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到虞山喝茶去

範小青

虞山是一座山。不高,因此也不險,也因此,這裏沒有無限風光在險峰。

但是虞山是有風光的,它的無限風光,在緩緩的進程中,在坦坦的山道上,在平平和和的不知不覺中,就進入了你的內心深處,並且永遠地長留長駐了。

對於虞山的這種特殊的不求其高不求其險隻求靈性相通的情感,讓無數文人夢回縈繞,千百年來,許許多多人來到虞山,有名的,沒名的,留下名的,沒留下名的,寫了詩文的,沒寫詩文的,他們將虞山的氣息融進了自己的生命,同時,他們也將自己的氣息交給了虞山。

於是,在千百年以後的今天,我們走進虞山,我們感受到的,虞山是山,虞山又是人,是與我們精神相通的一座人文的山。

在我的熟人、朋友裏,我所了解的,但凡是去過了虞山的,好像沒有不想再去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凡沒有去過虞山而聽說過虞山的,也幾乎沒有不心心念念向往著虞山,好多人總是絮絮叨叨在相約著要去虞山,凡從前沒聽說過虞山而經過別人介紹知道了的,從此也會在心裏把虞山留住了。這樣的幾種人,對我來說,見的遇的可多了。

作家荊歌,家住蘇州城南麵,一個叫吳江的好地方,自從他開上了車,就方便多了,興致一來,約上幾個好友,就開車出門了,驅車往北,穿過蘇州城,再往北,到常熟虞山去。

到虞山去幹什麽呢?喝茶。

這似乎是一件比較奇怪的事情,難道他家裏沒有茶喝麽?更何況吳江這地方,本身就是一個溫潤的水鄉,有的是水,也有的是茶,天然就是一個喝茶的好地方,吳江城裏,同裏湖邊,何處不留品茶客?或者再往北走一點,蘇州城裏,滿大街、滿小巷的各式茶館遍布,掛著燈籠,飄著茶香,時時刻刻等候著你呢,又幹嗎非要舍近求遠去到虞山,就為了喝一口茶?

到虞山喝茶,去就去了,喝就喝了,可他們喝過茶回來總不忘津津樂道向大家訴說,到虞山喝茶去,似乎成了一件奢侈品,值得好好說一說。

這就是虞山的魅力,這就是虞山對文人的**。山不在高,能**人就靈。

就像生活在上海周邊幾十裏甚至幾百裏範圍裏的時尚人物,或是老外,或是白領,為了喝一杯咖啡,為了泡一泡酒吧,非要到上海才行,那上海的咖啡才算是咖啡,那上海的酒吧才算是酒吧喲。他們要的就是那一種氛圍,那一種情致,那一種特殊的讓你心甘情願舍近求遠的吸引。

走很遠的路,一小時,甚至幾小時,到常熟虞山喝茶去,在一群文人這裏,就成了這種約定俗成的時尚,因此,這事情就變得很正常,一點也不奇怪了。有一年,全國一批文壇青年才俊匯聚蘇州,由我負責接待,要在緊張的會議期間給他們一個下午的時間休閑觀賞,結果就安排了虞山喝茶這個節目。一大群人,一輛大車,前往虞山,路上堵車,司機路又不熟,差不多用了長途跋涉的努力和時間才來到虞山,到了虞山喝茶處。

這是虞山的最高峰,也就是我們知道的海拔200多米那點高度,在茶亭前的空場上,置放了許多藤椅。大家或四散開來,或三五成群,懶懶地坐了下去,等著新嫩碧綠的茶泡上來,看著茶芽在水中沉沉浮浮,堵車也好,繞路也好,焦急的心境立刻舒緩開來,釋放開去,人生立刻就變得那麽美麗清新。

背靠虞山,麵臨尚湖,大家坐著,聊著,無比愜意和慵懶,看樣子似乎就打算一屁股坐到底了。我趕緊告訴大家,這虞山之中,除卻手中這杯茶,還有好多著名的景點,有興福寺,有古城垣,有言子墓,有桃源澗,有虞山十八景呢。可是大家卻被虞山的這杯茶泡在了山坡上不肯動彈了,沒有人聽進去我的介紹,全置於耳邊,丟在耳外了,也始終沒有人站起來,離開這喝茶處,到別處賞景去。

記得那是一個好天氣,十月初的太陽,溫溫地照著,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閑,置身在布滿景點的虞山上,閉上眼睛,也已經是滿目秀麗、一腔學問了。

這是一座精神的高山,一座文化的富礦,在它的懷抱裏,人,就有了收獲,就有了心情,就有了向往,有了下次再來虞山喝茶的願望。就比如我自己吧,此時此刻,這種向往就特別強烈。工作好忙,心緒好煩,沒有更寬裕的時間常常到虞山去喝茶,但是隻要在心裏想一想,到虞山去喝茶,想一想這種情境,想一想這種狀態,就已經很滿足了,心裏就寧靜多了。

記得很多年前,在虞山腳下的一個度假村開會,晚上喝多了酒,腳步踉蹌,兩眼迷蒙,看到虞山影影綽綽的身影,一直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