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叩問蒼天(1)
傍晚,我跟歐陽進入了文李台村。
由於我們一行看上去都是外鄉的陌生人,所以走在村子的那條寬敞的土路上格外引人注目,但幾乎沒有人認出歐陽,歐陽卻時不時地能叫出一些家戶的人名。尤其是歐陽忽而指著這一家道出一兩個熟悉的什麽強強、彪彪的人名,忽而又跑到另一家的客堂裏拉著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到跟前,問長問短,故而到後來我們基本上走不動了……
走了大約兩三裏地,認識歐陽的人多起來。
“你就是花子?當年住在瞎子姐家的那個花子?”
歐陽淚珠在眼眶裏打轉:“是,我就是花子。”
“哎喲,花子你現在長這麽高了啊!”
“聽說你在部隊當了大官啦?”後村的麽嬸問。
“聽說你在深圳發了大財,是真的嗎?”前宅的李伯拉著歐陽的手說。
“小財,發了點小財。你們還好嗎?我看老伯、嬸娘你們沒啥變化,身子骨還硬朗吧?”歐陽笑著一一回答。
“湊合活著。我們這些人,跟這個文李台村一樣,門麵還撐著,可也塌得差不多了……”
看著歐陽與村民們打得火熱,我想,當年歐陽肯定在這兒有過不同尋常的經曆,而且住的時間也不會短。
文李台村確實是個罕見的大村莊,我們的車子停停走走,花去了近半個小時,最後在村落的後街一條窄道那兒不得不下車,改步行來到一棟破敗不堪的舊房子前。
“這就是我姐和姐夫當年住的房子。”歐陽一下車子顯得格外激動,像是見了一位久別的親人。
這是一棟舊瓦房,從磚牆上殘留的幾條“文革”標語看,應該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翻蓋的農舍。
這當兒,歐陽已經找人來把係在那扇破門上的鐵鎖打開……
“怎麽成牛圈了?”歐陽縮著脖子進屋後,便指著右邊的那間豎著柵欄的房間問開鎖的人。
“我、我們看你姐他們搬走後一直沒人來住,就、就當牛圈用了。”那位老農很膽怯很歉意地站在一旁低聲喃喃著。
歐陽聽後連忙改口說:“沒事沒事,閑著也是閑著嘛!”隨後他指著右邊那間已經成牛圈的房子對我說:“過去這是房間,我就住裏麵。正間是客堂,左邊是廚房……”
在那個所謂的廚房門口,有一口大缸,旁邊放置著一對水桶。歐陽突然拿起擱在水桶中的一隻木勺,然後十分誇張地在我眼前搖晃了幾下,說:“當年我恨透了這對水桶,因為姐姐和姐夫都是瞎子,###歲時我牽著姐夫挑水,等我稍大些後,每天擔水的事便落在我身上。從這兒到河邊要走一兩裏路,那時我年歲小,隻能挑半桶水,村上的孩子就奚落我,弄得我每天為這擔水的事氣惱。尤其是下雨天,要穿過十幾個小巷,泥多路滑,那才難呢!”
不用多說,我已經明白了:在歐陽的曆史裏找不到“基度山伯爵”的影子,更不可能有那個使海員的兒子在絕望的邊緣一下擁有了征服世界、完成複仇的那個“寶窟”了。一切信息告訴我:歐陽這位富翁的“原罪”曆史是與苦難相連。但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的這位戰友和同齡人竟然會有那麽大的苦難史,如果不是親自跟他上老家走一趟,我無論如何也不太可能相信真實的生活裏竟然會有比我們的藝術創作更生動的存在,我覺得“傳奇的財富詩章”無論怎麽套在歐陽身上都是合適的。
如果不是後來天太黑的緣故,我想歐陽也許會在這棟破舊的老屋內無節製地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