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牆牆牆

當你忽然看到紅牆的某個角落，

被一年又一年的雨水衝刷出

蒼老蒼涼痕跡的時候，

當你看到紅牆的某些牆麵，

被一年又一年的冷風翻卷起

斑駁扭曲的牆皮的時候，

肯定會牽出你別樣的思緒。

由高牆環護的紫禁城想到中國的萬裏長城。由萬裏長城又回到紫禁城裏的重重高牆。

中國的萬裏長城肯定是世界上最長的牆，最隆重的牆，也是修補保護年代最長的牆。

為何把這樣的牆叫作長城，不大好考證，修補動作最大的明代稱其為“邊牆”倒是較為合適。

其實，中國的土地上到處是牆。家有家牆，院有院牆，寨有寨牆，堡有堡牆，城有城牆——假如大多數都能夠修補保護起來的話，中國大地真成了牆的世界了。

現在雖然看不到了，但我們知道，紫禁城就是被一圈又一圈的牆圍護起來的。

第一圈是北京城的皇城牆，紅色的。從認真保護著的東華門與王府井之間的皇城遺址處能看得出來，想得出來。

第二圈是北京城的內城牆，灰色的。從東便門城牆遺址處看得出來。

第三圈是北京城的外城牆，也是灰色的。站在新複建的永定門城樓上可以想得出來。

被一圈一圈的牆圍護起來的紫禁城又用一圈一圈的牆把皇帝的宮殿圍護起來，如我們現在能看到的這個樣子。

在紫禁城的外邊，除了站在景山最高處的萬春亭能夠飽覽鋪排輝煌的宮殿屋頂之外，在景山前街，在南北池子，在南北長街，在午門外東西兩側，環繞紫禁城一圈，除了神武門、東華門、西華門、午門，除了城牆四角上四座既豪華又玲瓏的角樓，看不到一點宮殿的模樣，隻能看到寬寬的護城河，高高的灰色的城牆——護城河的岸也是牆，灰白色的石頭砌成的牆。

即便從任何一座城門進入紫禁城，也看不到這個殿那個宮的真麵貌。你得穿過一道又一道開在牆上的門，走進一座又一座開在房子中間的門（房子連成了牆）才能看到。

紫禁城的宮殿就這樣被一圈又一圈、一層又一層的高牆團團圍定。

紫禁城的牆到底有多少道？紫禁城的牆到底有多麽長？實在很難測算清楚。木結構的宮殿由木柱、木梁支撐，本可以四麵開門亮窗，實際上除正麵安置門窗外，其餘三麵一般都砌起厚厚的牆。房屋的後牆，往往也是分隔區域、院落的牆，如北京的一條條胡同、一座座宅院那樣。

單算獨立的城牆、宮牆、院牆，其長度也夠驚人。最外層的灰色的宮城城牆的長度是較準確的，3440米；把紫禁城的後半部分，也叫後寢部分圍成三個區域的紅色宮牆的長度也是相對準確的，4835米；比此類宮牆矮，將不同區域分割成大小90餘處院落的，也是紅色的宮牆；也可叫作院牆的那些部分，就不大好準確計量了，大約10500米。

三類合起來，近2萬米，40裏長。若沿宮牆疾走一回，少說也得4個小時。

作為護衛的宮牆，作為分割區域、隔離院落的宮牆，也起著防火作用的宮牆，回環往複，連綿40裏，無論從哪個方麵看，規格都是最高的。

首先是高。護城河環護著的灰色的城牆高11米，城中的宮牆高的8米，矮的也有6米。朱元璋開啟了有名的“高築牆”時代，由此推測，從明代開始皇帝的宮牆，其高度大概會超過以往皇帝們的宮牆。

其次是堅實。高11.2米的宮城城牆底寬竟達8.62米，頂寬6.66米，足見其敦實程度。根基用石灰與黃土按比例攪拌成混合土夯實，中間再用江米汁加石灰拌成“雪花漿”潑澆三次，牆體內外側為“橫七豎八”15層特製城磚結構，中為夯土，外牆麵磨磚對縫。這樣的構造，形容為“固若金湯”也不為過。

紫禁城裏的宮牆更是裏外上下全部用石、磚、瓦砌成，表層灰漿塗抹，再刷上紅色塗料，高聳陡直，料想無論什麽樣飛簷走壁的武林高手也隻能望牆興歎。

其實從護衛的角度來看，本用不著如此大興土石的，一旦兵臨宮城之下，已經太晚了，“金湯”也不管用的。

重重疊疊的高牆壘壁，無非是使皇帝的宮殿威儀有加罷了。所有紅色的宮牆上，都砌起了黃色的琉璃瓦牆脊牆頂，如宮裏所有的宮殿上覆蓋黃色的琉璃瓦屋頂屋脊一樣，也就是這個意思。

想想看吧，一麵麵開闊的紅牆上，一道道筆直的黃色的琉璃瓦脊在太陽的照射下金光閃爍——世界上哪裏還有如此高貴、如此奢華之牆？

一如牆脊牆頂的奢華，紫禁城牆之多、牆之高、牆之厚，究其實質，是一種凸現皇家威嚴氣勢和保障帝王專製意誌的獨特的修飾。

紫禁城內所有牆麵的顏色都特別的紅也是這個意思。

紫禁城裏所有的牆麵，包括一座座宮殿的牆麵，為什麽都要塗抹成那樣一種紅色呢？並且，延伸至所有的門窗，為什麽也都是那樣一種紅色？為什麽要把整座紫禁城裝飾成一片紅色的海洋？

紅色與黃色固然有溫暖的一麵，但是，宮牆如血，當把一道道血與火的色彩、暴烈的色彩、刺激的色彩、悲壯的色彩豎在你的麵前，橫在你的麵前，擋在你的麵前的時候，而且是連綿不絕地豎在你的麵前，橫在你的麵前，擋在你的麵前的時候，你還有那種溫暖的感覺嗎？

紅牆的這邊與那邊，雖然隻有一牆之隔，可是，牆那邊的人和事，你知道嗎？你能知道嗎？

能讓牆這邊與牆那邊的人自由往來、自由交流嗎？

城裏城外、宮內宮外自不必說，都是宮裏人，年年月月日日住在宮裏生活在宮裏的人，誰認識誰，誰了解誰，誰知道誰想什麽做什麽呢？能讓你知道嗎？

一切都可以躲藏在高高的紅牆裏，一切都被高高的紅牆隱藏起來了。

也有不少時候，紫禁城裏的一道道紅色的宮牆，會牽出你別樣的思緒，會給你別樣的感觸。如當你忽然看到紅牆的某個角落被一年又一年的雨水衝刷出蒼老蒼涼的雨水痕的時候，如當你看到紅牆的某些牆麵被一年又一年的冷風翻卷起斑駁的牆皮的時候，如當太陽月亮映照的宮殿飛簷的影子、脊吻脊獸的影子、老樹新枝的影子、宮殿宮牆的影子，在一麵麵紅色的宮牆上遊走的時候。

不過，任何思緒與感受，都無法取代一麵麵高大寬闊的紅牆帶給你的提醒：任何人不得攀爬，不得逾越。

更有無形的牆，比如，隻有皇帝可以行走的禦道兩側、矗立著的無形的高牆。雖然無聲，但卻時時刻刻提醒著你：任何人不得攀爬，不得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