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 壹 皇宮在龐貝旁
從龐貝古城廢墟出來,一直思考一個問題:龐貝城消失在公元初,龐貝廢墟發現在18世紀,在其間如此之長的歲月裏,誰知道龐貝的存在呢?
在它的旁邊,當時與它相互守望的城區還在,但城市早已不知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又有新的城市出現了,也早已成為古城。它們之間,誰知道誰呢?
掩埋了龐貝的維蘇威火山,終日雲遮霧罩。據說這活火山又到了活躍期。政府已經動員居民搬遷,並有搬遷補貼。但周邊的居民似乎無動於衷:是因為看見了這麽大的一座城市的被掩埋和被發現,才無動於衷的嗎?
那不勒斯就在龐貝的旁邊。
這座位於意大利南部的著名城市,雖然不以皇城皇宮著稱,但卻是擁有宮殿和教堂最多的城市之一。
那不勒斯三麵環山,一麵臨海,山不大,亦無名,海灣卻是全世界最優美的海灣之一。
沿著海灣的濱海大道往前,稍稍轉個彎,一座伸向碧波中藍天下的黑褐色的古堡突然出現。
看過去不像是古堡,倒很像一座無比巨大的岩石砍削或水泥澆築的軍事要塞。不知是在訓練還是在比賽,古堡一側的海麵上,排成好幾隊的白色帆船在太陽下閃閃發亮。五顏六色的大片帆影讓逆光中的黑褐色古堡更為神秘,更顯荒蠻之氣。
可是,那不勒斯人一定覺得這座叫作奧沃城堡的古堡格外親切。他們作詞譜曲歌唱他們的古堡。他們要用歌聲讓所有看見古堡的人相信,這城堡真的是風情萬種。
但我相信大部分外來者和我一樣,看一眼就會覺得它是一座堅固牢靠的曆史見證。8-11世紀,海灣一帶就是那不勒斯公國的首都了。12世紀,法國人統治下的西西裏王國吞並了那不勒斯公國。那時候,此地還隻是海灣邊的一個小小的漁村。西西裏國王在伸向大海的礁石上建起了這座雄偉的城堡,讓它雄赳赳地守衛著美麗的海灣,眺望著海灣對麵的維蘇威火山。
在既雄偉又神秘的奧沃城堡下的另一側,在必須仰頭才能看到頂端的高聳的石頭城牆下,散布著一處挨著一處的食店。每家店鋪前排列著的水具裏,種種海鮮遊動,誰都不會懷疑,幾個小時之前,它們還遊動在數步之外的碧藍的海水裏。
這裏是有名的品嚐海鮮的地方,剛剛從那不勒斯灣捕獲的極新鮮的海魚貝類絕對值得一嚐。用熟透的西紅柿製作的最初形態的意大利麵條,也是此地一絕。還有比薩,正宗的意大利比薩,不是現代加工法製作的,而是傳統的用土豆和奶酪製成,用燒紅的木炭烤出來的那種。也許是海灣的空氣好,也許是那不勒斯的水最適合做比薩,據說咬一口剛剛出爐的這樣的比薩,才能真正感受到確實到了那不勒斯。
比薩如今已經成為普及的平民食品,而當時卻是很受宮廷歡迎的高級食品。波旁家族的瑪格麗特公主主辦過比薩大賽,獲一等獎的比薩餅以她的名字命名為瑪格麗特比薩餅。
古堡下的海鮮、熟透的西紅柿製作的意大利麵、傳統的比薩,無疑都是那不勒斯人歌聲中風情萬種中的重要內容。雖然稱得上個個風味獨特,但此中的味道,絕對比不上站在碧藍的大海邊,凝望海灣對麵的維蘇威火山和火山下的龐貝廢墟的那種味道來的濃烈。
古堡建起來的時候,海灣那邊的龐貝已被掩埋了2000年以上。
關於被一直稱作一個“城市”的龐貝的記憶和傳說,大概早已被海風海浪淘洗吹拂得無影無蹤。因為1000年的時間畢竟太長了。那片曾經繁榮的地方,早已被一歲一枯榮的荒草覆蓋過1000次。
我想,800年前在這個地方建造這座城堡的人們,可能沒有一個人知道海灣對麵曾經有過一座繁華的城市。如果不是發現並發掘出了那片廢墟,如果不是剛剛從廢墟中走出來,2000年後的我,以及和我一樣在這裏津津有味地品嚐著美食的這麽多的人們,哪裏會知道有過這樣的事情呢?我們肯定隻會知道這裏的海鮮多麽新鮮,意大利麵條多麽正宗,傳統的比薩多麽有味道。
在一本《發現之旅》的書裏這樣描寫道:公元79年8月24日,這個夏日的拂曉,天氣熱得異乎尋常,突然一下劇烈的震動,攪動了灼熱的空氣。接著是轟然一聲雷鳴,人們嚇得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著維蘇威火山裂成兩半,炙熱的石塊從上空瀉下,火山灰緊接而來,填塞了他們的眼睛、嘴巴和肺部。
根據各項資料可以清楚地看到:公元79年8月24日以後,這個城市,已在人類的地圖上消失。平坦的土地上,野草和葡萄藤蔓衍生長,逐漸覆蓋了原來的城區。不久,農人便忘記了這個城市的名字,而稱呼它“西維塔”,意思是“城市”,一個沒有什麽特色的名詞。
就這樣過了將近1700年。1748年,當時的西西裏國王,也是當時的那不勒斯王及後來的西班牙國王查理三世,從西班牙調來專門給西班牙宮廷供應各類珍藏的專業人員,開始挖掘這個生長著茂盛荒草的地方。十幾年後,發現了一塊標誌性的石塊,石塊上刻著這座城市的名字——“龐貝”。
“西維塔”真正的名字叫龐貝。
最初的任意挖掘具有極大的破壞性。
隨著龐貝的名字傳遍歐洲,龐貝的混亂挖掘遭到曆史學家、藝術家激烈的批評抗議,但龐貝的挖掘愈發轟轟烈烈了。
西西裏王國的皇後卡洛莉娜對挖掘產生了濃厚興趣,法國《百科全書》的編著者狄德羅說話了,德國大文豪歌德考察了挖掘現場,英國駐那不勒斯大使漢密爾頓更是挖掘現場的常客。到了19世紀初,1808年,拿破侖的妹夫與妹妹成為那不勒斯的國王和王後,他們不惜自掏腰包,加速挖掘工作的進度。那不勒斯舊王朝複辟以後,發掘工作有所放慢,但仍在進行。
龐貝的重大發現越來越多。
那不勒斯於1860年經公民投票表決,讚成與北意大利統一。以龐貝的影響力,首位新王意識到有組織有計劃的挖掘對於新王朝的重要意義。
龐貝終於在19世紀後期進入考古挖掘的時代。
歌德從廢墟的牆麵、屋頂、走廊,看見多姿多彩的壁畫,為龐貝人對藝術與圖畫的熱愛感動不已,並慨歎今不如昔。曆史學家泰納看到的龐貝是這樣的:幾乎所有房屋的中間,都有一個像客廳大小的花園,當中是一個白色大理石的水池和噴泉,四周圍著一圈柱廊。在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還有什麽地方能比這裏更方便更舒適呢?白色的柱子之間綠樹成蔭,紅色的瓦片映著碧藍天空,鮮花叢中流過閃閃發光的潺潺泉水,噴泉落下的珍珠般的水滴擋住烈日——這裏豈不是最宜伸展筋骨、沉思冥想、盡情享受自然與生命之美的地方?泰納覺得愈是思索這種古代的生活習慣,愈會覺得它真是美好,恰能符合當地的氣候和人類的天性。
250年來積累起來的關於龐貝的所有考古資料,足以再現一個希臘羅馬時代的海灣邊的美麗城市的景觀與生活。
斷牆上仍然留存著紅色黑色的競選告示和居民的意見,記錄下當時的民主選舉製度。
龐貝居民與另一城市居民在角鬥表演期間相互打鬥致死致傷,羅馬皇帝將此事交給元老院調查處理,元老院宣布龐貝10年內不準舉辦這類活動,並把主要當事人流放外地,可見當時法製製度的實行情況。
劇作家、詩人的格外尊敬與歡迎,可見龐貝人的藝術修養和龐貝藝術之高雅。
血腥的競技場與熱鬧的大劇場,則適應了平民的娛樂需求。
遍布的神廟與祭祀場所,說明龐貝的宗教虔誠。
對愛情的追求與對死亡的看重,表達得同樣自然、鮮明而強烈。出生於龐貝望族的薩皮娜富有而貌美,龐貝人引以為傲,把讚美的詩句寫在牆壁上:“願你花容月貌常駐,薩皮娜,願你永遠美麗貞節。”公元62年大地震那年,薩皮娜嫁給了尼祿皇帝。除了向皇帝求情幫助家鄉人民抗震救災,薩皮娜還請求皇帝解除元老院做出的停止龐貝人競技娛樂的懲罰。請求獲得批準,龐貝人在城牆上留下“皇帝與皇後聖裁萬歲”的大字標語。
離開奧沃古堡的時候,再一次凝視海灣對麵的維蘇威火山和火山下的龐貝廢墟,我更加確信800年前建造這座古堡的人們真的不知道海灣對麵有過一座那麽繁華的城市。
如果知道的話,他們不會把奧沃城堡建造得這麽神秘、這麽充滿蠻荒的氣息。
從古堡出來,回到濱海大道上,繼續往前。走過一段長長的上坡路,皇宮到了。
皇宮建在海灣盡頭半山正中的平坦處。
皇宮對麵是保羅教堂。
方正的皇宮和大圓柱弧形教堂環抱著廣闊的公民表決廣場,廣場中央矗立著查理三世和修建這廣場的費迪南一世的騎馬塑像。
皇宮的右側,是查理三世當那不勒斯王時建造的聖卡洛歌劇院。作為意大利三大歌劇院之一,聖卡洛歌劇院以其超群的音響效果和豪華的內部裝飾聞名。
建於17世紀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統治時期的皇宮,早已成為開放的博物館。外表端莊樸實、內部宏大豪華的宮殿裏,八座那不勒斯王的塑像展現著皇宮的曆史。欣賞18、19世紀的家具、陶瓷、壁毯、繪畫藝術品,自然會想到歌德讚賞過的公元前的龐貝藝術。
皇宮是那不勒斯的中心,也是美麗的那不勒斯灣的中心。
站在皇宮麵向海灣的平台上,三麵環山、一麵向海的那不勒斯盡收眼底。左邊的海灣一側是白雲掩映著山頂的維蘇威火山,右邊海灣一側是聳立在碧海中的岩石般的奧沃古堡,後麵則是擁堵不堪的古老城區的中心。
緊靠皇宮左側稍低點的地方,又見一座格外醒目的古堡,叫作新城堡。也許是為了區別於奧沃城堡,也許是因為那不勒斯這個名字源自希臘語“新城市”一詞,才這麽叫的。其實新城堡也很古老,它的出現隻比奧沃城堡晚了不到一個世紀。1266年,法國安茹王朝統治者在此建都,人口增加,經濟繁榮,那時的那不勒斯就以宮殿和教堂的精美而遠近聞名了。安茹家族興建的新的城堡式宮殿,被稱作“安茹家族的城堡”。15世紀西班牙阿拉貢家族阿方索五世統治時,在原來的基礎上重新建造。
新建的新城堡更為奇特。雖然四圍城牆,但城牆的體量還不如城牆間的四座圓筒狀塔樓高大。遠遠看起來,不是圓圓的塔樓矗立在城牆間,而是短短的城牆夾在粗壯的塔樓間。並且,正麵右邊的兩座塔樓之間,是大理石浮雕裝飾的堪稱文藝複興式傑作的凱旋門。
新城堡地勢比皇宮低,又近,所以看得清楚;再望望另一邊遠一些的、隻能看清輪廓的奧沃城堡,兩相對看——如果說奧沃城堡像一座伸向碧藍海水裏的岩石島嶼,新城堡則是擺放在海灣邊的一個童話故事。
據說早在龐貝時代,那不勒斯就是奧古斯都、尼祿皇帝等帝王們喜愛的避暑勝地。
希臘、羅馬,以後的法國、西班牙、德國等,2000多年的時間裏,那不勒斯一直受歐洲幾個主要民族的統治。
你走我來,結果是城市結構複雜,建築景觀迥異。
皇宮後麵翁貝托一世大街裏麵的老城區中心之所以擁堵不堪,因為還在使用著公元前600年希臘城市的道路。眾多的古老宮殿和教堂高高低低地散落其間,好幾個著名的國立博物館、美術館就設在舊宮殿中。為了找到供奉那不勒斯的守護聖人聖真納羅大教堂(據說因聖人之血每年兩次在祭祀日“液化”而成為市民向往之地),我在狹窄的明顯破舊的街巷裏穿行了好幾個來回。
那不勒斯人不無自炫地說他們這個地方是“意大利永恒的劇院”。
的確如此。在這個色彩紛呈的大舞台上,上演過太多的曆史劇。一代又一代的那不勒斯人要不斷地應付那麽多走馬燈般變換的統治者。他們不能不被訓練成出色的演員。
文化與種族交叉的那不勒斯文化,和那不勒斯自然風光、城市景觀、生活方式一樣新奇、複雜、無序、矛盾、生動。
那不勒斯一年中的文化活動、大小節日層出不窮,每年除夕在皇宮前寬闊的平民表決廣場準時舉行的倒計時燃放煙花儀式,是全城市民的狂歡節日。
那不勒斯人還有一句名言:不遊那不勒斯,沒有資格談論人生、藝術、愛情與死亡——雖然帶有城市廣告詞的味道,但仔細想想龐貝,想想那不勒斯的曆史,想想這個城市的種種奇特之處,便覺得很有道理了。
再想想掩埋了龐貝的維蘇威火山真的到了活躍期,火山周圍的那不勒斯人真的還是那麽無動於衷,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