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李聚奎將軍喜歡跳舞,在他任石油部長時,石油部大院內掀起了不小的舞熱,機關工作人員中不少小青年甚至那些從戰火紛飛年代裏走過來的英雄們也都學會了優美的華爾茲。人們發現,原來南征北戰的大將軍指揮工業建設也有溫情的一麵。這讓石油人感到新奇和興奮。

這時的毛澤東對成立石油工業部寄予極大希望,在一係列宏偉藍圖中,就有石油產量搞到可以讓國家的整體工業建設能夠“趕超英美”的水平之上這一目標。然而兩三年過去了,石油部的工作令他頗為失望。雖然有人一再在他麵前報告石油部的李聚奎跳的“玉門”、“柴達木”,還有聽說已經有些喜訊的“克拉瑪依”等幾支“石油華爾茲”很瀟灑,但那僅僅是飯茶之後塞塞耳朵的小夜曲而已。毛澤東要的是石油工業革命的鋼琴“黃河大合唱”!那種氣吞山河的鋼琴大合奏!

所以毛澤東對李聚奎那幾曲優美的中國石油“華爾茲”不是特別看好,這是有客觀原因的。相比國內轟轟烈烈的“人民公社”運動,工業建設戰線在毛澤東看來顯然“死氣沉沉”。而最主要的是當時北邊的赫魯曉夫越來越不像話,南邊盤踞在台灣島上的“老蔣”此時也不怎麽消停,總借著美帝國主義時不時地叫嚷要“反攻大陸”,而且派出的飛機敢縱深大陸千裏之遠,甚至連北京一帶都敢**。

“就是因為我們沒有好飛機!老蔣才敢如此猖狂地在我們頭頂拉屎。”元帥和將軍們憤憤不平。

毛澤東平靜而又有幾分憂鬱地說:“飛機是個問題,可飛機用的油解決不了,再好的飛機也沒有用啊!”

政府總理、副總理和元帥與將軍們默然了。他們並不清楚毛澤東心裏想的什麽。既然談到了油,他們自然而然地開始嘀咕起石油部長李聚奎來了:“李聚奎到底怎麽樣了嘛?”

李聚奎了不得啊!他當石油部長,把一個人數最少的小部門,弄得全國人民都跟著他熱血沸騰!陳毅元帥來了情緒,說:“李聚奎搞出了個柴達木,惹得那些文人墨客跟著他手舞足蹈起來。我也真想去一趟看一看沙漠深處的那個‘寶貝地方’啊!”

陳雲興奮地拉著陳毅到一邊說:“陳老總要是再過一些時間,我願陪你到‘黑油山’走一走,那兒肯定能讓你詩興大發!”

陳毅爽朗地開懷大笑起來:“你說的是不是李聚奎他們又發現的那個新油田!我聽說了,大家都已經聽他在八大上說過的了。那個‘黑油山’了不得,你給細說說,現在開發得到底怎麽樣了?”

陳雲指指一邊正在跟鄧小平說話的薄一波:“他管這事,你去問他最清楚。”

於是陳毅走到鄧小平和薄一波麵前,扯開嗓子,說:“我的副總理啊,我想聽聽李聚奎他們搞的那個‘黑油山’油田怎麽樣了?”

薄一波答:“好啊,陳老總。‘黑油山油田’(1965年經時任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主席賽福鼎·艾則孜倡議,將黑油山油田正式取名為‘克拉瑪依油田’——筆者注)是我們同蘇聯老大哥合作開發的第一個油田。李聚奎他們幹得不錯,大前年也就是1955年1月1日,中蘇石油股份公司的蘇聯股份全部移交給我們中國後,現在歸新成立的新疆石油管理局。1955年3月,我們的地質技術員們打了第一口勘探井。8個民族、36名職工組成的一個青年鑽井隊在當年10月29日打完井並見了油。年底,李聚奎帶人去了一趟,布置了全麵開發黑油山油田的工作。第二年4月份,李聚奎又派康世恩率蘇聯專家組和我們的石油專家到了那兒,具體製訂了勘探開發方案。等方案確定後,在總理的親自安排下,全國上下都行動起來支援黑油山油田的開發建設了。現在在那兒已經有幾萬人的石油大軍!”

出油情況怎麽樣?陳毅最關心的是油田大不大。

“前景不錯。”薄一波點點頭,說,“到今年年底應該說具備了油田的整體開發水平。”

陳毅連聲叫好:“能出大油,我們的飛機大炮才能叫‘蔣該死’別再拿美國佬的無人駕駛飛機來嚇唬人了!”

“黑油山”即克拉瑪依油田於1956年正式投入開發,當年采原油33.38萬噸。到1960年時,已探明油田麵積290平方公裏,當年生產163.67萬噸原油,這是大慶油田發現之前我國最大的油田。克拉瑪依因此在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成為中國戈壁灘上的一個神話,中國的第一座石油城市便是從這兒開始的。在為本書采訪時,我國石油事業功臣之一的焦力人老部長曾經一再向我指出,李聚奎來到石油部後不僅使老油田玉門油田煥發了青春活力,發現拓展了青海柴達木油田和新疆的克拉瑪依等油田和川中油氣田的具體實施工作,而且還進行了包括對發現大慶油田起關鍵性作用的鬆遼石油普查工作在內的許多基礎性戰略部署。

毛澤東對李聚奎到石油部後所做的工作當然心裏明白,而且他始終認為李聚奎是個對革命事業勤勤懇懇、實實在在的好同誌。但國內外重重壓力之下的毛澤東,當時恨不得一夜之間把中國落在別人後麵幾十年幾百年的事都給他做了。故而他對李聚奎領導下的石油部沒能在第一個五年計劃中完成生產任務、那種一直遊離在人造石油和天然石油之間猶豫不決進而緩慢的“華爾茲”很不滿意。第一個五年計劃中,每年全國的石油產量應是201萬噸左右,可到了1957年,李聚奎他們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完成了146萬噸,而這其中成本昂貴的人造油還占了“半壁江山”。當時中國一年所需的石油在500萬噸左右,國家有限的外匯相當一部分用在了購置石油上。更讓毛澤東坐立不安的是,那時朝鮮戰爭還未徹底結束,前進的坦克和飛機天天要用去成百上千噸原油,油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戰爭的走向。李聚奎的石油部是唯一在“一五”期間沒有完成任務的工業部門,這對當時一心想大躍進的毛澤東來說——客觀地說,當時國家轟轟烈烈的大建設也緊迫需要石油,如此景況怎能容忍?

50年代時的中南海,我們的開國元勳們除了敬畏毛澤東外,相互之間都很隨便,就像長征路上有人逮到一隻野兔,哪位戰友過來想咬一口就咬一口,咬完後也不用打招呼拍拍屁股走人那麽隨意。這一天他們在懷仁堂參加毛澤東主持的一個政治局擴大會議的休息間隙,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著。正在熱鬧之中,有人提醒道:看,主席心思重噢!

總理、副總理和元帥及將軍們不約而同地回頭看著坐在正中沙發上一言不發的毛澤東,方才熱鬧紛揚的議論頓時戛然而止。他們麵麵相覷地猜測著毛澤東到底又在想什麽?

換人!得換人!毛澤東突然站起身,對周恩來說:“總理啊,你跟彭老總商量商量,讓他推薦推薦誰更合適。”說完,毛澤東揮揮手:“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

毛澤東走後,懷仁堂裏又開始熱鬧起來,有人過來問周恩來:“哎,總理,主席要換什麽人呀?”

周恩來臉上平靜地說:“暫時無可奉告。”

眾副總理和元帥將軍們笑:“又來外交辭令了!”

不能怪周恩來,他是政府總理,中央最終沒有確定的事,他不好信口言說。出了懷仁堂,周恩來對秘書說:“給國防部打個電話,我要見彭老總。”

彭老總與周恩來見麵並聽他講了毛澤東對石油部部長人選的新動議,彭德懷有些牢騷了:“他老毛怎麽回事?李聚奎可是不錯的人啊!他到底要什麽人嘛?咱們這些人都沒搞過工業,誰能保得了把石油的事做得轟轟烈烈嘛?”

周恩來皺皺眉睫,搖搖頭:“其實不把石油產量搞上去,我這個總理壓力也是大啊!主席的心思是想找個能善於打開局麵的人。”

彭德懷聽後習慣地抬起右手,將張開的拇指和食指擱在下頜,又用左手扶住右胳膊,思索起來:這找石油就像打仗時啃塊硬骨頭一樣,還真得找個能打硬仗又得是會打硬仗的人喲!彭德懷自言自語起來:“軍隊這邊還有這樣的人嗎?按說應該有吧!可到底誰能頂得了李聚奎這副重擔,又能讓主席滿意?”彭德懷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構架成的“八”字形手勢,搓了搓粗壯的胡楂。突然,他的眼裏放出光亮:“他行!”

周恩來忙問:“誰?”

彭德懷說:“我的總後政委餘秋裏。”

周恩來一聽,那兩道濃黑的眉毛頓時一展:“好!好好!這位獨臂將軍年輕,又能幹,關鍵是他正是主席需要的那種能打開局麵的人!這一點最關鍵。彭老總,你可不準後悔啊,我現在就去向主席匯報。”

彭德懷笑笑:“我有啥後悔的?老毛他要人,我彭德懷啥時候沒滿足過他?再說我的部隊也急等著要油!沒油,我的坦克飛機還有軍艦都成了一堆廢物嘛!”

周恩來笑著與彭德懷元帥揚手告別,臨走時他說:“我會在主席麵前說,你彭老總一直是最顧全大局的。”

豐澤園。1958年“立春”後的一個平常日子。

午後時分,一輛天藍色的華沙牌轎車悄然停在門外。一位中等身材、佩著中將軍銜的軍人從車內走出。等他仰頭看門口上方“豐澤園”三個字時,我們便可以看清他的麵貌了:臉龐顯瘦,五官清秀,雖然年輕,卻依然可見久經沙場者的那種特有的穩重和大氣風神。他收回目光的同時,邁出有力的雙腿往菊香書屋走去。隻有他甩動的一左一右的兩個衣袖特別,一邊非常有力,能感覺“颼颼”生風。而另一邊那隻空洞洞的衣袖則搭塌在腰際的衣縫上,不見任何動響。

衛士長李銀橋此時正從菊香書屋的門內往外走,他先見到的正是將軍左右兩側兩隻完全不同的衣袖,衛士長甚至有些愣呆地看著那隻空洞洞的衣袖而吃驚……

“衛士長,主席在房間嗎?”將軍問。

李銀橋一驚,忙從那隻空洞洞的衣袖上收回目光,有些歉意地向將軍說:“噢,是餘政委來啦!主席剛醒,正在裏麵等你呢!請跟我來。”衛士長走到裏麵的一個門口前止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將軍徑直往裏走去。

“報告主席。我來啦!”將軍畢恭畢敬地向裏麵的主人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坐在沙發上正在點煙的毛澤東,微微仰起頭:“好,是餘秋裏同誌!”毛澤東滿意地看了看站在他麵前的年輕中將,起身與其握手。雖然毛澤東沒有正麵去看愛將左邊那隻空洞洞的衣袖,但他的眼裏分明顫動了一下:是啊,人總共隻有兩隻胳膊,可他則少了一半……毛澤東的心頭一陣酸痛,但這是誰也不會覺察出的。這隻有我們的主人公心靈裏感覺得出,並再一次深切感受到毛澤東那份對將士的慈祥愛憫之心。

“總理和彭老總推薦你當石油部長,聽說你有些想法喔?”菊香書屋的主人說話時雖然帶有濃重的湖南口音,但卻總有一種強大的磁性,能在瞬間把一個人的情緒掀到天上,也能推到十八層地心。將軍已經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了。

這是哪一年的事?對了,一晃就是10年了。將軍的腦海裏一閃,就像昨天的事。那是在延安窯洞裏發生的事。年輕的將軍在那會兒更年輕,30歲才出頭無幾,卻已是身經百戰的驍勇指揮員了。

“今天把你從前線請到窯洞裏來,就想聽聽你的‘訴苦三查’是怎麽搞的。”毛澤東那時抽的是駝牌煙卷,將軍當時記得很清楚,因為毛澤東在給自己點煙時問他抽不抽煙。

將軍那時雖也是久經沙場的“老長征”,但在延安革命聖地的窯洞裏,尤其是在自己的最高統帥麵前,他是絕對的“小字輩”。毛澤東的問話,叫他有些不好意思。

“抽吧,煙酒不分家嘛!何況今天你是我們請來的客人!”說話間,毛澤東已經把一支駝牌煙放到了他的麵前,並且正欲拿火柴盒給他點上。將軍趕緊接過火柴,動作麻利地將火柴盒夾在左腿,然後右手抽出一根火柴,“刷”地劃著了火,將自己嘴上的那支駝牌煙卷點燃……“謔啊啊……”不知是猛一口吸得太猛,還是根本就不習慣煙味很凶的駝牌煙,反正有著幾年煙齡的將軍第一次在毛澤東麵前抽煙就露了個嫩。

毛澤東和幾位老總哈哈大笑,連聲說:“還是嫩。”

倒是肖華出麵給將軍解了圍:“人家江西老表習慣吸自己卷的土煙葉嘛!”

將軍雖然當時在表麵上對肖華非常感激。可從那時起,他抽煙的水平驟然增長。不僅後來他“製服”了駝牌煙,而且在見毛澤東進城後習慣抽“大中華”後,他也跟著榜樣吸“國煙”。

“一生隻有這點愛好,你再管那麽嚴,我還活個啥勁?”當妻子嫌他抽的煙太貴時,他生氣了。

煙,是戰爭帶給許多將領的興奮夥伴。煙,是許多沒有別的愛好者的全部愛好。

偉人的煙癮一般都有非常水平。將軍則是受了統帥的感染而使自己的煙癮與日俱進的。

那一次在延安窯洞裏是餘秋裏第一次與毛澤東麵對麵接觸,他對毛澤東的言行舉止特別是毛澤東高屋建瓴的思想和精辟分析問題及把握大局方向的真知灼見,佩服得五體投地。而且餘秋裏認定,像自己這樣一個農家娃娃出身、十幾歲就參加革命又沒念多少書的“紅小鬼”,即使將來當了大將軍或再大的官,有毛澤東在,自己的全部思想和行為照著其指明的方向走就是了。餘秋裏後來的一生也正是這樣走的,他對毛澤東的這種崇拜,轉向了後來對毛澤東的指示執行得不折不扣之中,轉向了對毛澤東思想堅定不移的理解和實踐之上。

同樣,毛澤東從第一次與餘秋裏麵對麵接觸後,就有非常好的印象。尤其是看到這位年輕驍勇的旅政委也當過很長時間軍事指揮官的獨臂愛將,其身上不僅有賀老總、彭老總對戰爭藝術理解和運用自如的遺風,而且還是個善於思考、見地獨特、方法講究的優秀政治工作者。

“此人是個將才,以後必大有可為。”毛澤東在聽取餘秋裏匯報新式整軍時,悄悄對身邊的幾位軍委領導和中央書記這麽說。

“好。你們的做法,證明人民解放軍用訴苦和三查方法進行了新式整軍運動,將使自己無敵於天下。”毛澤東再次向餘秋裏遞過一支駝牌香煙,然後帶著幾分愛憫地問:“你這左胳膊是在長征路上打掉的?為啥當時沒保下來?”

餘秋裏聽了最高統帥的這句問話,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捏住空洞的左袖子,非常隨意地回答了一聲:“是的,那時天天打仗顧不上。”

倒是坐在餘秋裏身邊的任弼時很動情地向毛澤東作了較詳細的介紹:“賀老總跟我說過,秋裏的這條胳膊掉得很可惜,要不是當時條件不允許,也不至於後來鋸掉……”

毛澤東聽後憾歎地:“我們的隊伍中還有幾位也像你這樣缺腿斷胳膊的,你們都是革命的功臣啊!”

餘秋裏本來早已忘了自己比別人少隻胳膊的事,可看到毛澤東說此話時,眼裏閃著淚花,他的心裏跟著“咯噔”了一下。

“以後要多注意身體。”這是延安窯洞裏毛澤東的聲音,立即把餘秋裏的思緒從戰爭中拉了回來。

“是。主席,我可以回部隊了?”餘秋裏站起身。

毛澤東點點頭。

“敬禮。”那隻少了胳膊的空洞洞的衣袖,一直在毛澤東眼前晃**著,而另一隻有力的右胳膊甩動著有節奏的動作,也一直在毛澤東的眼裏,直到消失於延安棗園……

“主席,我是怕石油部長這個擔子受不起嘞!”現在,將軍又與最高統帥麵對麵坐著說話。不同的是這回隻有他們倆人,又是在安靜整潔的房子裏說話。

“哦?餘秋裏同誌是這樣說的嗎?”毛澤東從嘴邊取下煙卷,眼睛直瞪瞪地看著筆挺坐著的中將同誌,帶著他特有的幽默調侃語氣,笑言道。

“是這樣,主席。”餘秋裏的表情嚴肅有餘。

衛士長輕輕地進來給倆人沏茶,又輕輕地退出。他聽到身後毛澤東爽朗的自言自答:“秋裏秋裏,你這個名字很有詩意啊!”

“主席,我這個名字其實很土。小時候家裏窮,請不起先生起雅名,所以家裏人就把我叫狗娃子。後來參加了紅軍,領導問我叫啥名字,我說不上來,又問我是啥年月日出生的,我回答說我媽說我是割穀子後的秋裏生的。領導一聽就說,那你就叫餘秋裏吧。”

將軍的話引來毛澤東一陣爽笑:“好嘛!秋裏這名字蠻好的,秋天總是個豐收的季節,又是火紅的歲月……”

“嘻嘻,主席你說好就好嘛。”毛澤東書房裏的將軍,這回又變成了一副實在又有些可愛的樣兒。可一想到剛才的話題,他又強起勁來:“主席,我們的高級幹部多得很,您隨便挑哪個都比我強嘞!”

毛澤東彈了彈煙灰,順手給將軍遞上一支煙——這回是“中華煙”。而將軍見最高統帥現在住的屋子滿是書籍,也不再像當年延安窯洞裏第一次接受最高統帥遞煙後動作麻利地將火柴盒夾在鉤起的左腿裏劃燃,現在他先將煙卷叼在嘴上,然後又用右手將火柴盒擱在茶杯底上頂住,再劃著火。這個動作顯然有些拙劣。

倆人開始對抽。

毛澤東思緒有些回閃。他對眼前這位人民解放軍總後勤部政委出任新的石油部長,是早已首肯的。一兩個月前的全國人大一屆五次會議籌備會上,當他詢問周恩來關於接替李聚奎的石油部長人選確定了沒有時,聽周恩來說準備調餘秋裏時,毛澤東就已經點頭說:“行,這個同誌行。”現在,毛澤東需要親自跟他談一談,因為石油在毛澤東心中占的位置太重要了,他對新部長寄予厚望。

“人家選了你嘛!”毛澤東說的是“人家”,其實他心裏的意思是“你也是我選的人嘛”!

將軍聽出毛澤東調他出任石油部長的決心很堅定,好像已經沒有多少回旋餘地了,於是來了個“苦肉計”:“主席,我聽說那地方很複雜,我又沒學過工業知識嘛!”

看著“小字輩”一副苦相,倒是讓毛澤東想笑,可他的臉上依然慈祥中帶著幾分威嚴:“我們這些人都是打仗過來的,建設新中國誰都沒幹過嘛!老祖宗那兒也沒啥可學的喲!當年我們長征時走雪山過草地,拖著一根破槍,許多人還是馬夫、炊事員,可後來革命需要,他們都成了大軍事家、戰略家!你可比他們強多了!二十多歲就當了紅軍團長、團政委,後來又當過獨立旅司令、政委,解放後又是軍校的領導、我們軍隊的總財務部長,會帶兵、會算賬,又能做政治工作,我看你當石油部長很合適。”

將軍不再堅持了,隻是朝毛澤東憨笑。

毛澤東的神態也由慈祥中帶著威嚴變成了慈愛中夾著濃濃的和藹:“今年你多大年紀?”

“43歲。”

“你年輕嘛!”毛澤東從沙發上站起,邁開步子在書屋有限的空間裏走了幾步,將軍隨之跟著直挺挺地站在那兒,目光隨那高大的身體移動。“從戰爭中學習戰爭,從實踐中學習知識,總結經驗,是我們黨和軍隊取得勝利的法寶。過去我們的任務是打仗為主,現在不同了,經濟建設為中心了,所以我們必須放下架子,向一切內行的人們學習經濟工作,恭恭敬敬地學,老老實實地學。這搞經濟、搞油其實跟打仗也有些一樣,既要有戰略思想,又要有不怕敵人、勇往直前的決勝精神。哎,秋裏同誌,你說對不對?”毛澤東突然立定,閃著炯炯有神的目光問將軍。

“對,主席。”將軍好像還有什麽話要說,於是不由得聳了聳兩隻肩膀,頓時寬闊肩膀上兩顆閃閃耀眼的將星照著了毛澤東的眼睛。

“呃,你是不是不願意脫軍衣呀?”毛澤東像發現什麽似的問道。

“不不,主席,我、我沒有那麽想。”將軍真的不是想這回事,他剛才腦子裏的一個閃念是:我會服從主席和總理的安排,可要是幹不好石油部長,就讓我還回部隊。他本想向毛澤東說這話。

毛澤東笑了:“你不這麽想,可我得為你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將軍們想啊!你放心,中央已經作出決定:部長以上的幹部調動,不是轉業,是黨內的分工!”毛澤東說到這兒,又帶著幾分神秘之色向年輕的將軍湊過來,說:“不過你要是轉業,還可以發一筆財哩!”

將軍立即憨笑地:“主席我可沒想過這事。”

“好,就這麽定了。你跟李聚奎同誌換一換,他比你大18。你年輕,精力充沛,正是幹事的好歲數。李聚奎同誌是個好同誌,他回總後也是幹老本行,有經驗。你們倆交換一下這很好。”

這時,衛士長進門報告:“主席,總理和陳雲、小平等同誌已經到了。”

毛澤東說:“好好,請他們進來吧。”

將軍一聽,趕忙欲退出,被毛澤東拉住:“你留下留下,他們來找我,也是你的事喔!”

周恩來、鄧小平、陳雲,還有李富春,隨即進門。

“怎麽樣,餘秋裏同誌,主席跟你都說了吧?”周恩來笑嗬嗬地問將軍。

將軍隻好如實報告:“主席都說了。我也隻好服從嘞!”

李富春過來將將軍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你來石油部,我總算能愁眉見笑顏了!”

將軍謙遜地:“還要請李副總理多幫助。”

陳雲、鄧小平也過來與將軍握手:“我們都等著秋裏同誌給我們幾個解難喔!石油上不去,主席會天天拿我們是問的。”

將軍挺了挺身板:“請各位領導放心,我一定全力打好石油這個仗!”

毛澤東高興地:“好,瞧見了沒有,我們的新石油部長有股打硬仗而求必勝的作風!”

周恩來接過話,說:“秋裏同誌,國務院對你的新任命將在幾天後的人大會上正式通過。相信你一定能給我們的石油工業打開局麵!”

“是,總理!”將軍抬手向總理、又向毛澤東等領導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