,之後便愈來愈寂靜。
“玩什麽呢,小妹妹!”金子般清脆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她們迅速轉過頭,就像受了驚嚇的小鳥那樣。月光下,太陽神站在那兒,身上還滴著水,微笑著看著她們,很親切,很友好的樣子。
“啊,是你呀!”凱思琳說。
“不是別人。”太陽神愉快地說,“你的朋友是誰呀,這個凡間的小孩子?”
“這是梅布爾。”凱思琳說。
梅布爾站了起來,彎身行了個禮,猶豫一下,還是伸出了手。
“我是你的仆人,小姑娘。”太陽神說著,大理石的手握住了梅布爾的,“但我不明白你怎麽能看見我們,而且還不害怕?”
梅布爾舉起戴著戒指的那隻手。
“這個解釋很好,”太陽神說,“既然你有戒指,怎麽不換換這身凡間的打扮呢?你也變成雕像吧,跟我們一起去湖裏遊泳。”
“我不會遊泳。”梅布爾推辭。
“我也還沒學會。”凱思琳說。
“你會呀,”太陽神說,“所有變活的雕像擅長一切體育運動。還有你,小姑娘,你有黑色的眼睛,夜一般黑的頭發,許個願變成雕像,一起參加我們的狂歡吧。”
“對不起,我寧願不這樣。”梅布爾小心翼翼地說,“要知道,用這隻戒指許了願後,根本不知道得多久才能解除。雖然現在變成雕像會很開心,但到了早上我會後悔的。”
“都說說凡人總是後悔,”太陽神若有所思,“可是,孩子,你好像並不清楚戒指的魔力。許個準確的願望,那戒指就會準確地發揮魔力。如果你不限定時間,阿裏斯摩茲[44]的神奇咒語就會悄悄起作用,他是被放逐的數字神,魔力就會解除。這樣說:‘我希望天亮之前變成活的雕像,就像我的朋友一樣,之後,再變回原先那個梅布爾,還是黑色的眼睛,夜一般黑的頭發。’”
“啊,對呀,來吧,肯定很好玩!”凱思琳大叫起來,“快呀,梅布爾!要是我倆都是雕像,就不怕恐龍獸了!”
“在活雕像的世界裏,沒有害怕這一說,”太陽神解釋。“我們和恐龍獸一樣,都是石頭做成的生命,還不算是同胞嗎?”
“我要變成雕像會不會遊泳啊?”
“你會遊泳,可以在水上漂浮,潛水,還可以和奧林匹斯山的女神們一起參加晚間盛宴,她們每夜都來,吃仙果,喝瓊漿,聽不朽的曲子和神仙們的歡聲笑語。”
“盛宴!”凱思琳說,“啊,梅布爾,快呀!你要和我這麽餓的話,肯定會許願的。”
“但那不會是真的食物。”梅布爾提示說。
“是真的,你和我們一樣,”太陽神說,“就算在你們那個多彩世界,也不會有比這更真實。”
梅布爾還在猶豫。然後她看看凱思琳的腿,突然說,“好吧,我願意。但要先把鞋和襪子脫了,大理石靴子太難看了,尤其是那些花邊。大理石的襪子也不要了!”她把鞋、襪子和圍裙都脫了。“梅布爾的審美眼光不錯。”太陽神讚許地說,“許願吧,孩子,我帶你們到奧林匹斯山的女神們那兒去。”
梅布爾有點顫抖,許了願。於是月光下的林中空地上有了兩個小小的活雕像。高大的太陽神牽了她們每人一隻手,“跑起來!”他大喊一聲。於是他們跑了起來。
“啊,真開心!”梅布爾大口大口喘著氣,“看我這白色的腳,在草叢裏!還以為雕像會渾身很僵呢,原來不是啊。”
“神仙不會覺得僵,”太陽神笑了,“今晚你是我們中的一員呀。”一邊說著,他們跑下山坡到了湖邊。
“跳!”他大喊一聲,接著就跳下去了,水花四濺,湖裏出現了三個閃爍的白色身影。
“啊!我會遊泳了!”凱思琳吐了一口氣。
“我也會。”梅布爾說。
“你們當然會了,”太陽神說,“先在湖裏遊三個來回,然後咱們遊到那個島上去。”
三個人並肩遊著。太陽神動作慢慢地,好跟兩個孩子保持速度一致。大理石的衣服並不礙事,但你若是突然跳進特拉法加廣場[45]的噴泉池裏,想在那兒遊泳,衣服可是個麻煩。他們輕輕鬆鬆遊著,動作優美,毫不費力,也不覺得累,就像你在夢裏遊泳的那種感覺。這是最理想的遊泳的地方。睡蓮一點也不會妨礙大理石胳膊和腿的動作,它的長莖彎彎曲曲,要對普通的遊泳者來說可是障礙物。月亮高懸在晴朗的夜空。垂柳,柏樹,廟宇,平壇,長滿樹和灌木的河脊,古雅的老房子,都給眼前的美景增添了一些浪漫的魅力。
“這是戒指帶來的最好的東西了。”梅布爾一邊說一邊側泳,毫不費力,動作卻又那麽無可挑剔。
“你們會很開心的,”太陽神溫和地說,“再遊上一個來回,然後去那個島。”
他們來到島上。小島的邊緣長著一圈燈芯草,西洋蓍草,柳蘭,珍珠菜和一些新冒出來的繡線菊,淡淡的黃色,散著芳香。小島比從岸上看要大一些,似乎滿是樹和灌木。太陽神引路,他們走進了這片黑影中,卻發現樹前方是一片光亮,這片光比從小島的另一端看要離他們近得多。他們幾乎立刻就穿出了那一帶樹林,可以看到光是從哪裏來的了。剛才穿過的那片黑乎乎的樹林,中間圈出了一大塊空曠的地方,四周的樹很茂密,黑壓壓的一片,如凱思琳所說,像被一群人圍住的足球場。
外圍先是一圈寬闊平整的草地,然後是大理石台階,向下一直延伸到一個圓形的水池,裏麵沒有睡蓮,隻有金魚和銀魚自在地遊著,忽左忽右,就像星星點點的水銀和暗紅的火焰。亮光四射,把池水、大理石和草地都照亮了,比最皎潔的月光還要亮七倍。靜靜的池水浸著七個月亮,金魚銀魚擺動著鰭和尾巴遊來遊去,月亮被輕輕顫起的漣漪搖碎了,人們這才發覺那隻是月亮的倒影。
兩個女孩抬頭望望天空,以為能看到七個月亮。但沒有,月亮還是原來的,如往常一樣把光輝灑在她們身上。
“有七個月亮。”梅布爾迷惑地問,拿手指著,雖然不禮貌。
“當然,”太陽神溫和地說,“我們的世界的東西都是你們世界的7倍。”
“但你可不是七個呀。”梅布爾說。
“是啊,但一個我跟七個我是一樣的,”太陽神說,“知道吧,有數字,有數量,更有質量。我相信你明白這點。”
“不大懂。”凱思琳說。
“解釋問題總搞得我頭痛,”太陽神打斷了她,“咱們還是到那些女士們那兒去吧?”
水池的另一端有一大群人, 白壓壓一片,猶如樹林中一個白色的大洞。大約有二三十人,都是活的雕像,有的把白色的腳伸到金魚銀魚中間,泛起的水紋緩緩曼延過那七個月亮。有的在嬉戲,相互往身上扔著玫瑰,那玫瑰可真香,孩子們隔著水池就聞到了。其他人拉著手圍成一圈,跳起了舞,還有兩個坐在台階上,用一根白色的大理石線玩著翻繩兒,這可是一個古老的遊戲了。
他們這些新來的人朝那兒走過去,招來一片問候和快活的笑聲。“又來晚了,太陽神!”一個人喊著,另一個人說,“你的馬是不是掉了一隻蹄鐵呀?”還有人在說著什麽花冠。
“我帶來了兩個客人,” 太陽神說,那些雕像很快圍了過來,摸摸兩個小女孩的頭發,拍拍她們的臉蛋,用最甜最美的名字叫著她們。
“花環做好了嗎,茜比[46]?”個子最高最尊貴的一位女神喊道,“多做兩個!”
幾乎是與此同時,茜比從台階上走了下來,胳膊上套滿了玫瑰編成的花環。每人都有份兒。
這會兒,每個人看上去都比剛才美麗了七倍,對諸神來說,就是美麗了許多。孩子們記得在懸鉤子醋宴上,法國家庭女教師說過,神們用餐時常常要帶上花環。
茜比親自把玫瑰花環戴在梅布爾和凱思琳頭上。阿芙羅狄蒂拉[47]起她們的手,她是世上最可愛的女神,如果你很愛她,就會覺得她的聲音像母親一樣親切。她說,“來,我們得把盛宴安排好。厄洛斯、絲愛姬、茜比、加尼米德[48],你們幾個年輕人來準備水果。”
“我沒看到什麽水果呀。”凱思琳說,這時四個苗條的身影離開白色人群,朝她們走過來。
“你要想才行,”厄洛斯說,他一出現,梅布爾和凱思琳就立刻覺得那是個不錯的男孩,“隻要去摘就會有。”
“象這樣,”絲愛姬說著把大理石的胳膊伸進柳樹枝裏,然後把手伸到兩個孩子眼前,拿著一隻熟透的石榴。
“我知道了,”梅布爾說,“隻需這樣。”她把手伸向柳枝,就出現了沉甸甸、軟乎乎的一隻大桃子。
“對啊,就這樣。”絲愛姬笑了,她可真迷人,大家都這樣認為。
茜比從旁邊的赤楊樹上采了幾隻銀籃,然後她們四個就勤快地摘起了水果。年長一點的雕像們正忙著從白蠟樹和嫩橡樹上摘下高腳杯、酒壺和盤子,放滿美食佳釀,凡是人們能想象到的,這裏應有盡有,都擺在了台階上。這可是天宮的野餐啊。接著,大家或躺或坐,盛宴開始了。啊!盤中的美食精妙絕倫,甘醇的玉液從金杯吮進人們白色的嘴唇。凡間沒有這樣的水果,也沒有這樣的笑聲,也沒有這樣的歌聲,歌聲在這個美好的夜晚嫋嫋回**。
“啊!”凱思琳叫了一聲,這是她吃的第三隻桃子了,蜜汁從手指縫中流出,就像落在大理石台階上的眼淚。“我真希望傑拉爾德和吉米也在這兒。”
“真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梅布爾說。
“這會兒呀,”赫耳墨斯說,他像鴿子那樣展著翅膀飛了回來,又落在她們當中,“這會兒,他們在恐龍獸的家那兒,正垂頭喪氣地走來走去呢,他們爬出窗子,從家裏溜了出來,在找你們呢。他們怕你們死了。若他們不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準得哭鼻子。”
凱思琳站起來,拍掉大理石腿上美食的碎渣。
“非常感謝,”她說,“謝謝你們的款待。我們玩得很開心,但現在我們該走了。”
“要是擔心你的兄弟。”太陽神倒是樂於助人,“讓他們過來簡直太容易了。借我用一小會兒你的戒指。”凱思琳有些不情願,但他還是拿了過去,把它浸在其中一個月亮的倒影中,然後又遞給凱思琳,她趕緊握在手裏。
“好了,”太陽神說,“像梅布爾那樣為他倆許個願,就說……”
“我知道,”凱思琳打斷了他,“我希望天亮之前他們像我和梅布爾一樣都變成活的雕像,然後再變回原樣。”
“要是你剛才沒打斷就好了,”太陽神說,“唉,不能要求年青的身驅長出老練的頭腦。你本該說希望他們在這兒,不過也沒關係。赫耳墨斯,老夥計,穿過去把他們接來,路上跟他們解釋解釋。”他又把戒指在其中一個月亮的倒影中浸了一下,然後還給了凱思琳。
“給,”他說,“它洗幹淨了,可以接著用。”
“我們本不該對客人提問,”天後赫拉[49]說,一雙巨大的眼睛看著兩個孩子。“但我相信大家都對這隻戒指很感興趣。”
“就是那隻魔戒。” 太陽神說。
“是那隻,沒錯。”赫拉說,“若提問不算冒犯客人的話,我想知道,它怎麽到了這些凡間小孩的手上?”
“這個嘛,” 太陽神說,“說來話長。盛宴之後來講講這個故事,然後唱歌。”
看來赫耳墨斯“解釋”得很充分,因為白色大理石的傑拉爾德和吉米來了,他倆摟著赫耳墨斯長著翅膀的腳,一邊一個,就這樣從天而降,悠然自得的樣子。他們彬彬有禮地朝女神們鞠了躬,然後坐下了,沒有絲毫的拘束,似乎每夜都來參加奧林匹斯山諸仙的晚宴一般。茜比給他們編好了兩個玫瑰花環,凱思琳看著他們又吃又喝,跟在家似的,她很高興,自己吃著蜜汁汩汩的仙桃也沒有忘記哥哥和弟弟。
“好了,”赫拉說,兩個男孩麵前的珍饈瓊漿應有盡有,都吃不下了,“現在來聽故事吧。”
“好啊,”梅布爾積極讚同。凱思琳說,“啊,好呀,講故事吧,太棒了!”
“故事嘛,” 太陽神出乎意料地說,“由我們的客人來講。”
“啊,不會吧!”凱思琳一下就縮回了身子。
“小夥子們是不是會勇敢一些,”宙斯把玫瑰花環從頭上摘了下來,揉了揉壓麻了的耳朵,那花環他戴著有點緊。
“我真不行,”傑拉爾德說,“況且,我也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故事。”
“我也不知道。”吉米說。
“他們是想聽咱們怎麽拿到戒指的。”梅布爾連忙說。
“可以的話,我來講吧,從前,有一個小女孩,”又趕緊加一句“她叫梅布爾”,然後接著講了下去,講中了魔法的城堡,還有前麵幾乎你讀過的一切。奧林匹斯山的大理石諸神聽得入迷,著了魔一般,就像城堡本身中了魔法。月光宛若輕紗,時間不知不覺流過,猶如粒粒珍珠落入深水潭一般。
“因此,”梅布爾話鋒一轉,要結尾了,“凱思琳為男孩們也許了願,赫耳墨斯大人把他們接來,我們就都在這兒了。”
語音一落,大家就興致勃勃地談論起來,又是說又是問,忽然又被梅布爾一聲打斷了。
“但是,”她說著,不顧大家的興致(雖然它在變弱),“現在輪到你告訴我們了。”
“告訴你們?”
“你們怎麽會變活,怎麽知道這隻戒指,還有你知道的一切。”
“我知道的一切?” 太陽神大笑起來。她是跟他說的,但這會兒,不光他,其他所有人都笑起來。“親愛的凡間小寶貝,要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你可是一輩子都聽不完啊。”
“那好,至少說說那隻戒指,還有你們怎麽變活的。”
傑拉爾德說,“知道吧,我們對此很奇怪。”
“太陽神,告訴他們吧。”那個世上最可愛的女神說,“就別逗他們了。”
於是,太陽神身子向後靠在一堆豹子皮上,開始講故事。豹子皮是蒂奧尼索斯[50]從雲杉樹上采下來的,奢侈地采了好多。
“所有的雕像,”他說,“當有月光的時候,隻要他們願意,就能變活。但放在那些醜陋的城市裏的雕像,就不會這麽做。幹嘛要費心去看那裏討厭的東西呢?”
“說的沒錯。”傑拉爾德在話語間隙禮貌地插了一句。
“在你們那些美麗的寺廟裏,”太陽神接著說,“盤著腿坐在墓碑旁的那些神父和武士的塑像,這時就變活了,在廟裏走動,在樹林和空地上穿梭。但一年當中,有一個晚上,人們可以看到他們。你之所以看到我們是因為有戒指,是塑像,因而也是我們中的一員,但在那一晚上,所有人都能看到。”
“那這是什麽時候呢?”傑拉爾德又在太陽神停頓的時候禮貌地插了一句。
“收獲節那天,” 太陽神說,“那天晚上,月亮升起來,一束明亮的月光會照在一些寺廟的祭壇上,其中一座寺廟在希臘,壓在一座大山下麵,是宙斯發怒時壓上去的。另一座就在這兒,在這個大花園裏。”
“也就是說,”傑拉爾德聽得津津有味,“如果我們在那天晚上去那座寺廟的話,即使不是塑像,沒有戒指,也能看見你們。”
“對,” 太陽神說,“而且,那個晚上,任何凡人提出的問題,我們都得回答。”
“是哪個晚上呀?”
“啊!” 太陽神說,大笑起來,“你不想知道呀!”
尊貴的諸神之王打了個嗬欠,捋了捋長長的胡子,說“故事就講到這裏吧,太陽神,彈起你的琴吧。”
“但,還有那隻戒指呢,”梅布爾小聲說,太陽神開始撥動他腳下大理石豎琴的白色琴弦,“還沒講你們怎麽知道那戒指呢?”
“現在,”太陽神也小聲回答,“必須得服從宙斯,但黎明之前記得再問一次,我會告訴你我所知道的。”梅布爾縮回身子,舒舒服服地倚在得墨忒耳[51]的膝上。凱思琳和絲愛姬牽著手坐在一塊兒。傑拉爾德和吉米幹脆就趴在那兒,下巴放在胳膊肘上,看著太陽神。甚至他剛拿起琴,還沒等手指掃過琴弦,空氣中便開始彌漫著音樂的靈魂,讓人心醉神迷,心無雜念,隻渴望聆聽。
接著,太陽神輕輕撥動琴弦,奏起一隻優美的曲子。世上的一切美夢,拍著鴿子般的翅膀,輕輕飛來,一切美好的想法,或許有時就在不遠處盤旋,卻又撲朔迷離,讓你捕捉不到,而此刻卻像歸巢的鳥兒穩穩地棲息在聽曲人的心裏。讓你忘掉時間,忘掉身在何處,忘掉悲傷和頑皮,似乎整個世界像一隻魔法蘋果,就握在了每個聽曲的人手中,整個世界美妙無比。
突然,咒語解除了。太陽神撥斷了弦,瞬間無聲無息。他從地上一躍而起,大叫“黎明!黎明!大家快回到基座上去!”
轉眼間,美麗的大理石人群都甩開大步,衝出樹林,林子裏唏哩嘩啦一陣響。接著,孩子們聽到他們往前跳進湖裏的濺水聲,還聽到巨獸呼嚕呼嚕的喘氣聲,知道那是恐龍獸,它也在往回趕呢。
隻有赫耳墨斯還有點時間,因為飛總比遊快呀,他在孩子們上空盤旋了一會兒,詭秘地笑著說:“從現在起第十四天,在奇石廟。”
“戒指的秘密是什麽?”梅布爾喘息著說。
“戒指是魔法之心。”赫耳墨斯說,“十四天後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再問吧,你會知道一切。”
說著他揮舞一下雪白的雙蛇杖,扇動長著翅膀的雙腳,升到空中。七個月亮的倒影隨之消失。起風了,帶來陣陣寒意,灰蒙蒙的光越來越白,鳥兒撲楞楞的醒來,傳出婉轉的叫聲。孩子們身上的大理石褪去,就像一張皮在火中縮攏、消失,他們不再是雕像了,而是原先那些有血有肉的孩子,站在齊膝深的荊棘和雜草中。平整的草坪沒有了,大理石台階不見了,有七個月亮的魚池也沒影了。草和荊棘上凝了密密一層露水,天真冷。
“真該跟他們一塊兒走,”梅布爾冷得牙齒打顫,“咱們現在不是塑像不會遊泳啊,這大概是那個島吧?”
就是那兒,他們不會遊泳。
他們都知道,這種事不用試就知道。例如,你很清楚自己不會飛。有些東西是千真萬確的。
天越來越亮,前景卻越來越暗淡。
“大概沒有船吧?”吉米問。
“沒有,”梅布爾說,“湖這邊兒沒有。在船屋那兒有一隻,當然你要能遊到那兒的話。”
“你知道我不能。”吉米說。
“大家有什麽主意?”傑拉爾德問,渾身發抖。
“要是人們發現我們不見了,他們會在這方圓幾裏的水底打撈,”吉米滿懷希望,“因為擔心我們掉進湖底去了。他們來打撈的時候,咱們就大聲喊,然後就得救了。”
“對呀,親愛的,可真是個金點子。”傑拉爾德挖苦他。
“別這麽帶刺兒,”梅布爾說,語調竟然出奇地快活,其他人驚訝地瞅著她。
“戒指呀,”她說,“當然隻需許個願,要回家就行了。太陽神把戒指在月亮裏洗過了,它隨時可以實現下一個願望。”
“你剛才怎麽不說,”這回傑拉爾德的脾氣可是相當好,“沒關係,戒指呢?”
“在你那兒。”梅布爾提醒凱思琳。
“我知道。”凱思琳這下可蔫了,“可我給絲愛姬看了看,她就戴在自己手上了!”
大家盡量忍氣吞聲,好歹也算憋住了。
“離開這該死的島就好了。”傑拉爾德說。
“我想你能不能找到絲愛姬的雕像,再拿回來?”
“不,我不能。”梅布爾嗚咽著,“我不知道她的雕像在哪裏。從來沒見過。也許在希臘呢,或別的什麽地方,那就不知道了。”
誰也沒什麽好話說,有這個沒人說話的紀錄也挺不錯。這會兒是灰蒙蒙的黎明了。北麵的天空漸漸泛出粉紅和淡紫色。
男孩們悶悶不樂地站在那兒,手插在口袋裏,梅布爾和凱思琳禁不住靠在了一起,腿可真受罪,長長的草上都帶著露水,冰冷冰冷的。
忽然有微微的抽泣和哽咽聲,打破了沉默。“好了,”傑拉爾德輕快地說,“我可不會哭。聽到沒有?哭也沒用。我不哭,我又不是豬。為了你們好,咱們還是在島上逛一圈吧,難說在那些高樹叢裏還能藏著隻船呢。”
“怎麽可能?”梅布爾問。
“也許是有人丟在這兒的。”傑拉爾德說。
“那他們怎麽離開這個島的?”
“當然是用另一隻船了,”傑拉爾德說,“走吧。”四個孩子開始在小島上探險,但都無精打采的,心裏很明白不會有什麽船,也不可能有。過去他們都多麽向往小島啊,都希望能在哪個島上擱淺。這下可是夢想成真了。有時現實跟夢想差別很大,連夢想的一半好都沒有。梅布爾就更慘了,她的鞋和襪子都在遠遠的陸上。對光著的腿和腳,那些雜草荊棘可不會留情麵。
他們一路上磕磕絆絆穿過樹林往水邊走,但又不可能走到邊緣上,樹長得太密實了。隻有一條窄窄的小徑,長滿了草,在林子裏彎彎曲曲,忽隱忽現。他們便順著這條小徑走,一個個垂頭喪氣,心灰意冷。看來,想人不知鬼不覺地回學習室,越來越沒戲了。若是他們失蹤了,被子沒睡過的那樣子好端端地擺**,肯定得挨頓罵什麽的,像傑拉爾德說的,“跟自由拜拜了!”
“我們當然能順利離開這兒,”傑拉爾德說,“見到那邊陸上有花匠或看門的,大喊就行了。那樣的話,秘密可就到頭兒,一切就得大曝光!”
“是啊。”大家都很悲觀。
“來,打起精神來!”傑拉爾德的天生領導人的那種勁頭又來了,“我們會順利渡過這個難關,我們不是已經闖過許多關了嗎?你們知道咱們能行。瞧,出太陽了。現在是不是覺得不錯,還挺高興的?”
“是啊,哦,沒錯!”大家都說,話語裏摻著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