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81年,意大利藝術家在修複著名畫家波提切利的名畫《春天》時,奇怪地發現畫上的顏色雖然經曆了五百餘年的滄桑,可仍然翠綠如茵。經化驗,方知畫家當時所用的研料乃是孔雀石粉。被稱之為天下一寶的孔雀石不但可以用來作丹青高手的妙顏絕料,還可用來冶煉製械和做高級飾物。據中國的《中藥大辭典》記載,孔雀石還有明目,去翳利竅之藥用。
大地奉獻於人類的寶藏太多,孔雀石為其中之一。
中國的孔雀石出產於長江南岸的湖北大冶縣境內的銅錄山。據科學測定,這座擁有2500多年開采曆史的古礦山,其山腹之中埋藏著含銅量達50以上的孔雀石。據大冶縣誌上記載:自秦漢至南宋,曆代皇帝都在此掘井取寶,就連著名愛國將領嶽飛也曾在此冶煉製械。1966年,國家耗費巨資在此正式建立了銅錄山孔雀石礦,直屬冶金部領導。雖然文革期間不讓人們發展生產力,作為礦山,這裏卻渡過了安穩的10餘年時間。
1979年,農村政策開放以後,吃了幾十年人民公社飯的銅錄山農民第一次感到可以提著菜籃背著竹筐過得活泛些。不過,這兒山高路不通,想同廣東人那樣靠做生意或搞什麽官倒之類可不行。但山裏人自有山裏人的辦法。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銅錄山的冇姓想到了身後的孔雀石。起初,人們隻是到礦山排土場和公路旁的一些地方檢點零碎礦石而已,孔雀石也不過是少數悠閑人士拿來作桌上的觀賞物。後來,不知是哪位靈通人士傳出,鐧錄山上的孔雀石是稀世之寶,連外國人都願出高價。於是乎,農民們像黑夜裏突然看到了一顆劃破長空的星星,趕忙修好鐵鏟子、三輪車,往山上跑。
鐧錄山那麽大,到哪兒去采孔雀石?毫無開采知識的農民們不可能上采礦掃盲班,於是一雙雙眼睛盯住了國營礦的露采車間。這個露天車間如同一口巨大的鐵鍋鑲嵌在藍天之下,由於長期采掘,已經低於海平麵80米。站在山巔望鍋底,但見四壁怪石嶙峋,峭崖直上直下,令人頭暈目眩。鐵鍋很快被刮得精光。有人將從這裏挖取的孔雀石賣給外麵來的走私者,每斤價格高達20元,而且價格仍在扶搖直上。一斤石頭有多大,還不是女人的拳頭那麽大?撿那麽點點東西,就能頂一個月的拾糞錢,不幹才是傻瓜呢!可是,孔雀石不是一般的普通石頭,它長在銅錄山上,並不是睜眼就能看到的。從鍋底走出後,農民們開始了思索,既然地麵上找不到了,何不挖洞試試!
一位工程兵出身的退伍軍人郭某第一個向地球挑戰。他嫻熟的開山技術令村裏的小夥子們敬佩不已,而更敬佩的是他居然真的挖到了孔雀石!
這位姓郭的開拓者一下成為采民中最有權勢和最富有的把頭。但是他的壽命與他的光輝業績成反比例。當他第二次組織鑽山肚的戰鬥時,大山腹中晌起一聲悶響,郭把頭和另外三名同夥從此再也沒有鑽出地麵。
曆經過采礦現場的人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在這裏前赴後繼的精神絕不亞於戰場。一個人埋在地下,會有十個人繼續行動。這是為什麽?隻為一個:挖出孔崔石,賣錢!錢,使人的生命一下顯得不那麽寶貴了。至1989年上半年,美麗的孔雀石下躺倒了70條生命。
我家有四個兒子,死了一個還有3個呢!怕啥?一位靠挖孔雀石發了大財的老漢,當著自己的親生骨肉對記者說。
在中國這個貧窮的國家,人們對金錢與富有的追求,僅僅用瘋狂兩字來形容時常顯得不足。當聽到這位老漢麵對孔雀石的**,而慷慨舍去人性,如此坦然地把自己的親生骨肉當作金錢與富有的賭注時,我想,即使是著名的金錢專家魏斯曼博士和精神分析學家弗洛伊德先生都會感到震驚!
自然的富有在人類貪婪心的籠罩下,顯得蒼白無力,銅錄山很快陷入了采民的汪洋大海之中。巍然高大的山巒經不住上下通力的襲擊,不幾時,國營礦的生產與安全受到了全麵的推殘與窒息,工人不能正常上班,生產月月下降,事故頻頻發生。
趕走采民,恢複礦山正常秩序,這是國營礦的唯一生路。麵對死亡的威脅,素有溫和派之稱的礦領導不得不握緊了拳頭。他們專程來到縣公安局,與局長達成協議,礦山告急時,公安局立即出動。
開始一段,這一招還真管用,漫山的民采人員一見公安局的瞀車出現,就像失了魂的散兵到處逃竄,國營礦山得到了很大的欣慰。但時隔不久,他們發現,見慣了貓的老鼠並不膽怯,采民們一見公安局的警車回城,就馬上從草叢裏、山溝邊走出來,照幹不誤,就像躲一場雷雨似的。
公安局的聱車不能晝夜守在礦山,怎麽辦?成立一支護礦隊,專司其職1公安局與國營礦商量結果,作出了這樣的決定。
1980年,銅錄山建立了第一支武裝,由剛剛招募到的40多名待業靑年組成的護礦隊出現在礦山上。這些小年輕,個個血氣方剛,手持替棍和木棍因為沒有備齊,排著整齊的隊伍,出沒在山前山後,很像那麽回事。采礦者不摸底,一個護礦隊員路過,就趕忙收拾家夥往家裏跑,而且一跑就是幾天回不來。護礦隊不像公安局,他們每天24小時在礦山上轉來轉去。
護礦隊成了采礦者的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眼瞅著那些帶著大捆大捆人民幣到村裏頭來收購孔雀石的外地人灰心喪氣地離開銅錄山時,更是對護礦隊恨得咬牙切齒!
不除掉護礦隊就沒有發財的機會!
是啊,可怎麽除呢?他們是專門對付我們的呀!在生意場上混過幾年,又因行賄而受過處理的王立偉,坐在一旁猛抽著煙。突然,他把半截煙蒂往鞋底上一指說:除護礦隊不難,不過,大夥得出點血,湊上一千塊錢,這事包在我身上!
大哥,隻要你能把那幫小子趕跑,別說一千,就是一萬,我們也情願!幾名采礦者紛紛掏口袋。
王立偉帶著一千塊錢,沒有去找護礦隊,而是去找鐵哥梁克謀。
梁哥,如今礦上成立了護礦隊,把咱兄弟們的財路全給堵住了。現在有一個辦法,可以使護礦隊不影響我們發財!
什麽辦法?這幾天,梁克謀也正在為這件事傷腦筋呢,俗話說,打雁要打領頭雁。我們要除護礦隊,就得從隊長徐北汪這個人身上做文章。王立偉拿出一千元交給梁克謀說這事你去合適,我臭名在外,人家會疑心的!
梁克謀領得此計後,把七尺大漢徐北汪拉到一家小酒館。這裏,早已準備好一席豐盛酒菜。徐北汪自知當上這護礦隊長,那是瞎子撞進了錢眼一一碰巧。過去,他是一位幹力氣活的普通工人,誰拿他當回事?如今見梁克謀這般盛情相待,早已飄飄然了。梁克謀趁機又塞上幾條阿詩瑪,徐北汪樂不可言。
徐隊長,如今你是有權有勢的大貴人哪!護礦時,可得給咱兄弟們行個方便囉!梁克謀開始探起虛實。
唔?啊,好說好說,咱頭回當領導,有權不用,不是過期作廢嗎?哈哈哈!徐北汪嘴裏咬著一隻山雞腿,三分酒氣三分牛氣道銅錄山有我在,你們就甭怕,到時候,一有情況,我就通知你們!
梁克謀等人做夢也沒想到事情竟會如此順手,隨即又給徐北汪送上錢物。護礦隊長從此實際上成了護采民隊長。一個關鍵人物的靈魂鏽蝕,使得整座銅錄山礦又陷入一片災難之中。
蜂湧而至的采民們重新登上了礦山。護礦隊的小夥子們不知他們的隊長早已成了叛徒,隻覺得隊長這段時間特別的照顧他們,一天往山上轉兩圈,有時轉一圈就行了,夜裏就根本不值班。護礦隊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見著采民在他們的鼻子底下為所欲為,覺得太丟份,於是有時不等隊長下令出巡,就三三倆倆去抓舌頭。小夥子們不知隊長己出賣他們,故到哪個山頭就反被采民們團團圍著挨打繳械。一天,護礦隊員王金強見一幫采礦者賴在山上不走,就過去趕,誰料到反被對方圈住,一個采民掄起扁擔,朝他當頭劈下18歲的小夥子就這樣倒在血泊之中,成了終身殘廢。
亊發之後,隊長徐北汪不僅不為王金強伸冤說理,反講他是因為不聽命令所致。好端端的一名英勇護礦隊員,用自己的聲譽和大半條生命換來了一個違紀的罪名。
護礦隊員們的家長一聽王金強的遭遇,紛紛上礦領著自己的兒子回家去。沒幾天工夫,40名剛剛招來的護礦隊員紛紛不辭而別。
釆民們在一片狂歡中加劇了采鑿孔謹石的行動。這時的他們,開始懂得要想長期生存,就必須抱成一個團,這樣才能有效地抵抗來自礦山的有組織的武裝。農民們已不再是幾年前的散兵遊勇了,他們或以自然村或以家族為單位,或自我結盟,結成了一個個隻有他們內部才知道的嚴密組織,什麽生產組、後勤組、運輸組、情報組等。這些組織非常嚴密而且各負其責,分工嚴明。哪個環節上出了問題,輕則罰款,重則從銅錄山上驅逐出去。組與組之間,小礦與小礦之間,也有極為密切的聯係。
銅錄山礦地處大冶縣城西側五公裏,交通方便,盜挖孔雀石的農民以前經常被突然從警車上跳下的公安人員逮住收審或重罰入獄。為了對付這事,采礦者們有組織地湊錢,給負責情報的人員配備一輛輛嶄新的摩托車。情報人員騎著摩托車,在僅五公裏長的線路上,設下了三個接力站。公安局刑贅隊門口的替車一動,他們就駕著飛馳的摩托車往山上報告贅情。後來,公安局發現了這個問題,采取一項強硬措施,不得在縣城通往礦山的公路上駕駛摩托車。
采民們為此還真的驚慌了一陣。可事不過夜,他們又樂哈哈地笑了起來。第二天,情報人員不再騎摩托車了,隻是每人身上攜帶了一個又小又方便的對講機。他們手拿著這小巧玲瓏的洋玩藝,說應該給發明人送一噸孔雀石以示獎勵。采民們有了對講機,可謂鳥槍換炮了,不但用不著瘋一般地開著摩托車往山上跑了,而且還能給夜間提供信息與情報帶來極大方便。現代科學技術為野蠻者提供了文明的工具,這些文明工具反過來又刺激和加劇了野蠻者的瘋狂行為。正如托馬斯所說的,先進的東西有時沒有更好。因為一旦被落後者用去為落後服務,事情就更糟。銅錄山上發生的事難道不是這樣?
公安部門為此傷盡了腦筋。堂堂國家公安局卻被采民們牽著鼻子走,這滋味誰受得了!然而,更為可怕的是他們根本沒有想到采民們一個又一個髙招,竟是出自公安局內部某些人的點子。原來采民們垮國營礦第一支武裝後,在對方沒有采取新招之際,進攻的曰標就放在了公安局身上。公安局畢竟不是好對付的。於是,采民中的幾位髙智者就設計了一套又一套瓦解公安隊伍的方案。自然又是以錢開道。那些佩戴國微領章的公安幹警,站在大街上一個個威武得可以,可一回家就不那麽神氣了。要彩電沒彩電,要冰箱沒冰箱一靠幾個死工資過日子,自然一副可憐相。麵對老婆喋喋不休的嘮叨,鄰居不冷不熱的嘲諷,小孩回來後的愁眉苦臉,信仰再堅定的人心也會顫一下,何況有的本來就是追求富有與虛榮的不堅定者。采礦者瞄準的就是這些人,而這樣的目標一打就能一個準!哈哈,公安局還不是我們的!采礦者樂得在一邊偷偷笑出聲。
1987年的一個夏夜,縣公安局接到礦山告急電話,立即派出刑聱隊前往。半途,發現夜幕籠罩的礦山上突然騰起一串彩色火球。非年非節,放這玩藝幹啥?警車上的小夥子們感到納悶。當他們到達礦山不遠時,火球頓時從四麵衝天而起,如同節日焰火,煞是一片奇妙的景象。後來,據一位被捕的竊礦者供認:燃放彩球筒是他們夜間報警的一種手段。放彩球多少視公安人員來的人數而定,以便迅速采取應對措施。此計不是諸葛亮所獻,乃是你們公安局內的人!
據說局長為此氣出了病來!
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失靈後,國營礦山無奈又咬牙組織第二支護礦隊。礦上領導發誓:不把這幾千名野蠻偷挖孔雀石的采民趕下山,誓不為官。為此,礦上從工人中挑選了100名身強力壯的勇士,這些人個個都是複員軍人或公安幹蝥出身,並精心挑選了一名有十幾年黨齡的中層幹部任隊長,那陣勢確比第一支護礦隊強十倍1哪知第二任護礦隊長雖然資格頗老,精明強幹,但同樣與第一任隊長害同樣的一種病―貧困症。那位行賄專家梁克謀三下五除二,沒幾天就把他拉下了水。
此後,又組建過第三支護礦隊……
三次建立護礦隊,三次敗北於采民之手一一國營礦山的領導那時並不了解是自己內部陣營裏有鼴鼠。礦山領導承受著來自多方的壓力。作為國家大型有色金屬礦山之一,上級的指令性計劃任務無疑是鐵板上釘釘子一一硬碰硬的亊。可是,成百上千的哄搶者給礦山所造成的壓力,如今已經發展到遠遠超過年計劃任務給礦山帶來的壓力。
從1983年開始,銅錄山已如雷雨前的天空,早被民采風的層層烏雲籠箄著。本來就任務銳減的國營礦山,這時又日益遇見開采出來的孔雀石常常半路失蹤的現象,礦領導的頭上為此又增添了幾縷銀絲,卻始終不得其解。這一年春天,一位礦領導來到與銅錄山相距千裏的深圳開會。純屬巧合,這位礦領導與當地公安局長在茶座上聊起天來。東道主問他,銅錄山的孔雀石到底有多少儲量?你們國營礦是否也搞承包了,也有權直接議價外售?這位礦領導表示國營礦山是直接為完成國家任務安排生產的,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我們幾乎每個月都查獲三、五起來自你們銅錄山的孔雀石販私車輛,公安局長說。那是當地農民幹的。局長搖搖頭。恰恰相反,人、車都是你們礦山的!
又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事實!這位礦領導回礦一查,果真發現礦上幾名跑廣州、深圳的駕駛員,在偷偷做這類生意後來發現,做這類生意的不僅僅是司機,還有坑道工、科室人員,甚至中、上層幹部……
此後,他從公安部門進一步了解到:每年通過深圳、廣州等地流入海外和非法市場的國寶孔雀石約頁噸有餘!
麵對黑雲壓城城欲摧的群采群搶,麵對魚網般的內部機製,礦山領導遙望南天,一聲悲鳴:銅錄山真是孔雀東南飛喲!
不是失意,恰有幾分失意;不是傷感,恰又倍至傷感!
步步為營——烏金王國的崩潰。
從16世紀開始,當西方人通過探險到達印度洋後,他們驚喜地發現地球的東半邊有個美麗富饒的地方。於是,進入17、18世紀後,西方人派遺了一支又一支遠征軍,遠涉重洋,來到東方勝界。那些卷發高鼻子人看中的不僅僅是這裏的青山秀水,更重要的是對埋藏在地下的無數取之不盡的寶藏感興趣。
1848年,英國海軍戈登少校第一個率領軍艦在這東方世界的一個邊角的島嶼上一台灣,發現了大批烏金。他回國寫了一篇文章,聲稱東方的中國是個烏金王國,這裏有足夠供人類使用一百年的煤。
中國是名符其實的烏金王國。這頂黑色墾冠一直戴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然而,到了八十年代,一向以烏金王國自豪的中國人開始唱起了惆悵的小夜曲。中國煤炭生產日趨下降,到2000年我國煤炭資源將出現危機之類的新聞,開始在新華社消息中出現。國家煤炭部公布的消息更令人不安:國家以煤炭為主的能源緊缺日趨嚴重。一些地區的一些廠礦因此而關閉。許多地區的許多城市因此而經常停電停水……
烏金王國難道真的消亡了?中國的煤炭儲量和國營統配礦真的已至祜竭之狀?
否。中國的煤炭資源雖然因為社會的需求過大而顯緊張,但我國仍然是世界最大的儲煤與采煤國之一。國家礦產部門的官員這樣說。
那麽,為什麽煤炭生產出現似乎難以逆轉的滑坡?
這裏有個數字可以對此作出解釋:全國共有79萬處鄉鎮小煤井進入國營煤礦區,其中約有4萬個無證小煤井。
我不得要領地搖搖頭。於是,這位官員進一步解釋道。
這就是說,大批民采小礦在國營礦山上與國家統配煤礦搶食吃。而這些小礦的食量與胃口則大大高於國營礦。你說,麵對如此眾多的強大對手,烏金王國最終能不發生崩潰?
我終於明白了,當然又是一個巨大的驚歎號。
煤,黑色的金子,進入工業革命後,它幾乎成了推動人類曆史的主動力,從瓦特發明蒸汽機至今,世界各國沒有哪一天離開過它。它以自身特有的長處一不像其它礦產資源需要經過一次又一次複雜的提煉與加工,而成為工業生產的寵兒。
人類對於礦產的開發,莫過於對煤炭的開發。它簡單、方便,即使是使用原始的石器或鐵器,都能毫不費勁地獲取。這對缺乏開采知識,沒有機械設施的中國農民們,無疑是不可多得的方便。
1988年,全國屬於非法采煤的產量達億噸以上。這是官方提供的數字,而實際還不止此。那些緊挨著煤山,那些宅居就在煤層上的山民們,刨一鏟就能擔幾筐烏金的,你能統計得了嗎?全國有數的鄉鎮煤窯有79萬處,而沒數的那些采民又是多少呢?百萬?千萬?恐怕不會是誇張。中國三分之一的人口在山區,而這三分之一中又有三分之一是墊著烏金睡覺的,你能算得出這是百萬還是千萬?
煤炭大國養育了眾多的子民。那些滴水貴如油、一畝地種不出二鬥米的地方多得很。不想致富發財,就求能有一鍋做開水的燃料,人們也得在山上挖窯取煤呐!而且他們後來發現,這些黑色的石頭還真是名符其實的烏金,挖一天,竟然能換上一月、半月的工錢,又何樂而不為?腳底下有的是這石頭,隻要手腳利索,誰都可以幹。
七台河市的人幾乎人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這是一座因煤而生因煤而興的城市。黑色的石頭,使牡丹江荒蕪的源頭有了一座新城。黑色的石頭,又使這座新城的人民有了幸福的昨天和今天。有關資料表明:這個稱為勃利的煤田,是我國僅有的三個保護性開發礦區之一,其儲量大,煤質優。據說,當年沙俄時代的老主子們來中國感興趣的有兩個地方,一個是漠河,產黃金;一個便是這勃利,產烏金。黃金雖然貴重,但烏金有時比黃金更有用。開著蒸汽火車來遠東洵金的俄國人,不能帶著連脖子都累彎了的黃金回莫斯科,卻能帶上烏金將蒸汽火車開回歐洲大陸。
七台河絕對是座漂亮的礦山,僅鹿山一個礦區就有292個高地。那銀裝素裹的山煞是好看。鹿山的山頭不僅好看,而且更誘人的是因為薄薄的素裝下麵便是油光光的煤層。那煤,烏黑烏黑的,像是要流油一般,劃一根火柴就能燃起一團熊熊火焰。鹿山礦區,方圓40多平方公裏,初步勘測煤儲量達2020萬噸,共有七個煤區。當地人扒開一層冰雪,用鐵揪挖一個坑就見得著煤。
既然煤有用,能換錢,七台河的百姓們自然不會輕易放棄這發財的優勢。采煤不用像淘金者那樣挺而走險,那樣千篩萬簸不見黃地辛苦。不知何人何時在礦山上挖了一鍬煤打了第一口井,於是,拍掉身上泥土的農民來了,停薪留職的工人來了,孤身一人或攜家帶口的盲流來了……轉眼間,七台河像一塊剛出鍋的紅燒肉,引來了無數食客。於是這塊沉寂了幾千年的土地一下喧囂了起來。開始是十幾人,後來是幾百人,幾千人……人們手持鐵鏟、鐵鎬,肩背籐筐、木筐,棉衣往地上一扔,腳下就算是自己的領地。912個小煤礦沒用多長時間,多少費用,沸沸揚揚地在此安營寨了。
你瞧,要是謝晉到這兒拍三十年代小日本抓勞工背煤的電影,準可省大筆布景費。不用化妝,不用道具,都是現成的。凡第一次來此地者,心裏就這樣想這樣說。
當西方開始將大型電子計算機安裝到煤炭開采業,實行全自動控製勘采之時,中國原始的人背井卻在八十年代中葉得到空前發展。站在井口,直統統地往下看,沒有任何安企設施甚至最基本的一根安全繩唯獨一道僅占井圍麵積十分之一寬的石梯,將重負在肩的挖煤者送上青天白日的井口一這就是所謂人背井。它一般隻能開采垂深50米、斜長百餘米的淺部煤層。深層開采留著給國營吧,我們要的是煤,實實在在的煤,能轉手變成錢的煤!這就是他們的采煤口子。
就在幾年前,七台河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邊陲小鎮,即使是正式確定為黑龍江省的縣級市後,屬於市管的權力仍然非常有限。這裏的煤礦管理就是這種情況。國家經委、計委、地礦部、煤炭部曾經有個78號文件,文件大意有三條:一,七台河煤田資源由東北內蒙古煤炭工業聯合公司管理;二,黑龍江省各級政府有權加強對該煤田的礦管工作指導;三,煤田的監督管理則歸地礦部門。此三條形似層層嚴把的關卡,實則使七台河煤田處在誰都可管、誰都不管之狀況。這就使得善於鑽營的采礦者有了足夠周旋的餘地。而明文有權管理的三巨頭東北內蒙古煤炭工業聯合公司、當地政府、地礦部門則充分發揮其職權優勢,無限度地行使開采審批權。上有大權,下有小權,小小七台河竟有21家單位在頒發采煤許可證。以至形成了凡想上山采煤者均可通過關係獲得一張合法開采證。一家外縣的銀行想在這兒建礦采媒,七台河當地的政府拒絕這個外來戶,地礦部門也特意采取了措施,不讓其進入寶地。這家銀行惹急了,無償給一家有權發放幵采證的單位貸款300萬元,轉頭又聯合附近三個縣在七台河礦區揭竿舉旗,各簕一方,成為遠近聞名的四大金剛。
密山棉紡廠這幾年不景氣,廠頭好不容易弄到了一張開采許可證,全廠能背煤的20多名小夥子都被組織上山了。可是,第一夜,被窩還沒熱,來了一群天兵天將,將這些小夥子打得迷迷乎乎地抱頭就往山下逃,連鋪蓋行李都顧不上帶。
嵐棒村這天來了位自稱很有後台的新礦主,牛裏牛氣地說要與四大金剛抗爭七台河。誰知這小子還沒有在地井裏呆上半天,就被熊熊燃燒的地火活活烤成了焦黑的肉餅。原來,對手不動聲色地派人混進他的礦井裏,點上一把火,就溜走了。七台河的煤差不多全是易燃的無煙煤、肥氣煤和主焦煤。地火燒之至今,弄得地麵夏不長草冬不覆雪。
要過太平的發財日子,就先到咱廟上拜三拜!山頭的金剛們毫不掩飾自己的權勢。
於是,七台河周圍那些想在煤山上做烏金夢的人,都悟出一個道理:七台河雖然是無主之國,但要獲得一塊立足之地,必得先找一家實力單位做後台。於是乎,七台河在短短的時間裏,刮起了一陣黨政機關、工商、銀行、稅務、公安等等單位或出麵或不出麵的全社會性的聯合辦煤礦熱。這一熱,使得這塊久處無政府狀態的煤田王國,一下成了混雜一氣的諸侯大割據。
新成立的七台河市委,上任後接到的上級第一個責令。
就是整治小煤礦:責令來自中共中央和國務院辦公廳。具體執行的市資源局卻在三天之內收到六封恐嚇信。信中說,誰有本事往山上走,他們就給他爆莽。啥叫爆葬?即用炸藥或放在公文包內,或放在你的床底下、辦公室內,將你炸死。資源局劉工程師在嵐棒村的礦區上才露了一麵,晚上,他所住的分礦辦公室,竟有人以一分鍾投16塊磚的記錄,殘暴地襲擊了他。
看誰還敢來管?!
嚇走了當官的,樂死了采煤的礦主們為此專門組織了祝捷專題晚會,在酒杯碰撞聲中,他們宣布明天,我們將占領整個七台河的全部煤田!
結果是,近幾年內,這個北國煤城的兩個主要礦區分別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當然,開采烏金的人們在獲取大量甚至幾輩子也用不完的鈔票的同時,也同樣付出了巨大代價。僅1988年間,這裏共有120人死亡。在筆者采訪時,這裏又有一起被民政部列入1989年上半年重大民事傷亡的事故,這次是22人死亡,事故原因為小礦井冒頂所致。
我們對此震驚不已。然而,七台河的煤與七台河的挖媒人,如果同山西的煤與山西的挖煤人相比,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又是小巫見大巫了。
山西是中國的煤部,其煤炭產量占全國煤產量的五分之一多,八直是共和國的主要能源省份。然而,近年來,這裏的非法采礦挖煤也是全國最嚴重的地方。據該省礦管部門統計,山西現在有小煤窯共7300餘個,年產煤達9200多萬噸,相當於全國煤產量的十分之一或全國小民采礦井煤產量的三分之一。透過這些數字,我們似乎不難想象烏金王國裏的非間尋常的民采小礦與國營礦之間的激烈爭奪!
山西七大礦務局之一的潞安礦務局,便是其中一個典型的礦區。
在解放四十年間,潞安的毎一寸土地都為共和國建設作出過非凡的貢獻。從這裏走出去的山西省省長王森浩,就是當年在潞安礦上開割煤機的采煤工。
潞安的今天又是個什麽樣子呢?
我發現,山西人再不像過去那樣談起潞安就臉上放光了。
煤這個東西,當它不被用來燃燒時,它能柒黑整個世界!一位滿臉沾著煤星兒的黑大漢嗡聲嗡氣地對我說道。
細細咀嚼,這話頗為意味深長。
不曾想過發財的農民們,當時上國營礦區挖一擔煤,僅僅是為了能燒熱自己家中的鍋和炕。後來,是為外鄉的親戚朋友弄那麽幾擔;再後來,是為外縣外省的朋友弄幾車。於是,他們丟掉手中的鋤頭,開始成為手工采煤工人。生產方式是原始的,但生產目的卻是屬於工業革命的範疇。國家不可能給這些小煤窯、小礦井任何形式的投資,他們也沒有那麽多雄厚的資金和大批的機械設備,但他們有他們的優勢,這個優勢就是村聯村、鄉聯鄉的地方勢力。它的發展如同燎原的野火,不幾時,潞安礦務局各礦區都燃起了民采小煤窯的熊熊大火。當地人稱這支采煤隊是一〇〇部隊。
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建製史上,從來沒有這樣一支番號的部隊。一〇〇,形象而又逼真,一條扁擔兩個筐,山西的煤窯就是這樣開鑿出來的。別小看這支部隊,它的地道戰,坑道戰,不僅使得國營礦陷入了全麵的人民戰爭狀態,而且每時每刻處於兵臨城下的氣氛潞安礦最初隻是感到邊角與外圍吃緊的疼痛。
某工區的18平方公裏煤層,原計劃作為七五計劃的後備儲量,是潞安有望與其它兄弟礦務局鼎立晉國的一個拳頭。可是,這一年,當潞安礦務局領導正想帶著這個拳頭進京亮相時,拳頭卻已不複存在了。從西北角的李莊到東南角的徐水村,采民共打豎井17口,坑道11條,實挖麵積超過了14平方公裏!
這麽說,我們的後倉全部掘空了?正在省城開會的局長得到這一消息,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昨天,他還在省煤炭工作會議上拍胸脯,要與陽泉、西山、晉城、汾西等兄弟礦務局,在七五期間比試比試呢!很顯然,潞安由於失去了這一隻有力的右直拳,在社會主義競爭的拳擊台上,必敗無疑。
保守潞安礦什麽時候學會了這一套?省長王森浩在會議休息期間,拍著潞安礦務局局長的肩膀,半真半假地說道。他是從潞安的煤堆裏走出來的,那裏的每一寸土地他都了如指掌。
但是,今已非昔,那些當年不小心踩一腳公家煤也要鬥私批修三天的村民們,如今,成筐成車地往回拉也不感到半點臉紅。
當潞安礦的企業家們回首眺望身後的那隻拳頭時,唯一可能做到的是裝出笑臉,毫不吝嗇地將其奉獻給農民兄弟們,也許這樣還能聽到一聲謝謝老大哥的讚美。
沒有了拳頭,隻得靠身子去頂著。潞安礦無奈來了個上下總動員:深挖潛力,保質保量。中心意思是要在現有主礦區上做文章,爭取完成和超額完成七五期間的年度生產指標。
顧不得長遠考慮,隻從眼前看,潞安主礦區的煤儲量還是可以過幾年寬心的日子。手心裏的饅頭,屁股底下的西瓜,總不會跑掉吧?石圪節礦的礦長對此是滿懷樂觀的。
也該為大夥多辦點實事了!礦長躺在**又在想著這個問題。去年,礦長有幸作為中國煤礦工人代表團出國訪問,回礦向職工們作報告時隻說了半句話咱中國煤礦工人對得起國家,後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不同那些西方國家比,就與毗鄰的蘇聯比一比吧。頓巴斯像山西一樣在國家煤炭業上具有同等重要地位。蘇聯的焦煤出自頓巴斯。可是這裏的礦工是三十六行中收入最高、最令人羨慕的職業。一個青年礦工一個月可以掙700盧布,勝過部長和科學院士。在煤礦餐廳,一份冷盤、熱湯、正菜、甜食和飲料齊全的午餐,隻要用三盧布!
而中國煤都的礦工,相比之下,生活清苦多了。
煤礦工人要改變自己的生活離不開煤,隻有多采煤才能獲得多一些的經濟效益。他算了一筆帳:今年多采一百萬噸,就可以給職工蓋一棟宿舍樓!礦長違心地訂出了一個高指標。職工們一片踴躍。多淌幾身汗,還不為自己!
可是,礦長和礦工們的美夢,全被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給震滅了。
起火啦!快逃命呀一一!作一陣髙過一陣的呼救聲,回**在整個石圪節礦田。當礦工們驚慌失措地從坑道內爬出來,當教師和學生們衝出教室,當正在休息的夜班工人們從夢中驚醒時,山坡上、操場上、居民區內的那些井口早已大火衝天,昔日冰涼的自來水此刻已成溫度髙達98度的沸水,
火坑熱得不能躺……
煤井著火了!煤田上最可怕的事終於發生了!這就是俗稱地火的災魔!
地下煤層原來是個封閉的燃料場,當人們掘洞挖井和打坑道後,使這封閉的燃料場與空氣中的氧氣接觸,這時,如果在開采中沒注意掌握井下的濕度,煤炭就會出現自燃,一旦燃起,人類就很難製服。1962年5月,美國費城西北160公裏處的桑塔利亞就發生過這樣一場災難,地麵上凡是有隙處就生煙,有孔處就冒火,硫磺氣味彌漫,整個城市煙霧騰騰,站在地麵上的人們就像貼在烤鍋上的油餅,不出幾分鍾,就準煎出骨髄來!聯邦政府抽調大批鑽機,試圖直通煤層,打井灌水,以撲滅地火。可此計不但不靈,反而加大火勢因為水被烈火烤幹後,分解為氧和氫、地火給煤田造成毀滅性的事,絕非僅此一例。
這災難千不該,萬不該,落到困難中的潞安礦務局身上。
大火原因很快查清:是霍家溝農民的小煤窯越界打通了國營礦巷道,至使發生重大火災……大火從1987年1月5日開始,二十幾個月過去了,仍未熄滅。燒掉了多少煤炭資源?誰都無法計算。因為任何一個煤田靠人工開采是無法采盡的,而地火恰能將一片片連結的煤層燒絕。
石圪節礦的上千名礦工不但美夢變成了一枕黃梁,而且連老本全都賠了進去。一場大火,造成直接經濟損失達2813萬元!沒有房的礦工看來在近三、五年間不會有指望了,而有房住的礦工則發現他們的牆壁出現了條條裂縫,也隻好舉家搬遷,成了浪流漢。
礦工們髙舉鐵釺與杠棒,要與鄉鎮小礦的采民們拚命。
風,剛剛放出來,霍家溝村調來十倍於礦工的父老鄉親來對陣。可憐的礦工們在富有與生命之間選擇了後者。
我們才不管那麽多!燒了是國營礦的,沒燒的是留著給咱發財娶小老婆的釆民們一步得勢,便來了個步步為營,潞安礦區從此開始崩潰……
與此同時,山西境內的其它重點礦務局也遭受了同樣命運。以致一直被上麵肯定的山西鄉鎮小煤窯問題也不得不由國務院出麵重新評估。
——次年2月29日,國務院發出通知,要求立即對在建和生產的國營煤礦井田內的民釆小井依法進行清理和整頓。
——5月26日,山西省鄉鎮礦整頓辦成立並作出決定:立即封閉填實國營煤礦範圍內的亂采濫挖的私開礦,越界超層開采的小煤窯要無條件地退出,並打好永久性密閉牆。
煤都吃緊,全國各地馬上陷入一片恐慌之中。1988年下半年,中國從南到北的煤炭供應全麵失去平衡,各省因此而不得不改變戰略部署。
從現在起,到本世紀末,烏金王國的煤炭供需緊張已成定局!
拉踞扯踞——邊界大械鬥,礦山化烏有。
在中華民族的曆史上,邊界上的舉械大鬥屢禁不絕,時有發生。為一塊茂盛的森林,為一片肥沃的土地,為一頃碧綠的草原,處於邊界上的雙方往往便大起紛爭。但是,所有這一切紛爭,其規模,其慘烈,其影響,似乎都比不上今天人們為了一座礦山一處寶藏而展開的爭奪械鬥。
礦山是最有吸引力的爭奪對象。礦藏深埋於地下和山腹之中,哪兒沒有界標,哪兒就被視為無國籍的南極一誰都可以去占有。在蜿蜓漫長的省界、縣界、鄉界,幾乎一座礦山就是一個械鬥場。那些村長、鄉長、縣長甚至專員、省長,平時可以在大會小會上大講共產主義,可當他站在礦山之上時,他會突然變得驚人的本位主義。
我見過一位五十開外的老縣長,從他在土改時當基幹民兵,到大躍進時當大隊長,文革時當公社主任,直到1975年開始當副縣長、縣長以來,他沒有擺脫過他家鄉後麵那座與鄰省交界的礦山械鬥的糾纏。三十多年來,大大小小的械鬥,他親身經曆過幾十次,他左邊臉上的那塊黑疤就是一次械鬥中被人用鐵釺捅的。如今,他還有三年多時間,就該從位上退下來了。作為執政的最後一段曆程,他想了結最後的一樁心事,停止兩省間的械鬥吧!為此,他曾專程到省府找主管經濟的副省長,提議是否可以主動放棄那片有爭議的礦山。不行!礦山是邊民脫貧的**,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副省長從未這樣聲嚴色厲地對待過這位老縣長。盡管如此,老縣長並沒生氣,他明白副省長早把開采那座礦山所得的收入列在了省年度財政之中。
礦山仍需流血,礦山催發著流血……
地處茶嶺山區的XX省人、800縣,連壤著另一省區的王、張、李、趙縣。
八縣與王縣肩擦著肩,背貼著背。秦嶺的一隻胳膊
將這兩個縣緊緊地連在一起。然而,也許是大山太髙,也許是身處黃土髙原不想多管門外事,一尊千米高的山巒,仿佛隔著兩個世界。山這邊的入縣,隻知道山後麵是另一個省區,據說那裏的人頭上都帶一隻伊斯蘭帽。山那邊的王縣,許多人就連鄉政府在哪兒都不太清楚,更何況山外的另一個世界。
這一年,不知誰將一個重大秘密泄露給了山這邊的八縣和山那邊的王縣:山上有個大銅礦,一年能采幾千噸,而且永遠采不完。銅是什麽?山這邊山那邊的人卻沒有一個不曉得。他們手裏用的臉盆是銅的,火鍋是銅的,馬鞍是銅的,還有小夥子腰間的皮帶扣、姑娘裙圍的小蝴蝶……三歲的小孩都知道銅,沒有它,高原將變得灰色;沒有它,涮羊肉、烤奶酪將變得無味。銅,高原上的金子,貧困中的富有,它**著山前山後的萬千牧民與村莊……
入縣,七名常委慎重決定:由工業局、農業局、鄉鎮企業局聯合成立銅山開發總公司,主管經濟的副書記親自掛帥任總公司黨委書記,各局長任副經理,銀行貸款100萬。
王縣,七名副縣長在香煙嫋嫋升騰的煙霧中一板定案:由縣長親自抓銅礦開發,力爭年內三分之一財政取自於銅山!
元旦第二天人縣銅礦開發總公司的牌子在秦嶺胳膊上髙高樹起,鑼鼓聲、鞭炮聲、歡呼聲,整整三天未息。
春節前一天,王縣縣長在大年三十不守歲,率領上百名局長、鄉長、村長、技術員、工程師,浩浩****開向山峰。
從今天開始,我們王縣的命運將與此山同沉浮!縣長的豪言壯語,激動得在場的人熱淚盈眶。
向著同一座山,向著同一個目標,他們和他們緊趕著步子。
這山是我們的!
這山是我們的!
看,這是土改時定的界線!!
瞧,馬鴻逵時就這樣劃定的!!
以曆史為準!!!
以現在為準!!!
你們不講理!找你們省長去說理!
你們才不講理!把你們省委書記找來!
撤!一撤!縣長和縣委書記都滿有把握,充滿信心的帶走隊伍,回家各自取尚方寶劍。
界線是曆史遺留的問題,重要的是解決你縣當前的經濟出路!
最主要的是要把你縣的經濟建設搞上去,曆史遺留的問題讓它繼續遺留吧!
兩邊的上級不同的口氣卻是同一個內容:礦山是你們的,不抓,經濟搞不上去,你們自己負責!
上!不上將永遠落後。何況,不上即等於讓別人發財自己挨餓!劃不來!
這邊公安民聱開道,那邊武裝警察領路。
槍杆子對槍杆子,這不行!縣長和縣委書記畢竟腦瓜子裏還有一根弦,雙方都下了命令拿武器的人都撤!
剩下的便是手持鐵鏟、木櫸與馬鞭的山民。
衝啊!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