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寡人有疾,汪兆麟投其所好

公元1644年(清順治元年,崇禎十七年)十一月十六日,張獻忠在成都登極做皇帝。這天天氣很好,一掃往日陰霾,一早就出了太陽,到處一片光明,暖洋洋的。可是,與天氣形成強烈反差的是,掛在成都四十萬和平居民臉上的卻是憂戚駭怕。

王尚書和柳娘娘被西王一怒之下打入“陰山”之後,汪兆麟全麵接管政權,包括原柳娘娘經手的錢糧大事。雖說朝中還有一個官職與汪兆麟對等的右丞相嚴錫命,但那不過是個擺設;嚴錫命對朝政根本不敢說什麽,也不能說什麽。前明學士嚴錫命猶如一根水上浮萍,在大西朝無所憑依。西王登極的所有大事小事,現在都由汪兆麟一手張羅包辦。

本身沒有什麽實際本領,心術不端,隻會投機鑽營,盡辦些助紂為虐事的左丞相汪兆麟,現在實際成了宰相,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營造一種氣氛,也為了應付奸人,汪兆麟規定全市家家戶戶白天晚上都要敞開大門,隨時接受西軍檢查監督盤問。家中神龕上供奉的菩薩要撤下來,換上挨家下發的西王畫像,擺上“西朝皇帝萬歲”的牌子,燃香點燭,將張獻忠當神一樣供奉。

這天一早,足可容納數萬人的皇城壩上站滿順民,廣場四周有手執戈矛的西軍警衛巡查,不準走漏一個;他們是全城家家戶戶必須出的人,每家最少一個,前來皇城瞻爺西王登極威儀。他們中,無論男女老少都是一早洗浴換衣。到場後,所有人都不得在皇帝登極事畢之前用飯喝水。得等到皇帝登極事畢,皇宮城牆上號炮響起,皇帝退下,數萬人齊齊向著皇帝山呼萬歲,跪拜完畢才算完事,才能依序退場。當然也才能吃東西喝水。

這天一早,汪兆麟按時帶著衣著一新的文武百官來在保和宮恭請西王登極。汪兆麟跪拜在張獻忠麵前說:全城數百萬軍民,早候皇城壩,爭相瞻仰陛下儀容。盼陛下登極建國,如幹枯的禾苗盼雲霓盼甘霖……然而,張獻忠心情不好,完全不按規矩辦事,不斷地發脾氣,甩東西。直到近午,好不容易才答應卸去他素常穿慣了的鎧甲,換上一身明黃色蜀繡龍袍,但身邊那把寶刀無論如何不肯摘去。大西皇帝登極開始。

在歡樂的樂曲聲中,兩排衣甲鮮明的禁衛軍在前開路,大太監魏協帶一群太監緊隨其後。說不完的繁文褥節。一部分太監組成宮中樂隊,用簫、笛等一路上吹奏出種種歡快的樂調。一部份手執儀仗,他們手中的儀仗,在明麗的秋陽照耀下,閃著金燦燦的華光。前呼後擁中,張獻忠一路龍驤虎步。在他的頭上,罩著一柄飄著流蘇的皂黃大傘。兩個身材高挑,雲髻高挽,麵容秀麗的宮女,跟在他的身後為他舉起皂黃大傘,輕移蓮步一步一趨地跟上。之後,汪兆麟、擺設嚴錫命及孫可旺等組成的文武百官方隊緩緩跟上,他們相繼登上城樓。在這樣長的時間裏苦了在廣場苦等多時的數萬百姓。他們是天麻麻亮,就被西軍押著地保,挨家挨戶點名喝起,吆到廣場來的。到這時,腿都站麻了,不準喝水,不準吃東西,空氣又不好。好些體弱的人,站著站著就咚地一聲倒在了地下……場麵出現了小小的混亂。這就有西軍上前大聲喝斥,整頓維護秩序。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西王出現在了皇城城樓上。畢竟是建國這樣的大事,廣場上數萬百姓頓時激動起來。他們忘了餓,忘了累,爭著前湧,爭睹當了皇帝――西王張獻忠儀容。這就有大批西軍上前去喝斥、謾罵,甚至甩鞭抽打,維持秩序,他們將人群嚴格地控製在金河之外。仰起頭來,隻見城樓上那玉砌雕欄的前後左右都站滿了衣冠錦簇的官員,西王哪裏能看得清?最出風頭的是主持儀式的汪兆麟。他在坐著的西王前麵一站,挑聲夭夭照念手中條文:“本年本月本日,西王張獻忠在成都建國,國號大西,建元大順;擬造新曆,名為通天曆。改成都為西京,大西皇帝稱為大西王,改蜀王府為大西王府,望我民眾周知。不得有違!”他那口抑揚頓挫的安徽腔,由分布在廣場四周,手執筍殼做的大喇叭的西兵們,一個接一個地將他的聲音向四周傳播開去。

整個登極大典,形式大過內容。登極的時間不長,過程很長很是折磨人。張獻忠在汪兆麟為首的百官簇擁下走下儀樓,場上數萬百姓跪拜在地,山呼萬歲時,頭上那枚雞蛋黃般渾濁的太陽好像也看不下去,倏地滑到地平線以下,夜幕像烏鴉張開的翅膀,很快籠罩了風光不再,繁華不再的成都。

汪兆麟的繁文褥節還沒有完。大西皇帝從儀樓上下來回宮後,還要到保和宮接受大臣們朝拜。然而,情緒不高的張獻忠好像在堵氣,他根本就不出來。汪兆麟帶著孫可旺等文武百官一直等在宮中,等到亮燈,張獻忠也不出來,不知什麽原因,也沒有差人來告。快一天了,百官們都還沒有吃飯,喝水,先前滿臉的喜慶早已褪去,一個個又饑又疲。大家正麵麵相覷,孫可旺、劉文秀等很不滿地看著汪兆麟,意思是要他拿話來說。這時,魏協狗一樣出現在宮門口,卻又並不進來宣旨什麽的,隻是用手中的那柄拂帚對汪兆麟、孫可旺一揮示意。二人會意,出來問魏協西王意欲何為?太監頭子很小聲很詭祟地對這兩位文武領班說:大王回來一直不高興,見誰罵誰。大王要你們散了。隻傳東平王進去。

汪兆麟很失落地一愣間,孫可旺跟魏協去了。

孫可旺徑直進到父皇寢宮時,隻見寢宮裏布置一新,明燈燦燦,而父皇卻在屋子裏焦燥地走來走去,一地都扔著東西,紙張表冊狼籍一地,顯然又在生氣。

“兒臣拜見父皇!”孫可旺快步向前,在張獻忠麵前跪下,行叩拜大禮。張獻忠猛地站著,霍然轉身,抖著手中的一張表報,滿麵虛空喝問:“這幾十萬軍隊的錢糧支出,王誌賢、老腳不管才幾天,就這麽亂七八糟的!如何是好?”可旺明白了,父皇一直念著王誌賢、老腳。為此,縱然是在這樣他登極建國的大喜日子裏也高興不起來。這裏麵有個人感情原因,更是公事所需。王誌賢,老腳――本該做娘娘的她,都是父皇身邊不可或缺的人物。作為張獻忠的義子、副手、接班人,而且向來與王誌賢交好的東平王孫可旺,趕接接過話來說下去:“父皇,軍中錢糧一項極為繁瑣,一直為王尚書、柳娘娘辦理。也隻有他們才能辦理得好,過去他們辦得井井有條,無人能及。現在他們一擱,馬上就亂套了。依兒臣看,得請他們回來辦理。”

“哎!”張獻忠長長地歎了口氣,似乎要把心中無限的鬱怨都吐出來。他聽此一說,坐了,讓孫可旺也坐了,他問孫可旺:“你去看過王尚書和柳娘娘麽?”

“看過。王尚書術後敷了藥,在府中休養,已無痛苦。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

“大概父皇還不知道吧,娘娘今晨已去。”

“她,她死了?”張獻忠一驚,霍然站起驚問,神情十分痛惜後悔。

孫可旺無言地點了點頭。

“那你還在這裏坐著幹什麽,還不趕快回去,喚你軍中‘老神仙’來救她!?”

孫可旺盼的就是這句。說是:“孩兒這就去。”他拜別父皇,趕緊去了。

很快,東平王孫可旺帶著“老神仙”陳樹丹趕到了宮中。“老神仙”原是中原一醫生世家子弟,戰亂中,他先是被李自成部裹脅從軍,以後輾轉到了獻忠部。在長期酷烈的戰爭中,一半因為他天資聰穎,一半是條件使然,練出了一手精湛的醫術,尤其是外科手術。多年來,他在戰場上不知搶救過多少受了很重的槍傷、刀傷,箭傷瀕臨死亡的西軍將士的性命。刮骨去毒,開肚補腸……其醫術之奇,之精,之妙,常常讓人匪夷所思,疑為華陀轉世,扁鵲再生,因而被軍中稱為“老神仙”。

“老神仙”對張獻忠行禮如儀。他是一個身材瘦小,麵目清臒,目光銳利,鶴發童顏的老人。看不出他的確切年齡,隻見他乍衣箭袖,外罩一件白色鑲邊寬鬆外套,衣袂飄飄,行動利索,腰上挽一個裝藥的大葫蘆。平時,腰上佩一把劍。俠士、醫生的特征,在他身上兼而有之。今天,因見大西王,進宮時,劍解下放在了外麵。

張獻忠不勝其煩地將手一揮,直截了當問“老神仙”:“人被割掉了卵子,你還能不能替他接上?”

“這要看割掉了多久?”老神仙回答得字斟句酌,小心翼翼:“若未過半天,可以接合。過了時辰,就是兩塊死肉,接不上了,就是接上也無用。”

張獻忠聽了不無惆悵地跺了一下腳,又問:“人被殺死了,能治活嗎?”

“那也得看死了多久,傷在何處?”其實,大西王問的是什麽,他胸中有數。剛才在路上,東平王已經都給他講了。隻不過大西王不把話挑明,他也裝糊塗。

“我昨天午後,一怒之下殺了個女人,你能救得活她嗎?”

“老神仙”掐掐時間:“已過了十二時,不能活了。”

一臉戚戚然的張獻忠急得在地上轉圈子,他要在一邊伺候的魏協將柳娘娘的情況給“老神仙”詳細講講。

“娘娘是是昨天晚間才斷氣的。”魏協說得很詳盡:“不過,人雖死,但現尚未裝殮。”

“這樣說來,還沒有過十二時。”張獻忠突然站起,鬆了口氣,看著陳樹丹,刀切斧砍地命令:“這個女人,你無論如何要想方設法給我救活。不然,我就殺你!”說時,臉上陡然間帶了凶氣。

“老神仙”既不說行,也不說不行,隻是略為沉吟,要求:能否讓我先去看看?

張獻忠對東平王孫可旺說:“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唬得魏協連忙跪下阻止:“娘娘的麵容恐不雅觀,東平王過去就行了,大王就不要去了吧。”

“老子是死人堆得爬出來的!”張獻忠不以為然:“死人有什麽可怕的!”

孫可旺要魏協少廢話,前頭帶路;這就相跟著魏協來在停放老腳的屋子。這是間長方形的偏房,簡潔得如同水洗,中間擺著一間紅漆雕花大床,垂著蚊帳。魏協大起膽子走上前去,揭開蚊帳,掀開蓋在柳娘娘身上的被子。赫然在目的老腳好不慘然,她似乎死前忍受著劇烈的疼痛,牙關咬緊,雙眼圓睜,緊蹙柳眉,早已無聲無息。一段腸子暴出肚外已經幹了,幸好是十一月的天氣,屍體還未腐敗。

老神仙見狀,“卟咚!”一聲跪在張獻忠麵前:“陛下!”他說:“娘娘這個樣子,且已去多時。我隻有盡力去醫,醫得活,是陛下洪福齊天,娘娘命大福大。醫不活,求萬歲爺緩些殺我,容我帶出個徒弟。”

“這個自然。”張獻忠答應了,轉過身來吩咐魏協:“我同東平王先過宮去,你帶兩人在這裏陪老神仙,小心侍候。老神仙有什麽要求,一應照辦。我隨時等著聽你們來報。”老神仙、魏協向大西皇帝請了跪安,張獻忠這就帶著孫可旺過去了。

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晨曦初露。在後宮那片森森楠木樹下,茵茵綠草地上,晨霧繚繞中,隻見有個人在練刀,腰上係一根寬大的綠色綢帶,身姿高大敏捷,窄衣箭袖,膀寬腰圓。影影綽綽中,騰挪跌躍間,寒光閃閃,刀刀都是殺著。腰上係著的那根寬大的紅色綢帶隨著上飛下舞,更是增添了勁道和慓悍。隨著晨霧消散,看清了,練刀人是昨日剛登極的大西皇帝張獻忠。

“陛下――!陛下――!”人還沒有到,聲音先到了。魏協男不男女不女的嗓音中透出急切和驚喜。張獻忠聞聲一喜,扯了個倒踢紫金冠架勢,收了功。

“報!”魏協興衝衝奔來,一下跪在張獻忠麵前,連連叩頭,急急秉報:“托陛下洪福,‘老神仙’終於將柳娘娘救活過來了。”

張獻忠喜形於色,上前一把扯起跪在地上的魏協:“快帶我去看看。”

汪兆麟夜來失眠。

王誌賢柳娘娘事發後,他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在他看來,人人聞之喪膽的張獻忠並不可怕,可怕的倒是王誌賢。張獻忠沒有文化,性格暴燥,頭腦簡單好哄。難對付的是王誌賢。王誌賢文韜武略,頭腦冷靜,很有才能,張獻忠對他倚重很深。汪兆麟曾經不止一次聽他親信說,在西軍中有這樣一種說法:他汪兆麟,好些是李闖王手下的牛金星,王誌賢好些是李闖王不可多得的李岩。“要吃糧,找闖王!”這口號是李岩提出來的。“反清複明”是王誌賢提出來的。而李岩和王誌賢都沒有好結果。李自成打下北京稱帝之後,將李岩殺了,重用奸相牛金星,結果在很短的時間內一敗凃地,現在節節敗敗退,死活不知,凶多吉少。而在天府之國四川,現在張獻忠的天下還相對平靜。傳來的言之外意是:他汪兆麟是牛金星一樣的奸臣!防人之口猶如防川,這都不說了。讓他昨夜一晚失眠的原因是,昨天他同東平王孫可旺一起去見西王時,張獻忠單獨留下孫可旺卻沒有留他!之後,他們說了些什麽?孫可旺的地位非同一般,平日與王誌賢、老腳交好。如果因為孫可旺的原因,張獻忠重新起用王誌賢、老腳那就糟了,糟透了!王誌賢現在被割去了卵子,在養傷,老腳也不知死沒有?聽說被“老神仙”救活了。

這樣一想,他感到現實的威脅。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他得趕緊將頭腦簡單的張獻忠緊緊抓在手裏。但是,如何才將他抓牢呢?女色!農民出生的大王最喜歡女色!張獻忠更是這方麵的典型。想到這裏,他的頭腦突然開竅,興奮起來。

張獻忠離不開女人,但也決不是見花就采,瑪瑙山之戰後,他之所以專愛老腳,不僅因為老腳對他的心思。中間還有一個竅門,張獻忠喜歡聽北方口音。張獻忠曾經不止一次說過:“人說江南美女,可她們那口江南話,哽裏咣浪,難聽,讓人減了興致。咱老張就愛聽一口北方口音。”然而到哪裏去找這樣一個北音婉轉的漂亮女人呢?電光石火般,他的腦海裏猛地閃現出一個美麗的倩影。準行!他想到這裏時,其間進行的種種過程,以及所有細枝末節都在他那善於搞陰謀詭計的腦海中應運而生。於是,他無聲地梟笑起來。

這個早晨,大西皇帝張獻忠在保和宮上朝。百官朝拜禮畢後,站成兩排。按照規矩,皇帝至低限度得讓在一邊伺候的的宦官頭子魏協向堂下百官唱問一聲:“有事上奏,無事散朝。”然而,神情沮喪的張獻忠卻把手一揮,宣布“散朝。”獨留下汪兆麟,百官默默而退。汪兆麟心中狂喜,按照事先的設計,他輕輕擊了一下掌。太監王宣趕緊將通往後殿的一道門上的珠簾挑開,從中走出一群嫋嫋婷婷的美女。張獻忠的眼睛一下亮了,細細看去。

她們個個年輕漂亮。有的是年方二八的少女,如帶露梨花;有的是二十餘歲的少婦,粉麵含春,別有韻味。可謂燕瘦環肥,明眸皓齒,衣袂飄飄,儀態萬端。在汪兆麟親自指揮下,她們在大西皇帝麵前站成一排,九拜禮畢,低著頭,含羞帶笑,等候大西皇帝挑選垂青。

“你這個汪兆麟呀!”張獻忠指著汪兆麟喜不自禁:“你到哪裏去挑選出如此眾多美女?”汪兆麟注意到,張獻忠看著堂下這一排美女,心情大變。

“英雄難過美人關”、“色是雙刃剣”、“女人是禍水”……聽出張獻忠對自己的讚許,心中暗自得意,別有用心的汪兆麟討好地說:“為皇上解憂,是臣所祈願!”說著,向張獻忠深深一揖,卻又假意誇起王尚書柳娘娘的才能,他在試探張獻忠的反應。張獻忠沒有吭聲。汪兆麟說:今大西國已建,陛下不可沒有娘娘。張獻忠笑道,沒有合適的。汪兆麟謅笑道:陛下不必憂慮,丞負責盡快為陛下找到稱心如意的娘娘。

那你去找吧!聽張獻忠如此一說,汪兆麟非常高興,張獻忠正在往他設計好的圈圈裏鑽。

之後幾天,張獻忠心中好生後悔,他讓孫可旺代他去看看王誌賢老腳。

“聽說,‘小猴猻’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張獻忠對孫可旺特別交待:“你代朕多去看看他們,該帶什麽東西,盡管帶。誌賢他不願入閣拜相,我也不好太勉強他,我封他為新都王,他是答應的。金印也已鐫刻好,你帶去給他。”

孫可旺領命去了,帶回的消息卻令張獻忠沮喪。孫可旺替他帶去的新都王金印,王誌賢不收,原封不動退了回來。孫可旺向父皇如此秉報:“王尚書說,非我敢與西王鬥氣。西王未曾殺我,情極可感。實在因我是刑餘之人,不能側身於公卿之間。若一定要我不時入閣辦公,誌賢隨時聽命就是了。而官,斷不能做,印,斷不能受。懇請萬歲爺賜我芒鞋、錫杖。”

“這‘小猴猻’要幹什麽?”張獻忠又吃一驚。

“王尚書懇請萬歲爺讓他去大慈寺出家。”

張獻忠怔了一下,又問:“老腳呢?”

“柳娘娘恢複很快,可以下地走了。但她簡直變了一個人,臉如死灰,人如枯木。娘娘說,她已沒有能力再為皇上管理軍中文書錢糧一攤事,懇請萬歲準她去成都二仙庵出家。”

獻忠默了默,啞聲道:“就由了他們吧。所有事宜,由你來辦。王誌賢既不要王爵,就封他為護國寺大禪師。‘小猴猻’跟我多年,出生入死,勞苦功高。大慈寺旁邊的那片廣宇還是好的,你負責將其改修為護國寺,送與他;另鎸‘護國寺大禪師’印與他。他既答應以後可以不時入閣辦公,讓他隨時聽命。你們剛剛派人接手辦理軍中錢糧文書茫無頭緒,你可派人將不懂的錢糧文書帳冊,送到寺中由他核辦。”孫可旺遵命去辦了,可張獻忠心中總是覺得悵然。

第二天,汪兆麟從後門給張獻忠帶去一個二十多歲,身著紅袍,挽翠髻,長相漂亮,很像一位貴人的少婦。張獻忠問這是誰?汪兆麟上說是太平公主。

張獻忠一聽就動氣,用眼睛逼視著汪兆麟:“你怎麽如此不會辦事?太平公主不就是那個脾氣很執拗的太平王朱世櫟的婆娘麽?未必你讓她來再演一場殺本王的武打戲?”

“決不會!”汪兆麟連忙睹咒發誓,說她雖是朱世櫟的遺孀,卻是性情溫馴,特別是一口北音婉轉動聽。

“啊?”張獻忠好像聽進去了,用手捋起胡子。

“公主,你就給大西皇帝說說你的家世吧。”

“妾祖籍四川井研。”太平公主不無自豪地說起來,果然說一口好聽的北京話。她是現任大西京兆尹胡顯的妹妹,出身大家。前明首輔陳寅是她姑父。其父胡世瑞,前明貢生,曾任北京三河縣令。他生於三河,長於北京。前年,陳寅見天下大亂,局麵已不可收拾,即讓胡世瑞辭去官職,帶一家老小回四川。他們路經成都時,因為陳寅的關係,蜀王請他們去宮中作客,看上了她,替兒子平櫟聘婚為妻。時間很短。太平公主低著頭說來,儀態嫻雅嬌羞中,似帶幽怨。

“孩子,看來你也是一個苦命人。”張獻忠很有興趣地打量著太平公主問:“胡世瑞現在井研隱居嗎?”說時,張獻忠轉過身來吩咐汪兆麟:“大西現在很缺人才,可以讓胡世瑞出來擔任一個官職。”

汪兆麟畢恭畢敬,他知道張獻忠對太平公主很感興趣,愛屋及烏是必然的,他回道:“胡世瑞回到老家不久就病逝了。他們胡、陳兩家都出美女,在當地很有名。”

“喲,是嗎?”張獻忠果然感興趣。

汪兆麟說起來如數家珍:“胡顯妻汪氏,也是北京人,也很漂亮。陳寅留在井研老家的一個小女,更是天姿國色。”看張獻忠摸著胡子,露出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神情。他佝腰上前,附在張獻忠耳邊輕聲一句:“汪氏和陳寅的小女容臣改日帶給陛下。現時間不早,陛下近日陰陽不調,要不就先將太平公主留下試試?”看張獻忠眯起了眼睛,握著胡子的手一下不動了。汪兆麟這就頤指氣使地高聲一句“魏協!”

“奴才在。”魏協顛顛上來。

“送皇帝和太平公主回後宮去,小心服伺。”

“是。”魏協這就哈著腰上前,替皇上挑起珠簾。張獻忠大步在前,太平公主低著頭,顫巍巍在後亦步亦趨相跟,緩緩向後宮走去。目送著他們消逝在假山後的身影,汪兆麟臉上又是一陣奸笑。接下來,汪兆麟又硬逼著京兆尹胡顯將自己豐腴漂亮的妻汪氏讓出來,給張獻忠送去。在皇後未立之前,太平公主和她的嫂子汪氏,隨叫隨到,猶如是汪兆麟送給西王的兩塊美味可口的點心,很讓張獻忠高興。汪兆麟開始著手為大西皇帝張羅立後。他因為很得張獻忠歡心,汪兆麟在大西朝中扶搖而上,權傾一時。