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能去嗎?那是國家開的礦!老人瞪了我一服,接著說也不知是為什麽,好像礦上沒人管似的。咱村上左鄰右舍的人大筐大車地往家裏背那些寶貝疙瘩,後來就有外鄉人來收購,一車石頭就能換幹半年地裏活的收入。這下更了不得了,村上的村長、支書帶著頭,說要致富就上山,不到半年,好端端的一個國家開的礦山就被糟塌得不像樣。咳……咳咳……那天我上山,碰上了1956年與我一起上省開勞模會的礦長。這老哥一見我就撲通跪在地下朝我哭嚎道:老哥,你村上的人據國營礦為私有,還有沒有點王法了?,我出來就管了一下,他們就把我和老伴打成這個樣。他說著,扒開衣衫,那背上、腿上盡是讓人用籐鞭抽的血印!丟臉,咱村上的人丟臉呀!我找村長和村支書說話,沒想到這些黑了心的人罵我是吃裏扒外,還停發了我的五保戶生活費。打那起,我沒法兒攔阻他們,又看著這些靠偷搶國家礦石發大財的生氣,就有事沒事地找他們茬。今天把這輛運輸車放掉氣,明兒把那輛馬車的軸弄壞。心想:你們坑國家,我就不讓你們那麽痛痛快快。後來,山上又下來幾個人跟我合夥幹,每天趁天黑就堵在公路上,專門截山上下來的運輸車和那些外地來的礦販子……時間長了,慢慢地心也狠了。這不,連你也沒放過。可你不能怪罪他們,他們原來都是些好人。就說老六吧,他原跟著村長幹活,可村長當上礦主發了大財後,不但一腿把他給踢了,而且還把他的婆娘也給簕占了。老六沒活路,就提著刀把那村長給劈了條胳膊,後來便領著那些被山上那些黑心的礦主趕下來的人,專幹這黑道上的事……

中國自古有貧逼為匪之說,想不到八十年代的中國竟然也有這類事。於是,我說,幹黑道是違法的事,就不怕政府來抓你們?

他抓得過來嗎?再說,咱在暗處,他們在明處,還不是山高皇帝遠!對此,老孫頭滿懷樂觀。

不管怎麽說,新中國建立三、四十年了,再幹燒、殺、搶之類的事是不光彩的。再說,你成天鑽山洞睡草窩也不是個事呀!我好心規勸他。

不想老孫頭反倒慷慨激昂起來:真他媽的倒八輩子黴!你說誰願意受這份罪,摸一臉黑!可人們隻知道咒咱搶偸是不光彩、斷子絕孫的事!而他們那些明目張膽到國家開的礦上大搶大偷,反倒是響應黨的號召,發家致富,能上報,當勞模!哼!老孫頭我打五幾年就當勞模,可沒見過這些坑國害民的人也能當媽個屁勞模!咳咳,……咳咳……你們罵我們是土匪,不該幹這些作孽的事,可他們呢?要我說,他們才是真正的土匪,大土匪,斷子絕孫的土匪!咳咳……咳……你,你上山去看看,看看那兒,你就會明白我的話沒錯我還要告訴你,隻要那些喪天良的人不從山上撤下,我就當一輩子土匪!專門搶他們裝礦的汽車、馬車!哈哈……咳咳

山洞在震**,在旋轉……

老孫頭的話強烈震撼著我的心。是啊,這個世界上誰是真正的土匪,誰是真正毀壞礦山,造成民族生存危機的罪人?良民一一土匪,土匪良民,在當代中國,真正對號入座者該用何種經緯?

我的心飛向了礦山……

封建土壤上所產生的國家的一大特征便是割據。中華民族忍受割據之痛苦太久太深。從三皇五帝至近代中國,上下五千多年間,中國幾乎沒有一段一統天下的時代。諸侯割據、軍閥割據……一個割據的時代,便是一段血腥迷漫的曆史,一段倒退的曆史。它示意著一個國體一個時代的崩潰。

偉大的毛澤東用馬克思的共產主義學說,創立了全民和集體所有製,有效地控製和防止了封建的割據分裂現象在中國大地的複活。然而,中華民族長期形成的劣根病,並不是一下能鏟除得了的。當稍有一點濕潤的氣候時,那種潛在民族機體裏的居他物為己有的欲念就會迅速膨脹起來,並形成一股勢不可擋的巨洪猛獸。

我以為,全民性的搶礦竊寶風中所表露的多種民族心理,不僅僅是一種平均主義思潮的泛濫,而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封建割據潛在意識在人們心靈深處的複蘇。

沒有獨吾天下為王的割據意識,搶礦竊寶風就不可能達到一種無法無天的瘋狂程度。當我們巡視一下眾多礦山發生的一幕幕觸目驚心的事件時,結論便將十分清楚。

非法變合法——香花嶺錫礦解體記。

在湘南大地,躺著一座寶山湖南香花嶺錫礦山,它曾以錫的礦量之富、產量之髙、質量之優而飲譽全球。

——它的錫產品,銷路暢通國內外,取得同類礦產中為數不多的免檢信譽。

——它的錫礦標本,陳列於許多國家和地區的博物館;

——它出產的香花嶺石,世上獨一無二,堪稱東方絕寶。

從新中國的工業機器正常運轉之日起,香花嶺錫礦便以其豐富的礦源底子,雄居全國有數的幾個國營大礦山之列。它雖在地方,卻直屬中央、省委領導。雖隻有幾頃麵積,卻是一個固若金湯的獨立王國,四周的高牆、鐵網,象征著社會主義國庫一般地不可侵犯。在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這裏的一個普通礦工可以同公社書記平起平坐,一個礦長遠比縣長氣派。那時礦山附近的農民兄弟們,即是被老大哥硬拉硬請到礦上呆一會,也會覺得受驚不己,激動三天。

全民所有製一統天下的時代,吃皇糧者自高一等。但是,進入八十年代,這種形勢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的契機便是農民們對土地所有的重新認識。承包土地,包產到戶,幾千年來渴望土地使用自主權的日子終於到來了。他們拍手擁護中國共產黨的第十一屆三中全會。

哎,聽說香花嶺上的一塊石頭就能換一隻母雞的錢,我們去挖幾筐怎麽樣?一天,農閑在山坡上放羊的臨武縣農民劉衝對一同上山的鄰居、大隊團支部副書記李正武說:怎麽,你想挖社會主義牆腳?當心髙牆把你的背脊骨壓扁了!李正武大眼瞪小眼地回答他一起長大的夥伴。

得啦,什麽牆腳不牆腳,我爺爺的爺爺就生長在這塊土地上,憑什麽讓這些吃官糧的人占據我們的寶山?劉衝雖比李正武大幾歲,但因為家境窮,連小學三年級都沒上完就輟學了,如今早已夠個掃盲對象了。他望著髙牆和鐵網裏那些與他年齡相仿的人個個穿得好,吃得飽,打心眼裏恨之入骨。劉衝指著那一片片雖然屬於礦區卻從來沒有人管理的荒山坡,說:反正荒著也是荒著,走,咱們試試能不能挖到那種寶貝疙瘩!

李正武被他連拉帶拖地上到了礦山邊緣的一處荒地上。倆人藏在草叢裏,提心吊膽地操起鐵鏟,像螞蟻啃骨頭似的半天才挖出幾塊石頭疙瘩來。怕被礦上的人看到,他倆一直等到太陽落下後才把石頭裝進筐,悄悄下了山。

正武,快起來!快起來!第二天,習慣睡懶覺的李正武還未從被窩裏醒過來,劉衝就來到了他的家,並且從口袋裏取出三張大團結在李正武麵前晃動著,然後詭秘地說:告訴你,今天一早,我將昨天從山上背回來的那幾塊石頭往城裏的礦品收購站一背,賣了這個價幾塊石疙瘩就賣了這麽多呀!李正武多少有點懷疑。第二天,他也把自己扔在牆角的幾塊石頭背到城裏一賣,果真不假。收購站的人還特意問他這麽好的錫精礦石哪兒撿的?

李正武自然沒有公開這個秘密。他比劉衝多喝幾年墨水,多少知道點處世的哲學。如今事情已證實,那山上的石頭可以變錢,而且是變成大錢時,他的那顆正統的心開始了顫動。這一夜,他怎麽也睡不著。

第二天一早,劉衝還沒有醒,李正武反倒迫不及待地上劉衝家催他上山挖石頭去。鄉裏鄉親的,消息哪包得住?劉衝、李正武在上山采石發財的事,一傳十,十傳百,沒幾天,香花嶺四周的百姓全都知道了。這時又正逢農閑,便有成百上千人來到香花嶺礦山的四周邊緣地帶挖礦采石。那時,農民們使用的是最原始的工具,而且不少人是湊熱鬧來的,直到幾天後,大夥挖出的石頭都換成了能買魚肉能給老婆孩子買新衣的票子時,才真的動心了。

讓他們去挖吧,不就是邊角的一點點零星礦石麽!當有人向錫礦山當時的領導反映情況時,礦長頗不以為然。心想:農民嘛,就是想占點小便宜,成不了什麽大氣候!當時,不僅是堂堂專員級礦長,就是普通礦工也對此不屑一顧。一位工程師下班時貝幾個渾身汗水淋淋的農民,連半塊礦石都沒采到,垂頭喪氣地躺在草叢裏抽悶煙,還好心地走過去給這幾個人指點道找錫礦可不能像撿牛糞似的滿坡跑,這得要學老鼠的樣,會鑽洞才行!

對,老鼠挖洞!即使是智力最低下者,一經醒悟,便會變得百倍地聰明。於是,錫礦山的四周開始了空前的挖洞大戰。

地穴深處沒有鐵網,沒有界標,有的是越來越厚的錫礦。

鄉親們完全忘記了前麵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國營王國。他們看到的是一張張飛舞的大團結。沒有什麽比金錢更能勾起貧窮者的渴求心理。那些邊角的零星的礦石不再是他們所能滿足的了。他們開始抬起腿,邁進鐵網之內。他們終於伸手去摸老大哥的後背了……

同和鄉某村這年17戶上山挖礦致富了,

坳上鄉某村這年48人上山挖礦,人人都成三萬元戶,最多一人年收入高達五萬。

黃沙坪鄉這年組織了三個采礦隊,為集體創50萬元錢收入多。

―香花鄉某村17戶致富戶,被鄉政府掛上了大紅花,華塘鎮有48戶萬元戶,被樹為標兵、榜樣。

獎勵、表彰、宣傳……如同給飛輪上擦潤滑油采礦致富一一成了家喻戶曉人人皆知的事。第二年春播剛剛結束,臨武、郴縣、宜章、桂陽等地農民,丟掉鋤頭,換上鐵鍬,扛起鋪蓋,不約而同地潮水般地湧向香花嶺礦區,而比潮水來得更凶猛和迅速。

還在議論穿喇叭褲怎樣好看,聽鄧麗君歌曲怎樣入迷的錫礦山上的工人老大哥們,這才開始感到情況有些不妙。

喂,你們為什麽到礦區來挖礦?這裏是國營礦山,擅自挖礦是違法的!快走吧!老大哥們認為一兩句話就能把農民兄弟哄走了。但在事實麵前,他們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威信已大不如前了。農民兄弟們根本不搭理他們,照樣鑿自己的洞,挖自己的礦。

一份份《呼籲采取措施刹住農民進入國營礦區采礦的報告》,、送到了省政府、冶金部、國務院。上級很快有了回複:必須製止,違者重罰。

公安局、派出所如秋風掃落葉似的將近千名個體采礦者趕出了國營礦區。但集體的則保留著。照顧關係,得留給地方一些利益一錫礦山第一次作出了讓步。

好,你讓我進。國營和集體,同屬國家所有,我們采礦不犯法。上!某縣天南公社成為香花嶺上第一個吃螃蟹的和敢於同國營礦山挑戰的先鋒。一夜間,他們成立了10個采礦隊,鑿了10條隧道,並且個個采礦隊都是清一色的基幹民兵連,條條隧道都像一把尖刀伸向國營富礦區。

錫礦山吃緊了。專員級的礦長親自下山請公社書記、主任咪西咪西。

哎呀,我的大礦長,咱們兒個土包子能啃得動你們的大骨頭嗎?放心好了!放心好了!

口徑統一,友善而又毫不含糊。

話不投機,礦長甩袖離席。回到辦公室,一個電話打到郴州地委、臨武縣委。

天南公社這下吃虧非淺。地區冶金局、臨武縣委和香花嶺錫礦達成的協議是讓他們撤出礦山,並保證今後不得重新在600米標高以下開礦。高壓之下,公社被迫與礦山簽訂天南公社北山坑道移交書,損失慘重。天南公社的幹部們回去後為此罵了一天娘。不行,不能這麽便宜了他們。憑什麽他們花了國家的錢吃魚吃肉,我們就守著金山挨餓呢?1980年6月,天南公社召開三級幹部會議作出秘密決定重上香花嶺!

當晚,就有一支飛虎隊突擊上山,揭開被封的窿口。第二天,後備軍頻頻進山,並打下一口斜井,行將鑿穿大礦301號地探天井。錫礦山礦長們大驚旦天井通風混亂,將造成不可意想的後果,當即被迫停產。受到生命威脅的老大哥終於忍無可忍地拿起鐵杆與木棒。農民兄弟也早有準備,一聲銅鑼響,近千名手持鋤頭與木棍的大伯、大嫂們湧上山頭。

雙方怒目而視,一觸即發。幸巧省、地工作組及時趕到現場,才發現避免了一場流血械鬥。

7月,郴州行政公署以行署名義召開調查座談會,並以行署0980121號文給省政府打了籲請解決香花嶺礦山糾紛的報告。10月24日,孫國治省長親自主持會議,有劉夫生、曹文舉兩副省長和20多名省委、廳、局負責人及郴州行署專員參加,專門研究錫礦山問題。誰知哪一部門貫徹不力,社辦礦數量反而從10個增加到33個,采礦人數多達2千餘人!孫國治省長聽後大發雷霆一換誰都一樣啊!

1982年8月5日,省政府又一次召開省長辦公會議,決定由副省長周政帶頭,組織省政府辦公廳、省人大、經委、公安廳、檢察院、煤炭廳、地礦局、冶金廳、鄉鎮企業局、榔州行署等組成聯合調查組,一下就是40多天。如此威勢,農民們哪見過?乖乖地卷起鋪蓋下了山,錫礦山的工人老大哥著實歡呼了一陣。

然而,好景不長。周政副省長他們走了沒幾個月,―冬眠了一陣的農民致富大軍又紛紛重新進入陣地,開始了更大規模的哄搶活動。他們心裏非常淸楚兩個事實:一是省長們不可能長期呆在這裏,二是既然上麵已經開始重視了再不抓緊挖就晚了。於是回馬槍比以前打得十倍的激烈。當那些小蘿卜頭下層幹部再來管他們時,他們根本不予理睬。郴縣副縣長周儒平上山向采礦者宣傳省委關於禁止在香花嶺錫礦山亂采亂挖的決定時,竟被打得頭破血流。

誰敢再來囉嗦,下場一樣!采礦者氣焰十分囂張。至此,民采與國營礦山進入相持峙階段。大批集體和個體已經明目張膽地占領屬於國營礦山的礦區。雖然雙方有時發生衝突,但國營礦仍處優勢地位。

1984年下半年開始,形勢卻發生了急劇變化,香花嶺三大礦區的61平方公裏麵積上,已經全被來自附近的農民插足。臨武縣的19個鄉鎮、5個農林場絕大部分都在香花嶺錫礦區內辦了有色礦,而且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縣辦礦。這就使錫礦山的搶礦風暴一下上升了級別,並發生了關鍵性的轉折。1984年至1985年,香花嶺礦山之一的香花嶺礦區已有民采人員3000餘人,在礦山標高480米以上的部位,有30多個坑道是村、鄉、縣辦礦占領著;在礦山標高385米以下的位置,也被麥市等鄉鎮小礦攔腰截斷,國營大礦被鉗製在385?480米標高之間,形成了一個上有小礦蓋頂,中有大礦采礦,下又有小礦掏底的立體采礦局麵。富礦區羅卜衝地段,在不到一平方公裏內總有600多個窿口,上千農民擠在那兒爭搶礦石。

奶奶的,咱們也不是吃幹飯的走,講理去!國營礦工中那些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們實在咽不了這股窩囊氣,跑到農民的礦井想論三分理。可是,未等他們開口,對方卻已拔刀相向,嘩地一下將幾名青年職工打得傷的傷,倒的倒,一名青工不僅咀被撕破,雙腿也被打成殘廢。這一來,國營礦山6000多名職工義憤填膺,集體罷工抗議。

幾個鄉縣的農民采礦隊見勢不妙,趕緊從山上撤下。泛是,國營礦山這次並沒有占什麽便宜,回頭他們發現一個正在建設之中的礦井損失約!3萬元,而更慘的是6叫0人生活用水及全礦生產用水的水源被四周的農民切斷,全礦不得不停產四天,而且還得每天用四輛消防車到幾十裏外的地方運水,以供幾千人生活所用,

國營礦山真正嚐到了得罪不起的滋味了!

無奈,他們違心地作出了最痛心的一次讓步:將南吉嶺、癩子嶺、鐵砂坪、甘溪大橋北等地段劃給縣辦、鄉辦小礦9至此,其劃出的範圍共計38平方公裏,等於該礦自己的生產區的17倍!焱令人痛心的是將世界上唯一的寶石一1957年,地質部礦物原料研究所孟憲民等人發現的香花石一產地癩子嶺也被弄得百孔千瘡了。香花石僅賦存於幾十平方米麵積之中。而在六十年代初,地礦部、冶金部、公安部及湖南省政府早已明文規定,將此列為國家一級保護範圍。

整個國營礦的老窩都給他們掘走了,還管啥國寶不國寶的!職工們這樣說。

該滿足了吧1可再聽聽農民們怎麽說的:

礦山本來就是我們的,憑什麽說是他們讓我們呢?你認為你的軟弱和讓步可以換取他們的同情或寬容嗎?你以為你的真誠和忍痛割愛可以贏得他們的感激與敬重嗎?那就未免太天真了。農民兄弟們振振有辭:土地屬於我們!礦山當然也屬於我們!一誰說他們沒有文化,不懂理論?當他們一旦認為自己是對的時候,一切都將是固執的,不容分辯,毫不含糊。更何況,擺在他們麵前的路非常淸楚:占領礦山就等於致富,就等於有了老婆與子孫滿堂,就等於五穀豐登,洋房小樓。而失去了礦山,就等於重新回到那臉朝地、背朝天,一年掙不了幾塊臭汗錢的貧困世界。

傻瓜才願意過苦日子!固若金湯的香花嶺礦真正開始了解體!神聖不可侵犯的國營礦山的神話破滅了!

自1984年底開始,香花嶺錫礦山完全失去了國營生產的獨立形式,農民的采礦隊伍也不再是單一的鄉辦、縣辦礦了,他們大部分都是以有錢有權有勢的礦主作承包。這些礦主有的是原來的大隊支書、村長,或者與區縣某某頭頭有直接親屬關係的角色。這些人雖連個行政二十四級幹部都不是,但堂堂一個錫礦山礦氏在他們麵前說話時隻能稱匯報匯報。你以為你十五級幹部了不起麽?他隻要叫上十來個人就把你攪得喊娘都來不及。

先說說用水吧。錫礦山上用的水,全是必經農民的地盤。你今天要是稍對我不客氣,瞧著,明天我就讓你兜著走。大暑天,我斷你三天水,看你脖子還硬不硬?香花嶺上萬名職工生活起居在孤山上,別說斷幾天水,就是一個做飯時間,沒有了水,看你愁不愁?住在香花嶺礦區的職工,家家都有一個大水缸,就是為應付水荒。礦區原來有個遊泳池。小夥子、姑娘們把它當作夏天礦上唯一能去的地方。可是,如今斷水了。幾個膽大的瘋丫頭穿著遊泳衣走出圍牆和鐵門,跑到山底下的小溪河裏嬉水。好痛快呀!雪白的大腿,豐滿的胸脯廣咯咯咯的笑聲……山上山下的上千名正在鑿山挖礦的男人們,不由自主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朝小溪河這邊聚過來。有人幹脆將衣褲一脫,光溜溜地往小溪河裏跳。姑娘嚇得差一點連宿舍都回不了!

再說用電。礦山用的主電源是從幾十百裏外的發電廠通過來的高壓線,而各礦區的作業點與生產線上幾乎沒有哪處能離得開電。工人下坑道要照明,要有通風設施,要有機動運輸線,有時一分鍾的斷電,都可能造成一場嚇人的傷亡事故。這一天,一隊采民的塘官鋪工區將坑道挖到國營坑道的主平窿去了。工人們一見情況不妙,馬上組織力量強行將民采坑道堵住,這下可惹火了太上皇。幾個農民拿來一包炸藥,也不打一個招呼,轟隆一聲巨響,國營主平窿頓時變成了一個塌倒的雞窩。好在那一天工人提前下班,沒人在坑道底下,可是也沒有全部逃過這場厄運,人們發現兩名值班:工人象黑炭似的倒在了電線旁邊一農民們炸斷了一根6000伏的高壓線。

啥事幹不出來?隻要你不讓我挖礦,我就讓你不得安寧!采民們的鬥爭哲學非常清楚而明了。

有一天,幾個采民看中了國營坑道的一個富礦點。他們開始派人給坑道下的工人送去一千元錢,好讓他們明目張膽地進坑道挖錫精礦。工人們不願做違良心的事,不但把錢退了冋去,而且每天不分日夜地派人把守坑口。采民們看對方!不吃軟的,就下決心用強攻來奪取坑道。第二天,他們見工人都下坑後,就抱來大捆幹柴,又在柴上倒上藥劑、辣椒、柴油等,劃著火柴,用有毒的煙來熏在井下作業的工人。他們一邊在井口使勁拉著風箱,一邊學著地道戰中湯司令的腔調朝洞內大聲喊著快出來吧!再不出來,就讓你們統統地死在裏頭!哈哈哈……工人們被迫從井下撤出,剛一撤,這些采民就呼啦一下占領了坑道。等你想再反過來找他們茬時,情況可就不是這個樣了。1987年11月,工人夏德慶因為實在看不慣這種野蠻行為,白天與幾位采民發生了一些爭傍晚他到工區電影院看電影,行至大門口時,突然從黑暗中竄出幾條大漢,撲向夏德慶,又是拳打腳踢,又是棍舞刀通。夏德慶連哼一聲的時間都沒來得及,就倒在了血泊之中……這下好了,誰見了采民的不法行為還敢說三道四麽!他們是拿工資吃皇糧的,你稍給點顏色看看,他們就會甩手不管你了!一位霸占了六條國營坑道的礦主得意地對我說。他講得一點不錯。一些工人們的心理是:你管得了嗎?礦山反正是國家的,愛偷愛搶由他們去!老子一個月工資獎金不少就行了。

麵對這些貪得無厭的搶礦竊寶者,除非你手中有千軍萬馬,否則就別想直著嗓門說話。部級勞動模範、香花嶺礦長陳自強過去就是在省裏部裏開會,當著那麽多大領導的麵講話,也從沒放低嗓門。如今,他竟雇了保鏢護身。每逢他家裏招待客人時,他總要讓礦裏的公安幹警在房周圍認認與真檢查幾遍,就差沒用探雷器。這聽起來像是笑話,可在香花蛉這是太平常的事了。采民們用來報複礦山職工和幹部的手段之一,就是在你居住的地方悄悄放上一包炸藥,然後像炸碉堡似的叫你血肉橫飛,死而有聲!

說什麽殘忍,說什麽野蠻,釆民們坐在窿口的石頭上,一邊掂著大疊大疊的鈔票,一邊會非常認真地朝你這麽說:這叫山地遊擊戰!哈哈哈!百戰而百勝!

我真的感到不寒而粟了。

香花嶺礦成了全國亂采濫挖名聲最大的礦山之一。國務院的領導同誌以及部長們沒有一個不知道這裏所發生的事,也幾乎都作過一次又一次的批示。至於湖南省政府為香花嶺而召開的省長辦公會議就有過多次。郴州行署還下過狠心,撤消了榔縣和臨武縣兩名縣領導職務!但這兒的情況卻始終沒有好轉。相反,情況越來越糟。下麵是我們在香花嶺。

礦攝取的幾個場麵。

荷葉衝工區:一條寬不足4米,長約300米的狹窄地段,像蜂窩似的雲集著2000餘名采民,共開有窿口13個,建設工棚203個,安裝碎礦設備113台,築洗砂槽346個。采礦者幾乎是頭頂頭,屁股頂屁股。僅此一條溝,自1984年以來,共損失錫礦石11萬餘噸。如今他們已是第三次掘地三尺了。

香花鋪工區:這裏是全礦創收的拳頭。但如今拳頭已被掰開,絕不會少於3000的采民每天占據著這塊寶地,就連離:礦山主提升豎井20米處,也有人豎著一塊XXX礦的招牌在此,名正言順地掘井開礦。而五、六個遊擊隊員則不分晝夜地守在國營坑道的運輸線上,一旦瞅見運礦的機車駛過,就一湧而上,將機車上的礦偷光。這差使省事,故盡管職工們一再采取措施,但收效甚微。為此,他們不得不時而開工時而停工……:

安源工區:全礦重災區。1987年5月22日和24日兩天之內,20名采民因掘穿窿頂造成大麵積礦井漏水而死亡。死亡名單中,男女老少齊全,最小的為一名15歲少女。至此,該工區從未有機會再振雄風。出事當年僅為排水和清理窿路用去6個月時間,經濟損失約50萬,也就是說這期間有價值50萬的礦石被人搶走偷跑。

不久前,國營礦長辦公室在給中央有色金屬總公司的一份報告中說:我們企業的領導人半以上的精力用於對付亂采濫挖的事上。職工埋怨,上級埋怨,可我們也想不通1想不通為什麽國營礦山屆然成了這個樣?想不通為什麽共產黨的天下居然有這麽多人在為非作歹?想不通國家的法為什麽在這裏不起作用?:

香花嶺搞成這個樣,我們心疼呀!想想辦法吧,能不能有個孫悟空來救一救!那白紙黑字上,印著滴滴淚潰得寸進尺——鎢族三角洲的陷落

在金屬家族裏,有位看起來並不十分漂亮的黑膚小夥子,卻很受人類厚愛。十九世紀中葉,當有人發明了電燈後,這個黑膚小夥子一下走俏,成了人們獲得光明的不可缺少的夥伴。進入二十世紀,尤其是在一次、二次大戰中以及大戰後的今天,它簡直成了僅次於黃金的寶貝疙瘩,被用來製作槍炮、火器、穿甲彈、衛星……它具有34101的熔點。燈絲之所以用它,就是因為它有比黃金高三倍的耐熔力。

符號為V的鎢,由於它擁有很髙的軍用與民用價值,故它在國際市場很受青睞。中國是鎢業大國,年鎢產量占世界的三分之二以上,在國際市場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從五十年代起,鎢就是我國出口創匯的拳頭產品。在所有出口金屬產品中,鎢遙遙領先。據說,中國最早的鎢礦開采,始於一位專做軍火生意的英國商人。他到我國的江西、廣東、湖南轉了一圈,回去給伊麗莎白女王寫了一份報告,聲稱如果將南非的金與中國的鎢相比較,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中國的鎢,這裏有個相當於我們大不列顛那麽大的鎢族三角洲1

普通的中國人都知道自己有兩個富饒的產糧三角洲一珠江三角洲和長江三角洲,卻不一定知道還有這麽一個鎢族三角洲。但你要是問問曆屆的政府總理,也許他們會毫不含糊地告訴你如果說長江、珠江三角洲是兩顆明珠的話,那麽鎢族三角洲則是一顆更誘人的夜明珠!

鎢族三角洲使中國人驕傲,使政府首腦們在國際舞台上說話更硬氣!

中國在國際鎢業市場一直處於壟斷地位,曾使多少西方:世界的商人們為之眼熱!然而,進入八十年代,這種局麵卻發生了急劇變化,鎢砂價格一跌再跌,七十年代每噸度鎢砂在70美元以上,1983年降為65美元,1986年降為62美元,到1989年1月9日公布的國際市價,每噸度鎢砂僅為5950美元。由於鎢價下跌,中國每年喪失二千萬以上的外匯收入。可是,地球上並沒有哪個地方新發現能與中國相提並論的鎢礦呀!對如此變化的形勢,中國政府有關部門特意派出了一個鎢產品國際市場考察團。因為根據國際市場的預測,中國目前計劃生產的鎢礦量是處於非飽和狀態,這時是價格最穩定並能獲得最好效益的水準。可是現在的形勢卻並非如此,國內計劃的鎢產量逐年下降,而國際市場價格卻同時在下滑。這種非芷常的狀況連最著名的市場預測家也感到困惑。

中國鎢礦市場調查專家是抱著要挖出一個孫猴子的決心,前往鎢產品最集中的國際交易市場的。原以為一定有哪個新發現大鎢礦的國率代表遠遠地躲在一邊,不料情況並非如此。西方商人們見中國官員到來,蜂湧而至地圍上來,笑嘻嘻地伸出大拇指:謝謝,中國人夠朋友1

這是怎麽回事?

嗯?難道你們不明白?老外感到驚詫:是你們把上等的鎢砂大量投入市場,價格一再優惠,使我們大獲其利呀!

怪了,中國鎢砂出口的國家計劃近年絲毫沒有增加呀!考察調查組的中國官員大惑不解。經過挖地三尺的調查,原來,除國家正道出口外,通過香港、台灣等非法途徑的大陸鎢砂居然近年間成倍流入海外市場,難怪鎢價一跌再跌,讓西方人大賺便宜。而造成中國這個鎢業大國陷入困境的不是別人,正是中國人自己!

中國官員吃了一肚子窩獎氣!回國後給冶金部和中央領導寫了一份匯報材料。到實地查實,想法杜絕此類事!中央領導批示道。

調查組原計劃用一個星期時間完成此行,沒想下去就回不來了!北京方麵還以為出了什麽事,一個電文下去,第三天就接到調査組負責人回電,上麵寫了這麽一行字:鎢族三角洲陷落,十萬火急!調查組請求延長日期。

其實關於鎢族三角洲所出現的事,上麵不是一點不知道,而是聞而不見,總難比親眼所見所聞為實。

寫到此處,我們該把中國的鎢族三角洲揭秘給大家了。

鎢族三角洲指的是湖南、江西、廣東三省交界處約13萬平方公裏麵積的那塊地方。這裏群山起伏,疊嶂嵯峨,在農業學大寨那陣子,它一直被視為窮山僻壤。後來人們才慢慢知道原來這是一塊得天獨厚的寶地。世界五分之一的鎢礦儲量就埋在這裏。至1985年,這裏的國營大型鎢礦就有15座,其中不乏開采了七、八十年曆史的老礦,也有八十年代新建的新礦。

這裏本來是個安寧的世界,別稱南國小昆侖,意思說很少有人時津此地。但打人們懂得一塊石頭換兩隻母雞之日起,這南國小昆侖就一下沸騰了起來。當地人這樣描述道:1980年成群結隊下廣州深圳,1985年車水馬龍上瑤崗仙汝城。

瑤崗仙、汝城是鎢族三角洲其中兩個礦。

瑤崗仙位於湘南,雖然用不著七、八個小時就能到廣州,但前幾年忙於同港澳做生意的廣東人似乎把它遺忘得一幹二淨。也許是生意做絕了,突然有一天,一群據說是剛從巴黎回來的港商給這邊的幾位專玩走私貨的廣東仔提出一張貨單,那貨單上隻有一個字:別走私的廣東仔瞪大了眼睛怎麽,你們要佐羅!

佐羅?哈哈哈!對,佐羅!它在巴黎國際硬貨市場上與家喻戶曉的佐羅一樣吃香!每個月你們給提供30噸!港商挺著大肚子,舉著髙腳白蘭地酒杯,在空中劃了個十字。

廣東仔後來才明白:界就是鎢礦石。哪兒去采這玩藝?對羊城的大街小港倒著背的他們卻並不知道界出在何處。

湖南的瑤崗仙!還有廣東、江西的山裏,有取之不盡的資源呀!說來也怪,中國的許多事總是外人先知道。

幾個廣東仔一趟瑤崗仙,滿載而歸,首次出貨就是40噸,折合人民幣50萬元,而他們到山裏進貨時隻花了13萬!輕輕一轉手,37萬元到了腰包裏。廣東仔賺紅了眼,回家抽起一張席子,又奔瑤崗仙而來。

這時候的瑤崗仙上還沒有多少采民。但周圍的農民目光敏銳,見幾個外地人來了一趟,第二次一出手就租了三間民房,安營紮寨,就知道他們在山上弄到的石頭有大油水!瑤崗仙一帶的幾個鄉都派出了人南下廣州。這些人回來就拍大腿:發啦1發啦!瑤崗仙要大發啦1原來他們不僅了解到鎢礦砂是海外市場的走俏貨,而且直接與幾個港商搭上了頭,價值遠高於二道販子。鄉幹部們從口袋裏掏出小電子計算機,用不著費腦筋,上麵的數宇全告訴了他們:假如……就可以……他媽的,土改那回也沒有這回來勁呢!

這山本來就不是他們國營礦的!農民們的理論幾乎一樣,就是有時加點時代氣息:沒有小家,哪有大家;沒有瑤崗仙,哪有國營!

談判桌上,國營礦山的負責人拿出1986年新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礦產資源法》,逐條逐句地給鄉幹部、村丁部念。

好了好了,咱土改那回上的掃育班,你不用再給我掃了。農民的首席代表是老鄉長,參加革命的時間比礦長早15年。他把水煙管往桌上一擱,沒說半句多餘話道理再多,文件再大,我都見過聽過,現在隻有一句話:你們讓不讓出一塊地給我們鄉?

嘿嘿。老鄉長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咱們邊吃邊談,請!請請!文件搬開了,上來的是烤小豬,燒桂魚,還有海、參,對蝦、鍋巴肉……

先別忙乎1我一個人飽了,全鄉二萬三千人咋辦?老鄉長把菜盆酒杯擋到一邊去,還是一句話痛快些,行還是不行?

礦山的幾位頭頭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給吧,這等於是將自己的脖子往法律的繩子上套;不給吧,老鄉長的脾氣可不是好惹的。那年農業學大寨,瑤崗仙要造梯田,鄉裏勞力不夠,老鄉長拿著四十年代簽發的中國共產覺黨員證跑來找礦黨委書記,說道天下所有的黨員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實現共產主義,所以要互相關心,互相幫助。眼下本鄉響應毛主席號召,學大寨,勞力不夠,特來搬貴礦300名虎將,請礦上大力支持。

這怎麽行!我們礦上的任務還重著呢,得保任務呀廣繞來繞去,礦黨委書記還是兩個字,不行

老鄉長二話沒說,回過頭叫來公社武裝部長,下了一道命令。當天晚上,國營礦山上一片漆黑,所有電源全部被人切斷。

支援不支援?不支援,行一等著點蠟燭吧!所有倒下的電線杆上,都有一個班的民兵守著。無奈,礦黨委書記老老實實帶著工人下山幫助老鄉長義務造梯田,不過這時的人數可不是300了,得再加一倍!

邊。

國營礦忍痛割下一隻耳朵。味道不錯,第一年的全鄉采礦收入,改建了一座鄉政府樓,兩個中學校舍,另修建大橋一座。

既然已咬下了一隻耳朵,留下另一隻有何用?瑤嶺鄉又輕而易得一隻耳朵。

耳朵吃完,食欲大增。總不能長期這樣,光有口福而不胖呀!這下老鄉長來了個先斬後奏,派出5個基本采礦隊,咬住國營礦山的後臀肉一今年指標是80萬,鄉幹部的一級工資,鄉所在鎮兩條街道的修繕,一個自來水站,一個郵電所,可全指望著山上這份錢哪!想想這些,他能鬆這口肉嗎?

無奈,國營礦懇求縣、市出麵解圍。老鄉長心裏暗笑:咱鄉是縣、市致富的模範鄉,聽說現在正往省裏報呢!

放手吧,你少一塊地盤誤不了一年生產任務。咱可不一樣,這年不創收,明年就得遭人奧罵娘!

謝謝你放行!年底,老鄉長帶領三百人組成的一個龐大鼓樂隊,聲勢非同一般地來到礦長辦公室,親親熱熱說了一番讚揚的話,最後敬上錦旗一麵,上頭寫著兩行字:工農親如一家,同慶我富你榮。礦長的笑比哭更難看。

瑤崗仙鎢礦是在和平友好的演變中失去國營礦山的獨尊地位的。相比之下,它比汝城鎢礦卻要少很多麻煩。

汝城,這個湖南最靠東南角的小縣,除本省的人,大概沒多少人知道它。不過,在采民方麵,它可是大名鼎鼎。

汝城雖小,但鎢礦開采的曆史卻不短。早在1916年,幾位荷蘭人與英國人,雇了當地幾十名村民,手刨肩背,開始了挖礦紀元。1949年,中原臨時人民政府重工部派軍代表王學鳳、張春本,從舊政府手中接管此礦。當時的礦區範圍東至龍虎洞,西起走馬坪,南到杉木洞,北止大偏山,共110平方公裏麵積。解放後,國家對此進行了擴建,成為我國重點鎢礦基地之一,上交國家利稅超過2240萬元,是個創匯功臣。不過,這位老功臣近年再沒立過新功。據觀察家們認為,老功臣也許再也沒有可能立新功了,它能保持不死就算是萬幸了!

命運如此悲哀?一點不假。

汝城礦麵積並不大,但上山非法開采鎢礦砂的鄉鎮小礦和個體采民卻並不少。目前在礦區持有合法開采許可證的鄉鎮鎢礦有20多個,采民近3000人。

瑤崗仙的老鄉長雖然打了國營鎢礦的主意,但畢竟是光明正大和以理製人。汝城人則不然,他們一上來就采取了強硬的得寸進尺行動,搶一炸一奪!這是他們的三套進攻手段。

當采民進入國營礦區後,他們非常聰明地發現自己的手工開采方式太原始太落後。他們瞅著國營礦山用大機器開采就眼紅。那鐵挖勺和鑽機多厲害,輕輕的一抓就是一、二噸礦砂!為什麽他們能用我們就不能用?半夜甩,一隊蒙麵人悄悄潛入國營坑道,一條褲衩呼地蒙住在坑門值班的工人、後麵的人一湧而上,凡能扛能搬的采礦機器,稀裏嘩啦全被轉移到自己的防區。第二天,從縣農機廠請來幾位師傅一安裝,馬達一響,工效提髙20倍!采民們樂得在窿子裏跳迪斯科!

後來有人覺得偷偷摸摸幹,說不定還要丟小命,於是幹脆來明的。國營礦職工在關鍵部位和富礦塊區寸土不讓,采民則發誓要寸土必爭!

礦區早被非法占領,國營坑道與民采礦相隔的僅一層薄薄的麵紗,采民們這時也不願讓它留下。有著製造火藥傳統的山民奮然拿起土製的火藥為武器,對凡阻礙他們開采和搶奪富礦地帶的國營設施進行爆炸。國營礦投資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坑道、井口設備以及下了九中二虎之力建起的防範措施,被采民們的幾包炸藥炸得全麵崩潰,一片癱瘓。以這個礦的大蒲坑口為例,全坑11個中段,有7個中段的主要運輸巷道被炸毀、堵死,232個采場所剩無幾,損失礦石量35萬多噸,金屬量924噸,等於800萬元。

一位死裏逃生的工人這樣描述采民野蠻炸毀國營坑口的情景:……那天,我們正在井下采礦,一隊約30來人的當地農民強行霸占了我們的坑口。他們對正在生產作業的我們說老大哥們,你們在這兒幹了幾年了,現在該輪到我們幹了說著就將我們一個個強行拉出坑道。這時候,有人就在坑口的富礦部位放上幾包自製的炸藥,點燃後,隻聽一聲巨響,他們打的坑道與我們作業的坑道的隔牆就被打穿了。硝煙尚未退卻,約百號采民就跑步鑽進我們的采場,見鎢礦就刨。我們幾個工人實在看不慣,對他們說:你們隻管采砂,可把我們的設備全部毀了,少說也得三個月才能恢複生產,這樣太缺德了他們用腳踢踢被毀的電機和通風等設備,若無其事地笑嘻嘻說要的就是這個樣,不然你們采光了我們采什麽?至於設備嘛,你們再向上麵打個報告,有了錢再裝,沒錢呆在家裏更好。反正照發工資回來的路上,我們路過一個采場時,一群采民突然高呼道:鬼子來啦!快放!快放呀一一廣我們還沒有看清是啥事,隻聽幾聲巨響,雨點般的大小石塊向我們身上沒頭沒腦地傾瀉而來。原來,這些人以為我們是前來製止他們非法挖礦的護礦隊員,於是就用爆炸的手段不讓我們靠近他們。直到天黑,這些人才停止了放炸藥,我們才有路可通過。今天的命勉強揀回,還不知明天如何呢。

汝城的命運是整個鎢族蘭角洲的一個縮影。除瑤崗仙外,江西的大吉山、西華山、巋美山、畫眉坳、小龍、髙坪、漂塘、下壟、滸坑,湖南的川口、湘東及廣東的石人嶂等大型鎢礦,被得寸進尺的采民們蠶食和吞沒國營礦區的情況,基本相似,其中贛南的大吉山、西華山、畫眉坳則有過之而無不及。僅巋美山一座鎢礦山上麇集的采民就有9200餘人。這座礦山在遭受三、四年的亂采濫挖之後,壽命已縮短11年。

鎢族三角洲上發生的國營礦山與民辦礦山間的陰盛陽衰,必然導致我國鎢業出口創匯的倒流和滑坡。由於國營礦山已無力遏製民辦礦的迅猛發展蔓延,鎢族三角洲一帶的鎢砂經營市場也呈現一片混亂。縣政府工業部門和鄉政府的村辦的個體的收購站比比皆是,而且都緊挨著國營礦區。采民們就像上街賣蔬菜一樣容易賣掉非法所采鎢砂。走私者乘機大發橫財。湖南桂瑤精選廠兩名工人自1985年以來,單從滸坑區小鎢礦走私鎢砂就達300噸,寧鄉縣農民任進賢僅因走私偷稅漏稅就達32萬元1據鎢族三角洲十幾個重點礦區不完全統計,僅1987年通過這類非法收購流失的鎢砂就達12,000多噸,占這兒鎢砂年產量的三分之一之多。如此巨量的非計劃性生產的鎢砂流入國際市場,不造成混亂才怪。以1987年這一年為例,農民在三角洲通過非法采礦所獲得的總收入約5400萬元,而國家僅此一年在國際市場上鎢出口創匯減少3的0萬美元,加之由於這一年供大於求的衝擊,造成1988年、1989年鎢價的猛跌,實際損失近1億美元。這年因農民掠奪式的采礦,使有鎢礦壽命減短兩年,折合損失4億5千萬元。此外,這一年農民采礦者給國營礦山造成的毀壞坑口和礦山其它設備費折合3千萬元。三項損失相加,為7億8千萬人民幣之巨。

地球都為之傾斜,鎢族三角洲能不因此而陷落麽?

裏應外合一銷錄山孔雀東南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