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恐障礙：我想要一個媽媽
黃燦依，女，17歲，某中學高中一年級學生。
我出生幾個月的時候，媽媽因為和爸爸關係不好，離家出走，外出打工，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爸爸隨後也去到外麵打工，在我9歲的時候因為交通事故身亡。
從小是爺爺奶奶撫養我長大的，爺爺奶奶生活在鄉村。爺爺對我比較嚴厲，奶奶對我比較縱容，但是她性子急，常常因為我不能按照她的要求做事而斥責我。6歲的時候，因為我姑媽生了孩子，奶奶就去照顧妹妹了，我一個人在家裏哭了一個多月。
從小到大的生活費用、教育費用和一切開支，都是姑媽在替我支付，平時我在學校出現什麽問題，都是由姑媽去學校交涉，爺爺奶奶年紀大了，隻能照顧我的生活。姑媽對我學習上的要求比較嚴格，很少表揚我，喜歡拿我和學習成績好的孩子做比較。
初中二年級的一次期末考試，我考了全班第一名，很開心地給姑媽匯報，誰知道姑媽卻對我說：“這有什麽好值得驕傲的，你隻是在這個小縣城的重點中學裏麵考了一個第一名，要比就要和A市（省會城市）的四七九中學裏的學生比，和他們比，你還差好大一截呢。”
姑媽是一個事業有成的漂亮女人，是我爺爺奶奶的幾個孩子裏最有出息的，是A市的一個白領精英。從小，她就是我學習的榜樣，我希望成為一個像姑媽那樣成功的女人。
姑媽對我雖然比較嚴厲，但是，姑媽還是把我當作和她親生的女兒一樣對待的。平時我要什麽名牌鞋子和衣服，姑媽都會給我買，在她忙得過來的時候，也會去幫我開家長會，姑媽一直說，她對我和妹妹是一樣好的。所以，初三上學期的某一天，我給姑媽寫了一封信，在信的結尾，我問她：姑媽，你可以做我的媽媽嗎？我可以做你的女兒嗎？
我在忐忑不安中等待姑媽的回信，但是姑媽一直沒有給我回信。
初三下學期的某一天，姑媽費盡周折把我的親生媽媽找到了，把她帶到了我麵前，而我怎麽也無法麵對眼前這個如同農村人一樣的媽媽，不，她本來就是農村人，在外省的餐館裏做著洗碗這樣的工作。她長相粗陋，身材肥碩，毫無氣質可言。不，這不是我心目中的媽媽，我不想要這樣的媽媽，所以我一直躲在奶奶的身後，不肯去叫她。媽媽最後很失望地走了，然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初三下學期，我在學校裏的時候，常常會出現緊張和焦慮的現象，我很害怕自己學習成績搞不好。但是，我越怕，就越是無法專心聽課，曾經很好的數學成績也大幅下滑。看到同學們都能夠進入學習狀態，很認真地在複習，而我卻無法進入學習狀態，我就更加緊張。焦慮嚴重的時候，心慌，手抖，很想從教室跑出來，上課的時候，老師講什麽內容，我完全無法聽進去。
某一天，學校晚自習後，我回到寢室，晚上11點以後，表現狂躁，大吼大叫，心慌難受，心跳加快，呼吸困難，四肢麻木，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也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幫助。第二天，姑媽帶我去醫院檢查了心電圖，沒有任何異常。第三天，又突然出現心慌難受。上述症狀一旦離開學校就恢複正常，一個星期以後，在學校上課的時候，又突然出現心慌難受，離開學校回家休息，又恢複正常。
醫院的診斷是驚恐障礙，開了幾種藥給我吃。但是我覺得吃了沒有用。
後來我出現了幾次從教室裏跑出來，到操場上疾跑的現象。其實那個時候，我隻要自己跑跑，慢慢就會平息下來的，但是老師和同學很緊張，不明白我發生什麽狀況了，每次我跑出來，老師和同學就會跟出來，嚴重影響了學校的教學秩序。
每次學校打電話給我姑媽，叫她過來學校的時候，我姑媽就會很惱火地發脾氣，說她的工作都很忙很累，我還偏偏要給她生事。
姑媽的情況我是知道的，妹妹還小，姑爹的工作又是長年在外地出差，家庭和工作的事情，常常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現在，還要為了我的事情，反複地在A市和我們縣之間奔波。每次看到姑媽憔悴的神色，我覺得自己很不乖。但是，每次看到姑媽會因為我的事情，不遠百裏開車來到學校，我又能感覺到姑媽是在乎我的。
在教室裏上課時那種緊張的情緒始終會出現，每次出現，我就忍不住要從教室裏跑出來，然後學校就會通知姑媽到學校來。
有一次，姑媽很生氣，說：你要這麽不乖，我就把你送到你媽媽那裏去……後來去學校上課，焦慮的情緒就更加嚴重了，慢慢地不再想去讀書，沒有多少心思吃飯，睡覺也容易驚醒，反複思考人為什麽會活著，覺得自己對許多東西的興趣都下降了。上網一查，自己符合抑鬱症的好多條症狀。
……
有點坎坷，但是我後來還是考上了一所不錯的高中。在高中一年級的時候，學習上的焦慮症又出現了，還是會連續地從教室裏跑出來，然後學校反複給姑媽打電話，讓她來把我接回鄉下的爺爺奶奶家裏休養，我姑媽都快被我折磨瘋了……
心理谘詢中的片段：
燦依：是的，其實姑媽對我的愛從來沒有改變過。是我自己想多了，想要一個媽媽。
谘詢師：我理解你想要有一個媽媽的想法，這個想法一定很久了吧？
燦依：是的，（哭泣）從小別人就說我是一個沒爹沒媽的野孩子，那個時候我就一直在想，我要是有一個媽媽該有多麽好啊……
谘詢師：所以，你就給姑媽寫了那樣一封信……
燦依：是的，我鼓起勇氣寫了那樣的一封信，但是卻一直沒有收到姑媽的回信，隔了幾個星期，她居然把我媽媽帶到我麵前了，那個媽媽我很陌生，她知道嗎？而且在我一去學校就很緊張的狀況下，我提出不想去學校讀書了，姑媽居然威脅我說，如果我再不乖，就把我送到我媽媽那裏去，我好害怕啊！
谘詢師：所以你覺得姑媽並不理解你。
燦依：是的。
……
燦依：每次和姑媽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別人都會說，這是你女兒吧，長得好像你。但是這個時候，姑媽就會跟別人解釋說，這不是我女兒，是我哥哥的女兒。我心裏好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對別人說，這是我的女兒啊。
谘詢師：那個時候，你心裏感到很失落，對嗎？
燦依：是的，她都說過，她對我和妹妹是一樣的，既然是一樣的，為什麽不願意讓我做她的女兒呢？
……
解析
這個孩子生命早期，經曆了3次被拋棄，媽媽、爸爸和奶奶，雖然他們都是有原因的，但那是大人的原因，在孩子內心，認定是因為自己不可愛，我沒有價值，所以你們都不要我了。進入青春期以後，想成為姑媽的女兒的願望沒有實現，這樣的核心信念就更加嚴重了。因為姑媽很強調學習的重要性，所以燦依就很緊張自己的學習成績，一旦在學校發生學習進度和學習效率不如意的情況，就會加重自己的緊張情緒。
爺爺年輕時學習成績很好，是那個年代的中專生，但是因為家庭成分不好，所以在參加工作以後就被辭退了，後來回到農村裏務農，有時候也做點技術活。所以，爺爺對燦依的學習成績也是有要求的，爺爺希望燦依學習成績好，考上理想的大學，離開農村，像自己的女兒一樣，在大城市發展。
爺爺平時很疼愛這個孩子，但是，一旦涉及燦依學習的事情，爺爺就會變得過分認真。小學三年級時，有一次燦依考試成績差了，爺爺來學校接她的時候，責怪了她，還把手中給她買好的棉花糖丟了。奶奶雖然不怎麽管燦依的學習，但是卻不喜歡燦依和學習成績不好的孩子在一起玩。
所以，燦依的家庭教養方式存在一定的問題，整個家庭都很強調學習的重要性，而缺少對孩子精神世界的關注。
燦依從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庇護與憐愛，雖然有爺爺奶奶和姑媽的疼愛，但似乎對她也不是唯一的愛，姑媽生下妹妹以後，奶奶就去帶妹妹了，她哭了一個月，以為奶奶再也不會回來了。在她和妹妹之間，姑媽肯定也是更愛自己的女兒的。
所以，在和同學相處的時候，如果她的好友和別人多說上幾句話，她也會吃醋，她希望自己成為朋友的唯一。
同學去打飯的時候，如果不叫上她，她一個人待在宿舍裏，立刻會產生自己是被拋棄的，自己是很孤獨的想法和念頭。而且，那種孤獨感是非常強烈的，強烈到她想立刻離開學校。
燦依處於青春期，本階段的基本任務是獲得自我同一性，但是，燦依童年的特殊經曆導致和撫養者不能很好地共情，所以獲得自我角色身份的認同發生了困難。
潛意識層麵裏關於被拋棄的感受，讓燦依對於獲得家人的無條件的愛感到懷疑，傾向於將學習成績和獲得愛與歸宿掛鉤。
姑媽反映這個孩子從小到大性格都很倔強，逆反心理嚴重，常常和長輩頂嘴，不喜歡別人指使她做事情，隻要是帶指使的味道，她就要反抗。
但是她又常常希望和家裏的人保持聯係。在她發生心理問題以後，姑媽和爺爺奶奶都改變了對她學習上的要求，隻希望她可以把高中三年順利度過即可。
初中的時候，每次姑媽和她打電話，其中一個內容就是要問她這次的考試成績怎麽樣；而進入高中以來，因為她反複發作的症狀，姑媽和她打電話就不再談學習成績了。
這孩子在谘詢中，有好幾次都是很失落地問我：我姑媽最近為什麽都不問我的學習成績了呢？
所以我在思考，她在用什麽東西來和她的姑媽保持連接呢？
她曾經敏感地知道，姑媽在乎她的學習成績，她以為自己隻要學習成績好，姑媽就會認可她，就會接納她，她成為姑媽的女兒的心願就有實現的可能性。所以她無比擔心自己的學習成績，在這樣焦慮的情況下，學習成績是不可能搞好的。所以她就出現在教室裏緊張的症狀，看到周圍同學都可以學習，自己卻靜不下來的時候，她甚至會出現一係列的急性焦慮發作的症狀，比如心慌、心悸、手抖、暈厥等驚恐症狀。
病人對自己缺乏一些合理的認知，因為周圍的人對她的某種程度的不接納，所以燦依也認同了這個部分，她其實沒有接納自己。在她自己的生命裏，她沒有給自己一個存在的位置，所以想通過做姑媽的女兒來給自己一種身份感、認同感、價值感。當這個努力失敗的時候，燦依感覺到的是一種關於自己的存在焦慮。
至於當時偶爾的驚恐發作以及後來持續的廣泛性焦慮症狀，就是對這種存在焦慮的反應。情緒永遠隻是一個表象的東西，情緒隻是一個信號，情緒的背後一定隱藏著病人對於自己的存在性焦慮。這樣的存在性焦慮可能把她帶往邊緣與自戀的方向，也可能在及時的心理谘詢的幫助下，形成相對安全型的依戀，找到自己存在的位置，然後，回歸到相對正常的人格結構中。
專欄 驚恐發作病人的心理機製
大約50%的驚恐發作病人在童年期曾經有過分離性焦慮的體驗，這種反應有重要的生存價值，因為它鼓勵父母對嬰兒要密切關注。心理學認為這種反應是因為嬰兒害怕被丟棄，日後由於心理衝突可能促使驚恐發作。[1]
童年期尤其是嬰幼兒時期的分離性體驗，對一個孩子來說，就是一種死亡恐懼，因為和熟悉了的重要他人的分開，意味著自己的生存受到嚴重的、未知的威脅。所以，成年以後，在遇到類似的心理衝突的情況下，嬰幼兒時期沒有解決的心理衝突再度被激活，就會出現驚恐障礙。
驚恐發作的時候，就是一種類似死亡的體驗，病人會誇大自己麵臨的危險，感覺生命非常脆弱，自己很容易就消失在這個世界裏。這似乎也是一個隱喻，病人在尋求親人更多的關注，更多的關於被愛的保障信息。病人無法從自身的存在中找到這種蹤影，所以，在感覺到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引起相應的心理衝突的時候，或者感到自己的存在缺乏相應的價值，對這一點憂心忡忡的階段，驚恐障礙更容易發作。
心理谘詢師的建議
放鬆訓練，對於緊急發作的驚恐障礙病人是很有效的：
1.深呼吸
具體做法：采用鼻子呼吸，腹部吸氣。雙肩自然下垂，慢慢閉上雙眼，然後慢慢地深深地吸氣，吸到足夠多時，憋氣2秒鍾，再把吸進去的氣緩緩地呼出。自己要配合呼吸的節奏給予自己一些暗示和指導語：“吸……呼……吸……呼……”呼氣的時候盡量告訴自己“我現在很放鬆很舒服”，注意感覺自己的呼氣、吸氣，體會“深深地吸進來，慢慢地呼出去”的感覺。重複做這樣的呼吸20遍，每天兩次。這種方法雖然很簡單，卻常常起到一定的作用。如果你遇到緊張的場合，或是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手足無措之時，不妨先做一次深呼吸放鬆。
2.想象放鬆法
想象最能讓自己感到舒適、愜意、放鬆的情境，通常是在大海邊。例如：“我靜靜地俯臥在海灘上，周圍沒有其他的人；我感覺到了陽光溫暖的照射，觸到了身下海灘上的沙子，我全身感到無比的舒適；海風輕輕地吹來，帶著一絲絲海腥味，海濤在輕輕地拍打著海岸，有節奏地唱著自己的歌；我靜靜地躺著，靜靜地傾聽這永恒的波濤聲……”給別人放鬆時，要注意語氣、語調的運用。自我想象放鬆可以自己在心中默念。節奏要逐漸變慢，配合自己的呼吸，自己也要積極地進行情境想象，盡量想象得具體生動，全麵運用五官去感覺。想象放鬆法，初學者可在別人的指導下進行，也可根據個人情況，自我暗示或借助於錄音磁帶來進行。
[1]徐俊冕著：《心理疾病治療——理論與實踐》，人民衛生出版社2012年版，第25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