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這不可能,我絕對是在做夢。”
路易斯說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傑克也如法炮製,威廉的臉紅通通的,他手裏握著玻璃飲料瓶子,瓶子裏是喝了一半的冰可樂。
“我早就和你們說了,漢克這小子有問題,原來在幹這種缺德事。”
“喔唷,你們看!他們兩個都快要貼在一起了。”
路易斯、傑克和威廉站在沙灘上,同時看著離他們大約30米遠的淺水區域。漢克半身浸沒在海水裏,雙手正扶著準備站到衝浪板上的凱瑟琳,落日把兩人親密的剪影刻在了太平洋上。
“喬治難道不知道嗎?”
“就算他不知道,但現在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就等於喬治知道了。”
“搞什麽莫名其妙的事,我真是服了。”威廉猛吸了一口可樂,“她怎麽會看上這個小矮子呢?”
“要說也得是我才對。”
路易斯情不自禁地接了一句。
“不,我的身高和凱瑟琳最配了。”傑克馬上也接上,“你看看凱瑟琳站在他旁邊就像一個巨人。”
“真是鮮花插在牛……哼,連牛糞都夠不上。”
這三個光著上身穿著沙灘褲的青年男子好像在自言自語一般互相應和著,他們都恨不得立馬代替漢克然後親手扶住凱瑟琳的腰,但是沒人邁出半步,三個人就這麽眼巴巴地望著站立在海麵上的身材玲瓏有致的凱瑟琳。
“是這樣嗎,漢克?”
鈴木搖搖晃晃地站在衝浪板上,低頭等待著漢克接下來的指導,但是漢克遲遲不回應,眼睛盯著自己的腿不放。
“漢克?”
鈴木又問了一次,漢克保持原來的姿勢不回應。鈴木也看了看自己的腿有什麽問題,他起初還以為漢克被自己的美腿給迷住了呢,但是馬上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這些是不是也是喬治那混蛋幹的?”
為了防止身體上的傷痕被別人看到,鈴木特意帶了件連體的遊泳衣,可沒想到**在外的小腿還是不小心暴露了。
“漢克,我們還是別聊這些傷心的事情了。”
“等下個星期我和在美容中心工作的姐姐說下,她有辦法把這些疤痕給去掉。”漢克隨著海浪推著衝浪板,“我這裏還有不少遊戲獎金,應該足夠了。”
“漢克,你太好了,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
漢克不好意思地抬頭看了鈴木一眼,鈴木發現漢克的耳朵和脖子稍稍泛紅。
“那邊浪不錯。”
漢克繼續推動著衝浪板,隆起的肩部和手臂肌肉在斜射的陽光下給鈴木一種安全感。
“凱瑟琳。”
“怎麽了,漢克?”
“今天喬治還來嗎?”
“漢克,我不是和你說別提他了嗎?”
漢克沒有回應,他還在推著衝浪板沿著海岸線走,天上忽然多了些雲團,把天邊的太陽遮掩住了。
“漢克在幹嗎?怎麽越劃越遠了?”威廉伸長了脖子。
“那當然咯,誰希望泡妞的時候身邊多些礙事的電燈泡呢?”
“我看漢克的新車和我那輛差不多,怎麽就把凱瑟琳給泡上了呢?”
傑克無奈地搖了搖頭。
“別看這小子平時沉默寡言的,說不定暗地裏早就開始行動了。”
“他能幹嗎?平時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
“我猜啊,這小子肯定下了血本。”
“下什麽血本?”
“花錢啊!”
路易斯像忽然想起了什麽,他皺起了眉頭問:“你們現在手頭上還有多少錢?威廉?”
“我沒算過。”
“傑克你呢?”
“大概——還剩——三分之一吧!”
“還剩三分之一?你的錢都用到哪裏去了?”
“讓我想想,車子,遊戲機,衣服……”
傑克開始掰起手指頭。
“你們管這麽多幹嗎?錢沒了再去賺嘛!”威廉一屁股坐在了沙灘上,“還有一周比賽就要開始了,等贏了比賽我們就又有錢了。”
“你覺得下周的比賽我們還能贏?”
“肯定能贏。”
威廉一臉自信地望著遠方遮住太陽的烏雲。
“喂,你們連下周比賽的遊戲規則都不知道呢!”路易斯眉頭皺得更加緊了,“真不知道這次遊戲主辦方在磨蹭些什麽,這麽貴的報名費到現在連個遊戲名字都沒公布。”
“路易斯,我有小道消息,聽說這次還是團隊比賽。”
傑克麵露得意之情。
“你聽誰說的?”
“我去買遊戲機的商店裏麵的員工和我說的,他還認出我來了。”
“那種小道消息不靠譜。”
“是千真萬確。”
“遊戲內容呢?”
“這他就不知道了,不過團體比賽是肯定的。”
“如果是團體就好了,這樣我們……”
“對了。”威廉突然想了起來,“喬治這個家夥不是認識羅賓先生嗎?讓他問問不就行了?”
路易斯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這個主意倒是不錯。”路易斯微微點著頭,“但是喬治現在在哪裏呢?”
“喬治這家夥不會今天不來了吧?”
“我去給他打個電話。”
威廉剛想轉身去拿手機,突然定住不動了,路易斯和傑克也呆若木雞地站著,三個人都被不遠處沙灘上一個快速移動的物體吸引住了。
那個物體朝著自己的目標飛速前進,像一頭餓了幾天的獵豹。
“那不是?”
路易斯睜大了藍眼睛。
“那是?”
傑克張開了嘴。
“沒錯!沒錯!沒錯!沒錯!”威廉的嘴無法停下來。
緊接著,一陣尖叫聲從海邊傳來。
祁龍趕緊閉上眼睛,頭抵在方向盤上,忍耐著一陣大腦深處的劇痛。等到這陣過去後,他又抬起了頭,想順便吞一口口水緩和下,但是剛才交感神經的劇烈興奮讓他口幹舌燥,隻好讓喉嚨幹吞了幾下。
海上的雲漸漸把太陽遮蓋住了,遠處的畫麵變得比剛才還要清晰,祁龍把注意力鎖定在了另一個人身上,於是剛才伴隨的劇痛沒有了,隨即另一股可怕的力量從大腦深處崩裂而出,嫉妒和仇恨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口。
他拉動車門把手,接著一腳踹開了車門。
沒有什麽比朝向大海衝刺更加無拘無束了,腳底下是細膩而柔軟的沙灘,迎麵而來的是太平洋溫潤的風,還有一個正沉浸在短暫的快樂裏的白癡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祁龍把力量全部匯聚到了腿上。
海浪有規律地衝上海灘又褪去,留下了深色的印記,祁龍隨著最後一波海浪後退,等到離他們僅有幾米遠的地方,祁龍對準漢克一躍而起。
飛在半空中的祁龍看到了鈴木驚恐的表情,然後漢克也在同一時間回過頭來。
“漢克,小心!”
鈴木的尖叫聲劃破了剛才的寧靜,祁龍的身體越過最高點開始下墜,同時那股殺人的氣勢也在下墜。漢克的反應實在太快了,祁龍一頭紮進了海水裏。
“我正要找你這個混蛋呢,沒想到你竟然自投羅網!”
祁龍剛從海水裏站起來,一個拳頭已經砸在了他臉上。
“凱瑟琳身上的傷是不是你幹的?!”
緊接著肩膀上承受了更多的重擊,祁龍想起來了,漢克曾經練過各種搏擊。
“漢克,你再敢碰凱瑟琳一下我就宰了你!”
祁龍搞不清楚這句話到底是自己說的還是腦子裏的那個喬治說的,也許是喬治的嫉妒心在作祟。他用盡全力抓著漢克的腳讓他使不上力,嘴裏吃進了好多海水。
“漢克,我來幫你!這個畜生!”
祁龍抬頭發現鈴木正想過來幫忙,然後鈴木突然倒下。
“啊喲!我的腦袋!”
“凱瑟琳,你怎麽了?”
“漢克,我的頭好痛!”
漢克用力將祁龍一腳踢開,祁龍心裏冷笑著看著漢克撲向鈴木。他重新從海水裏站起來,這次的目標依然是漢克,但是祁龍的內心已經把漢克當成了亨德森。他捏緊拳頭,下頜骨咬得“哢哢”作響。在地下實驗室裏祁龍連續好幾天不休不眠的超負荷工作,每天都提心吊膽,而這兩個人卻在這裏衝浪,尤其是鈴木透夫這個混蛋。祁龍需要一個釋放壓力的出口,漢克是目前唯一能夠選擇的對象了。
千怨萬恨匯聚到捏緊的雙拳上,他看準了漢克的後腦勺——有著一頭金發的後腦勺。他將其想象成亨德森那顆光溜溜的腦袋,如果將來有機會他一定會讓亨德森好好地感受一下。
祁龍的胳膊肘朝後拉伸,蓄滿了朝前的力量,涼爽的海浪淹沒了自己的腳踝,好像無數天生會纏繞的植物。
突然之間有好幾股相反的力量將自己包裹住。
“喬治,你在幹嗎?”
“你瘋了啊?”
是路易斯和傑克的聲音。
“一下午都沒見著你,好家夥,原來是捉奸來了。”
威廉那張臭烘烘的嘴也在耳邊出現了。
越來越多的烏雲從天上壓了下來,落日早就不見了。不遠處,一對情侶和幾個衝浪者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喬治,剛才我們還在談論你來著。”
“你這家夥是怎麽搞的?一個下午都見不到人影。”
“好了好了,大家都冷靜點。”
祁龍一感覺到身體上的束縛變小了之後,馬上又把剛才儲存的力量給釋放了出來。可惜,漢克又一次靈巧地躲了過去,然後祁龍再次栽進了海裏。鹹濕的海水灌進鼻腔裏,然後祁龍的頭發被人抓了起來,接著再次被按進了海水裏。
“漢克,差不多得了。”
祁龍聽到了傑克的聲音,還有路易斯和威廉含混不清的聲音,可是抓住自己頭發的力量依舊不依不饒。
“漢克,繼續,不要停……阿喲,我的頭!”
頭發被鬆開了,祁龍終於可以喘口氣,他從海水裏爬起來,濕漉漉的頭發粘在了額頭上。
“喬治,你又弄不過他。”
威廉陰陽怪氣地來了一句,祁龍沒有理睬,隻是用手背擦了擦嘴巴。
“凱瑟琳,你還好嗎?”
漢克低頭扶著半沒在海水裏的鈴木。威廉、路易斯、傑克也都聚集在了鈴木的身邊,關切地輕聲細語。
隆隆的雷聲穿透了低矮的雲層,深藍色的海水反射著遙遠處的金色閃電。祁龍孤零零地一個人彎著腰,雙手扶著雙膝,嘴裏喘著氣,喉嚨裏是海水的鹹濕味道,渾身各處火辣辣地疼。
沒有人在意他,大家都忘了他,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此時,天空開始落下雨滴。
淚水在祁龍緊閉的眼眶裏醞釀著,等待著爆發。
祁龍的頭使勁抵著方向盤,喇叭聲開始鳴叫起來,然後他開始用頭不斷撞擊著方向盤,間斷的鳴叫聲像防盜報警聲一樣。
“喂,你有病啊?”
“吵什麽吵,你是不是活膩了啊?”
“喂,我和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聾子嗎?趕緊從我們街區滾出去!”
“趕緊給我滾!”
人群喧囂,祁龍卻充耳不聞。他把臉埋在雙手裏,開始了無聲的啜泣。
他覺得一切都毫無意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他更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裏。他好像一艘在風暴中顛簸的小船,海浪要他朝上他就朝上,海浪要他轉彎他就轉彎。他一會兒要去扮演喬治,一會兒要扮演假裝迎合亨德森的祁龍。他喜歡凱瑟琳可他又討厭鈴木,他憎恨亨德森但是又必須說服自己要消滅對亨德森的負麵情緒。
眼淚像躲在陰雲背後的星辰遲遲沒有出現,祁龍緊閉著眼睛,他希望絕望和痛苦能夠被淚水帶走,他希望過去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他希望自己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眾望所歸的祁龍。
耳邊的犬吠聲沒有停止的跡象,仿佛是看著自己出醜的觀眾發出的。
黑暗裏,模模糊糊地出現了那張隻有“嘴”的臉。
“你是誰?”
沒有回應。
“你在說些什麽?”
那張嘴一直在無聲地蠕動。
祁龍使勁地解讀著嘴的唇語,它好像是在不停地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嘴忽然變成了嵌滿鋼釘的血盆大口,猛地朝祁龍撲來。
“快下來!”
車身陡然震了震,祁龍睜開眼睛,一隻大型犬趴在汽車前的引擎蓋上,張著黑洞洞的嘴巴在咆哮。
“悠悠!下來!”一個小女孩拿著傘站在車旁,朝著狗喊道,用力扯著狗繩。
祁龍起動車子,猛踩油門。
車子“轟”的一聲起動了,狗越過前擋風玻璃向後甩去,小女孩的尖叫聲漸行漸遠。祁龍把車窗搖了下來,風混著雨吹打在臉上。他將腦袋慢慢清空,將靈魂靜靜地剝離自己的軀體。他飄在車外,看著一個沒有靈魂的軀體駕駛著一輛陌生的汽車,祁龍不認識這個人,就像他不認識自己一樣。
我到底是誰?
祁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此刻,星星點點的雨滴開始密集地打在車前的擋風玻璃上。
傾盆大雨像一道永不枯竭的瀑布從天而降,幾道閃電劃破了夜晚的天空,照亮了道路旁的小藥房,還有不遠處的一輛跑車,跑車裏麵隱約可見兩個人。
“凱瑟琳,我不會讓那個混蛋再碰你一下了。”
漢克的手關節上貼著鈴木買來的創可貼,上麵還留有雨水的水漬。
鈴木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四周的車窗緊閉,密閉的空間隻有雨水打在車體上的聲音,一種似曾相識的安全感包繞在了鈴木的周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鈴木曾經體會過的。
“謝謝你,漢克。”
漢克抓緊方向盤的雙手放鬆了下來,手背上的青筋還是鼓鼓的。
“你的頭還痛嗎?”
漢克的手從方向盤上拿了下來,隨後有些不知道該安放在哪裏比較合適。
“沒事,隻要我看不見喬治就不會有事。”
漢克搖了搖頭。
“真的沒想到,他原來是這種人,我們還在一起玩了這麽久。”
漢克沒繼續說,一陣長時間的沉默籠罩在了狹小的空間裏。鈴木透夫從沒料想到今天下午漢克會突然敲開自己的大門,這個不起眼的小個子的出現正好給了他一個擺脫祁龍的絕佳機會。僅僅用了一下午逢場作戲的時間,鈴木就把祁龍給順理成章地打發走了。可是現在出現了新的問題,看樣子漢克應該是當真了。雖然有那麽幾個瞬間漢克讓他體會到了久違的安全感,但鈴木可真沒做好和一個男人談戀愛的準備。
驟雨在窗戶上化成了流動的水幕,氣氛越發微妙了起來。。
“送我回家吧,漢克。”
漢克深呼了一口氣,胸膛像綿延的遠山那樣起伏著。
“的確太晚了。”
漢克起動了跑車,左手打開刮雨刷,右手熟練地掛上離合器。
“凱瑟琳,下周的比賽你參加嗎?”
“什麽比賽?”
“你不知道嗎?我們都報名了,當然不包括喬治。”
鈴木趕緊回憶了下,但是記憶裏根本沒有什麽比賽。
“這次的比賽也真是怪,下周就開賽了,但是主辦方連遊戲的名字都沒確定,更別提遊戲規則了。凱瑟琳,你知道羅賓嗎?唉,你們女孩子可能不大關心。上次我們打贏了的《美國陷落》就是他設計的。這次的比賽也是他設計的。估計今天應該會宣布了吧!我猜他是想吊吊我們的胃口罷了。凱瑟琳,你報名了沒?現在還可以報名,這樣我們說不定就能……”
漢克的嘴忽然像個潰堤的水壩一樣停不下來,鈴木根本沒在聽,他一直在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麽處理他和漢克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