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有一次江澤民問甘宇平:老甘你今年多大了?
甘回答:總書記,我已到了您所說的軟著陸的年齡了。
江澤民聽後笑了,用手指指甘,說:你在劫難逃,繼續幹吧!
中央有規定,副省級幹部可以千到60歲,但甘宇平因三峽移民工作,中央一直沒有讓他退位,直到現在他已是68歲了,仍然在工作崗位上,隻是現在他的職務換成了重慶市政府顧問、國務院三峽建委委員、全國政協常委正部長級廣。像甘老這樣的年齡和職務怕在省部長級中是個特例。要不江澤民同誌當年數次衝甘宇平笑著說他在劫難逃。這話的意思是:你甘宇平對三峽移民工作熟悉,如此重大的曆史貴任,非你莫屬。
甘宇平自己說,他這十幾年在從事移民工作中,有幾件事印象深刻。第一件事是在1992年8月訪日時,當時的日本首相竹下登先生聽說甘宇平是負責三峽工程中百萬移民工作的官員時,曾感歎地對甘宇平說甘先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世界上擁有100萬人口的國家應有30個左右。你負責搬遷100萬移民,相當於搬遷一個國家!
當時我聽了很受震動,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很重。甘宇平說。
第二件事是,1997年全國人大會議期間,甘宇平作為人大會議新聞專場會上的有關三峽移民工作的新聞發言人,在此次記者招待會上,他麵對美國等幾個西方記者的挑畔,嚴正回答了有關三峽移民的問題。這次記者招待會上,我明顯感覺和體會到,百萬::峽移民確實是個世界級難題。西方人一直關心三峽工程,有所謂的人權問題,有環境問題,有工程和移民資金問題。記者招待會上,氣氛非常緊張,但在私下,我同幾個西方記者交流中用比較耐心的態度和客觀的事實向他們作了相關的介紹,達到的效果比較好。這也進一步使我意識到自己所承擔的工作責任。比如像三峽移民資金問題,後來我們提出了一句話叫做三峽移民資金是個高壓線,絕不能撞之後,各級在進行移民工作中始終牢牢記住了這一句話,效果非常好。
甘宇平講的第三件事是:對待三峽移民工作和三峽工程,從以江澤民為核心的黨中央到以胡錦濤為總書記的新一屆中央領導,不僅一直很重視,而且在決策
時始終堅持與時俱進和科學發展觀。比如關於移民問題,1998年前,三峽移民主要是靠就地後靠來安置移民。後來我們發現,由於庫區人多地少,可容納的移民十分有限。朱鎔基在1998年巡視庫區後明確指出:你們現在這樣僅靠一個就地後靠的移民做法,就像是在螺螄殼裏做道場。三峽移民一定要盡可能地外遷,這既是@萬移民任務的必須,也會對改善庫區環境有莫大好處的。正是朱鎔基同誌的這一英明決策,才有了後來的外遷移民的戰略調整。
當時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是:在庫區搬遷過程中的中小型企業問題。庫區的這些企業當時搬遷不動,原因是這些企業大多設備陳舊,生產工藝落後,出來的產品沒有市場。我們匯報後,朱鎔基同誌就非常明確地告訴我們,你們應當盡可能地將這樣的企業關閉破產,拿錢走人!這一決策極大地解決了庫區企業搬遷的難題,我們後來利用政策優勢,對搬遷的1397戶企業中709以上實行了關閉和破產處理,不僅順利完成了工礦企業的搬遷任務,而且為改善庫區生態、調整庫區工礦企業的產業結構,起到了一舉兩得的積極作用。甘宇平對此極為感慨。
朱鎔基同誌還有一個大手筆值得記住。甘宇平說,國務院在研究決策調整移民外遷戰略和對庫區企業實行關閉破產處理的同時,有一天,時任國務院副秘書長的原重慶市副市長李德水突然從北京打電話給甘宇平,問甘還有什麽事需要說說的。甘宇平就說了隨著三峽工程接近完工,庫區的地質災害問題,應當引起高度重視,因為庫區的地質災害隨時都在威脅人民生命和國家財產。這一天,甘宇平與李德水用紅色電話整整為此事通了一個多小時的話。而正是這次通話後,朱鎔基總理在主持三峽工程工作會議時,親自拍板從三峽工程建設基金中拿出40個億治理庫區地質災害。朱鎔基同誌在會上說,我們絕對不能發生,在某一個晚上突然有一個移民城市垮塌在長江裏的悲劇。一旦發生這樣的事,就是不可饒恕的罪過!中央領導的決策和忠告,我是曆曆在目……甘宇平對這樣的事,記憶猶新,並為與李德水用紅色電話通了一個多小時話的結果時常感懷―甘老說,他十幾年從事三峽移民工作,這事是最得意的。
當然,甘老他們促成的庫區地質災害治理問題,功在千秋,自然值得驕傲一胡錦濤為首的新一代領導人,對三峽移民和庫區工作更加重視,並且事事處處體現了堅持科學發展觀的理念。甘宇平印象最深的要算溫家寶總理在對待三峽庫區的汙水治理和第三期地質災害投人問題工的魄力了:溫總理主政國務院工作後,在第三期三峽地質災害治理問題上,又一下拿出60個億。同時對庫區汙水治理給予髙度重視,在調查研究中認真聽取庫區同誌的意見,要求有關部門拿出科學的治理方案。充分體現了胡錦濤總書記和溫家寶總理等新一代領導人對庫區人民的關懷。甘宇平談起這些事,滿懷深情。
有中央的與時俱進的決策和科學發展觀的指導,才有了今天我們重慶百萬三峽大移民工程工作的順利進行。這一曆史事實,我們誰也不能忘記。甘宇平強調說。
是的,百萬三峽移民丁―程正是在中央的上述思想和原則的指導下,才有了重慶人民破解世界級難題的偉大戰役的勝利可能和光輝詩篇一一
縱觀世界水利史,中國的三峽工程確實偉大,它是人類征服自然的又一次偉大實踐。
長江是中國牛存與發展的大血脈,影響著中國的前途與命運。然而長江之水,在造福於民的同時,又因它的不馴性格,致使沿江特別是中下遊地區的人民飽受洪水災難之苦。
將來高峽出平湖後,三峽水庫所形成的優勢還在於它構築起了一個效益巨大的長江航行新天地。預計到本世紀30年代,通過長江峽江壩址的年貨運量可達5500萬噸,客運約400萬人次。屆時,從重慶到宜昌所形成的660公裏的深水航道,真正使我們看到天塹變通途的壯麗景象。
然而,三峽工程畢竟讓所有的人感到在它能夠帶給我們巨大效益的同時,某些局部的犧牲將是不可避免的。移民便是其中最重要的關鍵的一項。
目前,世界上排在最前列的大型水電站有巴西、巴拉圭合建的伊泰普水電站,其移民僅為4萬人,非洲的加納沃爾塔樞紐移民為8萬多人,印度的薩塔薩洛瓦水庫移民為10萬人。中國人太多,中國人又習慣隨江河而居。在新中國建設的幾萬座水庫中,移民共超過1800萬人,單庫過30萬移民的就有好幾個。它們是新安江水庫,移民30萬人;丹江口水庫,移民38萬人;三門峽水庫,移民40餘萬人。這一方麵展示了我們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中國移民工作的卓著成就;另一方麵,我們的政府也飽嚐了沒有安置好移民所造成的種種後遺症的尷尬。
修建三門峽水庫的移民也許是最慘烈的一個群體,那既有過去國力貧窮所致,也有決策本身的失誤。三門峽水庫已經成為曆史,今天的因建水庫而建市的三門峽市美麗如両,而在這美麗如両的城市背後,是當年幾十萬庫區移民用犧牲自己的全部利益作為代價的。我們在此訴說他們的不幸境遇,其實正是想說明水庫移民工作難度和今天三峽移民是在怎樣的一種背景下舉國家之力而進行的又一場偉大壯舉。因為二峽工程是長江上的第一大壩,而三門峽則是黃河上的第一大壩。它們的共同點都是經過全國人大代表舉手表決通過的大型水利工程。氏江與黃河一南一北,一個今天一個昨天,而兩個大壩的移民,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
當年的三門峽水庫修在黃河邊。這裏的第一批移民告別家園時,我還沒有出生。因此隻能聽生活在黃河邊的女作家冷夢給我和讀者們講述黃河大移民的故事。
1956年的秋,剛到,三門峽一帶下了一場難得的雨水,後來水庫的移民們說那是老天同情他們告別家園所流的淚。老天要流淚,這事非同一般。
那時的移民任務和安置地,全都由國家計劃和決定的,你去不去那可是政治任務,是支持還是反對社會主義建設的大是大非問題,階級敵人想破壞是妄想,我們革命群眾堅決不答應如此的宣傳標語在當時的庫區比比皆是。為了確保移民工作的全麵展開,有關部門為首批到寧夏的移民安排了一個特別的先遣隊也是移民,且必須是青壯年,共5208人。出發那天,舉行了隆重的儀式,縣上鄉上村上的幹部們全部出動,並且動員了幾萬人的歡送人群。先遣隊的移民們個個精神抖擻,胸前戴著大紅花,無上光榮。因為根據文件規定,先遣隊的移民必須以黨團員和貧下中農積極分子為主,中農和上中農基本上沒有,什麽地主富農更不在其列,所以,當時庫區的百姓出現了父子、夫妻、兄弟、姐妹踴躍爭當先遣隊員的動人場麵,有個鄉分配移民的先遣隊名額是154人,結果報名的達1087人。有人因為沒有能爭取到當先遣隊員而咬破手指,寫出血書交給領導,以示決心。那時政府的威望在人民群眾中說有多高就有多髙。
但當移民們扛著鋪蓋,帶著農具,千裏迢迢來到目的地一賀蘭山下的平吉堡,一看便傻了:這裏緊挨光禿禿的賀蘭山,為沙漠邊緣地帶,不是半人高的茅草地,就是光禿禿的一大片望不見邊的石頭地一移民們稱那些沙漠邊緣的荒蕪之丘。怕啥,這是毛主席叫我們來安家的,再苦也嚇不倒我們光榮的三門峽移民!有人這樣麵對風沙豪邁地說。先遣隊的移民們再也不吱聲了,默默地在荒灘上搭起了幾個草庵子。來年春天,他們借得當地人的拖拉機,居然還種下了40餘畝麥子……新的家園就這麽安了下來。
但一個春夏秋冬過去,移民們辛辛苦苦種下的麥子在即將收成的時候,被一場風沙伴著的石雨,吹得形無蹤影。
三門峽移民留下的傷痛,無時不在向黃河訴說著。
在今天,像黃河移民那樣的苦難與貧窮曆史是不會發生了,然而它在留給我們許多痛苦的教訓的同時,還有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那就是任何一項重大的水利工程的移民政策在其決定之前,必須注意科學性、現實性以及絲毫不能動搖的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離開了這幾點,特別是最後的這一點一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我們將為之付出的代價不可估量。
三峽移民遠遠超過過去任何一座水庫的移民,甚至是過去幾大水庫的移民總量。根據規劃,三峽工程的全部移民實際超過120萬人。這僅僅是人,遷移一個人,就會有與之同遷的物,而物的概念遠遠比人的數量大出幾倍。長江二峽水庫以後的水位基本穩定在175米,也就是說在這水位之下都屬於淹沒區。根據水利部長江水利委員會1993年向國務院報告的三峽水庫淹沒在175米水位以下的實物大致有:房屋麵積共為3479萬平方米,其中城鎮1611萬平方米,農村1087萬平方米,工礦企業751萬平方米,其他30萬平方米。移民除了人和物之外,還有賴以生存的土地,因為三峽移民農民為多,被淹的耕地果園等麵積就達48萬畝。另有,礦企業1599個,碼頭593處,水電站144處……更有在外人不知情的城鎮淹沒移民這一大塊。三峽庫區淹沒線以下的市級縣級城鎮13座,鄉級建製鎮114個。全淹的縣城有8座,其中重慶占了5座,它們是:巫山、奉節、萬縣、開縣、豐都。以上這些縣城別看它們在冊人數隻有幾萬、十幾萬人,但它們都是曆史名城,而每一個城市它不僅供養著固定居民住戶,還有與此相乘成倍數的外來工。可見,三峽移民的概念何止是一個簡單的百萬移民。實際上每一個移民肩上擔起的則可能是一個家園,可能是一個碼頭,可能是一條公路,也可能是一座工廠、一座城市……
1992年4月3日,第七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通過興建三峽丁―程決議的那個場麵,雖然我也是那次與重慶直轄市命運有關的兩會的曆史性見證人之一,當時我也同樣很激動,但與此同時也有種感覺:我們的那些決策者中間有相當數過的人仍在擔心三峽丁程可能帶來的種種問題。這些問題中,外界人都猜想可能是工程技術方麵的,其實恰恰相反。三峽工程的技術問題,對我們中國這樣一個水利大國和修建水電站非常在行的國家來說,已經不是什麽大的問題了。因為在這之前,三峽大壩的不遠處,中國建起了另一座大水電站一一葛洲壩。由於葛洲壩的壩址地形、地勢、河流等因素遠複雜於三峽壩址,加上葛洲垠本身也是一座重量級大壩水電站,早在中央決定建設葛洲壩水電站之前,就提出了要將它作為三峽工程的實戰準備。所以,業內人士早有所論:既然我們能建葛洲壩,三峽大壩就不在話下。可是,三峽工程畢竟是超世界級的人類從未有過的巨大水利工程,技術難題不是不讓人擔憂的。但專家們包括那些社會學家們甚至有相當的政治家們擔心得更多的是移民問題,100萬人要搬出自己祖祖輩輩居住的家園,到陌生的地方去生存,這談何容易!100多萬人哪,等於那些小的一個國家要搬遷!更何況,伴隨這100多萬人的還有那些城市,那些鄉鎮,那些工礦企業、學校醫院……那些你想都想不到的其他!
這其他有實物的,有虛無的。實物的,你得好好給移民們安置不說一成不變原封原樣地安置好,你即使小心翼翼但仍然保證不了雞蛋不碎背簍不散。更何況,百萬移民真要移個家搬個遷,他身後何止是一個雞蛋一個背簍的事嘛!至於那些虛無的什麽精神負擔啊心理問題啊,那多得不是能用筐和背簍所能裝得完。
今天的移民,移的不單單是一個個活脫脫的人。今天的移民,移的其實是堆積成的物質大山,移的是望不到尾的火車,移的是見不著底的欲望之海,還有思想、願望和扯不斷的顧慮與懷舊情愫……
三峽百萬移民因此被稱之世界級難題。
西方不止有十個百個的權威曾經預言:中國也許完全有能力建起世界上最宏偉的水利大填,卻無法逾越百萬移民的難題。
移民在一些國家和地區,其實是難民和貧困及包含不安定的危險因素的代名詞。
是你們中國人有特別的能耐?你們以往建過的水庫移民不是已經有過極其痛苦和慘重的教訓嗎?三峽移民人數之多,所處的時代人們要求和願望也多了,
你們扛得起這100萬移民可能帶來的政治、社會及文化的巨大衝擊波?
我們不僅能扛得住,而且要使百萬三峽移民都能搬得出,穩得住,能致富!中國領袖們如此說。
萬眾一心,不怕困難,艱苦奮鬥,務求必勝!1994年金秋時節,江澤民總書記再次來到三峽庫區,麵對滾滾東去的長江,他以深情和期待的目光,向百萬三峽移民發出總動員。
此日,他在三鬥坪壩址工地上,按動了三峽工程正式開工的電鈕一世界再次以敬佩的目光注視著中國的偉大征戰!而當代中國人以充滿自信的氣概破譯世界級難題的行動也全麵拉開了戰幕。
外界也許誰都並不清楚,假如不是三峽移民,中國到21世紀的若幹年以後仍然不會出現第四個直轄市。
重慶人太幸運了!重慶人得感謝三峽,重慶人更得感謝三峽移民。重慶是三峽移民最多的一個市占百萬移民總數的80以匕,重慶又是為三峽移民付出代價最沉重的市。
真正的百萬三峽大移民時代,是從重慶直轄市建立後開始的,它因此成為江澤民總書記親自給重慶市領導交辦的四件大事之首!百萬移民,重慶占了85.5,總人數達103萬;同時還涉及862平方千米麵積的淹沒區域中的16個區縣、273個鄉鎮、1424個村、5483個生產組和淹沒2座城市、7座縣城、101個集鎮及1397家企業,還有一大批港口、公路、橋梁、水電站及沿江浩如煙海的珍貴文物。
舉世矚目的二峽工程,成敗與否,關鍵在移民,而移民的關鍵在重慶。百萬移民,古今中外,前所未有。這就是新直轄市麵臨的第一項大任務:一個全球注目的世界級難題。
難題難在何處?
什麽事最難?我們似乎對此可以列出10個、100個:比如上大學難,生孩子、找工作難……
難,恩愛百年難,打擊恐怖難……但到過三峽庫區或者從事過移民的人才知道,世上最難最難的不會是養兒育女,也不會是像上大學找工作做恩愛夫妻這一類問題,當然像反恐怖什#的也不是太難的事,隻要心思和精力花上,它們就不再是什麽大不了的難事。
千難萬難,難不過移民的工作。到了三峽,到了移民一線之後,我才真正明白為什麽有人將三峽移民工作稱之為世界級難題。
也許國際人士之所以將它比做是世界級難題,更多的是從三峽移民的數量,以及可能帶來的種種社會問題考慮。即使如此,這難題上要冠上世界級的也足夠分量。但有一點無論是外國的專家還是政要,他們絕對不會理解和懂得中國的三峽移民還有許多遠比他們想象的難題多得多的問題。那是中國百姓特有的民情民風,而且不少在過去一直還是被頌揚的美德呢!如對故土的留戀,對土地的依賴,講究親情,注重家庭……,然而所有這些都給移民帶來了更大的困難,這樣的國情隻有中國人自己知道……
有一直歌中這麽說,誰不說俺家鄉好。確實,我們中國人是個特別看重家的民族,而且尤其注重尊重祖上,懷戀故土。即使是個功成名就的偉人,也會非常非常地看重葉落歸根。更何況普通人家,庶民百姓。
無論是三峽移民,還是其他移民,隻要是個移民,第一麵臨的就是必須告別故土,告別原有的家園。而這恰恰是中國百姓最為看重的,他們甚至可以不惜生命的代價為保守和固守家園和故土而戰鬥到底。
三峽移民工作首先遇到的就是勸說移民們離開自己的家園和故土。不知情的人,有個普遍的認為,三峽地區窮,讓百姓搬遷不會是難題。其實情況恰恰相反,幾乎所有屬於三峽庫區的移民他們原先居住的地方都是當地比較好的地方。三峽水庫與其他水庫不一一樣的地方是:它是以江建庫,即以長江本身的基礎,在宜昌三鬥坪處建高壩後,利用宜昌至重慶間的630多公裏的江段進行蓄水,使長江在這一段形成一個巨大的高水位庫肚,實現下可發電防洪,上可航行泄洪之目的。庫區的移民,便是在這江段蓄水後所造成的淹沒區內居住著的人們。
君不知,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有沿江河棲息繁衍和以水促富饒的傳統,中華民族的燦爛文化和輝煌曆史幾乎都是因為遵循了這一定律才有今天。這是因為近貼江河的地方都是些好灘好地,能植能耕,而且總會使人畜兩旺,資話說有水則靈便是此道。三峽一帶更不用說了,當年衣不蔽體、四麵受敵的巴人之所以安身峽江兩岸,就是因為這兒除了能守能攻之外,還到處都是臨江富饒之地。諸葛亮勸說劉備定國此地也更多地是從這些獨特的地域優勢考慮的。
三峽大壩建起,沿江被淹之地幾乎無一不是那些過去臨江的最好地段和最肥沃的灘地與壩子。移民們首先遇到的就是不舍的故土情感。
在三峽工程建設初期,國家實行的移民政策基本上是就地後靠,即從175米的蓄水線以下居住地,往後退移,搬到更高的坡岸和山丘上。後坡岸和後山丘都是些什麽地方呀?高,自然不用說,在那兒幾乎找不到陡坡25度以下的地方,關鍵是這些地方不是荒就是禿,哪是人待的地方嘛!
移民們無法接受與過去那些不耕也能自然熟的家園相比的現實。
但,搬是不可更改的。難題於是出現了,上過中央電視台東方之子的雲陽縣普安鄉的移民站副站長汪學才向我舉了他所在村的事例就很能說明問題:他家的那個村叫姚坪,是三峽庫區幾千個村落中的一個普通村落。千百年來,人們習慣了在這裏日起而作,日落而息,自食其力.飽暖即安的生活,世世代代與世無爭。但三峽工程打破了這種寧靜,上級要求全村的人舍掉過去熟耕熟作的土地,搬上175米淹沒線之上的山坡。老汪告訴我,他們姚坪村過去基本都居住在水淹線以下,而且所有可耕種的田地也都在這個位置。三峽移民政策下來後,村上的人所麵臨的就是徹底告別原來的生活地,退到後岸的山頭上。那是個什麽地方?那是個坡陡的亂石山岡。村民們就跟幹部們嚷嚷起來了,說我們願意響應國家的號召,可在亂山岡上咋生活?咋蓋房?咋種地?啥子都沒有嘛!
幹部能有天大的本事在亂石岡上重新給村民們建一個同樣的家園?於是問題就出來了。但辦法還得想,而且國家搞的移民試點經驗也借來了,那就是在這個陡坡上開墾出可以蓋房安家和種植收獲的地來。誰來開墾荒山?不用說,還是動員村民們自己來幹。中國的老百姓太好了,國家的政策一下來,幹部們一動員,大家就動了起來:各家各戶每人每月出8個工作日的勞動力,而且有規定:誰家完成不了的每個工日交5元錢罰款。峽江一帶是農民南下打工最多的地方,剩下的家裏人盡是老的老,少的少,新的問題又出來了。
啥法子?繼續動員唄!於是像汪學才這樣的村幹部就得一家一戶地去做工作。做工作也不一定有人理會你呀!幹部們隻好自己帶頭行動,從我做起。再找自己的親戚帶頭,親戚再找親戚帶頭,就這麽著一戶帶一戶,個別釘子戶隻好就由幹部們舍去汗水和勞力幫著完成任務。
汪學才能從一名普通的村幹部,成為全國先進移民幹部,受到中央領導接見和工了東方之子,就是因為他在就地後靠中把自己的村子搞得比過去的村子還要好,全村人過上了比過去還要幸福的生活,有了比過去還要美麗的家園。
可汪學才告訴我,打1991年至今十餘年間,他本人從一名全村最富裕戶淪為最貧困戶一1981年時他靠雙手致富,家中存款就有7萬元,而為了幫助全村實現就地後靠有個更好家園的移民之夢,他不得不傾家**產。村民們沒有資金開荒墾殖,他借錢送苗;築路籌資款到不了位,他墊著。這七墊八送,自己家的存款就全都流了出去。咱是黨員,能讓村民們按照國家的號召搬出水庫淹沒線,就是頭等任務。要敢舍得小家為大家。汪學才說他過去身體非常胖實,體重在140斤左右,可搞移民工作後,瘦到了98斤。而他所在的姚坪村在他的帶領下後來成了全庫區的移民先進村,家家戶戶的生活水平,居住環境,耕種麵積,都比以前好,移民們一百個滿意。
汪學才後來因為工作突出,鄉裏招聘他當了鄉移民站副站長。之後的工作就不一樣了,全鄉移民人多,有的村連就地後靠的亂石岡都不好找,於是有一批人得搬遷到外地。汪學才的任務是動員批移民到重慶的江津市。
這回工作難度可就大了!汪學才向我介紹說,在本土本地,搬個家園就非常有難度,讓鄉親們離開故土搬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感情上的問題就閑難得多。本來嘛,江津也在重慶市區域內,不算遠,而且那兒的條件要比雲陽好得多,可移民們舍不得生活慣了的故土。
為了讓移民們順利地搬遷,老汪說,他們先是到江津選一塊好地方,可以蓋房種地。每家每戶的房子蓋得盡量要比過去的好些、寬敞些。可移民們的要求更高,開始讓他們派代表去選地看樣板房,大家是滿意的。後來房子蓋好了,有人就
提出,我們過去的家門前有路有水,可現在的路在屋後,水也見不著,我們不習慣。老汪他們隻好再同當地商量,改道劈水。有的移民啥都滿意,突然提出自己原來的家門前有排樹林,複可乘涼冬可擋風,希望在新的家園前也能有一片樹林,否則就不搬。老汪他們又再折騰回到江津,一戶一戶地按照移民們的要求設計。
這麽著,前前後後用了一年零七個月,當老汪第17次帶領移民們前去新家園參觀時,大家方才點頭露笑容,說:這跟咱雲陽的家一樣,該有的都有了,雲陽老家沒有的,這裏也有了,我們搬!
移民們對家鄉時留戀和感情,有時你工作做得再細也是無法照顧和想象得出的。老汪在這方麵的體會再深切不過。
前年,他接受的任務是安排1300名移民到江西落戶。有人一聽到江西,就嚷嚷起來:咱是三峽人,過去算四川的,現在算重慶人。不管四川還是重慶,都比江西強。讓我們離開三峽老家到個差地方安家,我們不同意。老汪說,江西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比四川、重慶差,四川、重慶有的地方怕還不如陝西、甘肅呢!後來老汪等人逐一做工作,動員移民代表到江西安遷地實地參觀。移民們看後喜形於色地說:想不到江西還有這麽好的地方呀!於是最後有1144人主動到了江西落戶。
巫山洋河村的村支書鄭昌省遇到的村民們不舍故土戀家園的事比汪學才的更有趣。老鄭今年不到50歲,論官職也是全庫區最低的一級,可他的名氣在三峽庫區甚至不比重慶市市長的影響小。因為大夥兒都知道老鄭現在是省長。
我采訪出發前在北京就知道他是省長,見到他後第一句話就笑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鄭憨憨一笑因為我的名字裏有個省字,在做村裏移民工作時我們最早,屬於提前搬遷,所以村民們說我是操的省長的心,日久天長,大夥兒幹脆叫我省長了。開始有些嘲諷的味道,後來鄉親們從提前搬遷中嚐到了甜頭,大夥兒再叫我省長時,更多的是一種親切和希望……
後來我知道鄭省長確實與眾不同,他的經曆真有些省長的非凡氣度和真知灼見。
老鄭所在的洋河村處在一塊草肥羊壯的壩子上,三峽水庫蓄水後得淹掉大半個村子的好地。鄉親們感情上實在難以接受。為了讓鄉親們日後能過上好曰子,老鄭跑遍村頭村尾,左看右看,最後看中了村頭的一大片墳地。那墳地地處淹沒線之上,風水不錯,一旦三峽水庫建成後此地依山傍水,會有別樣光景。老鄭把村上的幹部和村民代表叫到一起,商量著平墳地建新村的想法。
村裏的幹部群眾幾乎都要移民,大夥對就地後靠不離開故土當然很髙興,但對老鄭提出的移墳建房有些想法,主要是動墳誰都可能不幹。
果不然,決定一下來,村民們就鬧了起來:建三峽工程是國家的大事,我們支持,也甘當移民。可不能失了家園還要掘老祖宗的墳啊!
有人甚至揚言說,誰敢動他們祖上的墳,就先砸了他的腦殼!這話顯然是對著村支書老鄭說的。
有人則放言說遷墳蓋房這事成不了,因為村上的人都知道他老鄭家兄弟姐妹都是孝子孝女。大夥兒一聽明白了:老鄭家先逝的父母的墳也都在那片墳地上,現在隻是老鄭積極,可他還有6個姐妹兄弟就未必都像他一樣連老祖宗都不要了呀!
全村的移民們暗暗瞅著老鄭自家的這一關能不能過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