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一年秋天,正是北京最美麗的季節,方克冰奉國務院之命,與眾多學者和企業家組成一個特別出訪團前往歐美各國。一直到了阿姆斯特丹,方克冰才真正明白此行的重大意義。
1989年的經濟形勢本來不錯,但卻刮起了一場嚴重的旋風,此後就萬馬齊瘖,陷入整頓經濟乃至銀根緊縮等一係列重大危機。幾乎所有的生產性和經營性企業都放慢了發展速度,雲創公司也不例外,包括海天商業中心這樣的大項目,也暫時處於停工狀態,無法啟動。更糟糕的是新成立的“聯辦”,剛在北京城最熱鬧的地方租了一塊地兒,正準備象模象樣地辦起公來,也陷入了這場窘境。九大會員單位都自顧不暇,建立證券市場的工作毫無進展,田希雲和林亦明也無所事事。他們都算專職人員,盡管沒什麽事兒可幹,每天還得來上班,畢竟有那麽多員工在等著他們下指示呢!但工作卻沒什麽好談的,甚至連電話都很少接到,顯得挺無聊。
林亦明有些垂頭喪氣,覺得看不到一點前途,田希雲不斷鼓勵他,自己心裏也很茫然,竟不知國家下一步該往何處走?苦悶之餘,田希雲很少呆在辦公室,總是告訴林亦明,他有別的事兒要做。林亦明知道他在跟幾個律師商量合夥辦事務所,也不太在意。某天林亦明倍感無聊,於是靈機一動,上班時間去附近的電影院看電影,不料在黑暗中與田希雲相遇!可想而知,那場麵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兩人都啞然失笑,感歎不已……
後來田希雲把這事告訴了方克冰,又苦笑說,我們當初一腔熱血,辭職回來報國,是不是太幼稚了?方克冰也感歎地勸慰他,說或許中國金融界的春天還沒到來?
方克冰的處境同樣不妙,雲創公司也停滯不前。他們已經在全國各地組建了若幹分公司,又在長江三角洲投資了幾十個項目,數額高達幾個億,還跟十幾家國內外的銀行和證券公司簽訂了合作協議,正欲開辟新的戰場,把業務擴大到全球範圍,卻遇上了這場劫難,許多努力都將化為泡影,真是憂心如焚!他也知道,全國企業都麵臨著嚴峻的局麵和新的挑戰。
這時接到胡玉斌的電話,說有一個重要的國際洽談會將在意大利召開,問他想不想參加?方克冰欣然同意。雲創公司若想多方位、多層次、多形式的發展,並且成長為一個實力雄厚的大集團公司,必須更多地活躍在國際舞台上,老胡同誌的提議正中下懷。接到國務院的正式通知,他才知道此行要跑好幾個國家,主要是美、德、意三國,曆時一個月。
他們先飛荷蘭,其實是在阿姆斯特丹轉機,呆上幾天再去華盛頓。這是國內訪團的慣例,總要擠出時間遊山玩水,而方克冰卻需要旋風般的旅行和會談,因此頗不耐煩。他陪胡玉斌到辛格爾濱河路去散步遊覽,隻見路旁的小房子像童話一樣漂亮,家家窗戶上都擺滿了鮮花。河中有幾隻大船在緩緩移動,上麵也滿是盛開的鮮花,如同飄浮在河麵上的花船。陣陣微風吹過,仿佛帶來了鮮花的芬芳,晴朗的天氣和燦爛的陽光,又映襯得鮮花更加絢麗。
“胡主任,我可不願像你們這麽漫無目標的閑逛!”方克冰終於憋不住了,在父親的老部下麵前,傲慢的脾氣暴露無遺。“這次出國簡直是馬拉鬆旅程,時間怎麽那麽長啊?”
“怎麽?你受不了了?”胡玉斌微笑著眺望河對岸,“這裏的風景多美啊!”
“可咱們別把此行目的給忘了!”方克冰抱怨說,“那個什麽洽談會,幾時才開呀?”
“你還太年輕,什麽時候才能成熟一點?”胡玉斌倚老賣老地指指他,“好吧,明天上了飛機,我再把一切詳細告訴你……現在你可要好好地陪我去看風車。”
他們在斯希波爾機場登機,飛經魯爾河上空,隻見碧空如洗,萬裏無雲。胡玉斌跟方克冰坐在頭等艙,從阿姆斯特丹到華盛頓的一路之上,這位團長才告訴方克冰,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去跟這幾個國家的留學生,介紹國內改革開放的情況,遊說他們回國參加經濟建設……
“因為國內的客觀條件起了變化,很多人就認不清形勢啦!”胡玉斌慢條斯理地說,“所以國務院才組織了這個訪問團,讓你們這些成功的企業家去各地演講,讓那些留學海外的精英們,也能理解國內發生的某些事情,讓他們明白中國搞經濟改革的步伐不會停下來,而且恰恰相反,這是一個報效祖國的大好時機。這些留學生都挺敏感,思想也很新穎,他們喜歡捕捉時興的追求,能預感到將來的變化,光靠我們這些老頭子去說不行,還要靠你們去言傳身教,以身示範,讓他們向你們學習,回國來施展才華……你們也要全力以赴,才能把事情辦漂亮!”
方克冰聽了哭笑不得,但心裏也**漾出興奮的浪花。回想自己這些年的奮鬥曆程,難道不是榜樣的力量嗎?他腦子裏飄浮著一些有趣的念頭,決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黃昏時分,他們來到美利堅合眾國的首都,一輛大巴拉著他們駛離機場,直奔市區。隨行人員都興致勃勃地擠在窗前,觀看華盛頓的街景。這也是一座美麗的城市,道路兩旁是枝葉繁茂的大樹,不時出現壯觀的街心花園,寬闊的草坪上噴泉飛濺。林立的高樓櫛比鱗次,豪華轎車一輛輛駛過,全都令人讚歎。他們被直接拉進一座高級飯店,裏麵陳設華貴,富麗堂皇。雪白的大理石地麵上,又鋪著色彩豔麗的長毛絨地毯,巨大的水晶吊燈金碧輝煌,把大廳映照得如同白晝。方克冰赫然發現,兩旁的牆壁上竟都鑲嵌著一些壁櫃,裏麵擺放著昂貴的藝術品和鑽石珍珠,在燈光的輝映下閃閃發亮,光耀奪目。他暗想,這真是較高規格了!
當晚,中國大使館又專門宴請他們,這本屬家常便飯,但也是破了格,居然設在飯店裏。自然是西餐,珍肴美酒不過一般,然而錚錚發亮的銀器餐具,侍者們漿過的白色亞麻製服,與客人拘謹的中山裝和皺巴巴的西裝極不協調。來赴這種晚宴,他們本該穿燕尾服或晚禮服。方克冰又一次感覺到,改革開放的重要性直至微末細節。盡管他絲毫也不感到自己低人一等,但來自鄰座的眼光,鄙夷之情卻是溢於言表。那些衣冠楚楚的富豪顯貴,珠光寶氣的太太小姐,他們何時才能瞧得起咱中國人?若不把國家經濟搞上去,他們永遠不會對你誠服。
方克冰就在這一刻,更加深了自己演講的那番豪情,而且他要來個別開生麵。
那天的盛會也設在這家飯店的大會議室裏,幾乎所有公派的中國留學生都被召來,聽這個中國風投第一人的演講。方克冰的事跡在美國上過不少報刊新聞,有一期著名的財經雜誌封麵還登載過他的照片,並且冠之以“中國第一美男子”!這個稱謂可能比任何宣傳都更加深入人心,留學生們便蜂擁而來,想看看這個年輕的偶像是何方神聖?到底有多牛?
方克冰身穿筆挺的藏青色西服和粉紅色襯衫,配上深藍色與白色相間的斜紋領帶,這套打扮絕對不土,色彩搭配還挺大膽,想給學生們留下深刻印象。果然,他一登台就贏來滿堂彩,隻聽台下眾人議論紛紛,都說這位總裁也太帥了!原來中國本土竟有這等人材?
方克冰的開場白也非同尋常:“領導派我來跟你們談談,我壓力還挺大,想了好一陣,談什麽才好呢?我想,你們一定對這兩個詞兒感興趣:金錢和富豪。是的,這兩個詞兒總是讓人興奮,可你們也會感到奇怪,難道在今天的中國,還會有這樣的提法?金錢不是肮髒的嗎?富翁不都是壞人嗎?我現在就要告訴你們,這是一種已經過時的錯誤,是對金錢的扭曲的看法。在今天的中國,改革開放帶來了許多新氣象,有不少都是形而上的東西。人們的欲望隻要是健康的,那就不會有人再質疑。而且可以肯定,新一代富豪將以嶄新的麵貌,出現在中國的政治與經濟的舞台上,他們甚至會成為我們心中的當代英雄,是每個正常人都將向往的新時期偶像……”
他這番慷慨言辭果然引起轟動,聚集了台下所有人的注意力。接著他又介紹了雲創公司的概況,風險投資在中國的發展現狀,以及剛剛成立的“聯辦”的情況,和他們對推動中國證券市場的建立所做的一些努力,盡量說得**澎湃,引人入勝……
最後他又說:“現在我們國家正繼續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急需你們留學海外的知識精英、出類拔萃之輩回國,積極地投入進去,國家對此也會給予一些鼓勵政策。無論海外如何評論我們前一陣的工作,我們自己都堅信,中國一定是有希望的,你們回去更是前程無量!”
他在熱烈的掌聲中結束了演講,下台後,胡玉斌立刻過來拍拍他的肩,大有讚賞之意。
幾天後,一行人又到加州一個著名大學去給留學生演講。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他們坐著大巴沿海岸線奔馳,美麗的風光盡收眼底。然後他們改乘遊輪渡過加利福尼亞灣,這是一個狹長的海域,又被稱為國會海,水深可達上千米。這也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動物世界,空中水鳥如雲,拍打著翅膀穿梭來往,就在他們頭頂飛翔。水中更是熱鬧,魚兒成群湧來,不時躍出海麵,優美地翻著跟鬥。海獅也探出頭來,鼓動起一片湧浪。還有一些美麗的鯨魚,以驚人的速度遊弋在蔚藍色的海麵上,極其壯觀。方克冰知道這裏沒有工業,可愛的動物在這片海空不會受侵犯,海灣就是它們的天堂。他的思想也在自由地馳騁,似乎來到另外的國度,就進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天地,有個時間與空間的極大飛躍,你可以憑空想象,一切皆有可能。
他在大學的階梯教室裏,完全是心有靈犀,突然想來個出格的動作,於是隨隨便便、神情自如地一抬腿,就偏著身子坐在講台正中的桌子上,那姿態真是瀟灑極了!留學生們又在下麵竊竊私語,說這個總裁又高又帥,那麽長的腿,又那麽年輕,真是他們的人生楷模呀!
“如果我給你們一個億,你們會用它去做什麽?”方克冰開頭就問。
底下的學生紛紛舉手,隨意給了幾個說法,有些甚至幼稚可笑,完全是見錢眼開……
方克冰搖頭笑道:“剛才有人說,倘若他有這一個億,就夠他花一輩子了,還用再奮鬥嗎?不對,標準答案肯定不是這個——用錢去生錢,這才是正確做法。這也是我們這一行的工作,你可以把它稱為金錢的遊戲,但你永遠不能對它拜倒,更不能被它所腐蝕!是啊,人們對金錢的欲望可以說是永無止境,但那不能變成貪欲。我們做金融理財的,更要如此……”
然後他才談到正題,說我們深知在中國搞經濟改革,會是一個無比艱難的過程。但這項事業也具有強大的生命力,是中國必須走的一條具有自己特色、又與西方絕不相同的路子。而你們在海外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回國去正好能夠發揮,大有用武之地……
他又贏得一陣如雷的掌聲,胡玉斌的神情卻似不太滿意。這位國務院研究中心的領導有些過時了吧?或許他對自己總是談到金錢也有不滿?方克冰這樣想著,對此不加理會。
訪問團又去了紐約,有些人從未來過,自然想參觀華爾街。方克冰帶領他們繞過洛克菲勒中心,穿過海峽公園,步行去華爾街。路上他興致勃勃地介紹說,這所謂的“海峽公園”,不過是灌木林簇擁的幾個花壇,但名字卻氣勢宏偉,因為兩側分別是法國大廈和帝國大廈。他們沿著海峽路走去,經過赫赫有名的法國書店,他又講了大富豪霍華德、休斯的故事。據說他很年輕便在華爾街大獲成功,最後卻在這個金錢世界裏毀掉了一生。臨死前他足不出戶,終日把自己封閉在一個塔形樓房的尖頂上,腳下趿拉著一雙破鞋,而且精神錯亂……
“金錢可以成就一個人,也能毀壞一個人。”方克冰總結說,“我們要引以為戒。”
他們來到中央公園,兩年前在這兒的一些畫麵頓時浮現眼前。方克冰又想,後來的事情完全證明了,他跟當年留美商學會的一些行動都是正確的。雖然這條道路很艱難,但他還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中國的證券市場必將會建立,對於這一點他也堅信不疑。
他們參觀完華爾街,又對這裏的科學技術發展,包括金融、能源、運輸、海洋、食品、通訊等各個領域做了一些考察,還爭取到一些項目的財源資助。幾個方麵的會晤都圓滿結束,他們就去遊覽科羅拉多大峽穀,對那些西部影片中出現過的風景名勝,還有印弟安人住過的保留地嘖嘖稱道。然後又乘飛機來到佛羅裏達,欣賞了那裏的棕櫚海灘,接著馬不停蹄地趕到奧蘭多東南部,入住一家豪華飯店,準備去遊覽那裏的迪斯尼樂園。
方克冰再次表現出自己的不耐煩,出來十幾天,他想盡快回國了。他對米老鼠世界不感興趣,也領略不到其間的樂趣。當胡玉斌和團員們都津津有味地去逛灰姑娘的城堡、匹諾曹的村鎮,還有那些童話中的神奇世界時,他隻是撇撇嘴角,不斷冷笑。看著胡玉斌跟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似地,居然吃下了一個冰山似的冰激淩,他還忍不住冷嘲熱諷了一番……
老頭子卻毫不在乎,他大張旗鼓地吃著自己那份冰激淩,說你既然來了這兒,為何不把這些項目都玩兒個遍?哪怕是看了令人頭暈的海盜船,我老頭子也要上去坐一回……
方克冰冷冷地說:“我覺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對這些項目感興趣!”
“你錯了!”老家夥斷言說,“你知不知道?人家這個樂園每天要賺多少錢?這是一個可以複製的好項目,其成功經驗值得借鑒。或許你這一輩子,也總有一天能用上它!”
方克冰不禁張口結舌,看著這位團長努力舔食那份冰激淩,把自己的嘴漸漸填滿。後來他常常想起這句充滿預言及哲理的話,且終於在若幹年後的某一天排上了用場。
此行下一站是西德的海德堡大學城。那天下著罕見的大雨,大學城在一座高高的山頂上,看去似乎聳入雲霄。汽車道一直地螺旋似地陡峭上升,他們坐著的大巴車就像在跟山風搏鬥。但上到最高一層,卻發現那是一片開闊無垠的大花園,靜靜地隱蔽在筆直的綠樹中。花壇都是精心培植、規劃整齊,由小石頭徹成,而且能躲避山上吹來的風。在盛開的鮮花叢裏,安放了一座座雕刻精美的石像,全是海外著名的教育家,腳下的大理石底座上,還鐫刻著他們的一段名言。方克冰和隨團人員下車後,一個個都打著雨傘經過那些石像,發現那些名言讀來琅琅上口。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高爾基的話:“我撲在書本上,就像饑餓的人撲在麵包上。”
方克冰移開頭上的雨傘,在山風中盡情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精神也為之一振。雖是大學城,可能下雨的緣故,他竟然沒看見一個學生,四周都靜寂無比。但那座蔓延著黃色花藤的涼亭中,那些垂著玫瑰花蕾的長椅上,那盛開著一叢叢鮮花的草坪裏,也曾有過讀書聲。方克冰迎著紛飛散落的雨珠佇立,打量著一棟棟岩石建築的教學樓,有種天降大任於斯人的使命感。
或許是這場冰涼的雨水,反而激起了他的火熱**?方克冰向來認為,雖然公司裏的人總埋怨自己冷血,但他內心深處仍有一團烈火——那是強烈的愛國心和自尊心,還有事業心,全是發自冰而不是發自火的感情,但都是熾熱的。那天他的講演,也是一堂生活潑而有趣的教學課。講演廳也很有趣,是天花板有著長長拱頂的舊式大廳,石板地上鋪著綠色絨毯,就像外麵修剪整齊的草坪。兩旁掛著四季風景的壁毯,色澤豔麗、光彩奪目,用絲線編織而成的飛禽走獸、花卉草葉都挺逼真。講台也很古老,有著華麗的鍍金邊,椅子也套著褪了色的紅色天鵝絨。最有趣的是照明設備也挺古老,居然用四周牆壁的燭台點著蠟燭,但卻驚人的亮堂,把那些陳舊的設施映照得燦爛輝煌。也許這樣做是為了顯示隆重吧?方克冰卻覺得有點兒折磨自己的神經,給他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似乎他穿越回到中世紀的城堡裏,像一個高貴的王子在進行什麽儀式?但他仍然保持著淡定的微笑,從容不迫地演講了一番,給聽眾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開篇就說:“你們都是學財經金融的,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們畢業後隻想賺大錢吧?華爾街的一個金融高管,據說一年能賺五千萬美金。你們在座的人現在加起來,差不多有五百人吧?你們如果回國效力,所有的人加起來,一年也賺不到這麽多!比如說我吧,我是國內一個大公司的總經理,但我一年隻能拿到幾千元人民幣,不會超過一萬元!這樣一比真是天上地下啊!但我為什麽不去華爾街,而要在中國幹?還有許多人為啥也要這樣幹?一句話,因為愛國!”
他舉例講了田希雲和林亦明的故事,果然效果很好,引起台下一陣轟動。
他又說:“對不起,我們沒有炫耀自己的意思,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是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的!何況在賺大錢的欲望背後,還有一種更高級的人生願望,那就是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以前我們也常說另外兩句話,一是報國無門,一是懷才不遇。而在改革開放之後,這樣的情況都不會存在了!回國賺大錢的可能性也依然存在,我相信有一天,我們國家也會跟這西方國家一樣,用你賺錢的多少來體現你的人生價值……我相信那一天,就快來到了!”
又是掌聲如雷的盛況。散會後學生們紛紛擁來請他簽名,把椅子都擠倒了……
但胡玉斌卻不太喜歡他的講話。回程前有一段參觀時間,當眾人徜徉在華麗麗的教學樓和圖書館時,老頭子就找到方克冰,問了一句:“哎,你為啥總拿錢來說事兒呢?”
方克冰機智地笑了笑:“因為我了解他們,談起錢,大家的心情都會變美好。”
“但總是談錢,那是在滋長他們的貪欲呀!”胡玉斌明顯持不同態度。“我們總不能希望,這些留學生今後的何去何從,也是受到金錢的支配吧?”
方克冰撇了撇嘴,覺得無從解釋。反正演講任務已結束,這種爭論也沒意義了。
他們在大學城的另一收獲是請了一位意語翻譯,一個正在學習德語的意大利姑娘,名叫蕾夢娜。出訪團的最後一站,要到佛羅倫薩去參加一個萬國洽談會,方克冰曾對此抱有極大希望。雖然明知這種會上所簽協議多半是意向性的,但國內情況不太妙,隻好爭取一下。
從西德到意大利的飛行讓人疲憊不堪,方克冰一直在飛機上昏昏欲睡,覺得這次旅程實在太長了,簡直在耗費生命。他離開西德時,在旅館裏跟公司通了一個電話,得知那筆銀的期貨生意又大賺了,不知為啥反倒憂心仲仲,竟想利用回程時在香港停留的機會,見一見那位關德先生。做出這個明智的決定,他就歸心似箭,對那個什麽洽談會也不感興趣了!
後來的情況果真如他所料,這洽談會也是個博覽會,熙熙攘攘,人流如潮,與會者就跟來參觀似的,誰也沒心思談生意。他們參加了一天的會就不了了之,但原定三天行程還得走完,胡團長便宣布自由活動。方克冰氣憤不已,卻無可奈何,機票早就定好,也不能提前走啊!隻好隨大流,去街上閑逛。一行人來到佛賽街,方克冰就駐足不前了,站在街心猶豫不決。別的團員紛紛從他身旁走過,仿佛都有自己的預定目標,丟下他好似人海中的一個孤島。
突然耳邊響起一道清亮的聲音,是他熟悉的英語:“方先生,你想去哪兒啊?”
回頭看,是團裏的臨時女翻譯蕾夢娜。九月的季節不算熱,她卻穿著一件無肩無袖的淺米色亞麻連衣裙,顯得身材苗條勻稱。這姑娘性格爽朗,無拘無束,長得挺漂亮,一頭飄逸的黑發長發,眼睛也是黑色,皮膚卻是健康的小麥色。她的臉蛋小巧精致,五官完美無瑕,那雙凝視著他的眼睛,此刻放射出清澈的光輝,似乎象征著一個未知的世界。
方克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去哪兒好?”
“我給你當導遊吧?”蕾夢娜朝他招招手,“走,我們去看佛羅倫薩的橋。”
她扭著身子走在前頭,方克冰也就跟隨前往——左右無事,去看看唄!
佛羅倫薩的橋確實漂亮得無與倫比,橋麵極寬,呈優美的弓型,橫跨在開闊而蜿蜒曲折的阿諾河上方,映襯著美麗的風光和古老的文化,更加惹人注目。橋下奔騰著波光粼粼的河水,河邊是高聳入雲的教堂,壯麗的圓形屋頂及伸向藍天的鍾樓,組成了一派巍峨莊嚴的景象。
“這裏每一條街道的圖樣格式,都堪稱建築學上的寶貴財富。”蕾夢娜熱情洋溢地介紹。
方克冰點點頭,即使再挑剔,這時也很難吹毛求疵了,“嗯,確實不錯。”
蕾夢娜見他胸前掛著照相機,又微笑著伸出手,“我幫你照張相,留作紀念吧?”
方克冰隻好答應,順從地把相機交給她,站在橋邊拍了照。兩人又沿著河岸走去,用英語邊走邊聊,氣氛漸漸融洽。方克冰對意大利婦女很陌生,隻覺得她們熱情好客,嫵媚迷人,同時擁有極好的胃口和優美的體型。在言談中他得知,蕾夢娜在海德堡大學裏主修文藝複興文學,此外還兼修幾門外語。這不僅需要勤學苦練,還需要天賦。她德語也說得挺流利,隻是跟英語一樣,帶有一絲意大利口音。方克冰更欣賞她的意大利語,腔調極其優美,甚至有些華麗。可能是因為她學文藝吧?那會處處激發出一種美。而現在這種視覺上的美和觸覺上的美,就在他們身周展現,紛至遝來,讓他目不暇接,隻好靜下心來,細細領略這古老世界遺留的奇觀。
阿諾河把佛羅倫薩分成兩半,他們先沿著維奇奧橋走到對岸,那邊的房子很密集,五顏六色擠擠挨挨,就像小孩子用色彩鮮豔的小石子搭砌而成。這是一條步行街,也是城市的藝術中心,狹窄的道路兩側,珠寶店和銀器店櫛比成行,還能專門為遊人和婦女打造漂亮的裝飾品。但蕾夢娜卻目不斜視地走過去,沒有受到任何**,這在方克冰看來,簡直不可思議。他在一家古玩店門前停下來,鋪子裏有各種珍奇玩物,那些樸素和雅致的陳設吸引了他,想給喬韻帶一件回去。蕾夢娜又熱心幫他挑選,從高價寶石到成色不純的金銀首飾,最後買了一條銀製的雞心項鏈。這時方克冰才漸漸感到,自己跟這座城市的氣氛開始融合,不再那麽生疏,甚至暈頭轉向了。他又在一個陳列著絲帶與亞麻的小商店買了些餐巾桌布,這裏美麗和珍奇的東西太多,應該愉快享受及欣賞。蕾夢娜提議去看蓓蒂宮,聽說那是一個巨大的珍藏館,方克冰又欣然同意了。
蓓蒂宮是文藝複興時期的雄偉建築,巍然屹立在一麵陡峭斜坡的頂端,在規模宏大、色彩斑斕、星羅棋布的建築物中,顯得格外壯麗、獨具一格。方克冰和蕾夢娜加入人流去買票,受那些興致勃勃的旅遊者感染,也變得趣味盎然了。他們登上寬闊的台階,從一樓開始參觀畫廊,方克冰立刻被那些珍貴名畫吸引住了,還有無數的雕塑、陶瓷、珠寶首飾與稀世珍品……
“這裏珍藏的都是天才藝術家的作品,多年來都屬於佛羅倫薩的曆代統治者,是美狄奇家族的寶貴財富。”蕾夢娜用娓娓動聽的嗓音介紹著,認真履行導遊的職責。“這座蓓蒂宮就是一代美狄奇的妻子艾麗娜所建,她還修建了著名的波波裏花園,在這座宮殿的後麵。”
方克冰花了整整一個上午,才欣賞完這些偉大的名畫和藝術品,蕾夢娜一直在用所學知識進行講解,讓他收獲頗豐。他發現意大利青年跟英美青年不同,身上有一種歡樂的藝術氣質,他們熱愛生活,對藝術也有天生的雅興。蕾夢娜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風華正茂,精力旺盛,那張笑容可掬的臉龐,插在名畫前真是相得益彰。何況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他們這時已經離開高敞寬闊的畫廊,隨著喧囂的人群來到美麗壯觀的花園。這是蓓蒂宮的背陰處,花園正中有一個露天圓形劇場,模仿羅馬競技場而建,用來聽戲曲和歌劇。這裏也是人流雲集,其中多半是學生,他們在陽光的普照下,懶洋洋地倚坐在劇場的台階上,或閱讀書報,或愉快地聊天,或大吃特吃冰激淩。蕾夢娜也幫方克冰買了一份簡單的午餐,就是那種三明治加冷飲,然後兩人海闊天空地交談著,彼此都是心滿意足……
餘下的時間,蕾夢娜執意要讓方克冰向上攀登,說山頂有一片美景值得看。方克冰敏感地覺察了女翻譯對他產生的依戀,本想回旅館,又怕破壞這友好關係,隻好跟她順著那極陡的台階,走向波波裏公園的頂端。不知是心情異樣?還是天氣變得燥熱?他取下領帶,解開襯衫的第一顆扣子,覺得有些疲倦,蕾夢娜卻依舊興致不減,甚至遊興倍增。方克冰隻好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小心哦!倘若人家這般熱情,竟是對自己產生了不應有的好感,那就麻煩了!
山頂的風光確實美麗,但參觀者寥寥無幾。一片柏樹林構成了天鵝絨般綠色的屏障,襯托著巨大的古典雕像。蕾夢娜介紹說,這些雕像是美狄奇公主為了園林布局更勻稱而設置。前麵是一個小小的鍾樓,有著玫瑰色圓頂閣和古鍾。旁邊是一個鳥瞰全城的觀景台,能供遊人居高遠眺全城景色。方克冰走過去,在燦爛的陽光下極目遠望,隻見腳下的佛羅倫薩城千姿百態,秀色可餐,處處皆是白磚紅瓦、綠樹粉牆,其間還豎立著灰色的尖屋頂和細高的塔樓。
這觀景台設有桌椅,他就靜靜地坐下來,傾聽著遠處傳來的天主教堂做禱告的柔和鍾聲,感到無比愜意,心裏還暗自思量著:遠在中國的喬韻,她此時又在幹什麽?
完全沒有預警,蕾夢娜突然也輕輕坐在他身旁,而且順勢把身子靠在他懷裏……
“方,我愛你!”這姑娘張口便說,好不爽快,“我就是那些美狄奇公主,一直盼望著自己的王子……今天我盼到了你,你就如同那些雕像一樣美麗!”
這一刻,方克冰真想陶醉其中。四周溫暖而靜謐,陣陣花香沁人肺腑,姑娘的身體輕薄如羽毛,也像花瓣一樣發出馨香,確保無虞地緊靠在他胸前,真是一個令人銷魂的瞬間……
但他卻緊皺眉頭,輕輕推開這位意大利姑娘,“對不起,我們該回去了!”
下山的路上,蕾夢娜若無其事地談笑著,仿佛什麽也沒發生。方克冰隻好把一肚子疑慮揣回去——也許人家隻是逢場作戲?自己這般認真好沒道理,國際友情都被搞砸了!
他們下榻在城郊的鄉村旅館,都是一樓平房,開放式陽台正對著阿布阿內阿爾卑斯山,跨出去就是綠草坪。團裏每人住一間,晚上都不鎖門,陽台也大開,睡覺都在呼吸新鮮空氣。方克冰回到自己的房間,洗了個澡,又愜意地坐在陽台上觀風景。夕陽還沒落山,在傍晚的光線映照下,麵前的群山一片雪白,狼牙般的山峰聳入藍天,山頂幾乎隱沒在雲層中。山巒下麵是一片綠陰覆蓋的小村莊,一棟棟小房子色彩紛呈,在餘暉下顯得分外妖嬈。山色風光所具有的那種雄偉壯麗,是他所一直喜歡的,但今天這片令人目眩的風景,在他看來卻似乎孕育著危險。想起蕾夢娜脈脈含情的目光,他決定晚上要關門入眠,否則肯定睡得不安穩。
這次他沒料錯,夜半時分,又一個銷魂時刻,陽台外果然響起輕輕的叩門聲。方克冰猛地坐起身子,頓覺清新的空氣中夾著一絲寒意,不禁打了個冷戰,低聲問:“是誰?”
“是我……”門外的聲音有些嘶啞,但也充滿了性感,正是蕾夢娜!
方克冰把聲音放得更低,“夜都深了,你還來找我幹什麽?”
“請你開門,讓我進去……”意大利姑娘小聲央求著,“方,我愛你!”
方克冰怕被團裏的人聽見,態度堅決地拒絕:“不行,絕對不行,你快回去吧!”
門外的姑娘還在低聲央求著:“方,讓我進去吧,讓我愛你!”
方克冰聽得麵紅耳赤,甚至羞憤難當!心想這些西方姑娘,怎麽不知禮義廉恥啊?再一想,人家哪有這些道德觀念的束縛?在她看來,這就是崇高的愛情,盡管不該發生,但一個姑娘對一個男人漸生情愫,向他求愛,屬於正派的行為,是自己大驚小怪了吧?但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竟如此不同,即使身處國外,他也不敢放鬆自己,否則就可能惹來大麻煩……
不知何時,被拒之門外的蕾夢娜已經悄然離去,幸喜此事無人覺察。
次日醒來,發現女翻譯早就飄然而去,此後方克冰再沒見過她。
出訪團回國時途經香港,方克冰申請離團,要在香港辦事,得到了胡玉斌的批準。
當天下午,團裏人全部離開,方克冰獨自留在中環的一家飯店裏,等候從北京飛來的楊玉剛。不料遇上沙塵暴,據說飛機不敢起飛,可能要晚點24小時。這下方克冰可抓瞎了!他在此停留是臨時起意,身上所帶美元不多,更無一分港幣,若楊玉剛不來,他非但付不起明天的房費,連上街打出租的錢都沒有。無奈之下,隻得向一個當地朋友求助,讓他借給自己一點港幣。堂堂首都大公司總裁,出此下策已經很沒麵子,偏偏那位朋友久等不至,讓他好焦心。
太陽落山後,方克冰還呆在陽台上,手裏端著一杯紅葡萄酒,一動也不動地仰望著頭上的星空。房間的樓層很高,似乎能觸摸到那茫茫無際的藍色蒼穹。向下望去也是一個自由的視野,整個維多利亞港灣盡收眼底。周圍的燈光漸漸亮起來,除了遠處輪船上閃爍的燈火,還有對麵摩天大樓上五顏六色的巨大廣告牌,以及那些五彩繽紛的霓虹燈組成的光帶,這一切勾勒出了城市迷人的輪廓,看去是那麽撲朔迷離……方克冰不由得想,人心也是這樣嗎?
這時門鈴響了,方克冰盡管很著急,還是盡量表現矜持,不慌不忙地去開門。門外那一位卻跌跌撞撞、衣衫不整地衝進來,正是他的朋友榮先生。方克冰想請他坐下,卻發現他神情不對,臉色鐵青,似乎連一對眼睛都是綠的,嘴唇卻煞白,抖顫著說不出話來……
“你怎麽啦?”方克冰有些不高興,心想不過問你借點錢,至於裝成這樣嗎?
“克冰,你聽我說,我不是在騙你……”榮先生一把抓住他的手,那隻手仍在抖個不停,“今天我損失了六千萬,整整六千萬!而且是美金啊!你說我該怎麽辦?”
方克冰發現他臉上的汗水成串往下掉,應該不是偽裝的,連忙拉他坐下,聽他說端詳。
原來榮先生是做期貨生意的,不知怎麽把信息弄反了,本該賣出,他卻買進,這下全都砸在自己手裏,損失巨大!榮先生走後,方克冰再也睡不著,更加為此揪心。雖然他身處金融圈,這樣的事情早該見慣不驚,但若他也在這陰溝裏翻了船,又如何向方方麵麵交待?
第二天,楊玉剛的飛機仍然沒到。方克冰萬般無奈,隻好給湯世傑打電話。對方秘書接到後,又讓他等了一陣,而後才說,湯董會派車來接他,跟他見麵。不到一小時,那輛豪華轎車就來了,是一輛銀色賓利,長長的車身就像子彈頭一樣。他坐在後排似乎與世隔絕,雖然食品飲料樣樣齊全,但跟前座之間有一道玻璃屏障,也不知司機會把他拉到何方?
出人意料的,這輛車竟把他拉到啟德機場。司機找地方停了車,打開車門笑著對他說,湯董在自己的私人飛機上等他。方克冰這才知道,湯世傑正要遠赴太平洋彼岸,接到他的電話,就跟機場商量好,晚些起飛,特意在此恭候。他們穿過人流擁擠的候機廳和海關大廳,經受了一番嚴格的盤查,才被帶到一個備用跑道上。一輛波音737高聳在那裏,地勤人員正在旁邊忙碌,一個穿製服的工作人員見他們來到,就打開艙門,讓方克冰進去。
首先跳入眼簾的,是一個寬暢的艙室,也可當做過道,旁邊有兩個小房艙和兩個衛生間,盡頭才是主套房。他推開門走進去,隻見湯世傑坐在一張椅子上喝咖啡,神情悠閑地看著他。此公年約六十歲,身材魁梧、麵色紅潤,看起來保養得很好,隻是頭發已漸漸花白。
“對不起,方先生。”他笑道,“我正要核準起飛,就接到你的電話。”
方克冰正欲開口,又一個電話響起來,湯世傑似乎在等這電話,立刻去接:“傑克,你好,紐約情況怎麽樣?哦?真是太好了!你就把那宗股票整個兒買下來!需要多少錢?……行,我讓人給你匯去,明天一開盤你就辦……是的,全部五十萬股,然後再打電話向我報告。”
方克冰趁此時間打量艙室,這裏裝備得仿佛一個通訊聯絡中心,打字機、複印機、電傳機,還有一係列電話設備,全都嵌入一個固定的皮麵方桌。桌旁是一個鐵皮檔案櫃,裏麵也放滿了文件資料。還有幾個書架,任意擺放著大小書藉。對麵的板壁上掛著幾個富麗堂皇的鍾,分別標有世界各地的時間。他心想,原來這些頂級富豪們,竟是這樣辦公!
湯世傑放下電話,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就爽朗地笑道:“是啊,我隨時準備著,飛往世界各地。但一聽說你小老弟大駕光臨,我就讓飛機刹一腳,怎麽也得盡個地主之誼啊!”
方克冰已經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窘境告訴他,那也太丟人了吧?他隻好說,自己是出國回來,途經香港,特來拜訪。原本他來的目的還有一個,是想跟湯世傑合作,在香港搞一個上市公司。但這位地產大佬肯定對大陸的情況很熟悉,現在談這些簡直是徒勞無益。
湯世傑卻眯縫起雙眼看著他:“咱倆這種關係,你還跟我客氣什麽?哎,你那個新聞發布會開得好,簡直是滴水不漏。可惜國內現在的形勢,還有經濟政策……嗨,朋友們都勸我撤資,但我並沒這麽做,因為我信任雲創公司,當然還有你本人。雖然我對大陸政府目前所持的態度還不太摸底,這一點無人知曉,我也不得而知,但我覺得,改革開放還是會繼續下去!”
方克冰鬆了一口氣,海天商業中心剛完成拆遷,還沒動工修建,如港方撤資,可就是釜底抽薪了!他不由得問:“謝謝湯董。不過,你為什麽會如此信任我們?”
方克冰微笑著:“大路朝天,各走一半,我們怎麽會狹路相逢呢?”
湯世傑點點頭:“像你我這樣的人,總是有著獨到而又共同的眼光,我們的獵物也可能一致。如果我們能成為合作夥伴,或者是友軍,總比成為對手更好一點吧?”
方克冰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麽說,不管我願意不願意,我最好成為你的同盟。因為我們兩個公司的命運,都掌握在你這樣的人手裏。”
“這也是有緣吧?”湯世傑又朝他微微一笑,“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兒?”
方克冰決定把自己的行動計劃告訴他:“我想在香港搞一個大動作……”
半小時後,方克冰心情愉快地告辭。他已跟湯世傑達成協議,對方承諾協助雲創公司,在香港完成一係列工作目標。湯世傑移動尊駕,把他送出機艙。方克冰站在舷梯上,深深吸了一口潮濕悶熱的空氣,發現這氣味很獨特,即不宜人,也不惱人,非香非臭,但卻讓人興奮。
湯世傑見他不斷抽鼻子,便笑道,“聞到了嗎?這就是香港的氣味,一股銅臭味。”
方克冰不禁哈哈大笑,這才提出最後一個請求,讓這個大富豪借錢給他。
當天下午,楊玉剛終於抵達香港,跟方克冰見麵後,兩人沒有耽擱,立刻去見關德。
楊玉剛事先已經聯係好,一輛卡迪拉克轎車就在飯店門外等著。他們上了車,駛向機場,又換乘一架直升機,朝著大陸飛行。方克冰深感詫異,說這關德原來不住在香港?
“咱們不出香港。”楊玉剛指了指腳下,“你看,這邊是新界,那邊才是國內。”
他簡略地介紹了一下關德的情況,說他在香港也是一個炙手可熱的重要人物……
剛見過湯世傑,方克冰對此不屑一顧,“他有什麽了不起?很有錢嗎?”
“不是有沒有錢的問題。”楊玉剛神秘地一笑,“你待會兒看他住的地方,就知道了。”
方克冰仍是不服,“他住在什麽地方?不會住在天上吧?難道他是神仙不成?”
楊玉剛搖搖頭,用一種特別的眼神看著頂頭上司,“反正是一個神秘的地方。”
幾分鍾後,方克冰便在腳下發現一個隱約浮現的小島,有些像一個小海灣旁邊的漁村。直升機在一條簡陋的水泥跑道上降落,他們又換乘一輛豐田越野車,繞過幾個光禿禿的荒涼山崗,終於看到前方那鬱鬱蔥蔥的樹林,仿佛都是人工培植?他們又駛入一片姹紫嫣紅的花海,大朵大朵的杜鵑和茶花在風中搖曳。花海深處有一棟平房,他們下了車,沿著一條蘭草夾成的甬道走向門廊。方克冰不得不承認,這裏真是美得驚人,又靜得可怕,讓人感到有些壓抑,猶如月中的廣寒宮……看來這將是他人生中,最富有傳奇色彩的一次會見。
“請坐吧……”關德走路和說話的聲音都很輕,“我們早該見麵了!”
方克冰和楊玉剛坐下來,又發現對麵的窗戶伸向大海,顯然屋外有一套燈光設備,猶如探照燈似地掃射著海麵,使夕陽下的海水不斷變幻色彩,折射出光怪陸離的景象。
“你這屋子修得挺好!”方克冰終於讚歎道,“真是個奇跡般的地方!”
“我喜歡享受這些物質條件,包括高科技的東西。”關德愜意地靠在沙發背麵上。
方克冰望著他那道敏銳和智慧的目光,不知為什麽有一種心驚膽戰的感覺,深知這樣的人不好打交道。他喝了一口對方遞來的香茗,開門見山地詢問銀的情況。關德立刻慷慨陳辭,說這筆期貨的生意一直很好,如果再等等,可能收獲更大。他們這筆生意的交貨期限是次年秋天,現在方克冰很想停下來,趕快把這筆巨款兌現,把一切都收入囊中,這樣不就更保險嗎?
“為什麽是現在?”關德毫不客氣地問,“那樣可能造成損失。”
楊玉剛也在旁邊勸道,提前兌現不是沒可能,但會造成很多損失,包括信譽上和經濟上的。方克冰本想事先跟這位副手勾通好,一起來做關德的工作。但楊玉剛晚到了,他們一直沒時間討論這個。現在他卻明白,自己怎麽說都無濟於事,隻能用一種謹慎的態度去打動他們。
“好吧!”他說,“那麽我就希望這件事不要有任何閃失。因為這筆款子數額巨大,如果有什麽麻煩,我們公司實在經受不起!”
關德連忙說:“這種事絕不會發生,相信我吧,我做了幾十年期貨生意,從沒遇到過這麽好的年景。不但是銀,就連黃金的生意也那麽好,這才是奇跡呢!”
楊玉剛也跟著說:“關先生在這方麵是大腕,他不會失手的,克冰你就放心吧!”
方克冰總覺得他倆的口氣有吹噓的成份。但他能說什麽呢?這筆生意本該由楊玉剛負責,現在看來,什麽都擋不住他繼續前行。象往常一樣,他做了讓步。這件事也成為定局。
關德用一頓美味的海鮮招待了他們,楊玉剛喝了酒,醺醺欲醉。方克冰卻滴酒不沾,一直保持著清醒的頭腦。走出這仙境般的屋子,方克冰仍是感覺不好,但願今後不要後悔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