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是我見過的學得最快的人。”

鈴木透夫直起身子把自己金色的長發撩到耳後,然後用套在手腕上的橡皮筋將頭發給紮了起來。

“鈴木,我現在不想聽什麽奉承的話。”

亨德森聚精會神地坐在電腦前雙手操作著,光禿禿的腦袋反射著實驗室天花板上的燈光,炫得鈴木的眼睛有點刺痛。

“老板,我可是實事求是地說。”

鈴木透夫剛才說的話並不是在恭維亨德森。相反,他還從來沒遇到一個外行在一個月之內就把腦神經科學的精髓掌握到如此程度的人,他也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亨德森這樣勤奮又如饑似渴的學習者。

“老板,你這裏有個小錯誤。”

“哪裏?”

鈴木指了指電腦顯示屏內右側的一個類似貝殼狀的複雜結構。

“你把小腦和前庭器官相連接的神經元軸突裏的微管蛋白給漏了。”

“什麽前庭器官?”

“前庭器官就是耳朵,耳朵裏的耳蝸和半規管以及小腦是維持軀體共濟平衡的關鍵。”

“你說了那麽多,不就是維持人體運動嗎?”亨德森開始把顯示屏左側的一行代碼重新擴充,“對於意識交換,我看沒什麽用處。”

“用處可大了,每個人軸突裏的微管蛋白的磷酸化和乙酰化位點都不一樣,所以每個人的運動協調能力千差萬別。雖然小腦和大腦在維持肌肉張力和協調上也有聯係,但是如果隻關注大腦和小腦的聯係而把小腦和前庭器官的聯係這部分忽略的話,對於意識交換後的動作行為會有不可逆的影響,有可能交換者會忘記自己原本是怎麽走路的。”

亨德森抬頭看了看鈴木。

“好吧,鈴木教授,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鈴木透夫聽完之後竟然產生了一點點成就感。

“老板,我當然是聽你的。”

嚴格地說來,祁龍隻是一個卑劣的剽竊者,而亨德森才是鈴木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學生”。想要掌握意識交換的技術,腦神經科學、電生理以及計算機高級語言這三個關鍵領域缺一不可,亨德森無論是從理解能力還是實踐操作能力上來說都是少見的天賦型學習者。他的計算機能力自不必說,對於陌生的領域他不但吸收得快,而且能舉一反三。最難能可貴的是亨德森的好學程度。自從鈴木透夫成為亨德森的“俘虜”之後,亨德森幾乎每天都和鈴木泡在一起。亨德森從神經科學最簡單的解剖學姿勢學起,接著從動作電位、神經元受體、記憶的神經基礎知識一直到腦機交互應用,亨德森恨不得用一天就全部學完。鈴木一方麵對亨德森不知疲倦的求知欲感到驚訝,另一方麵也感到疑惑,到底為什麽亨德森要這麽瘋狂地學習意識互換技術。

“鈴木,這樣行了嗎?”

鈴木對著電腦屏幕點了點頭。

“老板,我已經沒有什麽能夠教你的了。”

亨德森斜眼瞟著鈴木。

“一天到晚隻知道說些恭維的屁話。”

亨德森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老板,要不今天就到這裏吧,我等會兒還得去和祁……喬治他們去海邊。”

“現在才下午一點。”

“老板,我還得回去化個妝。”

“化妝?”亨德森冷笑了一聲,“祁龍要求你化妝?”

鈴木耳朵根有點熱。

“老板,我怕別人看出破綻來。”

亨德森走到了實驗室另一側,那裏有好幾個帶拉手的鐵櫃子,平時都是鎖住的。他握住其中一個的把手,然後朝外一拉。

“鈴木,把台子上的交互儀拿過來。”

鈴木略帶疑惑地去取位於中央實驗台上的交互設備,眼睛一直盯著被拉開的透明鐵櫃子,一個女人**正躺在泛著金屬光澤的櫃子底部,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活著。

“老板,你這是要做什麽?”

“你剛才不是說該教的東西都教會我了嗎?”亨德森用手勢示意鈴木走過來,“現在讓我實際操作一次。”

鈴木手裏麵抱著交互儀,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老板,你現在就要,意識互換?”

“耽誤你去海邊玩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老板,你才學了一個月不到,是不是進度有點太快了?”

“鈴木,有時候在學會走路之前你就得開始跑。”亨德森的拳頭敲著鐵櫃子,發出“鐺鐺鐺”的聲響,“速度快一點,把頭套給她帶上去。”

鈴木趕緊走上前去熟練地把頭套套在了眼前這個陌生女子的頭上。

“老板,她是誰?”

“一個不存在的人。”

“要和誰互換意識?”

亨德森的眼神忽而深邃,忽而縹緲,讓鈴木內心忐忑不安。

“你。”

恐懼感像蜈蚣數不盡的腳讓鈴木的四肢瞬間發涼。

“我?”

“你的一個好朋友。”

“老板,你可嚇死我了。”鈴木心裏鬆了一口氣,“是我的哪一個好朋友?”

亨德森走回到電腦前,鈴木緊跟其後。

“鈴木,我知道你一直有一個疑惑。”亨德森雙手在鍵盤上如同野蜂般飛舞,“你還記得每周接送你的墨西哥司機嗎?”

心酸的記憶像周六早晨的鬧鍾無故襲來。

“我當然記得那個畜生,老板,你準備把他的意識換出來?”

鈴木的腎上腺素開始分泌。

“那個墨西哥司機隻是狐假虎威罷了,況且他死得也挺慘的,也算是報應。”

隻要不死在我的手上那就是便宜了他,鈴木心裏默默地想。

“你想知道到底誰是幕後主使嗎?”

鈴木愣了半晌。

“怎麽,鈴木,你不想知道嗎?”

那種被人支配的感覺又回來了。

“是不是美由紀?”

“你倒猜得挺準的。”

鈴木目視平躺著一動不動的那個戴著頭套的**陌生女子,一股莫名的怨恨像打開潘多拉魔盒一樣被釋放了出來。

“鈴木,你來鑒定鑒定她到底是不是美由紀,看看這次意識互換是不是成功了。”

亨德森話音剛落,原本平躺著的女子忽然蹦躂了起來。

“爸爸!爸爸!爸爸!!”

女子睜開眼睛東張西望,眼睛瞪得和銅鈴一般。

“老板,她怎麽了?”

鈴木半信半疑地站在亨德森的旁邊。

“你們兩個人是誰?!這是什麽地方?”

“伊春美由紀。“

鈴木朝著瘋癲了的女子輕聲說道,女子用奇怪的眼神回應著鈴木。

“伊春美由紀,是你嗎?”

這次鈴木提高了音量。

“你們是誰?”女子驚恐萬分。

“美由紀,你不認識我了?”

女子警惕地看著鈴木。

“老板,沒搞錯吧?”

鈴木悄悄地問亨德森。

“鈴木,她當然不認識你,你現在是一個女人。”

沒錯,沒錯,我現在是一個女人。鈴木透夫抿了抿自己的嘴唇,上麵塗了一層口紅。

“你是誰?還有你。”

**女子大聲問道。

“美由紀,你挺勇敢的,為父親舍命擋子彈。”

現在亨德森開始說話了。

“我沒有死?”

“沒錯,你沒有死。”

女人稍稍放鬆了下來,但她仍然無法平靜。

“我的身體……”

“是她把你救了下來。”

亨德森用大拇指指了指鈴木。

“老板,你在胡說些什麽呢?”

亨德森露出了壞笑。

“她是誰?”

“你的老朋友。”

“我不認識她。”

“她是你丈夫祁龍的老朋友。”

**女子又開始緊張起來了。

“你們兩個到底是誰?”

鈴木透夫終於體會到了亨德森剛才壞笑裏麵的韻味了,他回想起當初在地下宮殿裏被黑暗裏的聲音支配的恐懼,以及那種提心吊膽的感覺。

“美由紀,你認識鈴木透夫嗎?”

鈴木透夫好久沒有體會到支配別人的感覺了。

“凱瑟琳怎麽還沒來?”

威廉嚼著口香糖坐在保時捷SUV副駕駛的位置上,右臂慵懶地搭在側門上。

“威廉,你怎麽老惦記著凱瑟琳?你自己數數現在一共到了幾個人?”

“是啊,喬治沒到,漢克也沒到。”

路易斯左手叼著煙坐在駕駛座上,太平洋上空的太陽把他左臉染得金黃。傑克背靠在車外麵,嘴裏也叼著一根煙。

“你們這段時間有沒有覺得喬治有點奇怪?”

傑克說話的時候煙一抖一抖的。

“奇怪?有什麽奇怪的?”

“我也覺得,自從《美國陷落》結束以後,這家夥每天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路易斯點頭表示讚同,目光的盡頭是位於海邊的摩天輪。

“沒錯,每次找他出來玩都磨磨唧唧的,這個那個的一堆破理由。”

“等你們都有了女朋友自然就懂了。”

威廉的話把路易斯和傑克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搞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似的!”

“怎麽?別這麽酸不拉唧地看著我,我上個星期剛找了個漂亮妞,整天纏著我。今天好不容易才有空出來。”

路易斯和傑克同時想起了上個星期威廉用遊戲獎金買的跑車,然後相視會意。

“威廉,今天怎麽不把新女朋友帶過來?”

威廉沒說話,把口香糖一口吐了出去。

路易斯做了個鬼臉表情,傑克則接話道。

“都快4點了,他們到底還來不來啊?”

“再等15分鍾,再不來我們不等了。”

“連漢克這個從不遲到的家夥都遲到。哎喲,差點忘了,漢克今天不是要開自己的新車來嗎?威廉,你四處瞅瞅是不是有靚車在街上。”

“我早就看過了,這條街除了我們這輛,其他都是破車。”

說話間,好幾輛轎車從他們的SUV旁經過,但都是樸素的樣子。

“依我看,漢克這小子才是真有問題。”

威廉忽然提了一句。

“漢克?他怎麽了?”

“他不一直都是那副悶騷的樣子嗎?”

“不知道,說不清楚,我隻是感覺有問題。”

路易斯和傑克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威廉撕開一根新口香糖的包裝,將口香糖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我總感覺漢克這小子有點不對勁,很不對勁。”

“威廉,真是服了你了。”

“漢克沒問題,我敢保證。”

路易斯和傑克不約而同地回答道。

恐怕連威廉都沒料到自己這次說對了。漢克的確很不對勁,從一個月前就開始不對勁了。

整個下午漢克都坐在用獎金新買的車裏,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凱瑟琳所住的公寓樓大門。他腦子裏麵幻想了無數次凱瑟琳是怎麽從大門口出來,然後自己又是怎麽瀟灑自如地打開車門、戴上墨鏡,若無其事地走到凱瑟琳的麵前,然後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漢克很清楚自己離這一步還有十萬八千裏,但是光是遐想就能夠讓自己陶醉很久。一個月前的漢克絕對想不到現在的自己竟然有勇氣直接等在凱瑟琳的家門口,這個勇氣可不單單是自己爭取來的,其中有一半還得感謝喬治。

對凱瑟琳那種略帶自卑的心態促成了漢克敏感的內心世界,同時也讓他能夠敏銳地捕捉一些奇怪的細節,這些細微的變化起初讓漢克開始懷疑喬治和凱瑟琳的關係。他發現凱瑟琳在有意無意地躲避著喬治,而喬治也在悄然無息地躲避著凱瑟琳。手指和手指的躲避,親昵時的輕微皺眉,不再分享同一杯飲料,這些微乎其微的細枝末節都被漢克看在了眼裏。漢克用他敏銳的第六感得到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喬治和凱瑟琳的感情出現了裂痕。當然,光是憑這些近乎捕風捉影的臆測還不能百分百地確定,最終讓漢克下定決心要開始追求凱瑟琳的是他發現上周凱瑟琳沒有搭乘喬治的車。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喬治變得和過去有點不一樣了,好像就是從《美國陷落》遊戲結束以後開始的。漢克還記得在遊戲裏麵不是那麽美好的經曆,但是過了兩三天也就恢複了。喬治則變得奇怪了很多,話少了,出來玩的次數少了,問他去幹嗎了他也支支吾吾搪塞,好像有什麽心事。漢克並不關心喬治內心到底起了什麽變化,他隻知道自己現在有機會了。

時間過去了快三個小時,凱瑟琳還沒從公寓樓裏出來,漢克焦躁地看著緊閉的大門。前一次打開大門的是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婦人,再上一個是中年男子,再再上一個是一個年輕的母親帶著自己的小孩,漢克甚至能夠想起第一個打開門的那個小夥子。一個下午的人流量可能都超過了整棟公寓樓的最大居住人數,可是凱瑟琳還是沒有出現。

漢克看了看時間,又過去了五分鍾,他感覺這五分鍾裏的每一秒都慢過了之前的每一小時,他開始懷疑凱瑟琳是不是根本就不在公寓裏。

漢克用牙齒咬著嘴唇,手指焦躁地敲擊著自己新車昂貴的手工真皮方向盤。他抬頭看著公寓外牆的某個陽台,陽台裏麵的梳妝間裏仿佛有個美豔動人的女子正對著梳妝鏡抹著脂粉。

漢克抿了抿半幹的嘴唇,深吸一口氣,他心裏不住地顫抖,也不住地給自己打氣。他看著公寓的大門,內心默默開始倒計時。今天是自己認識凱瑟琳以來最最勇敢的一天——能夠在凱瑟琳的樓底下等她已經超過了自己勇氣能夠到達的極限。漢克低頭捏著鼻子,閉上眼睛。

5秒——4秒——3秒——

在默念到最後一秒時,漢克下定決心要親自去敲開凱瑟琳的門。

他睜開眼睛,抬起頭,左手摸到車門把手,就在開車門的一刹那,忽然凱瑟琳從前麵的街角閃現,正匆匆忙忙地快步走向公寓。雖然她還戴著墨鏡,長發紮成了馬尾,但是漢克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漢克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剛才積聚起來的勇氣漏了一大半。凱瑟琳擺動著自己修長的腿一步步地朝公寓門靠近,漢克的信心也隨之開始動搖。她瀟灑自如地拉開公寓的大門,接著停頓了下,轉頭掃視了一遍四周,漢克的目光和她相遇了之後他還下意識躲避了一下,不過凱瑟琳明顯沒有看到漢克。

等到漢克再朝著大門偷偷望去時,凱瑟琳已經消失在了大門裏麵,隻留下晃晃悠悠即將合上的玻璃門。

鈴木透夫一隻手把著門拉手,轉頭環視了一圈公寓外沿街停靠的車子,其中有一輛嶄新的跑車稍微引起了他的注意,但也就是稍縱即逝罷了。

沒有一輛是祁龍的車,真是令人心情舒暢。鈴木甩頭走進了公寓裏,留下“吱呀”作響的彈簧公寓大門在來回擺動。電梯上升,鈴木透夫回味著剛才報複“美由紀”的過程。要不是時間有限,鈴木透夫可以想出一百種方式來出氣。

電梯門打開,鈴木並不像剛才那麽急急忙忙地,而是慢悠悠地來到自家門前掏出鑰匙。上周末因為亨德森學習熱情高漲不讓自己走所以就沒搭祁龍的車,沒想到今天祁龍索性就不來了,而且祁龍甚至都沒有提前通知自己,鬼知道他在幹什麽。除了周末的某天會和祁龍在一起,鈴木並不知道祁龍平時具體都在幹什麽,說實話鈴木也根本不想知道。鈴木現在過得很好,準確地說是有生以來最好的時候。首先自己有了安全感,這一個月除了頭幾天的波折外,他不用再為自己的性命擔憂了。其次,成了四肢健康的人,擺脫了過去行動不便的巨大困擾,而且還年輕了十多歲,即便是轉換了性別,久而久之他也就適應了。同時自己也變漂亮了,走在路上能得到很多行人為之側目的機會,這種感覺是過去的鈴木無法奢求的。最重要的是,他自由了。鈴木對自由的定義和普通人不一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擺動著健康的雙腿,就是自由。也許心裏麵有時候會冒出一個聲音:那亨德森呢?亨德森難道不是自由的敵人?鈴木總是很淡定地回應:亨德森恰恰幫助自己達到了自由的最高境界——自我價值的實現。

現在,唯一讓鈴木透夫耿耿於懷的,就是祁龍這個人的存在。

鈴木透夫清晰地記得那個夜晚,他被祁龍欺騙的夜晚。祁龍躲在喬治的麵具後麵嘲笑著自己、戲弄自己,最後威脅自己,而鈴木還蒙在鼓裏。要不是亨德森告訴了自己真相,要不是亨德森把祁龍這個混蛋給揭穿,他不敢想象未來將是一種怎樣可怕的處境。

門在鑰匙發出旋轉的聲響後打開,鈴木把運動鞋脫了,然後穿著襪子走到位於客廳一角的梳妝台前坐下。梳妝鏡裏反射的臥室門緊閉著,好像一隻從未打開的盒子,裏麵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個月了,鈴木都沒怎麽打開過臥室的門,隻要一打開,那個噩夢般的記憶就會牢牢地拴住他。祁龍威脅了他,然後他像條狗一樣磕頭求饒,祁龍繼續不依不饒,繼續敲詐,繼續……等醒來的時候,鈴木已經感到渾身上下都是傷痛。

鈴木摘下墨鏡,碧藍的大眼睛在這張橢圓形鏡子裏如同一塊寶石,在寶石的邊上還是能夠看到一道傷痕劃過。他用手輕撫著,細微的凸起和不平整的邊緣滑過指腹。他拿起梳妝台上的粉底,盡量把痕跡掩蓋。他又把襯衫脫了,露出胸罩和遍布劃痕的古銅色光滑肌膚,這原本是一具完美的軀體。

鈴木找不出一絲理由來為祁龍開脫,站在任何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祁龍都沒有理由這麽對待自己。鈴木是靠著自己過硬的專業知識和一點點的運氣從遊戲裏置換出來的,這和祁龍沒有一丁點的關係,可是祁龍竟然也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來了,而且還要用這種肮髒齷齪的方法來折磨自己。明明是毫不相關的兩件事,祁龍偏偏心生嫉妒接著惱羞成怒,他簡直就是一個畜生,一個從地獄來的惡魔,更可恨的是,為了不讓周圍人看出破綻,鈴木還得和祁龍繼續扮演情侶,世界上最荒謬的事莫過於此吧?

每次周末和大家一起出去玩,鈴木都得強顏歡笑,默默忍受著無聊的玩樂時光。祁龍猥瑣而又貪婪的笑容讓他感到惡心,鈴木盡量躲避和祁龍的每一次親密接觸。有時候鈴木會控製不住自己,他會享受起祁龍身上發出的男人特殊氣味,隻要一出現這種情況,鈴木就會告誡自己這是凱瑟琳身體渴求異性的欲望在作祟,並不是自己的錯。

鈴木想著想著惱羞成怒,咬著牙捏住拳頭“砰”的一聲砸翻了梳妝台,各式各樣的化妝品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房間裏麵安靜得簡直能夠聽見五公裏外的鳥鳴聲。鈴木凝視著鏡子裏麵自己那張漂亮的扭曲的臉,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有敲門聲。

起初鈴木還以為是樓上有人在用榔頭輕輕敲打,敲擊聲的頻率很好識別,每三次敲擊後就會有一次停頓,然後是下一輪敲擊。鈴木坐在座椅上,想象著門外麵那個隨時準備展現職業假笑的推銷員迫不及待地想把“燙手”的產品賣出去。

他閉上眼睛組織好接下來自己準備“問候”這位勤奮的推銷員的話語,然後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到門口,打開大門。

“該死的,你給我……”

鈴木透夫一下子就認出了眼前這個比自己矮小的男子。

“漢克?”

“凱瑟琳,我……”

漢克的臉刷的紅了。

差不多有將近10秒的時間鈴木和漢克都沒有說話。漢克耳根處的某根血管在微微搏動,他的呼吸起伏有一點快,淺綠色眼睛像暴雨中泛著光澤的竹林。

“凱瑟琳,我,我等了一下午了。哦,不,我正巧經過你家,所以,所以,我想看看你在不在。我剛買了車,就在樓下。”

鈴木的手還握在門把上,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凱瑟琳,你是在等,等喬治嗎?那我先走了,先走了,哎,我不該上來的,我今天準是……對不起,凱瑟琳,我先走了。”

漢克低下頭沒有再看鈴木,他垂頭喪氣地轉身,金黃色頭發下的脖頸上閃著汗珠。漢克越走越遠,身體好像縮成了一團。

“漢克。”鈴木把漢克叫住,“你等我幾分鍾,我化個妝。”

話音剛落,漢克立刻停住了腳步,身體也好像變大了好幾倍。

“是的,我和喬治分手了。”

漢克新買的跑車隔音效果非常好,車裏麵一點聲音都沒有。鈴木坐在副駕駛上斜眼瞟了漢克的側臉,雖然漢克稍微矮了點,但是仔細看著還挺有男人的味道,尤其是堅毅的下頜骨。

前麵有個紅燈,漢克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等到綠燈亮起才回應。

“凱,你,你想聽點音樂嗎?”

車子的啟動稍稍有點猛。

“隨便,聽什麽都行。”

漢克騰出右手按了按車載控製麵板上的某個觸摸鍵,薩克斯優美、慵懶的聲音從車體四周飄了出來。

“喬治今天還來嗎?”

“漢克,別和我提他,我不想再看到他。”

鈴木故意嗔怒道。

“對不起,凱。”

“這不是你的錯。”

前方道路的盡頭露出了一座摩天輪。

“漢克,你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

漢克深吸了好幾口氣。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

鈴木透夫像個躲在攝像頭背後的監視員,幸災樂禍地開始聽著漢克笨拙的表白。漢克的說話方式很奇怪,邏輯顛三倒四的,語無倫次。鈴木用凱瑟琳的記憶回憶了下,印象裏漢克平時就沒和自己說過幾次話,甚至和其他人也沒說過幾句話。現在的漢克仿佛人生第一次開始大段大段地敘述一件事,所以顯得很不熟練。

“凱,喬治是不是打你了?”

“什麽?”

漢克轉頭緊盯著鈴木的眼睛。

“漢克,你小心前麵的路。”

漢克回過神來把注意力重新聚焦在前方的路上。

“凱,他打你的臉了?”

鈴木想起了自己眼睛邊上的劃痕。

“是的。”

鈴木感覺車子一下子加速了,背後傳來舒服的推背感。

“漢克,你開得慢一點。”

漢克馬上把汽車的速度減慢了下來,遠處的摩天輪和之前比高大了很多。

“果然是個……”

漢克的嘴裏麵開始不停地念叨著含混不清的短語,鈴木從漢克的嘴形上可以猜出都是一些罵人的髒字。

金色的陽光穿過側窗玻璃灑在了車控麵板上,漢克肌肉繃起的手臂上的汗毛也被陽光同化為金色,這一刻竟然讓鈴木感到分外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