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任何規則和束縛的邊緣人

(1)

遵守規則對於一般人來說,是他們和這個世界進行協調和合作的前提。然而對於邊緣人來說,規則是一道唐僧的緊箍咒,遵守規則是一個關於生和死的兩難問題。

邊緣型的孩子在童年時期,一般都遭受了撫養者的虐待。這些虐待有的是肉體的,有的是精神的,不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具有一個明顯的特征,那就是隨意性,媽媽是根據心情來決定孩子的“生死”的。

當一個媽媽懲罰孩子,不是為了孩子的正常發展,而是由於媽媽情緒失控,需要發泄的時候,就是一個孩子可能麵臨精神結構上的象征性“賜死”的時刻。孩子這個時候會驚恐地發現,平時寵愛自己的媽媽,在這一刻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把所有的愛收回去了,而且會給予自己無法理解和承受的懲罰,這些懲罰通常是偏向嚴厲和嚴苛的,是一個孩子很難理解和接受的。在這一刻,這個孩子遭遇了一次對自己很大的否定,在媽媽這麵鏡子裏,看到了一個不被接納、不被喜愛的,突然間完全失去價值的自己,這就是一種精神上的“賜死”。

因為規則是施暴者的規則,帶有隨意性,每一次被虐待都不是因為孩子犯了出格的錯誤,而是看施暴者的心情而定的。

比如一個堅持跟媽媽要玩具的孩子,在地上哭鬧甚至打滾,媽媽在心情好的時候會去把孩子抱起來,問他:“乖乖,我們等媽媽的工資發了再去買好嗎?”但是,媽媽如果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直接上去,把孩子揪起來,打屁股,或者直接走人,不再理睬這個孩子。孩子看到媽媽這樣,可能會很恐慌,隻好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跟著媽媽離開……

這就是一個邊緣人的媽媽的典型形象,媽媽對孩子是充滿愛的光輝還是恨的陰霾,完全看媽媽的心情。

所以,這個孩子會怎麽去看待規則呢?我不能在地上打滾去要自己想要的東西,這是一個規則。但是,這個規則帶有太強烈的隨意性,有時候我打破規則,媽媽也會給我愛;有時候我打破規則,媽媽則會嚴厲地懲罰我。

無論施暴者怎麽施暴,BPD的孩子一般都不會求助,因為這些孩子意識到那是施暴者的需要,所以抱著即便被打死也不求饒的決心。

這樣的事情如果發生的次數多了的話,這個孩子就會成為一個對抗規則的人。

如果拿邊緣人和回避型人格障礙來對比的話,他們有兩類完全不同的媽媽:邊緣人的媽媽對孩子是有愛的時刻的,雖然它背後隱藏的實際上是一種心理等同的模式,就是媽媽在愛孩子的感覺層麵上不斷體會到的是要好好地愛自己,媽媽在無意識層麵把孩子當成了自己來愛。但是,在媽媽給出這個愛的時刻,孩子感覺到的的確是被愛。然後媽媽還有一個對孩子施虐的時刻,在這個時刻,媽媽同樣處於一種心理等同的模式下,分不清楚她是在恨孩子還是在恨自己。

但是回避型的孩子的媽媽,對待孩子通常隻有一種模式,那就是忽略。回避型的媽媽對孩子沒有愛嗎?那當然也不是,但是這個愛是非常隱匿的、羞於表達的、很淺淡的,淺淡到孩子幾乎感覺不到。

如果拿這兩類孩子來做對比的話,實際上回避型孩子的心理結構要相對穩定一些,即媽媽都不是好媽媽,但是回避型孩子的媽媽對待孩子的態度是始終如一的;而邊緣型孩子的媽媽對待孩子的態度是變幻莫測的,正是這種變幻莫測讓這個孩子對於規則產生了非常矛盾的態度。

所以,當邊緣人的媽媽懲罰孩子的時刻,孩子會本能地從媽媽的隨意性中感受到這個懲罰背後的寓意,那就是媽媽倚仗著自己站在媽媽的位置上的一種強權,對自己施加媽媽的“規則”,而這個規則不是孩子的規則。那些懲罰的背後,通常都是在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會犯的那些正常的“錯誤”,普通的媽媽也可能會因為這些錯誤而懲罰自己的孩子,唯一不同的是,普通的媽媽在懲罰的時候,愛還包含在這個懲罰裏,所以不會有一種過度的懲罰。而邊緣人的媽媽在懲罰孩子的那一刻,把對孩子的愛拋擲了,隻留下對孩子的恨,而這種恨很像是因為把孩子看成自己的一個部分,而這個部分居然可以不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出牌”的恨。這個時候的媽媽猶如一個失去理性的成年人,要把自己內心關於“對”和“錯”的評判做一個截然的區分,傳遞給這個孩子。在那一刻,邊緣人的媽媽內心隻有對自己認為是“對”的堅持,對“錯”的憎恨,孩子這個時候代表著“錯”,是一個該“受死”的存在。所以那一刻,邊緣人的媽媽會把自己的媽媽對待年幼時候的自己犯錯後的懲戒裏的暴怒和敵意,一股腦兒地發泄到年幼的孩子身上。

所以,這個時候的孩子感受到的規則背後,就會有一種媽媽要把自己消滅的恐懼。

那麽,邊緣人在成年以後,會如何去看待規則呢?

是否所有的規則背後,都隱藏著一種會吞噬自己的力量?是遵守規則呢,還是對抗規則?這是邊緣人一個永遠的兩難問題。遵守規則,就是對權威屈服和低頭,但是權威在象征層麵上又是一個類似**威的角色,不具有真正的權威性。對抗規則,則可能連最後一點被愛的希冀都沒有了。

(2)

大部分的邊緣人,拖延症現象都很突出。

拖延症就是無法遵守規則的變形體驗。“你”要求我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以怎樣的質量來完成某件事情,我明明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如果我按照“你”的規定去做了,我就渾身不自在。我始終要對抗,我要按照我自己的速度、自己想完成的時間、自己想完成的效果去做。所以,我常常是拖到事情的最後截止日期來做這件事情,雖然要熬夜,雖然我常常影響到自己的前途和利益,雖然我知道我不該這樣,但是我又會莫名其妙地去這樣做。

“不作死,怎為人?”

拖延症也是某種被動攻擊的表現。

(3)

在心理治療中,打破設置,是邊緣人常常做的“好事”。

她很難遵守設置來到我的谘詢室,如果說是10點開始,她常常10:15才會到,或者事先也不通知,就擅自取消這次谘詢,雖然會有一些經濟上的損失作為懲戒,但是你別指望她會因為這些懲戒就輕易地改變自己。破壞規則,是她們內心自我保存本能的一種反射。

下麵是一些邊緣型人格障礙病人的素描:

她說:“我沒有辦法做朝九晚五的工作,我無法在一個被別人決定的體製下生存,每天早上打卡,晚上打卡,這樣的工作製度會讓我有窒息一般的感受。如果還有工作目標、考核任務,我會感到我在看人臉色而活著,如果完成,那個人就可以給我‘愛’和認可;如果不能完成,他會讓我感受到什麽?這些東西我都不想再去經曆,我想回避這種被人鉗製著的生活……”

她說:“我很討厭我老公給我規定一些東西,他不希望我再做這樣沒有保障的自由職業,他不知道我去正常上班我會死,我很討厭他告訴我應該做一個怎樣的家庭主婦,把家裏收拾成怎樣的,我喜歡把東西扔得到處都是。但是,當他真的變得邋遢的時候,我卻又如同強迫症一樣地要把每樣東西都放到應該放置的位置,我每天必須洗澡和換內衣**,否則我會受不了……”

她說:“一本書,我甚至不能從第一頁讀到最後一頁,我總是要挑著讀,從中間的某一個部分讀起,這就如同那個時候我總是要被迫去聽母親的嘮叨,我很想封住她的嘴,但是我做不到……書裏的話語,也如同一個人試圖在告訴我什麽,如果我從頭讀到尾,那就是能夠去接受別人的話語,但是在這個細節上,我都想要有自己可以選擇的可能性,所以我會選擇我想聽哪一段就聽哪一段,而不是被作者牽著我的耳朵和心靈,跟著他的思維走……”

她說:“如果約會,我總是會遲到,我無法容忍自己去等待別人,他不來的那一刻,也是我如坐針氈的、如同被拋棄的一刻,所以我總是遲到……”

她說:“你知道我的感受嗎?我心裏說,你知道我的感受嗎?如果你的感受那麽重要,已經吞沒了我,我是沒有心理能量去顧及你的感受的……好吧,那我們以後就不要聯係了……望著一次又一次失敗的情感連接,我心裏在哭,但是我臉上在笑,世界在我麵前常常崩塌,所以我內心常常是破碎的……”

(4)

邊緣型人格障礙病人的媽媽和她自己,其實內心沒有能力建立起真正的規則,她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所以,她們的規則更多的像是一種對於別人的規則的模仿以及自己在情緒失控的時候的一種發泄罷了。

我們會去遵守一個規則,是因為我們知道大部分的規則都是保護我們的。如果某些人一定要去對抗眾多的規則,恰恰是因為他們感知到了規則對他們是一種束縛,一種踐踏,規則並不是來保護他們,讓他們生活得更好的一種存在,規則隻是製定規則者的一種濫用權威的象征,所以他才拚盡全力去反抗。以至於到後來,麵對大部分的規則,他都隻剩下反抗的本能和純粹的防禦,而不去問那個規則背後的真實意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